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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倾对于顾夕歌而言,是个颇为陌生并不熟悉的名字。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
上辈子这大衍派的魔道女修碰上的是陆重光。那二人惺惺相惜,斗起法来不像生死之搏,反而更像一对互生情愫的小情侣眉目传情。
那二人之间的传奇故事早被许多修士传遍整个九峦界,甚至还编成了话本小说,足足流传了上百年。
顾夕歌又想起,陆重光可不就是话本小说中才有的人物。
天之骄子出身皇室,资质绝佳心性坚定。修行途中纵有自己这等无眼反派出手阻挠,最后依旧手握权柄破界飞升。
话本中都写携天命者身边定有许多红颜知己,而众多红颜知己中,定有一个仙道女修,温婉贤淑如白莲花。亦要又一个魅惑人心的魔道妖女,妩媚果决如蔷薇。白青缨就是那朵莲花,而言倾就是那烈烈如火的红蔷薇。
照常理说,最后这二人定有一段情愫不可了却,纵是仙魔之别已不能阻断分毫。
然而即便最后陆重光修为已臻化境,成了九峦界屈指可数的大乘修士。这众人口中貌美倾城狐媚惑人的言倾,依旧未曾投入他的怀抱。
顾夕歌倒不知是这女修太过聪慧,一眼看穿了陆重光薄情内心,还是其中另有渊源。
若是那时言倾在陆重光身边,他倒想看看白青缨还有无那种勇气叛门出逃,毅然决然投入那人怀抱。
长平白家的长女,与一个魔道女修共侍一夫,想来都让人觉得有趣。
言倾这位惑人心神的妖女,身上仿佛笼罩着层层谜团,与她那神秘的宗门一模一样。
而她所在的大衍派,倒与煞灭宗血魂宗不大相同。固然大衍派是魔道,杀气仙道修士亦不手软。他们很少抽魂取魄,让修士死后亦不得安息。
许多魔修暗自不屑大衍派惺惺作态的姿态,只觉得大衍魔修简直和虚伪的仙道修士并无区别。然而当他们真正面对大衍魔修时,却只能悻悻住口乖乖呆在一旁。
大衍派在魔道地位超然,千百年来压得煞灭宗血魂宗抬不起头来。只这点,倒与冲霄剑宗像了个十成十。
魔道三派围攻冲霄剑宗时,大衍派却并未倾尽全力。这怪异之极的宗门,仿佛只是为了应付什么差事一般,只走个过场就算了结。
倒是那煞灭宗好不容易有了报仇的机会,倾尽全派之力发动了那场仙魔之战。他们似抱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心,要与冲霄剑宗一同毁灭。
纵然最后冲霄剑宗彻底覆灭了,煞灭宗亦伤了元气,最后依旧是大衍宗捡了十成十的便宜。
顾夕歌前世不甘自己宗门传承断绝,却也隐隐知道这是天命。天命合该冲霄剑宗遭此劫难,由此魔道大兴,仙道再不能只手遮天。
此固然是天命,但顾夕歌却绝不认命。
他心中只有剑心和师尊,两样东西都无法割舍,又何能为了区区天命就束手就擒?
重活一世,他既能杀了天命注定的帝临妖皇,也能挽回自己宗门那本该覆灭的命运。
顾夕歌怀着此种坚决心情,剑光飘然落在了白玉台上。
他对面那位红衣女修,似是觉察到顾夕歌心中森然杀意,竟毫不惧怕地抬眸一笑。
恍惚间,似有一尾银鱼落入她眼眸中,荡起一池涟漪。
只这个微笑,就让许多修士屏住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魔道多妖女,这是不容否决的事实。
众多仙道修士咬牙切齿诋毁着魔道女修,却又情不自禁臣服于她们蔻丹玉指之下。那种天然而生妩媚惑然的气质,仙道女修极少有人能比得上。
&我听说冲霄剑宗容真君门下有位女弟子,倾城之貌皎如明月,倒不知是否有这魔道女修美貌。&台下有人窃窃私语,声音并不大。
却有个倦书楼的弟子言辞恳切道:&在下曾有幸见得白师妹一面,的确是仙人之姿。若要与言修士比较,只能说各有千秋。就如有人独爱梅,有人却钟爱绯艳蔷薇,其中并无高下之别。&
一场争论就此平息,那倦书楼的弟子却忽然起了诗性。
他望着那场上遥遥而立的二人,轻声吟咏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诸位瞧那二人,郎如寒潭女如花,岂不般配得很?
众人被他一提点,立刻恍然大悟起来。有好事之人扯着嗓子喊道:&两位还打什么,干脆和局算了。有此等打打杀杀的时间,倒不如你们二人独自聊一聊,莫辜负了这大好时光。&
这句话立刻得了许多人赞赏。他们拊掌大笑胡闹起哄,一时之间场下十分喧嚣。
所幸修士们终究知道自己在蓬莱楼的地盘上,不过热闹了片刻又重新安静下来。
他们眼巴巴望着那一对十分般配的仙魔修士,倒有些希望那少年剑修怜香惜玉些。能博得此等倾城美人一笑,纵是输了,他们也心甘情愿。
顾夕歌瞧见那些男修眸光如狼似虎,死死黏在言倾身上,越发鄙夷起那些人来。
真是一群蠢人,轻而易举便被那言倾蛊惑了心智。她甚至还未说一个字,就已让不少人心生凡念乱了道心,真不愧妖女二字。
&此等媚俗手段,对我无用。&顾夕歌面无表情道,&别指望我手下留情。&
言倾却款款笑了,轻声说:&我天生媚体,并非有意迷惑阁下,还望见谅。&
若他信了这妖女的话,便是个十成十的傻子。
顾夕歌眉眼不抬,只微微倾了倾身道:&请指教。&
不同于顾夕歌敷衍了事的礼节,言倾却认认真真举手齐胸弯下了腰,郑重其事行了三个礼。
场下不由哗然。这礼节一般是晚辈对尊者抑或师长方能用的,那少年剑修年方十八,修为也只比言倾高了四层,如何当得起她这般大礼?
&能见阁下一面,实乃我之荣幸。&言倾不急不缓地抬起身,她眼中雾蒙蒙的,叫人瞧不清这魔道女修究竟是何等情绪。
然而她面上的神情却是实打实的尊重,仿佛她此时正在同一位练虚真君交谈一般。
这妖女到底想玩什么把戏,顾夕歌心弦立刻绷紧了。
前世九峦论道,他从未碰到过言倾,与她全无交集。后来也只是偶然听说言倾成了化神真人,可算是年青一代女修的佼佼者。
即便在那场覆灭了冲霄剑宗的仙魔之战中,言倾亦未出面。顾夕歌全然不了解这女修,亦揣测不出她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他大乘期神识,若是输在言倾手上,才是个天大的笑话。
面对那妖女雾蒙蒙一双美眸,顾夕歌只冷然道:&当不得你如此大礼。&
&我固然不愿与阁下争斗,但师命难为。&言倾幽幽叹了一口气。她忧愁的模样美极了,绝大多数男修恨不能直接跳下台子,让这倾城美人直接赢了比赛。
但那不解风情的少年剑修,只是微微扬眉道:&不必说客气话,尽力一战便是。&
他话音刚落,场上就起了雾。
那雾气并不浓厚,只向一匹薄薄的白色轻纱,虚虚拢住了整座擂台。
场下的筑基修士不由愕然。固然那雾气伸手可触,似能被轻易拨开,然而他们即便用神识探查,亦无法穿透这层看似轻薄的雾气。
这大衍宗的魔道女修,当真有许多手段。有元婴真人在云端点了点头,颇为认可言倾的对敌之法。
她明知自己硬拼不过,就隐匿身形藏身于雾气之中,伺机对敌,可算高明。
对一个修士而言,对敌时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是失去一条手臂,抑或灵气即将枯竭?
都不对,最可怕的事情是你忽然失去了自己最为信赖的神识。
许多人早已习惯把神识当做自己的眼睛耳朵,只消一道神识一探,十里之事尽收眼底。
对敌之时亦是如此,他们习惯用神识判断敌人的下一步举动是什么,亦能从周遭灵气波动中感应到此人该有何动作。
所以一旦他们骤然失去了自己的神识,便惊慌失措不能自持。有些蠢笨之人,只能乖乖待在原地,极被动地放出护体灵气,等待那不知何时会来的致命一击。
众多筑基修士即便神识无用,却能靠肉眼模模糊糊瞧见场内情形。
那神识无法穿透的白雾仿佛又厚重了些,顾夕歌似能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如泣如诉,让人不寒而栗。
&我自会竭尽全力,不让阁下小瞧了我的手段。&缥缈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让人难以辨明言倾的方向。
如此手段,当不起他一剑。
顾夕歌心中并不慌乱,反而微微眯细了眼睛。
下一刻,他骤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苍茫草原之上。
那青翠草叶足有一人多高,将天空中那轮太阳亦掩去了三分光芒。微风一吹,青草晃动如波浪。
虫鸣风声,青草微苦的香气,头上灼热毒辣的太阳。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真实,真实得根本不像个幻境。
还算有两下本事,顾夕歌微微点了点头。
九峦界魔道女修修炼幻术者颇多。
有人以自身姿色为诱饵,麻痹敌人戒心,不动声色间取人性命。此等幻术可算是较低级的幻术,若对敌者一颗道心坚定丝毫不为美色所惑,施幻术者往往会吃个大亏。
再高明些的幻术,会如言倾一般。先施展法术遮蔽敌人视线,而后徐徐构筑环境,将战局倾向对自己有力的局面。此等幻术纵然高明了不少,却并非全无破绽。修为高超者若是神识敏锐,便能一道剑光将言倾砍成两半,因而此法亦算不得顶级幻术。
真正厉害的幻术,释放起来毫无征兆,抓住破绽一举成功。前一瞬你还在青天白日下与人敌对,下一刻你便可能身处冰冷雪峰之上,寒风如刃割得你睁不开眼。如不能尽快寻出这幻境的破绽之处,修士极有可能死在那幻境之中。
先前苏舒在蓬莱楼北山门施展的术法,就是最高明的幻术。她猝不及防将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拖入幻境之中,就连化神真人亦无法抵抗。
跟苏舒比起来,言倾施展幻术终究烟火气太重,未到她那般收放自如天地合一的地步。
顾夕歌早能一道剑光劈过去,赢得漂亮干脆。但他两世以来还是第一回合言倾打交道,倒有些好奇她有何秘术法宝。能有这般光明正大试探对方实力的机会,顾夕歌当然不会放过。
顾夕歌伸手折断了一株草叶,微苦的草汁弥漫而出,浸染了他的手指。这幻境构筑得着实不错,并无半分虚假之处。
那少年剑修好似忽然起了孩童天性。他将那草叶放在指尖,若有所悟般仔细查看,似是丝毫没听到背后飒飒而来的风声,顺着光滑如波的草皮匍匐前行,蜿蜒出隐秘至极的弧线。
不少修士在场外提起一颗心。他们几乎想开口提醒那少年剑修,有两条庞大无比眼珠猩红的巨蛇,一左一右从背后悄然接近他,眼看就要咬中那少年剑修脆弱纤细的脖颈。
&哎,顾师兄怎么会这般糊涂,又让那妖女抢了先机。&杨虚言早就坐不住了,扭来扭曲半刻安静不下来。
他简直想跳起来大喊几声让顾夕歌注意,然而他终究没有开口。
那幻境封闭的不光是修士的五感,更封闭了修士的神识。若陷入幻境之人不能以一己之力打破环境,旁边的人纵然喊破喉咙那人也不会听见半句。
一旁坐着的李铮却并不焦心,他平静道:&顾道友胸有成竹,想来定有应对之法。&
&两条赤血蟒,我可不相信那妖女能搞到这种稀罕妖兽。&杨虚言撇了撇嘴,&横竖顾师兄也知道那是幻境。只要心中无惧,即便那蛇狠狠咬他一口,亦是假的。&
李铮却并未答话。
那条足有十丈长的大蛇,当真是假的么?这冲霄剑宗的小师弟,对于幻境之术了解得并不多,李铮却对其了解颇多。
幻境之术最重虚实结合无中生有,李铮断定这两条赤血蟒中必有一者为真一者为假,虚虚实实并不好判断。
眼看那两条赤血蟒骤然发力,庞大身躯紧绷成弓形,那少年剑修忽然将手中的草叶甩了出去。
无比奇异的是,那片轻轻薄薄的草叶好似一柄锐利刀锋,霸道笔直地递到了其中一条赤血蟒身躯前,一举破开了那蟒蛇密布着鳞片的躯体,腥热鲜血撒了一蓬,却并未沾染到那少年剑修的白衣。
冲霄剑宗的剑修修剑亦修心,剑气外放之时,草木飞花皆可伤人。只是其余物件,终究不如自己的飞剑好用。
随后那赤血蟒断成两截的躯体,这才啪嗒一声落了地。
织死物易,构活物难。言倾固然可以幻化出草原微风日光,但那终究只是无生气的死物。
以那魔道女修现在幻境构筑的水平,若是虚假之物,那赤血蟒死后定会化作一蓬青烟。
杨虚言又重新坐了回去,他颇为鄙夷地皱了皱眉道:&即便是真的又如何,那只练气七层的赤血蟒,顾师兄只一片草叶就能了结它。亏我还以为那妖女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当真无趣。&
练气七层的赤血蟒十分好对付,那另外那条筑基五层的赤血蟒呢?
李铮不由捏紧了手指,暗暗替那少年剑修担心起来。
赤血蟒乃是九峦界中极罕见的妖兽,速度如电鳞片厚密剧毒无比。这条赤血蟒已然是筑基五层修为,必定十分棘手,想来顾夕歌不会讨到什么便宜。
眼见自己同伴被杀,亦让另外一条赤血蟒凶性大发。它骤然一抖身,庞大身躯宛如蛟龙般活了过来,激得地上泥土草叶飞溅,蛇尾箭一般射向那少年剑修。
只此一下还不算完。它猛地一吸气,淡黄色的毒雾迅速蔓延开来,将那少年剑修罩了个严严实实。
一道白色剑光拔地而起,轻轻托在顾夕歌脚下。这身形纤细的少年剑修,同这十丈长的妖兽一比,脆弱得似一触即碎。
又是四道剑光分化而出,方向轨迹各不相同。它们齐齐对准那条狰狞巨蟒,直接劈斩而下,凌厉锋锐好似当空绽放的天罚之雷。
这一下用了顾夕歌十成十的灵力,纵然那赤血蟒是筑基五层的妖兽,亦挡不得他一剑。
极其突兀的是,那赤血蟒被斩中之后,竟化作一蓬青烟,风一刮就没了。
那少年剑修怔了一刹,场外的修士们更是个个目瞪口呆。
这条赤血蟒,竟是假的么。想不到那魔道妖女如此狡猾,这般平白无故消耗了顾夕歌的灵气,真是心机深沉。
却有一股万钧之力,趁那少年剑修呆怔之时,携着猎猎风声对准顾夕歌当头砸下。
若说那赤血蟒已然算得上体型庞大,那这袭来的庞然大物,一只拳头便有十丈大。它足有百丈高,甚至遮蔽了那高高在上的日光。狰狞盔甲密布其身躯之上,可敬又可怖。
言倾就端坐于那狰狞巨物臂膀之上,她红衣如火机甲如墨。一者纤细一者凶恶,有种极矛盾又极灿烂的美丽。
&天魁机甲,想不到我竟有幸见得此物!&有见识的修士喊出了声,不少修士立刻明白了这机甲究竟何等来历。
大衍宗内魔修修炼方式繁多,有魂修亦有体修,还有极少数修士操纵机甲对敌。
机甲一物,价格昂贵且保养起来极为麻烦,纵然对敌之时威力惊人,亦是一件可随着主人修为增长自动强化的宝物,最终可至灵器境界,但那终究不是普通修士能承担得起的。就连许多传承许久的修真世家,也不过拥有一台地刹机甲罢了。
整个九峦界中,最顶级的机甲是天魁,那机甲不过只有一台,在大衍宗内代代相传。
这魔道妖女能得到天魁机甲的传承,已然是大衍宗无比重视的亲传弟子。
先前落在那红衣女修身上鄙薄贪婪的眼神,刹那间转为敬畏艳羡。
许多修士不由暗暗后悔这场比赛买了顾夕歌赢,在他们看来,这少年剑修已然胜算不大。
不光是天魁机甲速度极快力道惊人,且言倾偷袭的时机着实挑得极佳,原来先前她精心布置幻境虚实难分,只为了这最后一击。
那天魁机甲已然锁死了这少年剑修闪避的所有方向,纵然顾夕歌能驾驭飞剑,亦逃不出这庞然大物的手掌心。
若是那少年剑修挨了这一下,护体真气定会直接破碎,纵然不死伤势也绝不会轻。
众多女修不由闭上了眼,她们不忍心看这漂亮的少年剑修血肉横飞的凄惨模样。
然而所有人料想中的凄惨场景并未发生。
就在最后一刹,那道白色剑光好似游鱼,硬生生于不可能之处闪避开来,辟出了一条生路。
纵然天魁机甲这一下并未击中,爆裂之声却犹如隆隆雷声不绝于耳。不断有纤细的白色光芒自空中炸裂开来,似焰火似飞花。
那片碧翠草原忽然消失了,他们又站在云唐玉铺成的千丈擂台之上。先前命悬一线之时,依旧从容淡定的顾夕歌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惊愕之色。却是言倾方才那一下,将他暗中布置的剑阵毁了个干干净净,叫他的所有盘算都落了空。
斗法便如博弈,这一招却是顾夕歌输了半步。
&万衍一脉的剑阵着实惊人,我也不敢让阁下结阵。&言倾微微侧了侧头,笑颜如花。
杨虚言大声叫喊道:&太狡猾了,简直是赖皮!那妖女,我问你敢不敢和我顾师兄堂堂正正打一场,总耍些小心机小手段算什么本事!&
有不少言倾的爱慕者恶狠狠望了过去,又被那破坚剑修十倍百倍地瞪了回去,只能悻悻转过头。
看来顾夕歌当真要输了,否则为何连同宗的师弟都不看好他?许多修士不由摇了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言倾有天魁机甲,兼之心机深沉行事毫不出错,他们已然觉得顾夕歌毫无胜算。
但那少年剑修却扬了扬眉,极高傲道:&你当真以为我冲霄剑宗只有这点本事?&
莫非他还有什么扭转乾坤的方法?这一刹,无数双眼睛无数道神识都汇集在顾夕歌身上。
&你当真觉得,我那时放出的只有四道剑光?&顾夕歌慢条斯理屈了屈手指,姿态高傲至极。
他这句话,让言倾心中咯噔一响。
她本以为自己这计谋环环相扣天衣无缝,纵然顾夕歌修为高出她两层,亦会败在她的计谋之下,就如同那步虚一脉的张秉君一般。她甚至没动用天魁机甲只是构筑幻境,便让那性情温和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输了个心服口服。
纵然她修为及不上这二人,言倾亦会以智慧弥补。她有底气不用天魁机甲对付张秉君,却在与顾夕歌的对决时竭尽全力不敢大意分毫。
她在这场对决之前,已然将顾夕歌的身世来历对敌手段查了个通透利落,更将他与顾夕词那场对决翻来覆去看了几百次。
即便天资聪颖如言倾,亦要感叹顾夕歌是千百年难出的天才人物。
寻常筑基剑修只能勉力分化出两道剑光,他却能分化出四道剑光,简直太难得。由此一来,顾夕歌结阵的速度便额外快些,剑阵的威力更是成倍增长。
在言倾周密计划之下,已然将那四道暗藏的剑光毁了个干干净净,顾夕歌又能使出什么手段?
这心思敏锐的少年剑修,究竟是在诈她,抑或真的留有后手?言倾紧盯着顾夕歌,似想从顾夕歌面上瞧出个虚实真假。
然而那少年剑修沉然若水,就连他的眼神亦是平静无波的。
&你当真以为,那层谜神雾能挡得住我的神识?&顾夕歌忽然伸手一举,直直点向高高在上的言倾。
这一点,是挑战亦是蔑视。
但言倾却笑了,她歪着头道:&阁下莫要虚张声势。以你之个性,若是留有后招必然直接发动,又哪会与我废话?&
&你在诈我,拖延时间。&言倾话音未落,天魁机甲又发动了。
它一下快似一下,只瞬间就挥出了上百拳,甚至连神识都无法看清它的动作。空中爆鸣之声不绝于耳,惊得不少修士赶忙封闭了听觉。
在这百余丈高的天魁机甲面前,顾夕歌好似一只渺小的蚂蚁。然而那庞然大物在发狂,却始终砸不中这只蚂蚁。
那袭白衣犹如狂暴大海中的一页孤舟,纵然巨浪滔天随时有覆顶之灾,那孤舟依然安安稳稳。
那少年剑修躲得轻松快意,口中依旧不停:&区区一层遮障雾,便能让我瞧不清你的踪影,简直可笑!&
大话假话空话!纵然那道预言将这少年剑修形容成天上有地上无的人物,言倾却不相信半点。
得知自己一辈子都要屈居那人之下,言倾颇为不服气,当下便决定要让顾夕歌输得干脆利落。
然而言倾此时当真有些慌了。任凭天魁击出成千上万道拳影,它依旧半分没碰到顾夕歌的衣角。
怎么可能,如何可能?!即便是筑基大圆满的修士,面对天魁亦会处于下风。区区一个筑基六层的剑修,又哪有本事躲掉天魁的每一次攻击?难道他的灵气是无休无止的?
不,不能心慌。天魁是最强的,她从始至终都坚信这一点。
言倾依然有些骇然。但她却咬了咬牙,下一瞬,那几近狂暴的机甲骤然停止。
由极快至极静,言倾的心神亦平静下来。
敌未乱她先乱,此等愚蠢行为她才不干。她若出手,便是奋力一击,一举奠定胜局。
那百余丈的天魁机甲静静矗立,好似沉默了一般。
&还未觉察到么,你布置幻境之时,我就在你身上留下了两道剑气。有两道剑气,我便能布阵,现在我随时能将你狠狠拽下来。&顾夕歌悠然道,&你先在西北潜伏了半刻,随后转西南又转东南,不知我说得可对?&
言倾却笑了,她一字一句道:&天魁,锁定目标。云涌,风生,赤火雷鸣,天下尽燃!&
随着那少女话语,赤红光芒染红了半片天空。这光芒着实太过夺目刺眼,就连言倾也不由闭上了眼睛。
无与伦比的光与热,几乎将言倾的护体真气亦灼烧殆尽,甚至触动了她额前的发丝。
言倾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神识瞧得清清楚楚,这道赤雷火直接击中了那少年剑修。
若是金丹修士遇上言倾这奋力一搏,亦要受个轻伤。她便不相信这少年剑修有九条命,还能逃出去。
可等她睁开眼时,顾夕歌依旧完完好好站在她对面。他一袭白衣悠然若仙,数道剑光却对准她当头罩下,瞬间就能夺走言倾的性命。
言倾不惊反笑,她直直看向那少年剑修道:&阁下赢了,我心服口服。&
那一瞬,好似有一层轻薄迷雾被驱散。
幻境,她也陷入了环境之中。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红衣女修不由眨了眨眼,她终于放声大笑了。
场外修士却觉得顾夕歌着实赢得莫名其妙。
他们只瞧见顾夕歌避开天魁致命一击后,那魔道女修就好似疯了一般驱使天魁对着空地砸了成百上千拳,她甚至还向着场外发射了一道赤火雷,简直让人疑心她中了魔障。
顾夕歌赢得不明不白,就如同张秉君输得不明不白一样。
言倾终于笑够了,她轻声道:&你先前斩杀赤血蟒时,放出的是六道剑气,四道有形两道无形。是我太大意了,竟以为四道剑气便是你之极限。&
有剑气便能布阵,顾夕歌便因此布下一个心神惑乱阵,又以言语相扰。
越是聪明人越容易想得多,言倾对自己的计谋太过自信,就这般坠入了顾夕歌的幻境之中。她一旦心中有所怀疑,便魔障丛生清明全无。
不得不说,这少年剑修构筑幻境的本领比言倾高明多了。他是个剑修,简直太过可惜。
那红衣女修忽然跳下天魁机甲,身姿轻盈如落花。她平视着顾夕歌,轻笑道:&我当真服气了,期待我与阁下重逢之时。&
她又盈盈下拜,极郑重地行了三个礼。顾夕歌避也不避,坦然至极地受了这三拜。
&你我重逢之日,必定天倾地覆。&
一道细细传音飘到顾夕歌身边,那魔道女修又红唇轻启,悄然道:&我就在大衍宗等阁下前来。&
而后那魔道女修收起天魁机甲,背影潇洒至极。
场外的欢呼与掌声如雷鸣,顾夕歌面上却并无半分欣喜之色。他长睫低垂,暗自琢磨言倾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场对决他胜得十分轻松,言倾的话却叫他迷惑不解。
此等事情,前世亦没有发生过。
言倾与陆重光对决之时,只用了幻术而未动用天魁机甲。她似是修为不精,不过轻易几个回合就败在陆重光手下。由此看来,那时言倾极可能藏拙了。
只因陆重光是天命之人,就连这魔道女修亦动了情么?未免太过荒谬!
顾夕歌重活一世,越发觉得迷雾重重看不见前路。
但他心中有剑,亦有师尊。只这两件东西,便会让他不会迷路。
不少女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挺拔若玉树的少年转身离去,风度翩然若仙。
却有一道阴狠目光,死死盯住顾夕歌背影不放。
原道冉抱臂挺身似一头猎豹,英俊面容上全是不快与阴沉。
言倾是他的女人,那顾夕歌又算什么东西,竟能平白无故得了言倾青睐!
他从未见过言倾这般恭敬顺从的模样,她在原道冉面前一贯冷若冰霜,就连半个眼神也舍不得施舍于他。
言倾越冷淡,原道冉便越为她着迷,恨不能立刻将这尤物圈入怀中让她再难离开半步。
原道冉遇见言倾足足有十五年,眼睁睁看她从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成长为这般耀眼夺目倾国倾城的女修。
在言倾十六岁那年,原道冉就为她心神摇曳不能自持。这妖女明知他的心意,却远远躲开从不正面看他一眼。
然而原道冉依旧笃定,言倾是他的。只凭他的天资与修为,又凭他原家嫡出大公子的身份。
在整个九峦界,原道冉勾勾手指自有无数女修投怀送抱。他与其余人不过是逢场作戏,一颗心全让言倾占得满满的。
魔道三宗的年轻弟子都知道,决不能在原道冉面前多看言倾一眼。若谁敢这么干,这位阴狠至极的原家大公子便能活生生打死他。
然而原道冉能防住魔道中人,却防不住仙道修士。
言倾不止对顾夕歌尊敬有加,甚至主动屈膝下拜,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一个女人若对男人起了尊敬之心,那爱慕与仰望便是顺理成章。
一次九峦论道,竟平白无故让言倾找到了意中人,这让原道冉如何甘心?
不过没关系,等那顾夕歌身死道消魂飞魄散,再大的危机都会化为虚无。言倾只尊敬强者,若顾夕歌死在他手上,言倾更不会为那人难过片刻。
原道冉越发打定主意要顾夕歌的命,不止为了宗门之仇,更为了他自己。
天下之物合该为他所有,不管是女人抑或玄器,原道冉笃定而自信地微笑了。
三日之后,明宵峰下。
原道冉抱臂挺身,似一只将要捕食的猎豹,残忍冷漠地注视着他对面的少年剑修。
再过片刻,这少年剑修就是个死人了。原道冉这般笃定,亦是如此坚信。
他会当着成千上百个修士的面,一寸寸将顾夕歌剥皮碎骨最后再抽魂。谁叫这少年剑修不光入了冲霄剑宗,还招惹他求而不得的女人。
只此两点,便是顾夕歌的罪与孽,纵然他以命偿还亦不能赎清。
他有罪,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原道冉在心中宣判这少年的罪过,似仙人判定蝼蚁之罪。他一向知道自己太过狂傲又太过自信,那却是他与生俱来的孤傲,舍弃不得亦无法妥协分毫。
自出生之日起,原道冉从未体验过失败与求而不得。不管修为家世抑或相貌,他从未遇到能与他匹敌者。
直至他碰上言倾,才明白苦苦爱慕与求而不得的奇妙滋味。似一壶烈酒入喉,先是热辣随后是甘美,入腹之后却灼灼燃烧如火焰。
那妒忌之火焚烧着他整颗心脏,让他双眸发绿神识暴怒,几欲狠狠将面前这少年剑修直接撕个粉碎。
不,现在还不行。
既然他已经胜券在握,又何妨抛出一个小小的诱饵,叫言倾彻底死心?
于是原道冉抬起一只手,遥遥点向顾夕歌,狂傲道:&你可敢与我一赌?&
那少年剑修眉也不抬,似是懒得搭理他。
若是常人遇到此种情形,难免会觉得有几分尴尬。但原道冉却全不在意,他一字一句道:&今日你我对决,赢者抱得美人归,输者退出争夺。&
场外轰然炸开了。这种两个修士争夺一个女修的事情,不管何时何地都是一桩再有趣不过的事情,许多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众人本不知他说的美人是谁,却见原道冉一双俊目直直望着场下的言倾,说不出的神情霸道。
不少女修被他这一望,激得面颊绯红,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好魄力,有自信。若有哪个俊美男修,敢如此直截了当地在九峰论道上向她们表白,她们一颗芳心定会砰砰直跳不能自持。
可言倾那张姣好美丽的脸上并无笑意。恰恰相反,她面寒似冰神态如水,只当原道冉全然不存在般,看都不看他一眼。
哎,这妖女还真是架子大,平白无故甩什么脸色。不少女修本就嫉妒言倾容貌过人,十分瞧不上她,如此一来倒替原道冉打抱不平起来。
天道不公,强者为首。男人本就该霸道些,他合该有狼一般的眼睛高山般宽阔的臂膀,能替他的女人挡下所有风雨。
原道冉筑基七层且是煞灭宗本届亲传弟子,合该有本钱桀骜与霸道。和他一比,那秀美出尘彷如仙人的少年剑修,青涩地像个孩子。
原道冉半分也不在意言倾的冷淡神色,他手指在虚空点了点,又道:&顾夕歌,我再问你敢不敢同我赌这一局?&
在原道冉料想中,这年轻气盛的少年剑修必会应下赌约。他当着千百人的面直接向他约战,不管为了言倾抑或为了他自己的尊严,顾夕歌都没有拒绝的可能。
那白衣剑修只扬了扬眉,纡尊降贵吐出两个字:&不赌。&
&没胆子的怂货。&原道冉轻蔑地笑了,他遥遥喝道,&言倾,你且瞧清楚了。如此没有担当的男人,当真是你想要的?&
顾夕歌又淡淡道:&言姑娘不是物件,而是一个有主见的人。你既非她的恋人,又非她的师长,如何能决定她的归宿,简直可笑。&
&你只倾慕她的美貌,将她看做一件漂亮至极的摆设,从未尊重过她的个人意愿。难怪她从始至终,没有正眼看你半刻。&
周遭瞬间寂静了一瞬,谁也未料到顾夕歌居然能说出此种话来。
有些女修听了这话,不由垂头敛目若有所思。
纵然九峦界大能女修颇有几个,但那终究只是少数天之骄子。许多女修资质平庸,一生不过是练气抑或筑基修为,自然而然便生出依靠男修的念头来。
久而久之,那些女修满心满念都是找个不错的道侣,将自己嫁出去的想法。若能高攀世家抑或宗派那是最好,次之就是挑一个强势散修,能够替她们遮风避雨不让她们受到半点危险。
有了如此念头,多半女修天然便觉得自己矮男修一头。
然而却有个白衣少年说,你并无资格决定一个姑娘的归属,因为她从未属于你我。
忽有第一个人拍手鼓了鼓掌,随后掌声如潮水,响彻了整座明宵峰。
原道冉听得这阵阵掌声,立刻横眉怒目。他神识骤然放出,压得许多修士战战兢兢再不敢说话。
又是一个脑子不好的蠢货。
顾夕歌眯细了眼睛,他的目光与原道冉撞了正着,那魔修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
红颜祸水,这话半分不假。上辈子类似的事情也曾发生过,平白无故遭了这桩桃花劫的却是陆重光。
他却应下了原道冉的赌约,当着众多修士的面干脆利落地赢了那场比赛。顾夕歌当时对敌,并未亲眼得见此景,一切都是杨虚言向他转述的。
小师弟眉飞色舞,把这场对决形容成两位男修冲冠一怒只为红颜,颇有几分传奇与艳俗。顾夕歌听后,固然心中不以为然,却亦将言倾当成了美色惑人的魔道女修,不值一提。
现在他却隐约明白言倾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也大概知道为何前世她明明与陆重光互生情愫,最后却未能圆满结局。
那样桀骜不驯信心蓬勃的女子,好似倚天而立永不倒下的胡杨木。固然她貌美倾城身姿惑人,却从未有人能瞧得清她姣美面容下,是怎样一颗热烈跳动的不屈心脏。
言倾需要的是平等与尊重,可惜原道冉与陆重光谁都未曾真正平等地看待她,她因而与他们遥遥相望从不走近一步。
此等心性,不愧是前世的化神真人。只这一点,就比他那叛门出逃的师妹强出一大截。
言倾却开口了,她极调皮地冲顾夕歌眨了眨眼道:&这场赌约我应下了,你们俩谁赢了,我就跟谁走。&
听得美人竟如此轻易地应下了赌约,不少男修恨不能撸起袖子跳上台去,立刻与那二人决个高下。
妖女,果然是妖女,她似乎唯恐事情闹得不够大。
顾夕歌冷冰冰斜睨了言倾一眼,神色似雪。
&不必了,我对你无意。&
眼见自己被直接拒绝,言倾也不羞恼,依旧笑吟吟道:&横竖不过添点彩头,阁下倒也不必在意。&
原道冉眸中几乎能绽出绿光来。
好,好得很。这一对狗男女竟当他全然不存在,施施然调起情来,真是欺人太甚。
&既然私情你不应,那我们就来说些别的事情,&原道冉的脊背忽然绷紧了,如同一把出鞘之剑。
&令师纪钧曾杀了我煞灭宗七位长老,而今你我二人在此对决,可谓是天意。我便要替那几位长老报仇,将你斩于此处。&
原道冉本以为,那少年听了此话定会毫不犹豫直接迎战。此事关乎冲霄剑宗与煞灭宗两派恩怨,师债徒偿再正常不过。于情于理,顾夕歌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出乎意料的是,那白衣少年依旧慢条斯理道:&叫纪真君。&
原道冉怔住了,他完全听不懂顾夕歌在说些什么。这不过十七岁的少年剑修,行事处处出人意料让人难以揣测他的心思。
&我师尊是练虚真君,你不过区区一个筑基七层的小辈,如何又资格直呼我师尊的名字?&顾夕歌一双眼直直望了过来,眸如冰雪锐如利刃。
整个九峦界都知道冲霄剑宗与煞灭宗有血海深仇,更何况仙道魔道势不两立。冲霄剑宗弟子若是碰到煞灭宗弟子了,直呼煞灭宗掌门人名字的人亦有不少。而今顾夕歌倒同他计较起这般鸡毛蒜皮的事情来,岂不可笑?
原道冉轻蔑微笑了,他刚要作答,又被顾夕歌慢悠悠的话噎了回去。
&你不改口也没关系,煞灭宗一向无法无天全无礼仪,整个九峦界都知道。我却不管这一点,只觉得你直呼长辈之名没有家教。江徐&&&
这少年剑修竟知道他出身何处!原道冉瞳孔微缩,他立刻喝道:&废话太多!我只问你一句,你应不应战!&
&自是迎战,不死不休。&顾夕歌漠然点了点头。
在他心中,原道冉亦是一个早该死的人。
仅凭他前世竟杀了杨虚言,今生又直呼师尊之名,这两桩事情就足够顾夕歌杀他千百次。
从没有人能惹了他后依旧安然无恙,整个九峦界都没有。即便上辈子顾夕歌替杨虚言报了仇,那也只是上辈子的事情。
今生今世,纵然所有恩怨情仇复杂难明密不可分,他亦要一剑劈下了结得干脆利落。
他与原道冉隔着宽阔场地遥遥相对,双方眸中都是从未遮掩的杀意。
此次却是顾夕歌先出手。
纤细明丽的两道白色剑光,一前一后冲原道冉而去。它们看似无比孱弱风吹即散,如两尾鳞片绮丽身形脆弱的小鱼,在茫茫大海中随波逐流。
但那剑光却在不断滋生壮大。它们每行一寸,威势便增长一分,借势而起因风而行。等瞬间到了原道冉身前时,那两道剑光已然化为身形庞大威势惊人的巨龙,当头对准原道冉扑下,势要将此人吞并个一干二净。
那魔道修士英俊面上丝毫没有慌乱之色。他长袖一挥,几十颗青色雷火被掷到空中,不顾一切与那两道剑气撞到了一起。
刹那间轰然巨响一声快过一声,凛然激荡而起的灵气搅得场上风声雷动,灼热光芒惊得场外修士连忙闭上了眼睛。
&青雷子!那可是青雷子啊,只一颗引爆之后,就能炸得筑基五层修士抱头逃窜。这东西每一颗都值上千灵石!&有修士锤头顿足,感叹原道冉真是财大气粗。
青雷子不光材料稀罕,且炼制起来颇为费力,市面上极少能见得到。寻常修士若是得到一颗,定会收藏起来当做保命之物,除非迫不得已绝不会放出对敌。
谁知那魔道修士竟这般随随便便将几十颗青雷子放出对敌,只为了炸掉顾夕歌的两道剑光。
先前修士们还觉得顾夕词上百张五阶符咒撒出去已算得上大手笔,然而和原道冉比起来,那根本不值一提。
&你既出了一招,随后就轮到我了。&原道冉轻蔑微笑了。他骈指一点,喝道:&魂出,影归,阴盛,煞气噬体!&
却有数十条漆黑人形,无声无息出现于场中。那些漆黑人形各个面目模糊,唯有周身阴风与煞气卷得天色异变,乌云翻滚。
有见识的修士知道这便是煞灭宗的煞气炼魂之法,能抽取修士魂魄化为己用。这煞魂不光灵活凶猛,更能污秽修士护体灵光,消无声息间就能将一个修士吞个干干净净。
若是剑修碰上这煞魂,便更麻烦些。如果他们的飞剑沾上一丝这煞气,便会灵气全无成了一件凡物,剑修的威能也会因此大打折扣。
魔道煞灭宗就是靠着此等煞魂,在九峦界叱咤风云,不少仙道修士都因此陨落。
眼见那数十头煞魂将顾夕歌围了个严严实实,原道冉又轻描淡写道:&二十年前,有位煞灭宗师兄有幸赢了冲霄剑宗弟子。他抽其魂魄炼为煞魂,又将其转赠于我。&
&不愧是冲霄剑宗弟子,就连化成的煞魂也比寻常修士凶猛得多。现今我那数十头煞魂中,最好用的便是你那素未蒙面的同宗师兄。&
那被层层围住的少年剑修听得此言,冰冷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运起剑光,横斩竖劈大开大合,惊天剑气搅得那阴沉天空越发晦暗起来。
却有几头修为颇弱的炼魂,猝不及防之下叫顾夕歌剑光戳了个正着,如火融雪立刻化为青烟。
然而原道冉却注意到,纵然那少年剑修运剑如风气势如虹,他却依旧十分小心,不让那煞魂触到他的飞剑分毫。
眼见自己的煞魂支撑不住,原道冉依旧不焦急。他只屈了屈手指,又有数头煞魂被重新唤出。看模样,竟和先前消失的那几头一模一样。
场外不由哗然,他们算是见识到了煞灭宗修士的可怕之处。
即便你砍中一头煞魂又如何,只要煞灭宗修士灵气未曾衰竭,他便能毫不费力地重新将其召唤出来。何止凶险,简直无解。
那几头煞魂一分为二,先是飞向四面八方,而后极坚决地爆炸了。不断有银白光芒与黑暗煞气一同消失,黑白交错惊心动魄。
杨虚言不由捏紧了拳头,他知道那是先前顾夕歌藏匿的剑光被煞魂炸了个一干二净。这魔道妖人不仅桀骜,心性亦十分狡诈,他连半分布剑阵的机会都不留给顾夕歌,明摆着拿捏住了顾夕歌的弱点。
李铮见杨虚言那般紧张的表情,心知顾夕歌这回真遇到麻烦了。前几次对敌时,顾夕歌纵然处于下风,依旧游刃有余。只待他寻到良机,立刻能扭转乾坤。
那乌泱泱的煞魂恍如一群闻到血腥气的苍蝇,将那白衣少年团团围住,就连那偶然出现银亮的剑光,亦开始暗淡起来。
原道冉带着几分怜悯,高高在上道:&你的剑光太弱了,也并非全无踪迹可寻。若你的剑光有你师父万分之一锋锐,我这几十头煞魂怕是当不得你一下。&
即便此时站得上风,原道冉心中依旧未曾放松分毫。他食指中指并拢,那枚夹在他两指间的符咒立刻化作一团幽幽绿火。
旁观的苏舒见到此团幽幽绿火,终于勾起一个艳丽至极的微笑。
那却是当日苏舒交给顾夕词的一枚煞魂符,让他其在对决之时用出来。那深恨他哥哥的亲弟弟,半点不犹豫地直接答应了。
这煞魂符亦是煞气所化,当日便悄无声息地黏在顾夕歌飞剑之上,将其灵气消磨地一干二净,自身却伪装成灵气,不叫顾夕歌察觉到分毫。唯有发动之时,那缕煞气才会骤然发难。一个剑修的飞剑不听自己使唤,该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练虚真君炼制的煞魂符,只有练虚真君才能发觉。这几日纪钧都不在蓬莱楼内,苏舒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就是光明正大欺负一个小辈。
谁叫那该死的纪钧斩了她煞灭宗七位化神长老,只留她一人逃了出来。她固然奈何不得纪钧,却能轻而易举地害死他最疼爱的徒儿。
这般酣畅淋漓复仇的滋味,可比她不痛不痒戳那人上百刀快意多了。
原道冉神识探得那少年剑修越发气尽力竭难以支持,数道剑光亦跟着抖了抖,便知那道符咒起了作用。他先前说了那般多的话,又以煞魂相扰,只为了让顾夕歌心神疲惫难以觉察这其中微妙。
眼见自己就要赢了,原道冉依旧不放心。他周身煞气腾然而起,化做一只巨大无比的血色手掌,劈头盖脸对准顾夕歌捏下,摧枯拉朽势若雷霆。
那般脆弱的血肉骨骼,纵有灵气护体又能坚持到几时?原道冉轻蔑微笑了,场外寂静得呼吸可闻。
输了,终究输了。李铮茫然注视着那血色巨掌将顾夕歌包拢合围,心中一片惨然。
事情都到了此种地步,还能有何转机?他不由望向了杨虚言,那少年也白了唇,依旧坚定道:&顾师兄会赢,他一定会赢。&
那双原本暗淡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杨虚言一字一句道:&我相信顾师兄。&
假的,顾夕歌输了。李铮喉结滚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无言地点了点头。
他闭上了眼,不忍见那惨状。
却有一道光芒忽然亮起,晃得李铮猛地睁开了眼。
那白色光芒并不耀眼,却稳如山岳势如破竹,只一下就从那血色巨手中挣脱而出,风卷残云将周围的煞魂扫了个一干二净。
似是开天辟地的一剑,斩碎了混沌劈开了岁月。
极难形容这一剑的风华,那剑芒消失许久之后,李铮依旧呆呆瞪着眼睛,片刻都不敢眨。
顾夕歌手握照影,平淡道:&井底之蛙,何能知天地宽广?&
烈烈狂风鼓动的他衣袖翻飞宛如白鹤,极纤美又极脆弱,但他眉间的杀意却无法遮掩。人如玉剑如虹,交相辉映锐不可挡。
怎么会,为何顾夕歌还能操纵飞剑,那道煞魂符明明起了作用!
原道冉手心后背全是冷汗。他那几十头煞魂已经让顾夕歌一剑斩了个干干净净,加之先前消耗过大,一时片刻难以恢复过来。
生平第一次,他有了危机感。他刚想开口说话,却发觉那少年剑修气势巍巍如山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临死前,我便让你见识一下我洞虚一脉的真传。&顾夕歌屈指弹了弹照影的剑脊,喝到:&清微,八卦,风声云涌,万剑诛邪!&
先是一道剑光骤然亮起,随后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只一瞬就织就了密密麻麻的数层剑阵,那些剑阵不断叠加分化,几乎让场外修士眼花缭乱根本瞧不出分毫。
极霸道的一层灵光,笼罩于场中。
那灵光带着一往直前锐不可当的气势,压制得原道冉浑身僵硬如遭雷殛。他经脉中刚生出一丝些微灵气,就被那灵光蛮横压制,消失得一干二净。
破邪之气,修行邪异功法的修士最怕此等灵气。这是天然而然地压制,就如上等飞剑害怕煞气一般,如此相生相克互为弱点。
原道冉心知自己凶多吉少,他突然极轻地呼唤了一句:&言倾。&
那声呼喊太轻,被风声一搅,谁都没有听清。
下一刻,破邪剑阵轻而易举破开了他护体灵气,将他齐齐整整切成数百块。
好一蓬血雨溅洒于地面之上,红白交映触目惊心。
不过刹那,又将原道冉的魂魄也搅了个干干净净,再瞧不见踪影。
苏舒未料得场上的情形瞬息万变,原道冉死得这般干脆利落,简直让她难以置信。
随后她却再忍不住一腔怒火,腾然起身怒声呼喝道:&你这小畜生,竟敢杀我的徒弟,我便要你以命相抵!&
众多修士未料得这练虚真君如此无耻。那二人明明说好生死自负以命相搏,苏舒竟立刻反悔了,简直不要面皮。
他们纷纷侧目望着苏舒,无言的谴责与愤怒。那妖美女子只冷哼了一声,就叫许多人如坠冰窟浑身发寒,让他们乖乖闭嘴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那毕竟是练虚真君,与他们的修为足足差了好几个大境界。即便他们想打抱不平,却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命格是否够硬。
纵然面对的是狂怒如海的练虚真君,那白衣少年依旧挺直了脊背,神色冷淡道:&只许你徒弟杀我,便不许我杀他么?&
苏舒听得此等悖逆之语,却忽然笑了。她一字一句道:&自然不许,我的徒儿何等身份尊贵,和你这炉鼎女修生出的贱种半点不同。&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谁也未料到,苏舒胆敢这般光明正大地欺辱一个刚到筑基期的晚辈,简直半分没有练虚真君的风度。
这等污言秽语,简直是凡间泼妇才能骂得出口的,又哪像一个修为有成的练虚修士说的话?
苏舒极满意地看着那少年虽然面上依旧毫无表情,瞳孔却皱了一皱。
好,很好。纪钧这徒弟走的路数,果然半点与他本人不同。
不光路数不同,修心功夫亦不到家。
有情绪有愤怒就好。如此一来,她的天魔无相大法方能以此为契机,一举将那少年拖入无边深渊之中。从此他魔障骤起心魔丛生,修为滞碍再前进不了半步。
固然苏舒不能出手,无法光明正大杀了这小畜生替她的徒儿报仇。但只要她在顾夕歌神识中留下一缕魔念,就有机会一分分捏碎那少年剑修的一颗道心。
原道冉死了,苏舒当然十分愤怒。她这徒儿不光天资卓绝,还是江徐原家的下一任家主,不管对煞灭宗抑或她自己,都十分重要。
但一切东西都让那小畜生毁了,这又让苏舒如何不愤怒?
她徒弟要杀的人,不仅完完好好活到了现在,甚至一举反杀了原道冉。这岂不是当着成千上百人,硬生生给了她苏舒一耳光?
那张煞魂符之所以未起作用,当然也与纪钧有关。
好一个万衍纪钧,竟能狠下心来,以自己的徒弟为诱饵,直接将了她一军。
纪钧胆敢算计她的徒弟,自己便一报还一报,坏他徒弟一颗剑心。
下一刹,苏舒的眼瞳好似无底之渊,漆黑浓重让人移不开视线。即便隔着百丈距离,苏舒依旧精准地对上了那少年剑修一双眼睛。
她放松心神,庞大神识却犹如丝线般,一圈圈将那少年剑修的心神撬松开启。
此过程顺利异常毫无阻碍,这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区区一个筑基剑修,有何能抵御她练虚修士的庞大神识?
就让她瞧瞧,这少年心中最惧怕的是什么事情。她会以此为入口,一分分蛀空顾夕歌一颗剑心,让其魔念丛生再难修道。
先是极暗,随后是极明。苏舒还未瞧出个分毫,就惨叫一声紧紧捂住了她的眼睛。
有神识敏锐者看出,这练虚真君双目之下竟渗出两行血迹,颜色深暗好不吓人。
&我宰了你!&苏舒立刻暴怒了。她哪能认不出,那道狠狠刺了她一下的剑气正是属于纪钧的。
枉费自己周密计划机关算尽,一切竟都在那玄衣剑修掌控之下,这让她如何不怒?原本的三分轻蔑,已然蓬勃燃烧变为九成九的憎恶愤怒。
这一刻,她认认真真起了杀心。
苏舒再顾不得分毫,只一声暴喝便有无数煞魂应她呼唤,铺天盖地而来。
真正的铺天盖地。
那煞魂密密麻麻足有几千上万头,它们全身包裹森冷阴寒的气息,黑压压遮蔽了整片天空,就连一丝光线都看不到。
旁观的众多修士乍一碰到此等情形,个个鸦雀无声惊得不战而栗。他们没料到苏舒这等练虚真君居然这般不要脸皮,亲自出手对一个筑基修士。
这煞灭宗的魔修在活生生打蓬莱楼的脸。那些蓬莱楼宗内的练虚真君明明知晓,却悄无声息只做不知。这般大的架势,谁都知道这场比赛出了问题。
有眼尖的人看到,比赛的裁判竟趁此机会悄悄溜了出去。
那蓬莱楼身为仙道,竟对魔道修士百般忍让,任谁能相信这一点?
恰恰相反,蓬莱楼内几位练虚真君简直对此不能更满意。若能达到那目的,只死一个筑基修士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巴不得冲霄剑宗与煞灭宗掐起来,两败俱伤头破血流。
若是纪钧怪罪起来,他们只推脱没料到与反应不及。即便那玄衣剑修再嚣张,还能一个个将他们宰了不成?
所谓宗派尊严,蓬莱楼早就不在乎。他们死死巴着混元派,早被九峦界修士视作混元派养的一条好狗。
不管如何,顾夕歌今日都死定了。
那一刹,苏舒竟与蓬莱楼诸多练虚真君隐隐达成了默契。
那些煞魂一呼百应,全都扑向了那少年剑修,神态凶猛气势如虹,眼看顾夕歌就活不成了。
那少年剑修到了此等危急时刻,依旧站的笔直。他眸光若水身姿如鹤,轻蔑而鄙薄地望向那几欲将他生吞活剥的上万头炼魂,半分都不妥协。
以他之心计,如何想不到蓬莱楼迟迟不来人是何用意。
这腐朽至极的仙道门派,竟与魔道同流合污,当真无可救药。有朝一日,他定要亲手燃起一把焚天之火,将蓬莱楼与煞灭宗烧得一干二净不复存在。
言倾眼见顾夕歌的身影再瞧不见分毫,不由咬了咬唇。那是她承认敬佩的对手,亦是天命加身者。
若顾夕歌轻易死了,他就不是言倾要找的那个人。
&疾,灭,寂。&
忽有人于苍穹之上开了口,只淡淡三个字,似携着无上威能,摧枯拉朽无坚不摧。
被层层煞魂遮蔽的天空终于露出一缕些微缝隙。这一刹,仿佛天地都沉寂了。不管是众人飘动的衣襟,抑或那数万头狰狞凶猛的炼魂,全都被一股巨力所挟,齐齐静止了。
最可怕的剑光原来是无声无形的。众人只瞧见那数万头炼魂仿佛滴入水中的墨滴般,迅速溶解消散再无踪迹,它们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哀鸣。
待得天空重新恢复光明后,他们只见一位玄衣剑修降落于地面。他宽大衣袖猎猎欲飞,无形的寒光汇聚于他周身,锐不可当让人不敢直视。
许多修士只望那人一眼,就浑身发寒如遭雷殛。他们纷纷低下了头,这是对强者无声的敬畏与尊重。
这般威严,这般风度,想来唯独练虚真君中无人能及的那位纪真君才有了。
&苏舒,你要杀我徒弟。&那玄衣剑修不紧不慢地开口了。他根本不是在问话,而是在阐明一个十分明确的事实。
祸到临头,苏舒反倒十分坦荡。她竟然轻声笑了笑,道:&你既然回来了,我便无话可说。&
&九峰论道,不拘生死。这规矩本来就有,你徒弟想杀我徒儿也算情有可原。&
&但你不该出手,诸位更不该袖手旁观。&纪钧英挺眉目似被冰雪铸就,就连这愤怒之语,亦说得平平淡淡毫无波澜。
姗姗来迟的几位蓬莱楼副楼主与楼主,听了这话却心中一冷。现在他们才知道,事情麻烦了。
他们早听闻纪钧与易弦一同外出,前去探访一处上古遗迹,没有十余日是回不来的。等纪钧回来的时候,他徒弟之死早就成了既定事实。
横竖有混元宗干涉调和,他们可以将主持这场比赛的副楼主推出顶罪,终归只会死一个。
至于苏舒凶多吉少,他们当真半点不在乎。
他们谁都想不到,纪钧竟会在此时出现,还出现得这般巧。
蓬莱楼楼主岳炎干咳了一声,硬着头皮道:&谁能料到苏真君这般师徒情深,这真是意外&&&
他话音未落,便被冲天而起的剑光惊得闭了嘴。
那剑光刚一出现,便到了苏舒面前,它甚至比光更快比风更轻盈。那百余丈的距离,仿佛根本不曾存在。
苏舒来不及反应,就被那剑光戳中了。她刚尖叫了一声,周身护体灵气已经层层破碎,好在终究是挡住了一剑。
侥幸避过一下的她,还没来得及眨下眼睛,又被数道剑光齐齐戳中。这魔道女修竟如此突兀地消失了,血肉骨骼皮毛发肤,半点也不复存在。
她的神识甚至未曾遁出,便和肉身一起化为尘埃。
如此可怕的剑光,如此可怖的修为。尽管岳炎已不需要呼吸,他却忽然觉得自己根本喘不上气来。
纪钧依旧是五百年前那个杀人不改色的剑修,说出手就出手,绝不给敌人活路。
未曾度过三灾五劫中任何一难的苏舒,在纪钧面前居然这般毫无还手之力。这人究竟度过了几灾几劫,他们谁都不敢再想下去。
岳炎越想越可怕,连忙恭敬有礼道:&误会,一切都是误会。冲霄剑宗与蓬莱楼同为仙道,自当携手抗魔&&&
纪钧忽然道:&好一条混元派的狗。&
只这句话,就将蓬莱楼所有人的脸面削得一干二净。
更尴尬的是,岳炎身为蓬莱楼掌门人,竟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反驳。
蓬莱楼能跻身于一宗三派两门中,全赖混元派多年扶持。整个蓬莱楼中,唯有尚未金丹的小弟子们不明白这一点。
这偌大一个仙道门派,竟只有一位快要坐化的大乘修士,蓬莱楼又如何不心虚腿软?
有年轻弟子受不得此语,愤怒地连身躯亦在颤抖。他刚要开口说话,便被旁边的师兄眼疾手快捂住了嘴。
&纪真君这话可说的不大对,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岳炎脸色变了变,终究勉强撑起了蓬莱楼掌门人的气派。
纪钧只扬了扬眉,冷声道:&蓬莱楼身为九峰论道的东道主,方才可尽过半分职责?&
这事实却无法辩解分毫。岳炎越想越气,不由暗恨自己鬼迷心窍,竟听从谢归然的主意,将纪钧这宝贝徒弟置之不理,当真是一步昏招。
他明知谢归然的徒弟,就是前几日在这少年剑修手下败得极惨的顾夕词,就半点不该相信这位副楼主说的话。
一来二去之下,谢归然自然对纪钧那徒弟起了恨意,又能给出什么好主意?
什么与煞灭宗苏真君自有默契,定要给冲霄剑宗一些颜色看看,一扬我蓬莱楼的威风,都是空话假话!
若是他们方才不痛不痒拦了那么一下,整件事情就都不一样了。岳炎这才隐隐后悔起来,恨不能抽先前那个居高自傲的自己几耳光。
&今日令徒受惊了,蓬莱楼定有补偿。&岳炎依旧秉着讲和的想法,姿态谦卑地说了那么一句。
&我徒儿何时缺过灵石?&
纪钧的眼神是冰的冷的。
他忽然举起星昴,直直点向苍穹,慢条斯理道:&同为仙道中人,我也不好将事情做绝。&
岳炎听得此言,刚舒了一口气,便觉出事情不对劲。
无尽庞大的灵气压顶,硬生生将苍穹裂开一道缝隙。原本日光明媚的天空,忽然变为星辰密布的暗夜。
这变化着实发生的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万剑结阵移星易宿,这八字是形容万衍一脉的修为到了极致时方有的威能。
许多修士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句虚话,再夸张不过。然而得见此情此景,他们才知道那八字竟全是真的,没有一字假话。
&裂,灭,崩。&
纪钧的剑尖又点向了脚下地面,虚虚斩了下去。
他好似一位威能无穷的神明,开口下达了毁灭与破坏的命令,世间万物无不屈从于他浩荡神威之下。
即便是脚下这座明宵峰亦不例外,它竟然开始摇摇晃晃地颤动。一道宽大缝隙骤然出现,蜿蜒分支绵延而去。
云唐玉铺成的地面块块龟裂,不断有玉屑崩裂而出,劈头盖脸砸了围观修士一头一身。
&快,启动护山大阵!&岳炎再忍不住了。他大喝一声,其余几位浑浑噩噩的副楼主们才匆匆忙忙开阵。
大部分修为低微的修士早觉出事情不对,只在苏舒对付顾夕歌时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留下来看热闹的修士多半是筑基期,他们眼见此情此情,哪还不知道麻烦来了?
他们个个踏上云气匆忙而去。偌大一座明宵峰,眨眼间就剩下寥寥几十人。就连依旧有胆量继续旁观的金丹修士与元婴修士,全都个个屏气凝神藏匿踪迹,唯恐惹得那黑衣杀神不快,一条性命就此白白交代。
那护山大阵终于摇摇晃晃地启动了,层层紫光将明宵峰牢牢护住,终于遏住了那条不断扩张的巨大缝隙。
那条缝隙似被掐住七寸的蛇,依旧在不甘心地挣扎吐信。稍一放纵,就有可能重新挣脱。
岳炎心下稍安。纵然纪钧修为通天,亦能结阵对敌,然而仓促间结成的阵法有何能比得上牢靠安稳的护山大阵?
这护山大阵已在蓬莱楼传承了万余年,数次挽救了这宗派的灭顶之灾。岳炎坚信,即便是纪钧,在这道十万一千二百四十八重护山大阵面前束手无策。
那黑衣剑修当真不大满意。他眉头微皱,又下达了一字号令:&摧!&
他号令既出,天空中无数星辰忽然光明大放。它们似是有了心跳呼吸一般齐齐鼓动,应合着地上那条裂缝挣扎的节奏,越抖越快越跳越急。
只听轰隆一声闷响,被掐中了七寸的那条裂缝忽然骤然脱困。它带着四分之一的明宵峰,携着无数砖石碎屑与亭台楼阁,轰然一声毅然决然坠入了无尽海水之中。
这一变故立时激得海浪翻滚凶猛扑向岸边。
那般的滔天巨浪,是所有人从未见过的浩茫庞大,足有几千丈高,似能将蓬莱楼岸边的房屋冲垮。
所幸这护山大阵依旧忠心耿耿,它护住了蓬莱楼繁复精美的房屋。那海浪不甘心地反复拍打冲荡,激得蓬莱楼山门之处亦开始暗暗颤抖,似要吱呀一声亦坠入海中。
岳炎提心吊胆了好一阵,终于等到了风平浪静的时候。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定睛一瞧,才发现纪钧那筑基期的徒儿所在之处,完完好好没受半分牵连。
唯有方才苏舒所在之处,随着斜斜坠入海底的山峰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可是十万一千二百四十八重护山大阵啊,岳炎不由脊背生寒。
这杀神竟能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撼动那护山大阵,甚至还掰下了四分之一的明宵峰。纪钧何止是可怖可怕,简直是可敬可畏了。
看来纪钧三灾五劫定然只剩下最后一二劫。再过一千年,也许九峦界又要久违地出现一位大乘仙君。
纵然此时与纪钧剑拔弩张,岳炎心中却不由生出几分无比微妙的敬佩之情来。
迄今纪钧不过修行了一千二百多年,就有了此等修为,如何让人不敬佩?然而,他们却注定要与此等厉害人物为敌&&
岳炎心绪复杂,他微微倾了倾身道:&纪真君已经砍断了我四分之一的明宵峰,可是出够气了?&
若是寻常掌门,眼见大能砍断了自家宗派的山峰,定会无比恼怒。即便能忍下来,面色亦不会太好看。
然而此时的岳炎,竟与平时并无多大区别。此等忍耐功夫,可真谓九峦界一流了。纪钧定定注视了岳炎一会,淡淡道:&出气了,岳楼主好风度。&
旁人能得纪钧一句夸奖,定会乐不可支足可炫耀上几百年。然而岳炎倒宁愿从未有过这么一桩烦心事,他点了点头,携着众多吓得面色发白的副楼主离去了。
纪钧为了自家徒儿,先是二话不说灭了一个煞灭宗练虚真君,又硬生生砍断了蓬莱楼的明宵峰。此等传奇至极的事情,定然瞒都瞒不下。
顾夕歌却恍如在做梦一般,好一会才怔怔望向自己的师尊。
他未料道,师尊竟真的为自己狠狠得罪了煞灭宗与蓬莱楼。师尊惹了这般大的事情,即便在冲霄剑宗内亦不好交代。
又是自己牵连了师尊,叫他不得片刻安宁。
&徒儿有错,还请师尊惩罚。&顾夕歌心如刀割,他刚想下跪认错,就被一道灵气虚虚托起。
纪钧一双黑眸中神色复杂,他终究淡淡道:&你今天做得很好,并没有错。&
&对敌之时,就该竭尽全力毫不手软。&玄衣剑修长睫眨了眨,又平淡说,&师父替徒弟出气,是全天下最理所应当的事情。&
顾夕歌听了这话,险些热泪盈眶。但他终究长大了,不再是十年前的八岁孩童,可以正大光明扑进师尊怀里。
他只是低声道:&师尊&&&
顾夕歌嘴唇抿了抿,又小声叫了一句:&师尊。&
玄衣剑修并未答话,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刹,顾夕歌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尘埃落定。它漂浮了很久很久,终于生根发芽再难撼动分毫。
他们两人隔着一丈距离,遥遥对望了许久,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纵然无人说话,亦是心意相通再无所求。
&你赢了,我要遵守承诺。&
却有人极突兀地插了一句话。那红衣如火的魔道女修,花一般飘落在顾夕歌身边。
眼见言倾离得这般近,顾夕歌不由皱了皱眉。他冷声道:&不必,我对你无意&&&
随后顾夕歌猛然瞪大了眼睛。那红衣女修身如鬼魅,竟让他也没反应过来。轻柔温暖的一个吻,只在他脸颊落了片刻,一触即离。顾夕歌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己竟让言倾轻薄了。
&信守承诺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言倾眸光狡黠如星,她望了望顾夕歌,直接松开了这少年剑修。
她又大着胆子,极快地扔下一句:&你发呆的模样,比你板着脸时可爱多了。&
随后这放肆至极的魔道女修,直接踏上玄光消失了。
若让其他修士看来,有言倾这等美人主动投怀送抱,简直是八辈子才能修来的福分。
但顾夕歌简直不能更恼怒。他深恨那一刻自己无能为力,竟硬生生让那妖女光明正大轻薄了一下,特别是在纪钧面前。
不知道的人瞧了这一幕,定以为他同那妖女早就两情相悦。就连他之前神态严肃的拒绝,都成了口不对心的害羞。
言倾当真好心机好算计,只一下就扰得他有口难辨。
顾夕歌踌躇犹豫了好一会,终于轻声道:&我与那妖女之间根本没什么,师尊你信我&&&
那双长睫掩映下的眼眸里,流露出的是全然的窘迫与焦急。
纪钧望了他这徒儿足足一刻,看得那少年有些躲闪与不安,这才淡淡道:&我信你。&
顾夕歌得了师尊此言,立刻嘴唇微翘眼眸晶亮,简直与一个得了师长夸奖的十七岁少年并无任何区别。
他的徒儿真的长大了,纪钧忽然恍惚了。
曾几何时,那个紧紧跟在他身后舍不得离开半步的孩子,竟成了这般俊秀清雅令人望之倾慕的少年。
顾夕歌能一道剑光荡尽数百煞魂,浩荡之气充盈于天地,剑意蓬发让他看了亦不由暗暗点头,亦能不卑不亢正对练虚真君刁难压迫,挺直的脊背不曾弯下片刻。
那是他的徒儿,他亲自教导了十年的徒儿。
纪钧心中忽然涌起几分不舍与酸涩,他永远记得初见时那孩子如一只惊惶幼兽寻到依靠般,死死抱住他不放,滚烫泪水洇湿了他玄色法袍。
那泪水灼热的温度透过他层层衣襟,直至他心中,融化了纪钧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
纪钧行得是无情道,早将自己一颗心抛于外融于天地。是那八岁孩童骤然一抱,让他知道自己终究未能断念解脱,由此便遥遥牵挂起这孩子来。
十年来,他眼见这孩子一日日抽条拔节,逐渐成长为玉树般白鹤般的美少年,既自豪亦怅然。
现在这孩子又到了有姑娘倾慕的时候。那大衍派的女弟子与白青缨截然不同,她好似一捧烈烈燃烧的火焰,足以融化这世间所有坚冰,即便他这徒儿亦不例外。
终有一日,那孩子会走出小小的玄机峰,到外面的广袤世界行走闯荡,将他这冰冷无趣的师尊抛得远远地。
到了那时,他又能怎么做呢?
微风股荡起纪钧玄色法袍,他猎猎衣袖随风翻滚飘飞,如深沉暗夜。
&言倾比白青缨好许多。&纪钧淡淡道,&我瞧出,她当真喜欢你。&
纪钧一双锐眼,自能辨得出真实虚假。白青缨对顾夕歌之倾慕,带着试探与投机,动机不纯让他十分厌恶。而言倾固然是个魔道女修,却敢爱敢恨纯然如水,只此方面,就比那同宗师妹强出许多。
然而,当纪钧瞧见言倾亲吻顾夕歌面颊之时,心中骤然涌起的居然是杀意。
这森然杀意来得莫名其妙,却让纪钧暗暗心惊,这却是生灭劫要来的征兆。练虚至大乘的三灾五劫,纪钧只差最后的两道&&生灭灾与心魔灾,亦是最难度过的两道劫难。
那生灭灾来得悄无声息,不知不觉将人拽入无底深渊。生亦为死,死或是生。这生生死死寂寞繁华,原本也并无区别。然而若修士不能真正勘破其中微妙之处,一条性命就会消影无踪溅不起半分涟漪。
纪钧并不怕死,谁能长生不死与天同寿?他若为求道而死,死亦无悔。他怕的是自己死后,顾夕歌孤苦无依平白多受许多苦楚。
这孩子倔强又寡言,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肯低头。只这不圆滑的性格,定会让他吃许多苦头。
他若走后,顾夕歌遇到今日这般危急情形,又该如何应对?
那玄衣剑修虽然面上依旧冷硬如冰,但顾夕歌却瞧清他瞳孔每一寸收缩每一分颤动,心中已然凉了半截。
&我不喜欢言倾,从来不喜欢。&顾夕歌毅然决然摇了摇头,&我要一辈子陪在师尊身边,师尊去哪我就去哪。&
这句幼稚之极的话,让纪钧哑然失笑。他平静道:&道阻且长,谁又能陪谁到最后?若我有一日身死道消&&&
他还未说完,便被那白衣少年死死一扑,抱了个满怀。
顾夕歌脊背瑟缩起伏,似一只被雨浇湿皮毛的小兽,孤苦无依十分可怜。他已然到了纪钧肩头,伏在纪钧耳边轻声道:&师尊若是去了,我就和师尊一起走。&
那少年声音颤抖不已,竟有三分哽咽之意。
纪钧本以为他徒儿哭了,不由侧头望去。只见那少年一双眼瞳如星,璀璨皎洁灿烂无比。
好一双漂亮眼睛。纪钧心神一荡,直接伸手覆住了他徒儿那双眼睛。
他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被层层掩埋于冰雪之下。纵然隔着清透冰层,能看到沉于湖底的心脏在隐约跳动,气息微弱几欲死寂。
今日却有一尾银鱼,骤然从那湖水中奋力跃出,惊起一片涟漪。
那尾纤弱美丽的银鱼,却好似无坚不摧的剑光,撞得冰层分崩离析,连带着那颗快要死去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抖。
不对,这样不对。定是那生灭灾要来了,才使他的杀意与欣喜都来得莫名其妙,所有感觉被放大了千百倍,纤毫毕现避不可避。
纪钧直接松开了怀中的白衣少年,他的指间却渴慕这少年面颊柔软而微热的触感,贪恋不已地自顾夕歌面上虚虚垂落。
&师尊,就连你不要我吗?&顾夕歌只是低着头,轻声道,&我的父亲不喜欢我,弟弟也要杀我。就连师尊,也不要我&&&
纪钧背对着顾夕歌,硬起心肠道:&你已经十八岁,早该知事。&
&你不要我。&
纪钧只听得那少年又执着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却似有千钧之重,每一字都狠狠击在他的心上。
&天地这么大,我却只有师尊。&顾夕歌寂寥地摇了摇头,&原来从始至终,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顾夕歌忽然想起前世冲霄剑宗覆灭之时,那诡异不祥的红色天空,似血亦似火。纵然他有通天之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宗派覆灭,全无办法。
终究是他妄想太多,原来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顾夕歌微微仰起头,这明宵峰顶天色晦暗不定,似有暴雨将至。
忽有风起,吹得那师徒二人衣袖纷飞。一者纯黑一者月白,黑白分明宛如陌路。
他们之间不过相隔三丈,却好似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难以前行半寸。
纪钧从未见过顾夕歌这般寂寞的表情,竟引得他的心亦隐隐作痛。
那是他养大的徒弟,捧在心尖生怕他受到半点委屈的徒弟。他从不愿任何人伤了那孩子一根手指头,就算是自己,也绝不可以。
果然有冷雨落下,缀在顾夕歌纤长睫毛上,好似泪滴。
顾夕歌眨了眨眼睛,下一刻却被人直接拉住,径自踏上剑光而去。
那玄衣剑修如幼时般牵着他一只手,认认真真道:&我生灭灾在即,其中凶险不可言说。若那日我身死道消,你要秉承我之信念,继续活下去。&
顾夕歌只认认真真点了点头,轻声说:&谨遵师命。&
他们一前一后并肩而立,好似和以前并无什么区别。
远处却有人仰望着这对踏上剑光而去的师徒,轻轻嗤笑了一声。
自欺欺人,真是好一对自欺欺人的师徒。当师父的迟钝无比,做徒弟的更是不愿多想,简直可笑。
他们生怕说破戳穿,小心翼翼紧守那一线师徒本分,隔着一道透明墙壁双手紧贴,靠那些微温暖度过寒冬。
莫非所有剑修对待感情,都好似缩头的蜗牛,不被人狠狠摇晃几下,才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何心思?
如果说自己五年之前,受魔障所碍,硬生生误会那师徒二人的关系。那他今日所见所感,越发断定了他当日判断。
陆重光伸出一只手,接住了几滴纷落而下的雨水,又轻轻一掸,将其抖了出去。
那雨水瞬间化冰,在地上凝出一朵晶莹冰花。
凝水成冰并不稀罕,稀罕的是那冰花一落地,竟从中生出几分幽幽的绿意来。瞬间就有一株细细小草,极倔强地自那冰花中伸展开来,姿态蓬勃又悠然。
&那师徒二人,才不像师徒。&有人说出了陆重光心底的话。
陆重光听了这话,倒也不惊讶。他只是十分恭敬地行了个礼,正色道:&师尊大驾光临,弟子未能亲自迎接,太过失礼。&
易弦也并未阻拦,平静注视陆重光行完整套繁复礼节,这才悠悠道:&我们这般,才算是正经师徒。&
&凡间曰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能做到其中两项,便已是合格的师父。&易弦嗤笑一声道,&我可从未听说,哪家师父会和自己徒弟谈情说爱。&
&那是道侣。&陆重光插话了。
易弦颇为赞赏地忘了陆重光一眼。
他最欣赏自己这小徒弟识时务有眼色,眼见自己今日要与他谈些不一样的事情,就不再紧守师徒之礼,不劳烦自己多说半句。
易弦忽然语出惊人,他平静道:&他们万衍洞虚一脉的剑修,多半都傻,而纪钧就是最傻的一个。&
这可是个天大的新闻。若让九峦界其余修士听了这话,难免惊讶地合不上嘴。
乍一听得此等隐秘消息,陆重光面上却并无一丝惊讶之色。他只是望着地上那株刚生出来的柔弱小草,开玩笑般道:&师尊还是别说了,我怕听了这种不该知道的消息,会被纪真君灭口。&
&没胆子。&易弦眉尾清扬,&就这点而言,你比不上你大师兄何悬明半分。&
又来了,此等明褒实贬的话,真是自己师尊一贯的路数。想来这人在何悬明面前,定然时常夸奖自己,由此才让自己大师兄恨他入骨。
那何悬明又何止是有胆子,他想干的事情足以让整个混元派目瞪口呆。他们师徒三人,对那件事心中都是雪白透亮,却独独不说破。
陆重光甚至觉得,自己的大师兄简直太可怜了。易弦好似一只逗弄着猫的老鼠,只虚虚一拽,就扯住了自己大师兄的尾巴尖,在爪间晃荡来晃荡去,却独独不吃它。
平白无故碰上这种混账师父,真是何悬明倒霉。
再倒霉又能倒霉过自己?他莫名其妙栽在那少年剑修手上,为他徒生魔障。纵然那魔障不复存在,却让陆重光越发瞧清了自己的一颗心,倒有一成地方写着&顾夕歌&三个字。
一成之地不算多,亦不算少,这已然是陆重光所能给予最多的柔情。他对瑟狸与常瑜,都未曾让其名字铭刻在自己心上。
喜欢归喜欢,依然未到爱慕的程度。
然而他对那高傲的刻薄的心狠手辣的少年剑修,倒是真的上了心。
情亦似人。它住陆重光心里,时不时轻轻挠他一爪子,叫他知道他还记挂着一个人。
这五年来,陆重光尝试了无数种清心断念之法,倒也颇有成效。
他本已将那少年剑修的名字磨去个七七八八,只剩一道微薄残影虚虚笼在他心上。
谁知他十余天前乍一与顾夕歌重逢,一瞧见那双如星般璀璨的眼睛,所有渴慕与挂碍又都死灰复燃熊熊燃烧。它们见缝插针地蓬勃生长,那片草丛纤弱至极,却偏偏无法拔除,一动心就跟着狠狠一疼。
陆重光倒是不知,他上辈子究竟欠下了什么孽债,才让他对顾夕歌这般惦念,简直无可奈何。
他自己比赛刚结束,一见大片乌云掩住明宵峰,首先想起的就是那薄情寡义的少年剑修。
谁都知道五百年前纪钧斩了七位煞灭宗长老的事情,这乌云魔气定是冲着顾夕歌去的。
然而等他来时,只瞧见纪钧一剑而出斩断明宵峰。此等大能骤然拔剑震怒,却只为蓬莱楼算计他的徒弟。
且不论纪钧究竟对顾夕歌有没有其他心思,这等拔剑一怒只为徒弟的气魄,就叫陆重光敬佩不已。
和纪钧比起来,他那点情思与惦念,简直有些卑劣不堪。
易弦半点也不在意自己徒弟正在走神,他依旧悠悠道:&他们万衍洞虚一脉,向来一脉单传。几十代洞虚殿主大多一辈子只收一个徒弟,由此便滋生出许多有趣至极的事情。&
&就好比上代洞虚殿主太玄真君是个惊才艳绝的女子,却偏偏对自己快要破界飞升的师尊惦念不已。妾有意郎却无情,上代洞虚殿主的师父,毫不留恋破界而去,只留得太玄真君黯然神伤。&
&痴情人,难得。&陆重光简短评价道。
&因此她收得纪钧为徒后,便意志坚定让纪钧走无情道,不想他再受自己曾受过的苦楚。太玄真君刚将纪钧收入门内三十载,就死在一处上古遗迹中,一辈子未曾再见她那狠心的师尊一面。&
&师徒相恋,本来再正常不过。&易弦淡淡道,&九峦界中亦有不少师徒结为双修道侣,然而这事发生在万衍洞虚一脉,却不是一件好事。
这回陆重光真的来了兴致,他微微转头问:&为何如此?&
&你想听,为师却不想说了。&易弦笑眯眯抖了抖袖子,似一只洋洋得意的老狐狸,就等着蠢货踏入他设下的圈套之中。
这可恨至极的师尊!陆重光心中已然转着无数个念头,依旧只能恭恭敬敬道:&徒儿实在好奇,还望师尊替我解惑。&
易弦眼见自己徒弟服软,满意地点了点头。
年轻人就是要时刻敲打一番,由此他们才知道自己决不能越过自己这师尊去。此乃御下之道,亦是磨炼徒弟的一种方法。
他又故意等了片刻,眼见陆重光面上未有一丝焦急与烦躁,这才慢悠悠道:&因为在万衍洞虚一脉,此类师徒苦恋不得的事情,数千年间已然发生过十几次,倒不知受了什么诅咒孽缘。&
十几次,陆重光不由心中一颤。修士寿元悠长,若能到元婴期后,便能足足活上千载岁月。由此算来,洞虚一脉每三四代就会发生此等求而不得的悲惨事情。
他恍惚明白,为何那剑修师徒二人都不愿多想。多说多错,倒不如紧守那一线师徒之别,聊以解情思。
&所以我说,洞虚一脉的剑修大多脑子傻。&易弦嗤笑道,&这次我与纪钧撇下你与他那宝贝徒弟离开十多天,就是为了到太玄真君仙逝的那处上古遗迹中替她收尸。&
&太玄真君惊才艳绝仙人之姿,临死前却在那面阻拦她不能出的玉璧上,轻轻浅浅细细刻了成千上万个&王胤&。&
&那字迹历历在目,不见悲愤只见深情一片。这样的女子,不是痴傻又是什么?&话说到这里,易弦的声音却有了一丝极罕见地抖动,稍纵即逝。
一千二百年前,他在九峰论道上见了那素衣如仙的女子一面,竟莫名其妙起了痴念。
他由此生了嫉妒与贪念,记恨起被宋太玄收为徒弟的纪钧,平白无故总要与他较个高下。
易弦总是想,若他堂堂正正打败了纪钧,那素衣女子是否会分给他一个眼神?惊讶也罢恼怒也好,易弦只要她眼中有他。
这期盼着实太过卑微,却止不住改不了。
后来那素衣女子去了,易弦这心念才彻底熄灭。但那与纪钧比较高下的习惯,却一直留了下来。
三年之前,易弦偶然探得宋太玄最后的行踪。那处上古遗迹却颇为凶险,他自己一人断然无法平安出入其中。
他筹划了许久,终于在九峰论道上成功赚得纪钧和他一同前往。
纪钧虽然完完好好地答应下来,心中却依旧惦念着他那宝贝徒弟,甚至特意分出一缕剑气藏在顾夕歌神识之中,只为防范苏舒暗算顾夕歌。
在那上古遗迹中,纪钧又紧赶慢赶,硬生生将破阵而出的时间由七天缩短为三日。刚一离开那上古遗迹,他们俩半点顾不上歇息,直接回到了蓬莱楼。
更可笑的是,那一贯冷心冷清高傲至极的玄衣剑修,竟悄无声息一直旁观他那徒儿对敌,一看就是好多天。
若到凶险之处,纪钧免不得微微皱眉。虽未情绪外露,这却也是纪钧所能表达出的最忧心的表情。
至于那最后救了顾夕歌的一剑,却是这人早就计划好的。天下哪有这么多的巧合与英雄救美,一切都是周密规划。
易弦一瞧纪钧神情,便隐隐知道这玄衣剑修算是栽在他那徒弟身上了。
纪钧不爱冷如寒梅飘然如仙的宋太玄,却偏偏喜欢上一个心胸狭窄满心算计的小少年,简直让易弦冷笑不已。
他曾经爱慕的人,自然是全天下最好的。纪钧既是宋太玄的徒弟,便该同自己一般,对她惦念不已久久不能忘怀。
纪钧那宝贝徒弟顾夕歌,横竖只有一张脸比得上宋太玄,有哪值得纪钧为他惦念不已?当真可笑。
更可笑的是,自己这一向十分争气的小徒弟,竟也瞧上了顾夕歌。此等巧合,倒有些似天命所向。
眼见自己徒弟有些惊讶地望着自己,易弦挑了挑眉悠然道:&你猜的没错,我的确心仪过那位太玄真君。&
&此等心悦之情,自然而生阻碍无用,就如同你喜欢纪钧那宝贝徒弟一般。&易弦满意地看到陆重光瞳孔微缩,继续道:&你若能勘破此情,与你修为大有帮助。我传你的《周流六虚经》,向来走的不是无情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我以为《周流六虚经》自然走的是天道&&&
陆重光只说了半句,就被易弦一声嗤笑打断了。
&爱憎渴慕,悲愤不平,这是人之情感。人乃天生地养万物之灵,人之道又如何不是天之道的一种?&
易弦忽然走近了几步,居高临下望着陆重光:&此种情愫,越是压抑越发严重,极易化为心魔。眼下你只有两条路,一是自己出手去争去夺去抢,让那少年只能留在你身边,旁人再难近得他的身。只要你舍得花上千载时光,终有一日定会成功。&
&又或者如我一般,心仪之人早早去了,自能看破情关修为增进。&易弦的语气带着蛊惑,似一条艳丽毒蛇吐了吐信子,&这两条路随你自己选,我只尽到自己当师父的义务,并不干涉你半分。&
易弦说完这话,就踏上云光径自去了,只留下陆重光一人独自沉思。
忽有轰然雷声响起,沉闷而喑哑。一道蓝白闪电猛然亮起,照亮了漆黑暗淡的雨云。
不愧是师尊,两条路一样霸道一般狠毒。他自己心之所想,又何须易弦干涉半分?
陆重光望了望天边,这场骤然而来的暴雨就快停歇了。
今日就是九峰论道的最后一场,也是许多修士翘首以盼的日子。
在众人想来此等二十年难遇的盛事到了收尾之时,定会天气晴好一切顺利,就连上天亦卖九峰论道一个面子。
然而真到了最后一场比赛开始之时,天空依旧是沉闷灰暗的,似要有雨滴随时从空中落下。
那昏暗乌云堆积在天边,如一个人似泣非泣的脸。
自纪钧一剑怒斩明宵峰后,这般阴雨连绵的坏天气,已然持续了许多天。
蓬莱楼本有大阵,自可调节天空阴晴变化。但真到了决赛这一日,却根本没人费心管这件事。弱派无脸面,这就是蓬莱楼对纪钧无声的抗议。
然而这般坏的天气,却半分未曾打消众多旁观修士的热情。他们将场外挤得满满登登,个个面红耳赤呼呼喝喝,再没人在乎什么修仙之人的风度与气派。
&要我说,这场比赛一定是陆重光赢。&有修士大声呼喊,丝毫不顾及许多女修直直刺来的目光。
他直截了当道:&你们瞧那陆重光一路而来,定然在半个时辰之内取胜,每次都胜得轻松自在。就连同为冲霄剑宗弟子的杨虚言,不也轻而易举败给了陆重光?&
立刻有人出言反驳:&那杨虚言不过筑基三层,比陆重光修为还低了两层。加之他是破坚一脉,对敌之时直来直去从未花过什么心思,既中了陆重光算计,输掉也再说难免。&
这人有理有据的辩驳,引得不少人连连点头。
&我倒觉得,顾夕歌一定会赢。&那人又来了精神,立刻眉飞色舞说,&你们且瞧顾夕歌这四场比赛,对手一个比一个难缠。最后的原道冉更是筑基八层,修为比他还高出许多。可顾夕歌最后还是赢了,区区一个陆重光修为还低他一层,他若赢不了才是天大的荒唐事情。&
男修大多为这二人谁能取胜辩驳得面红耳赤火气上涨,女修们却大多很为难。
她们看看左边,陆重光风姿清雅俊美无匹,已然是天下一等一的标致人物。他一个微笑一个眼神,就能搅得许多女秀芳心大乱,谁又不期盼他赢呢?
而后她们又望了望右边,那白衣剑修脊背挺直,身形似鹤眸光如剑,纤长睫毛覆住了他璀璨眼眸。那张漂亮至极的面孔,简直是传说中的神仙精怪才有的。极美丽又极倔强,极冷淡又极灿然,惊心动魄又矛盾无比。
呀,究竟谁赢比较好呢?女修们真有些苦恼了,她们微微皱着眉的模样,反倒让不少男修心魂一荡。
各人都有各人的烦恼,却也有修士百般无聊,神识偶然一扫天边,就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原来天边早聚集了好大一堆云浮天宫与法驾,好似一群静静立在屋檐上悄然等待的乌鸦,屏息凝神半句不发,让人自然而然心生肃穆。
竟有这般多元婴期的大能们,都亲自前来观看这场比赛。又何止是元婴期,恐怕化神真人都是有的吧!
此类事情,即便是二十年前那次九峰论道上,也从未发生过。那冲虚剑宗与混元派的两个弟子,当真值得如此多的大能亲自前来么?
那修士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默然摇了摇头。
普通修士只凭自己好恶与修为高低判断那二人谁能夺得魁首,苍穹之上的诸位大能们,却各有各的考虑与思量。
万年一度的天地大劫又将兴起,这届九峰论道就恰逢其劫,这是不少大能早就知道的事情。
每一个有幸入围的年轻修士,都注定与那天地大劫缘分不浅。入了决赛这二人,可以说是九峦界千年难遇的天之骄子,自然值得他们万里而来仔细观察。
若是陆重光赢了,这场天地大劫中混元派便会占得三分先机,也许可以一举打破冲霄剑宗数万年的蛮横垄断。许多在两派之间摇摆不定的门派,自然而然便可下定决心。
若是顾夕歌赢了,恰恰说明冲霄剑宗依旧是天命所向合该大兴。许多原本支持混元派的中立门派,自该改一改立场,多与冲霄剑宗亲近两分。
不少化神真人都怀着这般事不关己的心情,前来旁观这场比赛。
在他们看来,冲霄剑宗输掉最好。只有冲霄剑宗输掉,才能让他们这些人名正言顺地在天地大劫中多博得几分利益。
一个太过强大蛮横的门派,定会压得其他门派喘不过气来。混元派纵然势大,亦不能一手遮天。
有一位化神真人注视着场上那白衣凛然的少年,目光锐利又怀着三分隐然恶意。
若是那小剑修识时务,就早该自己认输。横竖他只仗着自己有个好师父,能一怒之下斩了明宵峰。这般哭唧唧只知道向师父求助的剑修,又能有什么本事?
那化神真人只盯了片刻,便觉得浑身发冷。
他极惊恐地转头望去,却见一位冷如冰雪的玄衣修士淡然瞥了他一眼,好似注视着路边一粒石子,万般无情无比冷漠。
&蝼蚁之辈。&那玄衣剑修冷冷吐出四个字。他踏上剑光转身而去,一转眼就飞到了所有人头顶上。
这理所当然的高傲态度,整个九峦界都没有几人。
那化神真人反倒有些庆幸,庆幸纪钧没有像几天前对付苏舒真君一般,一道剑光将他肉身神识斩个干干净净。
&无眼之人多得很,你又何必同他们计较?&
有人笑吟吟开了口。那白色玄光只一晃,就飞到与纪钧平行之处,同他一起俯视着芸芸众生。
易弦与纪钧,这九峦界中鼎鼎有名的两大练虚真君竟都来了!
那化神真人越发心情激荡,几乎不能自持。他仔细一想,却也觉得事情没什么奇怪的。
场中那二人,就是易弦与纪钧各自的徒弟。当师父的,当然在乎自己徒弟比赛输赢胜负。
然而此情此景,却与一千三百余年前那场比赛颇为相似,那化神真人不由神情恍惚。他那时只是一名练气七层的小小修士,却也有幸亲眼旁观了这场比赛。
一样是决赛,一样是冲霄剑宗对战混元派。纪钧一剑破万法,赢得干脆利落,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一千三百年过去了,那二人早成了九峦界赫赫有名的练虚真君,自己也不是当日那修为低微受尽欺辱的小修士。
若再有一千三百年,这场上的两个少年,又该有何等风华何等修为?
那化神真人终于收敛起轻视之心,开始认认真真观看起这场比赛来。
眼见开赛时辰将至,陆重光听着场外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依旧笑得从容笃定,面上未有半点变化。
&果然最后与我对决的,就是顾道友。&陆重光眼角微挑,说不出的风流意蕴,&纵然决赛前许多人都不看好你,我却独独相信你。&
这话说的着实暧昧。若让不知情的人看来,那冲霄剑修与这混元法修,定是一对惺惺相惜的好对手。
&得君青眼,颇为荣幸。相信我的不止你一个,还有其他人。&顾夕歌却半点也不客气,硬生生扯开他们二人的距离。
谁要陆重光青眼相加,他半点也不稀罕。只要有师尊在他背后,即便与整个九峦界为敌,顾夕歌都绝不会退缩半步。
陆重光却对顾夕歌冷淡的拒绝不以为意,他又悠悠道:&我得知顾道友与原道冉对决之前,双方曾立下一个赌约。我也要问一句,顾道友可敢与我一赌?&
那白衣少年一双清瞳正正好好望了过来,他眉尾轻挑缓缓道:&我不与你赌,你不配。&
你不配,这三字惹得场外哗然。
谁也未料到,这容貌纤丽至极的少年剑修,竟有这般傲慢的脾气,简直和他那位高傲冷漠的师尊一模一样。
被人这般直接了当地拒绝,换作其他年轻修士定会恼羞成怒愤恨不已。但陆重光面上依旧带着三分笑意,他不急不缓说:&我配与不配,顾道友并无资格判断。我只要顾道友记得今日这桩事情,如此便足够了。&
&简直无耻,你还偏要强买强卖么?&顾夕歌嗤笑一声,言辞犀利道,&你愿意做什么是你的事情,与我并无半点关系。&
&也好,这本来便是我自己的事情。&陆重光依旧不恼。他只说了最后这句话,就直接闭了嘴。
顾夕歌与陆重光隔着三百丈,遥遥相望。双方的眼神都是尖锐的紧绷的,似两只狭路相逢的猛兽,定要搏出个生死胜负来。
一者白衣一者蓝衣,一者居高一者临下。
有肃杀之气慢慢铺开,似一柄缓缓拔出的宝剑,寒光在眉刀锋在眼,搅得场外修士心神不安,隐约生出了三分激动与不安来。
那阴云密布的天空,已然被双方周身的灵气搅得越发混沌不安。
这场时隔一千二百四十九年的决战,又再次来临。
顾夕歌抚了抚手中颤抖不止的照影,心中一片凛然。
他手持利刃剑气加身,定要从此局开始真正逆转乾坤。
还未等裁判说完话,场中两人已同时出手。
陆重光右手结印,食指中指交错合拢,猛然喝道:&风生水起,雷光电涌。&
他号令才下了半句,便有蓝紫电蛇应他命令而来,噼啪作响搅得昏暗天空越发晦暗不堪。
先是风声,随后是沉闷雷响。它们交错相融,迸发出无比的威势与狂压。那狂风雷电好似扯碎了这庞大天幕一般,使得深暗乌云片片崩裂破碎,露出一线极悠远极澄澈的蓝天来。
万法为用,周流六虚,许多修士第一次见识到了这门混元派真传之法的威势。
区区一个呼风唤雷的术法,竟能引得天象异动雷鸣奔涌,这已然是金丹期方能有的异象。
这一刹,陆重光好似成了天道的化身。他秉承着上天的意志,手指虚虚点向了数百丈外的少年剑修,一字一句道:&神威降世,逆者&&&
那半句法决还未说完,数道白亮剑光已然脱鞘而出,径自对准陆重光而去。每一道剑光都恍如翻云之龙,俾睨纵横俯瞰世间。
纵然雷霆无情万分威严,龙神却高高在上不受束约。
一者狂暴威严,一者凛然锐利,两相碰撞之下,搅扰得空中灵气大乱,让修为稍低的修士喘不过气来。
蓝紫雷电与白亮剑光终于相遇了。这两道璀璨明亮至极的光芒碰撞在一起,轰然巨响惊得众人面色齐变。
那两者相遇之处,却骤然化作深沉凝暗的黑,缕缕红芒滋扰相随,不断有乌云被那灼热温度蒸干,些微细雨开始飘落地面。
陆重光未施展完那道术法,已然有些灵气不畅。他见机极快,又掐了个法决道:&雪涌,寒起,雨落成冰,天下皆封!&
法决刚成,又有沛然灵气响应那混元法修的号令。那些细细碎碎飘落在空中的雨滴,骤然凝结为一粒粒晶莹而寒冷的雪花。
它们沉甸甸地下坠飘浮,有寒风助它们一臂之力,些微细雨已然化做一场突兀而来的暴风雪,向着百余丈外那少年剑修而来,冰冷而压迫感十足。
有修士好奇,大着胆子接住了一片悠然落地的晶莹雪花。他却立刻惨叫一声,有血液自他掌心涌出。
那片娇弱美丽的雪花,却似有万钧之重,直接穿透了他护体灵气,穿透了他的血肉骨骼,最终落于地面上,掷地有声。
眼见这场致命的暴风雪就要到他眼前,那少年剑修秀美眉目一敛,骤然显出几分肃杀与冷凝来。
顾夕歌伸手一招,那柄素白飞剑立刻剑芒暴涨,层层剑气自他周身沛然而出,稳稳护住了他的周身。
下一秒,那白衣的少年剑修忽然消失了。
真真正正地消失,就连陆重光的神识亦无法捉到他的身影。他心中一慌,便觉出无穷无尽的巨力加诸于他护体灵气之上,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阵阵青光与白芒一同亮起,好似天边绽开了一朵朵青瓣白蕊的莲花。这光芒极灿烂又极夺目,寻常筑基修士却根本瞧不出那对决二人的踪影,就连神识亦无法瞧清分毫。
极迅捷又极凶猛,那少年剑修缕缕剑芒狠狠击打在陆重光护体之气上,好似一头头猛扑而下的猛兽,势在必得避不可避。
每一束剑光,都锐不可当足以致死。陆重光面色白了白,却虚虚拢了拢手掌。
根本不用他号令,那暴虐至极的风雪竟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道晶莹冰墙拔地而起直达云霄,厚重冷凝寒气肆意,亦让那一道道凶猛剑光稍稍放缓了威势。
只一下,那道冰墙就分崩离析化为尘埃。陆重光却也因此有了喘息之机,顾夕歌这次费尽心思的偷袭便失败了。
众修士瞧不清这道冰墙从何而来,顾夕歌却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些落在地上的雪花,刹那间凝聚汇合为墙,替陆重光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只此一下同时操纵灵气的手法,就远超许多筑基大圆满的修士。
若非自己见好就收,怕会被陆重光抓住时机,立刻吃个闷亏。他才不信陆重光会被自己数道剑光就打得连连后退无暇对敌,这分明是个圈套。
素白剑胚遥遥点了点那蓝衣法修,顾夕歌惜字如金:&不错。&
&剑气无形,结阵亦无形。顾道友这手操纵剑光的手法,也让我大开眼界。&陆重光笑了。他当真觉得,整个九峦界合该当他对手的只有顾夕歌一人。
方才这次交锋无比凶险,双方都下了诱饵留了破绽,稍有差池,立刻就能分出胜负来。
双方极有默契地静止了一瞬,下一刻又是同时出手。
陆重光周身无尽寒气骤然一跳,忽然化为沛然绿意。那绿意见缝插针落地生根,刹那间就化为几十株粗壮藤蔓,藤蔓如蛇,直直对准顾夕歌而去。
有形之物终究好避开,顾夕歌剑光一荡,极顺畅的自层层藤蔓间穿梭开来,如一尾游鱼穿行于海藻之中。
待得那少年剑修快要穿过这片藤蔓时,陆重光左掌一合,猛然喝到:&木生,火起,焚天之炎,遇者皆燃!&
忽有熊熊烈火凭空而起。那火焰幽蓝近白,看上去并不灼热,却已让不少修士惊得齐齐倒退出数十丈。
他们的护体之气当不得此等灼热温度,几乎要连他们的衣袍发丝亦开始熊熊燃烧。
那些柔软的难缠的蛇一般的藤蔓,就在这场焚天大火中灼灼燃烧。它们紧追着顾夕歌不放,执着又坚定,势要将那少年剑修一口吞下肚去。
此等避不可避的火势,这般紧追不舍的执着,已然让不少人有些绝望。若是换做他们,定然撑不过片刻。
顾夕歌却不慌不忙,掌中照影斜斜点了点虚空,喝道:&破虚,剑斩,寂灭!&
那捧烈烈燃烧的凶猛大火,极其突兀地消失了。它们被笼在四道白色剑光织成的牢笼之中,刹那间就熄灭了。
剑阵,这少年剑修何时布了剑阵?
许多修士还未回过神来,又见数道紫芒腾然落地,猛然一颤,将那些白色剑光一并炸了个干干净净。
他耗费三层灵气燃起一把焚天之炎,纵然消耗颇多,却也将顾夕歌暗中隐藏的剑光炸了个一干二净,依旧是值得的。
陆重光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他从其余人口中听得顾夕歌能同时化出六道剑光,已然是筑基剑修中的佼佼者,但他却绝不相信顾夕歌只有这点能为。
陆重光心下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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