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两个老人去世正赶上她妹妹周年好吗有一套400万的房子,不出意外的话给妹妹了,现在挣钱有什么办法归我啊。

武钢裁员5万人背后:一个普通钢铁家庭的泪与汗
总经理落马,被曝裁员,供给侧改革……过去的一年,关于武钢的舆论风暴从未止歇。正在召开的两会中,武钢现任工董事长、党委书记马国强首度对媒体公开表示,武钢员工数量将从现有的8万人减至3万人,再次点燃话题。事实上,这场减员从2015年下半年就已拉开序幕,数万钢铁工人和他们的家庭命运已经或正在经历从未有过的跌宕。
光谷客记录的正是这样一个典型的普通武钢家庭,30年里,他们曾与武钢紧紧捆绑在一起,却终究被骤然抛下。我们记录下这个家庭的故事,记录下他们和一个群体的沉默的命运,是希望在宏大叙事的喧嚣外,在一个时代的残暮将尽前,再留住一点历史的微光。
作为工业化最基础的行业,武钢半个世纪的兴衰变迁,以及对这个农村家庭的影响,昭示的却是一个百年工业文明未解的核心命题:
工业化和城市化是否是一个不可逆转、无法平衡的社会现象?当工业化兴起时,我们圈地造城,驱赶农民进城变成各类产业工人;但有一天当工业化过剩,城市经济衰落,这些失去工作,也没有更多谋生技能的失地农民或农民工后裔,该向何处安置?
就是这半年吧,万志宏发现,在青山,连擦皮鞋的都知道,“武钢不行了。”
25年里,他一直想要逃离这座庞大的钢铁厂;28年里,他的兄弟万劲松则一直希望在这座钢铁厂稳度一生。他们有着南辕北辙的人生志向,但是因为武钢,他们经历了同样的命运曲线:同样在数十年中从武钢两进两出,同样在2015这个特殊的年份里,与武钢的捆绑戛然而止。
这座本部厂区位于武汉市青山区的“共和国钢铁长子”,全称是武钢钢铁(集团)公司,1949年后中国开建投产的第一座特大型钢铁联合企业,生产规模居世界行业第4位,在超过半个世纪的时光里,再造了武汉青山,为整个青山的数万家庭数代人提供了旱涝保守的铁饭碗。
今年47岁的万志宏是一名去年刚进入实习期的“年轻律师”。而过去的25年里,他曾是武钢的轧钢工人和门卫。从1990年开始,他两次进入武钢,又两次离开武钢,几乎和无法理解他的所有家人决裂。
用万志宏的话来说,2015年3月,是他“卧薪尝胆”了15年后,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终于成功的逃离武钢。
就在他离开大半年后,大规模裁员真的来了。
2015年,中国钢铁行业由寒冬转入冰冻期,武钢在2015年第三季度进入全面亏损,每月亏损额达到5亿。2015年12月,有媒体登出消息称武钢将裁员1.1万人,引发震动。武钢方面辟谣,称“并非裁员,而是人力资源优化”。但2016年3月,正在举行的两会期间,马国强首度对媒体公开,武钢将从8万人减至3万人。
对万志宏来说,这是他预感中,迟早要来的一天。
虽然在身边家人和工友眼里,武钢是旱涝保收、人生无忧的保险箱,但万志宏从23岁进入武钢之初,就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在他刚进武钢,效益最红火的时候,他曾忍不住问工友,如果武钢以后不行了,怎么办?得到的,是一片诧异的嘲笑。
但此后的25年里,这份内心的不安成为万志宏命运的魔咒,驱动着他不惜与家人决裂,两进两出,一直试图逃离和挣脱武钢对他的人生捆缚。
万志宏家未被拆迁前
在万志宏少年时期,武钢却是他和父母弟妹全家人梦寐以求的向往。
万志宏和父母弟妹原居于武汉市武昌县第九区(青山行政区前身)余家土库乡,是当地的一户普通农户。从万志宏老家的山村,走到繁华的汉口,要走整整一天。
少年万志宏对武钢最深的印象是:工资收入高,还有夏天随便吃的冰棒,随便喝的汽水。
作为1949年以来工业体系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一环,武钢和当时大多数的国营钢铁厂一样,已经在短短数十年,将武汉东郊“沿江上下,此山独青”的远僻青山,变成了一座功能齐全的现代城市,这里不光有以“武钢”命名的学校、医院、派出所、电影院……还有自主生产的冰棒和汽水品牌,成为人们对这个产城一体的封闭小型社会的集体记忆。
武钢开建前青山区地貌
如今武钢氧气厂所在的位置当时还是一座郊区荒山,少年万志宏曾爬上这座山,望着山下林立的烟囱,憧憬着自己有一天也能进入武钢。
少年万志宏曾以为这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愿望。彼时,与他家相隔近10公里的武钢大多数员工是来自全国各地尤其是辽宁鞍钢的技术援建者,本乡本土的村里少有人能与武钢有直接关联。
上个世纪70年代,武钢曾在村里招人,每户名额一个,万志宏的一位本家叔叔成为幸运儿。而万志宏的父亲万咸超则在1962年初中毕业后,响应国家号召,返乡务农,他教育万志宏三兄妹“要好好读书,不然就是和我一样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命。”
万志宏家被拆迁时
但1985年,万家迎来了命运转变。已经投产27年的武钢从周边农村征地,万家的部分土地在征之列,万志宏的母亲蔡胜荣随后脱产进入武钢,成为一名清洁工人,每月工资70多元。1988年,武钢再次增产扩建,万家的土地和房子尽数被划入工厂范围,全家在户口页上都变成了“城镇户口”。
失去土地后,万咸超和刚刚初中毕业的子女万劲松、万秀丽都进入武钢实业公司,在这个1979年成立的钢铁服务配套企业里,三人的职位分别是司机、钳工学徒和包装工。
到2012年,这个用于安置职工家属的配套企业,就拥有正式员工2万余人。
当时,学习最好的万志宏正在念高中,他面临两个人生选择:通过高考进入大学殿堂,或者考取武钢职业技术学校,进入武钢。
武钢职业技工学校始建于1973年,为武钢定向培养技术工人,尤其是轧钢技术工人。
在后来的回忆中,万志宏觉得“如果当时没有其它选择,我肯定就铆劲考大学了。”但最终,他选择了武钢职业技术学校,并于1990年毕业后进入了曾经向往的武钢,成为第二热轧厂的一名轧钢工。
每月工资一百多元,和初中毕业后当了三年学徒的弟弟万劲松差别不大。
少年时期的万志宏和万劲松
唯一的不同是,万志宏的身份是“全民”、万劲松则是“大集体”。前者属于全民所有制的央企武钢核心企业,是共和国真正的工人阶级,后者则是武钢下属的集体所有制企业员工。
上世纪90年代后期的国企改革后,他们都成为法律意义上的合同工。但事实上,整个青山,所有人依然沿袭着红色年代以来的身份称谓:“大集体”还是“全民”,因为直到如今,两者之间,身份待遇依然泾渭分明,近几年工厂效益下滑,还曾爆发过同工不同酬的敏感事件。
万志宏曾经工作使用的操作台
进入武钢后,万志宏和绝大多数的工友一样,三班倒,每天工作8小时,唯一相处的对象是一台按键简洁的机器,并通过这台机器将钢材轧成各种尺寸。
如果有钢材移位了,就冲上去踢一脚,免得轧出的钢铁尺寸出现误差。万志宏曾亲眼看见一个工友去踢钢材的时候,脚下一滑,双腿就被带进了隆隆作响的轧钢机,一眨眼,双腿就没了,“正常得很。”
白玉山街道的武钢菜场
直到这时,万志宏才发现,武钢这个他曾经仰视着,难以抵达的世界,是一个更加封闭的体系。
工作之外,武钢提供一切,以“街坊”为区分的街区里全是工友;所有人都乘坐班车上下班;公园、戏院、体育场冠以武钢的定语,拔地而起;教育系统从小学到大学为子弟们提供全套服务,学习的知识与武钢内部复杂的流水线一一对应;工厂里发放的零食水果在每个武钢人家里堆成了杂货铺……效益好的厂里,福利好得需要瞎编名目发钱。
青山区一家叫铁饭碗的餐馆广告是:人是铁 饭是钢
如果不出意外,这将是万志宏一辈子的生活,也是万家曾梦寐以求的生活。
在万志宏的父亲万咸超看来,工厂工作虽然辛苦,但相比种田,工人的生活还是既收入高、又轻闲。正是在进入武钢后,初中毕业再也没有动过笔杆子的万咸超,开始有闲暇写日记、买日本相机,用整整三大本相册记录下那两年的热闹生活。
但整天只能对着流水线上的钢铁发呆的万志宏却觉得无聊。他开始写诗,把作品寄往全国各地,并动了离开武钢的心思。他对同窗好友夸下豪言壮语“我一定会离开武钢的。”结果被讥讽,“等你退休了自然就离开了。”
穿越天空的鸟
穿越天空是鸟的自由
也是鸟的生命
生命是一把土
抚育不灭的梦
没有天空的鸟
同样是一场悲剧
在家人和工友的眼里,捧着全民制铁饭碗的万志宏竟然想离开武钢,等于是疯了。
过去的半个世纪里,不仅万家,所有的青山人都依附着武钢生活,整个青山区的麻将桌上流行着一句话“家有武钢,心里不慌”。
上上个世纪,法国建筑师柯布西耶曾梦想过一种完美的光辉之城:基于大规模机械生产而对城市进行布局的功能机器,万志宏一家居住的白玉山街道及其所属的武汉青山区恰是这样。
从行政规划图上,能清楚地看到,整个青山区如同一把倒转的手枪,临江靠湖,独立成城。
在这把“手枪”里,武钢本部厂区占地面积达21.17平方公里,从北向南直切而下,西边是行政和商业中心红钢城,白玉山街道和武东街道则如两个小小的部件,镶嵌在武钢这个功能机器的东部边缘。
万志宏一家从1987年土地被征用后,就搬到了为武钢而建的白玉山。
如今,随着武钢的效益下滑,年轻人的大批出走,下辖4万多居民的白玉山,已经不再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个富庶繁荣的武钢第二职工生活区。
即使在夜晚进入白玉山,也能毫不费力地发现这里的破败:整条街区几乎没有路灯,老人们摸黑在街心花园里跳广场舞、孩子们摸黑打闹,为数不多的几个光源,来自零星散布的露天KTV,花费2.5元放嗓一歌是这里的中老年男女们奢侈的娱乐。
万志宏一家对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变化历历在目。
万志宏下海当导游
上世纪90年代初,下海潮蔓延,万志宏也看到了更多的人生可能。1992年,用2个月时间拿到导游证后,他瞒着家人办了停薪留职,正式下海。
事后,万劲松评价万志宏的做法是“出去搞了几年旅游,把工作也弄没了。”万咸超更是气疯,“你知道,全民是啥?找关系都换不到的身份,他吊儿郎当,吃不得苦,就知道七搞八搞。”
就在万志宏停薪留职后的1994年和1998年,万咸超和蔡胜荣分别从武钢退休,过上了“拿着退休工资打牌、逛公园”的退休生活,一晃20年,两人如今每月退休工资加起来有3千多元。
万秀丽结婚时的陪嫁是豪华的八铺八盖
也是在万志宏下海去做导游期间的劳动节,万志宏的妹妹万秀丽结婚了。和这里的大多数姑娘一样,对象也是武钢的,一个在交运部门跑火车的全民工。火车就在武钢本部厂区里面送钢铁、材料和矿石。
武钢本部厂区的火车
蔡胜荣说,当时连汉口的姑娘都想嫁到青山。但这句话没有在她的两个儿子身上应验,万志宏说自己当时是“谁也看不上”,万劲松则是“厂里女的都没几个,哪儿去找。”
2000年,开了一段时间导游公司的万志宏突然回到了武钢。他的解释是,出去以后发现 “导游也是吃口年轻饭,不是他想要的人生发展方向。”
但万咸超说,“他在外面亏了钱,还亏得挺多,只能灰溜溜回来。”
从万志宏家望出去,是密密麻麻的工厂
结束停薪留职回到武钢的万志宏失去了热轧厂的原工作岗位,被安排到武钢下属的兴达公司做保安。
1992年,武钢实施主辅分流、企业改制,号称7万人将走向市场,不吃钢铁饭;兴达公司正是为了安置被分流的员工而设。在青山民间的说法里,这个公司主要是发配那些“不听话的,领导不喜欢的员工。”
拿着只有1000出头仅够糊口的保安工资,万志宏在这个岗位上呆了15年。直到2014年,工资才突破了2000。
退休的万咸超喜欢上了研究彩票
万咸超曾希望万志宏去求他,因为他有一个总工程师朋友,可以让儿子万志宏回到热轧厂那个优渥的岗位。但万志宏没有去求他,万咸超也没有伸出援手。对于万志宏出走的不理解,让父子俩隔膜日深。“我知道他内心看不起我的保守。”万咸超说。
武钢鼎盛时,生活稳定的一家经常团聚
就在万志宏回到武钢的第二年,2001年,时间跨度长达近十年,被万志宏称为“文字游戏”的武钢国企改制进入尾声,万劲松被买断工龄,下岗回家了,同时被买断工龄回家的还有万家兄妹中的万秀丽。失去大集体的武钢工人身份,两人均拿到2万元的补偿款和两年的失业补助金。
这也是武钢人记忆中第一次大规模裁员。
万劲松估计,“当时实业公司起码有三分之二的人被买断工龄。”而在整个白玉山,被买断工龄回家的武钢工人也占了大半。
下岗后,在万咸超的支持下,万劲松买了一辆翻斗车拉建筑材料,业务主要来自当时武钢在建的新工厂。效益好的时候,每天毛利上千,顶武钢一个月的工资,“等于还是吃武钢饭。”
一年后,白玉山跟风开车的人越来越多,武钢的业务也变少,生意就不好做了。到2005年,翻斗车报废,万劲松通过武钢下属的精诚劳务中介公司再次回到武钢。
这次,他的身份是劳务派遣工,每月工资1600元,干的是全民正式工的活儿,但没有合同,没有保险,没有福利,没有休假,“就是个打工的,比开车稳定点。”
武钢本部厂区沙盘图
在万劲松重新进入武钢的2005年,正是武钢所谓“第三次创业”时期。2004年底,武钢的钢铁产能不到900万吨,但通过 2005年到2006年的三次兼并,年产能一举升至3000万吨,直逼行业老大宝钢。
但兼并除了带来规模,并没有带来效率,到2015年,武钢的劳动生产率仅有同行先进企业的三分之一,每吨钢的人工成本接近国内先进民营钢铁企业的三倍。
在万劲松眼里,这种现象就是,他一个人干着三个人的工作,让三个全民正式工拿着比他高1倍的工资,在一旁耍。
万志宏说,自己早就从这种无谓的消磨中看到了武钢衰败的一天。所以从回到武钢的那一刻起,他就酝酿着怎么找新的出路,“可以说,是为了离开而回去的。”
这一次,万志宏依然独自做了决定:学习法律。理由是:“我喜欢读书,喜欢跟人交流,而且律师是一个越老越值钱,永远不会退休和下岗的职业。”
但万志宏只有全日制的大专文凭。此后,自考大学法律本科的函授文凭和律师资格证花了他15年,其中光司法考试就考了整整七年,“我并不聪明,唯一擅长的只是看到目标坚持到底而已。”
曾有《武汉晚报》报道过他的事迹,他至今没有仔细读过成稿,“看了会哭。”
在对这段漫长考学生涯的回忆中,万志宏每次给出的细节都不一样,包括工作、回家、读书三点一线的简单重复,把自己绑在椅子上强迫自己看书,疲倦的时候在家里对着墙壁打乒乓球,炎夏六月每天坐6个小时的公交,去新东方学英语,只用一只咸鸭蛋和馒头当午饭……
但比考学的艰难更令人煎熬的是,孤独。“家里根本没有人理解我,和父母在一起,基本是在骂我。”身边也没有朋友可以交流,受不了的时候,万志宏就骑着自行车,一个人去邻近的乡间对着鱼塘发呆,直到内心慢慢平静,再回家重新翻开书。
2008年,因为受不了每次回家都是冷锅冷灶,37岁的万志宏通过相亲结婚,未办酒席,也没有家人的祝福,妻子是白玉山附近的农民,“武钢内部的人根本看不上我。”
风雪中的白玉山街道
对于万志宏守着保安工作坚持考律师这件事,万志宏的妻子和娘家人一样不理解,“有那时间,去打份工多挣点钱多好。”时间日久,万志宏放弃了说服他们,“都理解我了,说明我做的事情毫无意义。”
从2000年开始,他就经常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总在赶火车,总是在临上车时汽笛鸣响,火车开走了追也追不上。他找朋友解梦,朋友说,你的心很野,你在梦想着外面的世界。
就在万志宏结婚的这一年,中国钢铁行业利润率呈断崖式下降,从%一度跌至0,极低的利润使得一大批民营钢铁厂关停,却加速了国营钢铁企业的新一轮并购扩张和行业洗牌,武钢也在这一年里达到累积产量2亿吨。
结婚后,万志宏的妻子同样进入武钢,成为一名临时工。
风雪中的白玉山康宁社区
对于偏安白玉山和青山一隅的大多数普通武钢人来说,外面风云变幻的行业动态跟他们没有关系。
万劲松在十年里养成了四班三倒的固定作息,他很少关注外界的变化,直到2015年,因为女儿上初中,他才买了第一个智能手机,给家里装了网线。
对于曾因反抗同工不同酬,引起举国关注的武钢版 “飞跃疯人院”,万劲松一无所知。而徐武飞跃的“疯人院”,正是地处白玉山街道的武钢第二职工医院,离万劲松居住的群力小区走路只需五分钟。
群力小区,是2012年白玉山最新建成的拆迁还建小区,万劲松因为拆迁补偿在这个小区低价购得了一套住房,也获得了他多年务工生涯内心最大的安定感。
万劲松居住的还建小区
用万咸超的话来说,“他(万劲松)的经历蛮简单,就是在武钢工作,下岗,又回去了,一句话就说完了。”
但这份简单的经历,在2015年底,因为一个解聘电话而画上了句号。
万劲松又一次下岗了。
万志宏每天都去青山派出所等业务
而万志宏,经历了漫长的15年考学后,终于在他准备最后再考一次的2014年考过了司法考试,并在2015年3月拿到了律师资格证。
拿证后,在还没有找到实习律所的情况下,他就迫不及待向武钢递交了辞职信。9个月后,他被武钢的官方微信“幸福武钢”树为转型创业典型。
在万志宏还未从武钢辞职的时候,有段时间风传,武钢将消除不同等级员工间的待遇差别,好多“B类工”、“C类工”欢呼雀跃,万志宏觉得“简直笑话,怎么可能,但结果真的一样了,都回家了。”
拘留所门前等业务的万志宏
万志宏庆幸自己走在了武钢裁员的前面,“如果我磨蹭到裁员这一天,心境肯定不一样,考不考得上就另说了。”
年近50的他一年律师实习期还没满,每天乘坐40分钟的公交车,从白玉山去青山拘留所外面拉客户,碰到“看起来像管事的家属”从所里出来,就走上去,“我是律师,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和他一起在拘留所门外竞争的,都是20岁出头的小伙子。
有面熟的人,他还走上去打招呼,热情地问候“又来了啊?”人家气汹汹地啐问:“你想干嘛!”尴尬了一下,万志宏闪到一边,无所谓地耸耸肩,等着下一个人走出来。
从武钢这个封闭的环境里走出来,万志宏其实并不擅长找关系、拉资源;和任何一个刚刚起步的普通实习律师一样,业务并不稳定,生活依旧艰难;但万志宏说,关于这一点,他想得很清楚,心态也放得很低,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会改变。重要的是,他终于走出了武钢,有了自己可以主宰的命运。
有身边的工友向他请教转型经验,他毫不留情地回一句,“晚了!”
他猜,很多以前拒绝和他相亲的姑娘,如今应该和他的父母家人一样,开始后悔了。
万咸超夫妇退休后居住在这个家庭的第一套还建房里
但其实整个万家,除了父亲万咸超,其他人对他的近况一无所知,他妹妹万秀丽是通过光谷客才知道,万志宏已经辞职将近一年了。
被裁员后,万劲松依然穿着精诚公司的制服
万劲松同样不知道哥哥考上律师辞职的事,他正在找律师想打官司。从2005年通过武钢下属的劳务中介精诚公司重新进入武钢开始,长达9年时间,万劲松都没有社保,甚至连劳务合同都没见过。
直到2014年,万劲松的劳务关系被转入另一家劳务中介公司,才终于有了700元的社保。
在这家公司,万劲松的合同期是2年,到日。这一纸来之不易的劳务合同给了他信心,在2015年流言最盛的时候,他也没有作任何其它打算,“就这么几个月,总会熬过去吧。”但2015年最后一天,接到一个毫无征兆的电话后他就被要求上交工牌,工作结束了。
从红钢城通往白玉山街道的21号公路两旁布满了武钢的烟囱
一群工友正抱团准备和劳务公司打官司,但万劲松对此并不报希望,“现在的武钢,打赢了官司也拿不到钱。”他每个月要为自己和妻子缴纳1600元的社保,为今之计,是急需找到一份工作。
他在街道办做了失业登记。不久前,接到街道办通知,光谷有一家企业招聘保安,问他是否愿意。万劲松犹豫之后,拒绝了,“离家太远了”,他还是想找一份家附近的工作,哪怕再回武钢做临时工。
白玉山街道还在建设更多的还建小区和公租房
在孤独考学的15年里,虽然和父母居住的小区只有几步路之隔,但万志宏春节从未回去过。2016年春节,他回家看望了生病的母亲蔡胜华,但和无法理解他的父亲万咸超依然无话可说。
过完年,万志宏打算卖掉自己的一套住房,为妻子也筹备创业。结婚8年,受限于经济的窘迫,两人至今没有孩子。这套当年拆迁补偿时归于万志宏名下的安置房,是他唯一的“富余财产”,但让他遗憾的是,几年前,这套80平的住房还能卖到30万,如今只值20多万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
被武钢工厂包围的白玉山,被一些青山人称为“武钢的贫民窟”,几乎没有人愿意来这里买房安家。唯一的希望是,五公里以外正在新建80万吨乙烯化工园区,一批新的失地农民将再次被安置到白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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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新闻网
3月10日上午,武钢集团董事长马国强在人民网的“对话新国企加油十三五”访谈节目中表示,武钢集团正在进行人员分流,将有半数员工不再从事钢铁行业。
马国强称,“在去产能这个大背景下,大家已经达成了共识,就是这8万人不可能都炼铁、炼钢,那么只能有3万人炼铁、炼钢,可能有4万人、5万人要找别的出路,这就是武钢现在在做的事情。”
2016年2月初,国务院出台了《关于钢铁行业化解过剩产能实现脱困发展的意见》,并明确指出从2016年开始,用5年时间再压减粗钢产能1亿-1.5亿吨。据估算,该行业化解过剩产能的量在15%左右,这一规模无疑是相当大的。
与此同时,在2月底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部长尹蔚民表示,钢铁和煤炭两个行业化解产能过剩大约共涉及到180万职工的分流安置,钢铁系统将涉及50万人。在此轮去产能过程中,中央财政将拿出1000个亿,作为奖补资金,主要用于职工的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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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日,春夜。
许久名莫名其妙地打了十几个喷嚏,当鼻腔的酸麻如潮水般渐渐退去之后,他照例吃了一片维B2加谷维素,躺下酝酿睡意。
当时,春雨下得欢,春雨濡湿了很多人的梦。涂途似睡非睡,双腿习惯性分叉两边。手还算老实,一只斜搭在胸前,一只搁在额头上,几分钟后,他的这一睡姿发生了变化:下肢的主筋脉钻出皮肉,两条腿渐渐收拢回来,并成一条直线,接着越缩越紧,一眨眼功夫,皮肉合二为一,凹的部分充起来,凹的部分陷下去,两条腿变成了一根肉棒。问题是还没完,还在变。变了的皮肉边缘长出几片壳,轻巧地覆盖在上面,末端翻转翘立起来,变成尾巴的模样。
这天,还发生了一件怪事:李早红明明睡在妹妹李晚红家的沙发上,半夜去了一趟卫生间,竟鬼使神差爬上妹夫的床。妹夫娘娘腔似的大叫:“这是什么事?伤风败俗!”
此时,涂途臀部的骨节“嘎嘎”作响,他感觉疼痛遥远而迷幻,疼痛中的战栗一波接一波。双臂也开始发生变化,也被一根筋拉扯着嵌到身体里,一个软体动物诞生了!
雨后出现了潮雾,雾将夜蒸腾得湿湿拉拉,接着又下起雨来,一直下到凌晨。――凌晨,涂途长出两对触须,在头顶,不,确切地说是眼睛上方,有节奏地上下摆动。
涂途呆在自己的房间。门反锁着,这是习惯。涂途经过一夜的痛苦裂变,他从床上跳到地下,又从地下移到书桌前,书桌前有一面镜子,他想看看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样?镜子的灰尘上画着一个图形,是两颗心,中间有一个箭头,可以理解为一箭穿心的意思,旁边是一个大大的问号。这是涂途的杰作,代表他全部的思想感情,但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他爬到镜子前面,稍微翘了一下身体,镜子是落地式的,他一下就看见一只蟑螂。“这……这是什么?我吗?我是蟑螂?讨厌的家伙?”他张大嘴巴,镜子里的蟑螂也张大嘴巴;他晃晃胳膊,镜子里的家伙在摆弄前翅;他摇摇屁股,蟑螂褐色的尾巴竖起来。“嗷,这就是我!我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蟑螂。”涂途思前想后,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即使自己祈祷过上帝变成虫子什么的,但也不能是蟑螂吧?这种家伙不招人待见,人们都想除而快之,自己不仅变成这种东西,还是一只巨形蟑螂。
许久名的失眠症有了抗药性,当维B2吃到一定数量,又加了谷维素,依旧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睡觉成了障碍,也成了样子。他五点醒来,下意识地摸了摸旁边,身边一片冰凉,他想起枕边人昨晚不在家。
李早红被妹夫数落得直想钻老鼠洞,幸亏李晚红理解她的为人,她才不至于羞愧至死。不过这回李晚红接受教训,忍着妹夫的鼾声,进去和妹夫睡了。李早红居然无意中改变了他们夫妻的不良生活,而她再不敢合眼,在沙发上流了一夜眼泪。
第二天,李早红站在妹妹家的客厅里,默默地行了一个送别礼,预祝她的一奶同胞幸福安康。
早晨8点,涂途钻到书桌下面,他不知道父母看到他的空被窝会做何感想?这一天,是涂途人生的转折点,前生为人,后生是蟑螂!
食福苑小区一夜成名,用时髦的话说成了网红,上了各大新闻平台的头条,标题是:食福苑蟑螂成灾,有人出15万灭蟑!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与之相对应的二条新闻,标题是:儿子手术需15万,父母亲手拉手跳楼!――“15万”这个字眼儿使用了粗黑字体,并且放大2号,牢牢地吸引着人的眼球,震撼着人的心灵。目的达到了!新闻发布半小时后,一些好事者“人肉搜索”出15万的灭蟑人,她叫李早红,是临江市腾达建筑公司的清洁工。一个清洁工口出狂言,绝对是好新闻!“搜城网”的女记者姜阳阳第一个赶到腾达公司,她好像熟门熟路,径自闯进后勤办公室。“搜城网。姜阳阳。找李早红。”办公室的人正在打瞌睡,第一轮清洁做完,他们可以短暂休息一下,但时间不能超过一小时。姜阳阳的突然闯入把他们吓了一跳,他们以为主任突击检查,立刻正襟危坐,装得像深思的教授。当他们看清来人,神经松懈下去。“你怎么乱闯?李早红今天休班,不在!”一个清洁工嘟嘟囔囔,其他清洁工已经把屁股向后撤去,使腰舒展到一定程度,然后将胳膊蜷起来,将男的、女的头颅放上去,窝在臂弯里,微微闭上眼睛。姜阳阳心说:“哈呀,懒得搭理我?我让你们睡!”她原本是夹在门边的,这回倒退了几步,把门彻底打开,只要有人上卫生间经过,就能看见里面的情景。有人急了:“唉唉,把门关上,你这个小姑娘!”姜阳阳慢条斯理地问:“李早红的家……”一个粗嗓音说:“听说在最老的小区。”一个细嗓音撘话:“听说那里烧烤多、虫多。”……姜阳阳在心里判断:食福苑。蟑螂。原来李早红也住在食福苑。她收回工作中强势,恢复小女子的善良,轻轻带上门,大步流星走了。
作为“搜城网”的记者,姜阳阳无论去哪儿都能吃得开,她对未知的前路没有“不行”或“做不了”这一说。十五分钟后,她的大阳电动车停在食福苑小区。她径直走进物业办公室,问到了李早红的家。
“我没说过这话。”李早红后悔给姜阳阳开门。她家很少有人上门,过年的时候,同事间相互请客,李早红从来不在家里请客,要请就请到外面。她有她的难处,不能对外人说。邻里之间也是模糊的,人们除了知道她有个儿子,其他的了解不多。这年头,楼房住的人情淡薄了,一家不知道别家事,除了钢筋水泥的阻隔,人心涣散也是一个原因。究于此,李早红初时听到敲门声有些诧异,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怔着耳朵仔细听,两长一短,外加尖细地呼喊:李早红!阿姨!……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噌”一下打开门,姜阳阳就挤进来了。
“阿姨,您好健忘,要不要我给您放一遍录影?”
“好呀,你拿出证据。” 姜阳阳果然打开包,抽出一只精致的平板电脑,点了几次,李早红的头脸便在屏幕上晃啊晃。――背景是一座假山,流水“沽沽”地响。山是假的,水是真的。一群老人画着大花脸,分不清男女,一律穿着红衣黄裤,上面的三条荧光蓝道把老人们衬托的很是精神。李早红想起来,那天是临江市一家担保公司开业,邀请他们广场舞队去助兴,结果老板从库房的角落里发现了一麻袋辣椒,打开看,里面除了辣椒还有一种活物,密密麻麻的一层,有大块头,还有幼小的崽儿。有人说:“让老人们认认这是什么玩意。”李早红他们正跳得热火朝天,其中一支曲子是常规舞,常跳常放,音乐有些受损,结尾部分出现了一小节断档。好在大家都是老手,在断档部分加紧几步,一个左右兰花指之后迅速收腿,刚好接上音乐。这时老板过来,嬉笑说:“大叔大妈,谁认识这个东西?”他们扒开看,立刻有人捂着嘴退到后面。李早红看了一眼,是她熟知的蟑螂。“这是蟑螂,老板。”她说。几个大妈叽叽喳喳、你推我搡,说:“李早红家住食福苑,食福苑蟑螂多。”这话勾起李早红的伤心,她似乎看见自家厨房的顶棚上,成年蟑螂爬上去躲避“枪手”,幼年蟑螂爬的慢,死在半路,从墙壁“唰唰”掉落,就像下了一场蟑螂雨。这时有记者过来,他明明是来给担保公司拍宣传片的,听到这个话题,觉得是一则绝好的社会新闻,过来攀谈。大叔大妈们你一言我一语,不知在何种情镜下,李早红突然冒出一句:“我要有15万,我就拿出来创建一个除蟑协会,把临江市的蟑螂全消灭光……”――就是这句话闯下了大祸,现在记者找上门来了。不过这句话现在已经变成“我要拿出15万,把临江市的蟑螂全消灭光”。李早红面对证据理屈词穷,事情过去很长时间,她记不清当时是怎么说的,但她确实没有那么多钱,这几年……唉!她不愿多想,想多了没用,还会徒增烦恼。 “我没有钱,不可能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兑现这笔钱啰?”
姜阳阳笑了,关上平板电脑,打开采访机:“我的问题是,你有15万为什么不去资助那对老人,致老人跳楼,而要拿出来灭蟑螂,蟑螂比人命重要吗?” 李早红挠挠头,不知怎么回答,她怕像第一次那样说错,招来更大的麻烦。
姜阳阳有的是办法对付三缄其口的被采访者。她看见一只蟑螂胆怯地从沙发底下爬出来,不知要去向哪里,她上去踩住,脚底“叭”一声。她移开脚,蟑螂流出一股白色的粘液,爬着不动弹,触须微微晃动,处于弥留之际。李早红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来,“忽嗒嗒”奔过去,又添了一脚,那股恨意,姜阳阳明显感受到了。“阿姨对蟑螂深恶痛绝?”说完,斜睨着眼睛观察李早红的表情。
李早红愤恨地说:“老人跳楼只是死一对,蟑螂成灾遗害众生,到那时,人和蟑螂争夺生存空间,人变成蟑,蟑变成人。”
姜阳阳虽身经百战,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恶心的寒噤:“人会变成蟑螂吗?”
李早红早就心不在焉,她说:“可能吧!变成蟑螂很好啊,不用工作,不用奋斗!”
姜阳阳回去思索了很长时间,怎么也想不通李早红话里深埋的意思。不过,李早红的话还是成为“搜城网”关于“跳楼”与“灭蟑”的后续报道。
涂途在书桌底下藏了一会儿,听见门锁扭动,皮鞋声“嘎噔嘎噔”先走进厨房,又返出来,在客厅略作停留,又返回厨房。很多年了,涂途了解爸爸回家的程序:开门(他必是提着一网兜菜)――进厨房放菜――出来换鞋、脱外套――再进厨房做饭。妈妈的工作性质是两班倒,要么误中饭,要么误晚饭,把爸爸逼得学会了做家事。爸爸是个简单主义者,喜欢简单的生活,做饭也一样,不爱繁杂,一般中饭是米饭炒菜,或馒头炒菜,大不了加个汤。爸爸单位有饭卡,他完全可以中午不回家,在单位悠哉悠哉地吃,但家里有他这个祸害,他即使再忙也得回家做这顿饭。
涂途闻到芹菜的味道,还有小炒肉。他的蟑螂鼻子还是挺灵敏的,可是这顿饭要怎么吃?他突然跑出去,定会把爸爸吓晕过去。爸爸这几年一直喊心绞痛,医院查不出原因,怀疑是右心房早搏引起的抽搐,他只要一遇上紧急事就无法正常呼吸,手抓着胸口,张大嘴巴,努力呼吸。可是……他不出去,爸爸也会呼吸困难,如果休克可不得了。他左右为难。 爸爸果然来敲门:“涂途吃饭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爸爸重复。他想用尾巴撞撞书桌角,至少发出一点声音,让爸爸认为他还活着,没在睡梦中死去。但他的尾巴太柔弱了,他已经撞疼了,声音依旧很轻微。爸爸采取进一步措施,拿备用钥匙开锁。 涂途往里面缩了缩。这个书桌太理想了,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书桌是组合的,桌腿和桌面为一组,六只抽屉每三个为一组,可以拉出拉进。涂途此时就藏在一组抽屉的后面。爸爸走进来,四处扫射了一眼,把目光停留在被窝上。床上一片凌乱,被窝空空如也。爸爸扑向床边,一把掀起被子,好像儿子在跟他做藏猫猫的游戏。当他看到里面什么也没有,脸色变得惨白:“涂途,涂途呢?涂途!”他喊。涂途在书桌下面幸福地悲哀着,爸爸还是在乎他的。爸爸扑向窗子,拉开窗帘,发现窗子紧闭,儿子不可能跳下去。“那么……这小子是偷偷出去了?什么时候?晚上还是上午?”爸爸叉着腰,站在开着的电脑前,自言自语。 后来他出去,吃了一点饭,给涂途留出一些,罩在饭桌上,出门去了。
涂途实在太饿了,是人的时候,他会小跑着过去,现在他感觉也是小跑着,但他其实是窜出去的。他一下窜到饭桌前,无师自通地顺着桌腿爬上去。饭在网罩下扣着,他转了一圈,没发现可以进入的缝隙。饭香诱人,他实在忍不住,一急,弓起背,一顶,就把饭罩顶到桌子下面去了,他爬到肉炒芹菜盘上吃起来。他现在对白米饭不敢兴趣,可能是变身为蟑螂的缘故,他过去可是超爱吃白米饭,就算没有菜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他的吃法很奇怪,不吃肉,只吸食肉末和肉汁。他几乎是一头栽进盘里的,在所有的肉上过了一遍。他虽然比一般蟑螂个头大,但还是没有爸爸切的肉片大,所以当他从盘里出来的时候,不仅满身油乎乎的,时间也费去不少。他在饭桌上休息了一下,爬到爸爸的杯子壁上,想喝一点水,但水所剩无几,他够不着。他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胆小如鼠地怔怔向下观望。他更渴了,犹疑地往前迈了一步,发现自己的四只足底有一层毛茸茸的东西,使他爬起来如履平地。他慢慢地从杯壁口爬到杯底,头朝下,屁股朝上,喝了一点水。返回时,他不敢掉头,他暂时不了解自己的本领,倒退回杯口。 当他拖着水足饭饱的身子从饭桌上下来,又费了一番周折,时针已经指向下午五点。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钻在书桌下,一阵睡意袭来,他沉沉地睡去。
爸爸六点准时回家。他打开门,看见饭罩掉在地上,米饭没动,菜好像动过,又好像没动过,像被蚯蚓松过一样,芹菜堆在一边,肉干净利落,没有汤汁。他喝了一口水,跑去儿子那边,屋里没有人,电脑黑屏,音箱在不使用的情况下,每隔三个小时来一段定时音乐。“这小子大概回来过,又出去了……”他这么想,“莫非去工作了?”他摇摇头,觉得不可能。他进卧室看电视,这时老婆回来了,她和他的动作一样,先喝尽杯子里的水,然后去儿子那面看看,才过来这屋。
涂途实际已经醒了,他听到妈妈的声音,突然想哭,但泪腺好像没有这个功能,眼窝里涌动的泪水,却流不下来,他只好把那些液体吞回肚子里。妈妈今年52岁,头发全靠染发剂维持,她说到60岁就不染了,任由它花白下去。涂途知道,妈妈的白发是他气出来的,有时候他多么想出人头地,让妈妈在外人面前耀武扬威,但是……他从抽屉后面转出来,客厅投射过来的一小片灯光,使他觉得刺眼。他在光亮附近爬了一会儿,妈妈正在“噼里啪啦”收拾饭桌,她把涂途翻腾过的菜倒掉,把盘碗洗干净。嘴里嘟囔:“让你给他买个手机,你一拖再拖。”爸爸没吱声,他正在看《神话5》,穿越的越来越没样了,居然从人猿时代穿越至当今,演员清一色15岁小女生,稚气未脱,说话奶声奶气。现在的明星不唱歌、不演戏,就上综艺节目,玩也玩了,钱也挣了,不像唱歌演戏那般辛苦。不过这倒给想出道的少男少女提供了机会,他们不嫌片酬低,只要能露脸,什么都敢接。就说这《神话5》吧,人猿时代的剧情尤其露骨,猿在发情期为了取得交配权,大打出手,孩子们真打,交配的场景也有模有样,不知从哪儿学来的。――爸爸边看边骂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手机的事在饭桌上提过几次,但涂途对那玩意不热衷,所以他也就没往心里去。现在联系不上儿子,他心里也着急,老婆数落,他不敢搭腔,怕引起无端的武力争斗。
涂途终于适应了光亮,他爬到门边,看见妈妈蹲在地上洗头发,头发根部又长出了白头发,与染过的黑发接着茬儿,黑白分明。他有点难过,不过难过很快过去,他就是这样的人,不止是他,就连他最好的朋友崔东昊、连禹也这样。在谈到此类性格时,崔东昊总是说:“不是我们无情,是社会无情。”连禹反驳:“社会怎么你了?你好像对社会相当不满?不要忘了,你三次创业的资金都是社会给的。”崔东昊将三次创业失败的经历当作疮疤,不愿有人提及,连禹是损友,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也不怎的,你爸是局长,你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他回敬。不过他说完就后悔了,他明明知道不是连禹不想工作,是连禹的爸爸认为连禹什么也干不了,出去给他丢人,情愿养在家里。连禹为此很伤心。他们三个私下讨论过这个秘密,彼此相惜。崔东昊说出来,无疑是拿刀子捅连禹的心。连禹懒得再说,陷入悲哀中。往往这时候,三人都不说话,齐刷刷地并排坐在临江内环湖的石头上,六条腿一起有节奏地晃着,六只眼睛迷蒙地望着湖水发呆。三个人只有在这时候,伤心的时间才会拉长。有时连禹说:“难过没用,因为一会儿还得高兴,高兴也没用,因为一会儿还得难过,所以不高兴不难过是最好的状态。”有时他不说,崔东昊说:“我们是家里的小宝宝,是社会的大宝宝。家里一直浇灌我们,有一天说你长大了,可以独立了,以为我们在大学吃了催生化肥,不仅身体壮了,连心智也成熟了。社会呢,像工厂流水线的最后包装部分,通过大学这个标签,把我们推出去,不管我们在包装的过程中有没有发霉。其实我们虚弱无力。”“你的意思是说,在大学进入社会这个阶段,我们被催生了,是吗?”连禹问。“那当然了。我们一毕业就有一笔创业资金在那儿等着,你说我们刚离开书本,稚气未脱,哪会做生意?十人就赔!赔的是谁?家长!受挫的是我们!” 涂途终于发言:“鞋大不要怨脚,是我们不行,不行,承认吧!”“不承认!”崔东昊、连禹同时说。涂途说:“我承认我不行,我连我们家老头老太太都不如,他们那么老了,还比我有能耐,能赚钱。我能做到的,就是每天少上一会儿网,少吃点零食,少跟你们鬼混,给他们节省一点钱。” “哇,你真是个孝子。”崔东昊挖苦他。 他挖苦崔东昊:“比你强,给你爸爸妈妈欠下一屁股债。” 连禹见他俩起了战争,嬉笑着不说话。 没心没肺的性格就是这么养成的。所以当涂途看见妈妈的白发难过时,感情一转念就过去了,并没延续多长时间。妈妈洗完头就去睡了,关上卧室的门。涂途突然觉得特别孤单,他爬回自己的房间,想在他熟悉的被窝里睡觉,这时有两只蟑螂从厨房窜过来。
李早红第二次上“搜城网”,表情明显凝重。第一次是不知情,第二次是被姜阳阳带进沟,说了不该说的。――关于“工作啦”、“奋斗啦”……在他们家是绝对禁忌,没想到她跑到“搜城网”胡说八道。丈夫很快会知道,她战战兢兢,每天不安地观察着丈夫的反应。 姜阳阳仍然对她感兴趣,关于“15万元”的资助去向,引发了一场道德大讨论,网上点击率达到几百万。见好就收是“搜城网”的决策,作为三类城市新闻网,“搜城网”永远比不上“搜狐网”,它只面对临江市民。作为此事件的当事人,李早红只是一个导火索,她不满地骂:“我招谁惹谁了,把我放在道德的天平上量轻重?我要有那么多钱,既不资助跳楼的夫妻,也不请人灭蟑螂,我要藏起来养老。”但她的话已经不重要,网上你一言我一语,吵得热火朝天。她导火索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姜阳阳对李早红无意中透露的另一个话题比较感兴趣,她预感到李早红话有深意,但不敢戳破,怕打草惊蛇。有了第一次接触,她装作很懂李早红的样子,有事没事打个电话,关心一下。自从儿子大学毕业,李早红便渐渐减少交际,和从前的朋友几乎断绝了,原因是受不了别人对自家孩子的夸赞,比如她的发小说:“我女子还行,职位一路飙升,快升成主管了。”比如她的最好女同学说:“臭小子不愿回临江,说要在北京发展。”再比如她的闺蜜说:“孩子安定了,让我们过去呢,我们有可能在深圳买房。”……等等,诸如此类。她现在只有一个朋友,是对门的三娟子,现在又多了一个记者朋友。
这幢旧楼一梯三户,李早红家住西户,三娟子家住东户,中间是一家姓姬的。旧楼住的当然都是旧人,也就是临江市的老户,他们的上一辈或自己的前半生还是农民,随着临江区域的扩大,他们成为城市的一员。他们一般根基不深,浅显的特征是拥有一套老楼,走在幽深的巷道,花白头发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偶尔有火槐树的叶子掉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浑然不觉,那叶子和烂茄子味道一样,已经深入到他们的骨髓,他们不惊喜、不厌烦,甚至都注意不到。不论男女,他们由外面回来,都会从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网兜,把街边菜摊遗留的烂菜叶子捡起,装进去。不知道这些旧人为什么那么喜欢“网兜”这个东西?好像是为了携带方便。他们提着装满芹菜叶、白菜叶或萝卜叶的网兜,顺着长长的水泥路,走到尽头就是有名的食福苑小区。食福苑小区坐西朝东,四幢家属楼依次排列在西边,东边空位很大,安置着体育器械。东边是临江小学高高的围墙,围墙边缘的火槐树树龄约有十年,长得又粗又壮,树干直耸入云,即使站在食福苑四楼的楼顶上,也很难看到校园的情景。这校园围墙跟食福苑一样老,有一年下大雨,一段后墙塌了,学生们叽叽喳喳跑来看热闹,被校长一通呵斥。校长连夜派人抢修,等雨停,围墙又立起来了。与学校为邻,总会受早晚广播的侵扰,但食福苑的住户从来听不到学校发出的任何声音,这个学校像一个密闭的桶,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而里面的蚊子也别想出来。 三娟子就在这所小学上班,她代过课,现在是生活老师,上班时间正好与别人相反,每天下午六点上班,晚上九点下班。
这天晚上,三娟子的脚步声响起来,细碎的、不规则的,像一只受过惊吓的猫。以往这时候,李早红的丈夫会把电视声音关小,向李早红念叨:“听听吧,鬼一样!老鸽王这个女子嫁了人也不回自己家,难道她没有丈夫和子女吗?”李早红说:“她一整天在自己家,只有晚上下班才来住。”“哼,那就更奇怪了。”丈夫说,“老鸽王莫不是被三娟子害死了吧?”李早红惆怅地不想再说什么,丈夫一直说,她一直沉默。 三娟子慢悠悠地上了楼,上一层歇一歇,然后继续上。她似乎心不在焉,到了家门口不进去居然拐到李早红他们这面,想了想,又折回去,掏出钥匙开门。锁扣“啪嗒”一声,三娟子进去了。 “两个月不见老鸽王了,我要去报警。它的鸽子全跑去别人家的鸽笼去了,和人家的鸽子抢食儿吃,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丈夫心事重重。
李早红问过三娟子,三娟子说父母串亲戚去了,走半年。以她们的铁瓷关系,如果有什么事,三娟子不会不告诉她。但丈夫总是怀疑。
丈夫的怀疑有一天得到证实。
那天,姜阳阳约李早红吃饭,刚好李早红和三娟子在街上抢购内衣。内衣现在大改革,过去提倡用钢圈预防乳房下垂,时下呼吁妇女摆脱钢圈解放乳房,于是新的内衣理念应运而生。这家店别出心裁,微信广告说集齐30个赞, 免费订做内衣。临江市的女人们都去逮这个大便宜。李早红和三娟子也去了,排队排在中午11点,最后李早红被告知,岁数大了,乳房得用特殊材料托衬,那部分需自己花钱,算了算,688元。李早红取消对这家店的微信关注,生气地在外面等三娟子。三娟子被店家把乳房捏了个遍,说有结节和增生,得用按摩化淤材料,否则容易癌变。三娟子一听,当即决定用,结果说是免费,她花了460 元。
她们出来匆匆往姜阳阳说的地方赶。 姜阳阳点好菜,正在讲一通电话,示意她们先吃。她们确实饿了,尤其是三娟子,早上没吃早点,又被敲了460元,越想越呕气。她拿起筷子,满桌子菜却无从下手,都是韩国的各种泡菜,充其量就是中国的咸菜而已。她放下筷子,想叫碗面来吃。
这时姜阳阳挂断电话,李早红把三娟子介绍给她,她笑着说:“嗷,也是咱食福苑的?”不过,李早红和三娟子都没注意到这句话的问题。姜阳阳和李早红漫无目的地聊天,天上一通地下一通,后来说到临江市家养鸽子泛滥的事儿。姜阳阳说:“衣服搭出去晾晒,收回来全是鸽子屎,鸽子害死人!”李早红说:“鸽子是天上飞的,人管不了。”姜阳阳笑了:“也是。”三娟子听不下去了,两人说得都是外行话。她说:“临江闲人多,鸽子是闲人养的,这几年养出一点名堂,出了几个养鸽名人,获了几次信鸽比赛大奖。”“嗷对了,阳阳,三娟子是鸽王卢的女儿。”李早红一惊一乍地往深了介绍三娟子。
原来好吃的在后头。服务员谦恭地上了一只锅子,里面的半成品码得整整齐齐,还有一坨方便面。哇唔,这就是所谓的“韩餐”,跟电视上主人公的陶醉,完全是两回事。“我对这一行相当陌生。三娟子,啊不,应该叫姐,你的官名是卢――”三娟子接口说:“卢娟儿,带个儿音,儿字也是名字中的一个字。”“嗷,卢娟儿姐,你说鸽子得养到什么程度才能当上鸽王?”姜阳阳问。
三娟子咽下一口白菜,说:“首先得花钱买好信鸽,一只具有高贵血统的信鸽聪明、灵敏、识途,有了好鸽子,人才能当上鸽王,我爸爸……”三娟子打住嘴,瞟了李早红一眼。李早红正在吃一块锅里难得的五花肉,注意力不在这里。三娟子继续说:“我爸爸曾经养过一只詹森鸽,飞过一次冠军,后来卖了。”
“卖了多少钱?”姜阳阳和李早红异口同声。三娟子不愿透露,只伸出三根手指头。姜阳阳猜测是30万。李早红猜测是3万。 继续吃饭。姜阳阳又说:“养鸽子不错,我记者这碗饭吃不下去,就去养鸽子。”李早红笑说:“哪有大姑娘养鸽子的?你以为轻松?我看见卢叔经常跑出跑进、爬上爬下,有时几天不回家,跟鸽子在野外睡。”
三娟子反驳:“什么跟鸽子在野外睡?那是追踪鸽子的行程,看鸽子是不是按原定线路返回。”李早红跟鸽王卢做了几十年邻居,第一次听说养鸽子有这么多道道。三娟子得意洋洋,夹了锅中唯一的一块猪排吃。姜阳阳点的是五花肉锅,想必这块猪排是后厨不小心混进来的,这会儿便宜了三娟子。她在内衣上没占到便宜,这会儿吃着免费的午餐,还是猪排,心里美得紧。 “那你爸爸,现在何处高就?”姜阳阳不吃不喝,突然又冒出一句。
“离家出走了!”三娟子不加思索地回答。 李早红愣了。她想起丈夫的怀疑,心里就像有千军万马在奔腾。
姜阳阳把她们送出餐厅,说还要约见一个人,又进去了。李早红去接班,三娟子回家睡午觉。回她自己的家,不是食福苑小区。 晚上下班回到家,李早红迫不及待地把三娟子说漏嘴的话告诉丈夫。丈夫一脸愁容,望着儿子的门发呆。“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和老卢多少年交情,心灵感应在那儿摆着呢。后来,后来呢?”
“什么后来?没有后来,三娟子没说。”
“这不对,老卢两口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出走以后三娟子找没找?不对呀?”丈夫自言自语,一个人进卧室分析判断去了。晚饭也没吃,一直没出来。半夜他突然把李早红摇起来,惊惧地说:“老卢给我QQ留言了!”李早红吓了一跳。丈夫是个书呆子,申请的QQ帐号很少用,今天怎么想起来上?她跳下床,挪到电脑前面,凑过去看,看不见,戴上老花镜。
老卢的留言是一个月以前的,他说:老伙计,我在麻雀山,一言难尽。祝好。他们心乱如麻,自打老卢夫妇不见踪影,他们觉得住在食福苑没有一点意思,曾产生搬家的念头。“你打算怎么办?直接过去问三娟子,还是……”李早红问。丈夫想了一下,在QQ上打了几个字:老卢,我很担心你!请尽快与我联系!落款是许久名。字一闪一闪地,像老卢喂鸽子时被风吹动的头发。两个人睡下,谁也睡不着。临明,他们听见对门三娟子的脚步声,急急地出去又回来,走了好几遭。
两只蟑螂爬过来,挡住涂途的去路。涂途体型比它们大,但胆子很小,他甚至对突然出现的这一幕无所适从。那两只蟑螂试探性地靠近他,他不动,滴溜溜地转动着三角形头上的两只小单眼和一对大复眼,看它们会怎样?其中一只雌性蟑螂,身上散发着类似于杀猪前的腥膳,壳油光水亮,是黑棕色的。另外一只略小点,壳是浅棕色。涂途看见自己和小蟑螂同一体色,说明他在蟑螂界还是比较年轻的。在人类的世界,他已经老大不小了,他的同龄人大都结婚生子,有的小孩都会打酱油了。他谈过两个女朋友,一个马上就要谈婚论嫁,最终嫌他现代病太重,离他而去。另一个现代病更胜一筹,互相不对付,分手了。现在他变身蟑螂,至少该知道些蟑道,免得被霸气的蟑螂欺负。他一动不动,静观其变。成年雌性蟑螂用4条触须碰碰他,他摆了一下嘴边的短毛,以示回应。雌蟑螂靠过来,它的壳挨着他的壳,它伸过来一条触须,想要缠绕他的触须。――这是蟑螂示爱的表现。涂途不懂,往一边挪了挪,没让它探到自己的须。雌蟑螂不死心,继续过来探,涂途将须子并拢、压低,雌蟑螂探不到,顺着涂途的后背爬上来,两只蟑螂叠摞在一起。雌蟑螂有点怒,探不到须子死耗,纹丝不动,像是吸在了涂途的背壳上。
涂途不情愿地晃晃身体,想把这只恬不知耻的家伙晃下去,但对方不仅不害怕,反倒向他的裆部退去。他憋足劲儿,来了个“鹞子翻身”,腹部的背板打开一道分泌腺的口子,一股恶臭的液体流出来。涂途不知道自己会突然分泌液体,想必是为了把雌蟑螂熏走吧。雌蟑螂被他压在下面后,“噗噗”爬向一边,两个呈扇形的上颚,交迭起来,象一把剪刀,齿间的瘤节突起,发出一种碾碎硬物时的愤恨声。它对涂途不满,要与他一决高下。小蟑螂见这架势,钻进事先看中的一只纸箱里去了。纸箱是爸爸百度学来的治蟑螂的器具,用一个纸盒,盖上开有一道缝儿,边缘撒些面包屑,滴几滴香油,盒内涂上特制的粘胶,小蟑螂钻进去就再也没出来。涂途是人的时候,经常拔开纸箱看,一星期里面能粘十几只蟑螂。那只小蟑螂的下场同它们一样,越挣扎粘得越紧,有的胸腹朝上,死了。有的爬着,连嘴都粘住了。
涂途不想打架,不打架的念头是骨子里带的,与生俱来。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妈妈就整天念叨:若是女孩不轻浮,若是男孩不打架。她似乎认为男孩打架是一切坏事的源头,只要掐死这个源头,万事ok。但是妈妈忘记了一点,男孩若把刚性和好奇没了,一切都没了。涂途后来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觉得无所谓,不攀不比,死水一池。做蟑螂也一样。当雌蟑螂摆好架势,要与他斗殴时,他竟然钻到书桌下面,把散落的几页废纸揪过去,躺上去。雌蟑螂求交配失败,叫嚣失败,灰溜溜地顺着床腿上了床,钻到涂途的被窝里去了。
夜异常安静。 半夜,涂途被“扑嗒嗒”的脚步声惊醒,他听到妈妈问:“吐出来没?不行用手掏掏喉咙。”爸爸“啊啊”作呕,声音通过马桶产生的回音,在寂静的夜特别响亮。涂途快速爬过去看,爸妈都在卫生间,爸爸爬在马桶上,妈妈爬在洗脸池上,他们都想呕吐,但吐不出来,黄水一阵一阵往上泛。“不至于吧?中午的剩饭晚上就坏了?”妈妈问。爸爸说:“涂途这小子跑哪儿去了?他中饭没吃,我不得吃剩饭?”妈妈说:“那我怎么回事?我在单位吃的饭,回来只喝了几口水。”然后他们异口同声说:“莫非是……蟑螂!”
涂途想起那只拦截自己的蟑螂,和那只小蟑螂,是从客厅爬入他那屋的,它们一定是上了饭桌,吸噬了桌上的菜和水。 爸妈吃了“氟洛沙星”止住吐,凑合睡了。涂途返回,他真想上床揪出那只占据自己被窝的臭雌蟑螂,让它从下水道滚出自己的家。但他现在也是一只蟑螂,他们是同类,他有什么资格这么做?再说,他不懂蟑螂语言,说不出,难道用武力说?他说服自己,爬回书桌下面,待睡醒明天再说。
涂途做人时养成的睡懒觉习惯,变成蟑螂也不容易改,他睡到10点,朦胧中听到爸爸出门,接着是妈妈,之后家里寂静无声。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两盆绣球花开得正浓,涂途似乎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寂静被一些杂乱无章的声音打乱,蟑螂们从家里的各个角落,爬到阳光照射的温暖地面上。雌蟑螂也从床上下来,路过书桌时看了涂途一眼,触须抖动了几下,见他没反应,兀自爬向蟑螂部队。 蟑螂们在开会。涂途不敢出去,躲在书桌后面透过门缝看。它们说的是蟑螂语,四条触须来回舞动,中间是几近黑色的雄蟑螂舞动完触须,周围的黑褐色雌雄蟑螂们和一律浅褐色的小蟑螂们再舞动触须,好像头儿发布命令,其他蟑螂应和一样。后来,拦截过涂途的雌蟑螂去蟑螂头儿那儿转了一圈,舞动了几下触须。蟑螂头似乎明白了,它转了半圈,所有蟑螂让开一条道。它在前面爬,雌蟑螂在后面爬,它们一起向涂途的卧室爬来。涂途惊惧地缩成一团,雌蟑螂没达到目的,大概想让蟑螂头儿收拾他。他像做人时一样,缺少斗争的勇气,他快窒息了。他巴望身后有个洞,让他钻进去躲避危险,就像做人时,家是他的避风港一样。但后面的墙很瓷实,没有一丝缝隙。
涂途心想完了。
许久名像一个上网成瘾的孩子,每天一睁眼就打开电脑,打开QQ,点开朋友老卢的头像看,出神地看。半个月了,上面除了自己的留言,没有只言片语。“老卢也许出事了。”他对妻子李早红说。李早红叠的被子倒了,“呼啦”散了一床。她很气愤,嘟囔说今日不顺。听了丈夫的话,她提出不同意见:“麻雀山也许没有网络,所以没法儿上QQ。”说完又说:“哎,你说麻雀山在哪里?”许久名念叨:“是啊,麻雀山在哪里?”李早红再次把被子叠好,提起笤帚说打扫房间吧,看到儿子空荡荡的房间,又没了心思。
许久名鬼使神差地买了红豆泥包子,这可是儿子最爱吃的。儿子失联一天一夜,老卢失联两个月,这年月到底是怎么了?他担心老卢,更担心儿子,不过他们都是男人,如果自己不想出事,是绝对出不了事的。不像女人,事在眼跟前,不想出不由自己,事就出了。但他听说,男人不出事是不出事,出事就是大事。大事是什么?要命是大事!他倒吸一口气,不敢进一步深想。
食福苑小区的居民都在巷口的板花早点铺买早点。板花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她本人是食福苑的老住户,男人曾经是除蟑协会的副会长,他们卖了10年早点,养大两个孩子。几年前男人突然夭亡,板花一个人继续买早点。大家同情板花年纪轻轻守寡,都光顾她的早点棚,虽然她只会做红豆泥包子和开口煎饼,但大家不嫌她的豆浆和稀饭难喝,总是一并买了,哪怕回家再倒掉。李早红可不管这些,她不爱喝板花的豆浆稀饭,就不让许久名买,自己动手做。许久名表面听她的,背地里还是买了,走在门口扔进垃圾箱,既帮助了板花,又不得罪老婆。他的好意后来被人看见,人们私底下传播,传到板花耳朵里。板花感激涕零,不便流露在脸上,只好每次多给许久名两个包子,当做回报。
上个季度,板花给许久名装包子时,随意说:“许老师,你们做学问的真好,干干净净不说,还文文雅雅。我女儿大学念的是现代汉语,现在在家待业……”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许久名所在的临江晚报正在扩招,扩招对象刚好是语言文字过硬的大学生。他回单位核实后,于第二天买早点时,让板花的女儿去单位找一下他,还留了电话号码。板花的女儿很快去了,在他的推荐下,当上了实习记者,挣上了基本工资。此后板花见了许久名表现得更殷勤,比如今天,板花偷偷告诉他:“今天的红豆泥是天然的,我专门给许老师你做的,呵呵……”许久名想问什么是天然的?以前吃的不天然?但他没问。买早点的人很多,来了一拨又一拨,他其实是没有机会问。
楼道内一片黑暗,过去黑,现在成了老旧楼,更加黑。许久名进去,眼睛慢慢适应黑暗,他看见三娟子急火火地从楼上下来。“那个……三娟子……”他叫住朋友的女儿。“什么事,许叔?”三娟子很有礼貌。许久名想了想,摇摇头,侧身绕过三娟子上楼了。“问也白问,她是不会说实话的。”许久名心里想。三娟子走出楼道,站在太阳底下,心里一阵冰凉。
李早红今天不急,她上中班,此时正撅着屁股抠那只粘蟑螂的纸箱。见许久名回来,想让他帮忙,又怕许久名责怪她吃饭时弄那玩意。许久名没理她,兀自吃。她也没理他,自己动手拧开两根铁丝,打开纸箱。十几只蟑螂的尸体展现在眼前,许久名看了一眼,说:“吃饭呢,你恶不恶心?”一会儿又说:“下回你多挤点蟑螂胶,口子跟前多撒点面包屑,这回战况不佳。”说完咬了一口包子,里面的红豆果然与往日不同,浅浅的颜色,以前可是深红色的。许久名明白了,今天的红豆没放色素。 许久名出门,路上接到信息:天然红豆,致敬爱的许老师。致字不对,打成“至”了。“至”是到达,“致”是送达,意思完全不同。不过他知道是板花发来的。这个女人,自打他把她女儿介绍进报社,她就隔三岔五发个信息过来,每次都是在他上班途中,礼拜天则静悄悄的。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许久名一生感情淡漠,不解女人风情,和李早红结婚也是别人介绍的,到了适婚年龄就结婚,没有什么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平淡地过着日子。他做了三十年编辑,接触过不少文学女青年,也有眉目传情的,但他总是一副正人君子做派,一开口就想教育人、给人上课,把文学女青年都吓跑了。板花不同,她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崇敬文化人,许久名冷冰冰的,她却满腔热情,像打不垮的蟑螂小强。许久名对她的短信视而不见,她不灰心,每周一至五的早上8点15分准时发来,“嘀咕”一声钻入许久名的心里。 许久名不喜欢没文化的女人,但板花的信息还是让他觉得很满足。五十岁以后,他渐渐开化,心里萌动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愫,甚至酒后总想对一个说“我爱你”,才觉得过瘾。但公狼长大了,一回头母狼不见了。过去崇拜他的那茬文学女青年都当了奶奶,新一茬又太小,用你时许老师长许老师短地叫,用过了街上碰见都装作不认识。许久名滋长的感情受到打击,只能扎回到李早红身边。
现在,板花是他身边唯一的母狼。
许久名一生阅稿无数,他的阅历仅停留在一个“阅”字上,他不会赚大钱,也不会当官,升到副刊主任的位置上,就算到头了。他有一年觉得应该出一本书,他培养起来的文学青年都自恃清高地出书了,就连刚出道时不知道高尔基是何人、笔名叫“罗马道”的小子都出了一本散文集,作为一路培养他们、给他们挑刺的许久名来说,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当然,编辑是个职业,没必要跟作者争长短,但是有一天许久名参加市里的文学研讨会,遇见罗马道,又不由指出他的缺点时,罗马道不屑地说:“许老师,什么时候能看到您的大作?我拭目以待。”许久名心里像吃了蟑螂般难受。他于是萌生了出书的念头。
“写什么呢?”他问李早红。他知道李早红文化不高,又懒得看书,但作为他的枕边人,他还是首先问她。李早红到底是个大老粗,她一门心思崇拜着许久名,具体的表现是:床上床下伺候好,每年春秋两季给他抓补药、买补品补身体,家里的重活儿自己包圆儿。这种如子女般的疼爱,从他们二十岁结婚起,就一直贯穿在他们的生活里。在他们的夫妻结构中,许久名就像李早红的孩子,和儿子的地位一样。许久名年青的时候心高气傲,李早红对他越好他越反感,上了岁数后渐渐改变,变得宽容大度,开始把李早红放在心里,所以他决定出一本书的时候,首先询问李早红的意见。李早红说:“你当编辑使我脸上有光,我在家被你骂,出去也是挺胸抬头的。你出吧,我支持!”
许久名听完火了:“你这个人,怎说我骂你?谁骂你了?我是给你摆事实讲道理。”李早红心想:你那是文骂哩,连讥讽带挖苦的。嘴上却说:“好好好,没骂没骂,说出书的事吧!”许久名被李早红说毛了,突然没了兴致。事后,他又想过一次,但不知以什么为主题?写什么?写长篇还是短篇,诗还是散文?他觉得自己什么都行,又什么都不行。况且,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编辑,人称活字典、藏书架,写出来的书必须在他的学生之上,没有十足的把握,断不可盲目下笔。这么犹豫了几年,现在已是退休边缘,出书的念头渐渐淡了,不过他偶尔会在梦中看到一本金光闪闪的书,像圣经一样隆重,圣经周围是圣子圣母,他的书周围是渡化智慧的文殊菩萨,慈悲地看着他的脸,令他泪流满面,醒来是满脸激动的泪水和唾沫,却笑得惬意而满足。
许久名打消出书的想法后,又产生了一个想法,他想让儿子和板花的女儿结婚。板花听了,失望的眼神差点没把许久名吃了。不过她顾念女儿,觉得但凡许久名提出来,一定有道理。她不能因为喜欢许久名误了女儿一生的幸福。她赶忙卖完早点,回家拦住上班的女儿,严肃地提出来。女儿听完笑了:“妈你就知道卖包子,许老师的儿子得了严重的现代病,地球人都知道,你咋不知道呢?”板花不以为然:“什么是现代病?我看你们这代人都有现代病,我就和许老师结亲,你就和许老师的儿子结婚!”“要嫁你嫁,他不是我的菜!难道许老师介绍我进报社,我就得嫁给他儿子?那好,我离开报社好了!”板花女儿气呼呼地甩下一番狠话,头也没仔细梳就跑出去了。
她果然辞职,一点儿也没拖泥带水。
许久名后悔莫及,听说那孩子在写作方面很有前途,已经基本上道,记者部主任为培养她花了不少心血。
许久名从刚强的板花女儿身上想到了自身的处境,年届五十,多希望儿女有出息啊!但他的儿子已经两天一夜没消息了。他终于按捺不住,让李早红出去打听。李早红问了崔东昊和连禹,都说好几天没联系。这下,许久名和李早红都急了,他们决定再等一天,若还没消息就报警。
第四天,夫妻俩正待出门去派出所,儿子回来了。他一脸疲惫,眼睛里布满血丝。李早红一把揪住他:“冤家你去哪儿了?”儿子脸上没有表情:“跟前网吧装修,我下载一款新游戏,去市中心了。”许久名愤怒:“一款游戏能下三天三夜?你有没有责任心,你不知道我们担心吗?”“有什么好担心的?嗷对了,给我100,我欠人家钱。”许久名气不打一处来,真想揍他一顿,实在下不去手。李早红怕许久名犯病,掏出钱给了儿子。儿子不走,李早红又给了一张,他说先睡一觉,再去还债。
不管怎么说,孩子回来就好。为了不生气,许久名学会一种情绪转移法――跳广场舞。李早红以前也跳,自从“15万”的事情发生后,她无颜面见舞友,渐渐不去了。她不去,板花去。板花每天早上4点半起床,去早点棚熬上豆浆和稀饭,再把红豆蒸熟,于6点整准时去广场。她是个音乐盲,完全没有乐感,跳也是瞎跳,就像鬼抽筋。但许老师在那儿,她也不怕人围观笑话,每天积极得很。她喜欢跟在许老师后面跳,她迷恋许老师的身材,五十多岁的人,没有啤酒肚,肩不弓,腰笔直笔直的,从后看,与年轻人无异。一小时后,板花离开。一开始,许久名没注意板花,后来短信多了、问候多了,他总感觉有一双温暖的眼睛,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再后来板花一到时间就走,许久名反倒失落了。
跳广场舞这件事,成为他解压的一个乐子,他不能因为烦恼而倒下,他倒下这个家就完了。
许久名在儿子失踪复归后,一直郁郁寡欢。虽然他很享受板花的火热眼神,但那只是暂时的,解不了他心底深层次的苦恼。另一方面,他还担心老卢。 他有一天在单位无所事事,心血来潮地百度了一下麻雀山,百度显示:该地址不存在。连万能的百度都找不到的地方,麻雀山到底存不存在? 按理说老卢不应该有此举动。他前半生劳苦打工,四十八岁开始玩鸽子,居然玩得有模有样,最得意的一次是放飞的鸽群,返程时混回一只詹森鸽。詹森鸽是鸽子中的贵族,国内不多见。他等了几日,无人来寻。他把詹森鸽赶飞,让它回主人身边去。詹森鸽转了一圈又返回,落在食福苑3号楼的楼顶。食福苑有很多人养鸽子,4栋楼的楼顶有好多鸽笼。老卢怕詹森鸽被别人抓走,用一把新鲜玉米把它引诱回自己的鸽笼。那个鸽笼是个单间,适合詹森鸽这样的贵族居住。又养了一个月,还是无人认领,他便开始训练詹森鸽。詹森鸽显然是一只有经验的信鸽,它的突然游棚除了外因,还有主人的不良训练。每羽信鸽冠军的产生,无不是养鸽者严格训练的结果。老卢决定打破詹森鸽以前主人的训练方法,对它采取魔鬼式训练。他首先训练它进新的家门,鸽棚只能进不能出,学会进门是第一步。然后是认家训练,确保詹森鸽出去还能飞回来。最后是放飞和定向训练, 训练詹森鸽熟悉方圆几十公里内的大环境,做折返和定时飞行。那些天,老卢像个疯子,骑着摩托车,鸽子在天上飞,他在地上奔驰,整日灰头土脸。
星期天不上班,许久名会坐上老卢的摩托车,跟他体验一次追鸽。追鸽餐风露宿,许久名受不了那个苦,跟了两次再不跟了。老卢的苦没白受,詹森鸽在一次大赛上给他赢得了一笔可观奖金,他后来又把詹森鸽卖了,又赚了一笔。他有钱以后突然性情大变,不爱出门,不爱说话,大不了敲开许久名的门,要和他喝一杯,喝醉后说三娟子问他要1千元钱;后来说三娟子问他要1万;再后来说三娟子要10万。最后一次喝酒,老卢彻底醉了,吐了一地,话也说不出来,之后他和老伴就不见了!三娟子逢人便说爸妈去了外地亲戚家,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原来老卢两口子离家出走了,他们去了麻雀山,麻雀山究竟在哪里?
许久名暗地打听麻雀山,没人知道,就连市里的地理学家都不清楚,不过地理学家说,这有可能是一片处女地,未经开发的荒山野岭,想必麻雀多叫麻雀山,而麻雀山这个名字极少人知道。这还用他说,许久名早就想到了。他为此心神不宁,烦躁的情绪一波一波涌上来,像涨潮的海水,还带着苦涩的味道。人的思想一旦上了发条,就很难让身体慢下来,身体得随着思想的节奏一起受煎熬。许久名病了。 他开始呕吐,吐完食物吐酸水,吐完酸水吐血。先是吐淡血,后来吐浓血,鲜红的血由喉咙喷射而出,李早红惊惧地大呼小叫:“啊呀老许,你这是怎么了嘛?不要吓我。”她带他去医院,做了各种检查。医生反倒说吐吐挺好,把淤堵在心口的脏东西全清干净了。
许久名一病,儿子吓得不轻,那几日,天天守在许久名身边,甚至雄心勃勃地要去工作,他还真的和一个小护士搭讪,问医院要不要护工?小护士说医院门口有一个广告栏,上面有不少招聘信息。儿子看后,回来打主意。然后许久名病好了,工作的事又搁置了。
老卢终于回复,他说:不要担心我,我现在挺惬,过得像神仙,地址不方便透露。还是没说麻雀山在哪里?但是不管怎么说,老卢有了回音,最起码确定是安全的。许久名稍微放宽心。在楼道碰见三娟子,互相打量一眼,许久名觉得这孩子的眼神很狡狤,笑容牵强得令人发寒。但她是老卢的女儿,许久名不看僧面看佛面,有责任跟义务照看好她。晚上回来的时候,他买螃蟹,刻意多买了几只,让李早红给三娟子送过去。这女人一走就是好几个小时,许久名瞌睡得实在撑不住了,她才回来,回来冲进里屋的电脑上看,犹疑地说:“奇怪了,三娟子挂着老卢的QQ?”“你说什么?”许久名耳鸣心跳脸红,诧异得差点背过气去:“我和老卢你来我往对了好几次话,你是看见的,怎么可能是三娟子呢?莫非……是三娟子跟我对话?她在欺骗我!”三娟子是李早红的朋友,她已经在丈夫面前出卖过她,现在不想继续出卖,大眼睛呼眨呼眨,左顾右盼,不作声。许久名急了,上来捣了她一拳:“这是人命,不是儿戏,你有没有脑子?”李早红被打疼,“哎呀”一声叫唤,说:“你不是包公,我也不是双面间谍,我们不要管人家闲事,还是多管管儿子吧!”“老卢是别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嘘……老许。”李早红突然望着家门,示意他不要说话,小声地、拉长尾音说:“三娟子在外面偷听!”许久名也小声问:“你怎么知道?”这时对面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了。李早红恢复声音说:“第六感。对面的门先是开了,开了没听到关门声,说明门一直开着。她一定是听到我们吵架,出来偷听。呶,刚才是回去的关门声。”
许久名相信李早红的第六感。他越来越觉得三娟子不简单,她这么处心积虑是为了掩盖什么?QQ留言是假的,麻雀山是假的,老卢离家出走是真的,他该怎么办?
蟑螂头的体型仅次于涂途,壳的颜色是黑褐色的,单眼和复眼一样大,触须长而雄壮。它慢悠悠地爬到涂途面前,低下三角形的头颅,须子微微摆动,一条须子拂过涂途的壳,他颤抖不已。他闭眼等待蟑螂头的啃咬,心想:“这下死定了!”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睁开一只单眼看,看见蟑螂头也一动不动,耷拉着单眼,睁着复眼,在看他。见他睁开眼睛,又用须子碰碰他的壳。他减少些恐惧,将头略微转向蟑螂头,示好地摆摆须子。蟑螂头也摆了摆。他再摆,蟑螂头再回应。这样摆来摆去,涂途有些明白须子的功能了。蟑螂头看起来很有耐心,暂时没有离开的意思。
涂途想离开,他有点饿了。昨晚爸妈呕吐不止,他决定以后不动家里的剩菜,也不允许别的蟑螂动!不过,精明的妈妈今天早上起来采取了措施――把所有厨房用具锁进柜子里,不用的油壶扔出去,在下水道口撒了灭蟑粉。并且嘱咐爸爸:家里一个月不开火,让蟑螂知难而退,哪儿来哪儿去!依现在的情形看,参与开会的蟑螂一大片,不开火不动油并不能使它们离开。它们的生命接续能力很强,大的,半大的,小的,半小的,一茬一茬的。涂途不敢看那黑压压的一片,他感到恶心。假如再度为人,他绝计不敢继续住在这里,人类啊!真是自欺欺人的动物,明明和庞大的虫群一起生活,还装模作样地讲卫生臭美,自认为一尘不染!这使他想起楼里的一位婶子,此人出了名的爱干净,干净到有了强迫症,无论拿过什么都要洗手,一天洗无数次,把手洗得褪皮、泛白,得了罕见的“不沾细菌症”,整天戴着手套,手套里面裹着一层塑料,用来隔绝空气中的细菌。这下好了,她从此干不成活儿,家里又脏又差。而为人时的自己,喜欢拿饼干当夜点,吃完从不封口,就去睡了。现在想来,蟑螂该有多高兴啊,可以轻而易举祸害他的饼干,肯定是一拨啃咬完,一拨又上,甚至有的蟑螂睡在饼干屑里,闻着小苏打的香味入睡。他一想,又恶心起来,泛上一阵酸水。
蟑螂头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涂途放松一些,蟑螂头占据了他的位置,他想重新找个地方。这时,一只成年蟑螂爬过来,它碰碰蟑螂头,它们的须子有节奏地一起摆动,然后它们一起爬向厨房。其它蟑螂陆续跟过去。涂途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离开书桌,跟在蟑螂群后面。 蟑螂们围着洗碗池下面的下水管,一些粉色的药末绕管子转了一圈,这是妈妈的杰作,显然引起蟑螂们的不满。不远处倒着一只贪吃的小蟑螂,脚朝上,痛苦地抽搐着。涂途心里偷笑:叫你们这些脏东西害人!蟑螂头过去闻了闻药末,英勇地从药末上爬过去,爬到软管上。软管捅在工程的下水硬管上,硬管粗,软管细,边缘有很大一条缝隙。蟑螂头很轻易地就爬进去了。其它蟑螂目不转睛看着。过了好一会儿,蟑螂头钻出来,背壳上面污迹斑斑。它像人类的指挥官,在细管上摆须子,左三下,右三下,然后又爬进去了。所有黑褐色的成年蟑螂也陆续爬过去,爬过药末,上了管子,一个个从缝隙钻进去了。涂途看了很久,成年蟑螂才爬完。剩下的半大蟑螂、小蟑螂和一丁点大的幼蟑螂,开始玩耍追闹。两个丁点大的幼蟑螂冲进粉色药末里去了,三秒钟后就肚皮朝天死翘翘了。蟑螂真是无情的虫类,三具蟑螂尸体摆在那儿,它们依旧追逐打闹,没有一点恻隐之心。蟑螂头回来了,爬过药末,回到陆地。
涂途等了很久,一个成年蟑螂也没回来。蟑螂头摆了一阵须子,似乎在发布什么命令。它摆完须子,爬到涂途身边,一动不动。大概是散会了,所有蟑螂各寻角落,一会儿都不见了。“那些蟑螂顺着管子去哪儿了?”涂途疑虑重重,边想边以最快的速度爬回卧室,钻到书桌下面的废纸上。蟑螂头随后而来。涂途不知道蟑螂头为什么总跟着自己? 螳螂头似乎也有点累,触须耷拉下去,身子软塌塌的。涂途想问它,那些成年蟑螂去哪儿了?但不知这句话用蟑螂的语言怎么表达?奇怪的是,他这么一想,触须居然动了,一条指向厨房,一条指向地下。蟑螂头看了看他,用触须回答:两条触须一起指向涂途身后的墙。涂途明白了,那些成年蟑螂去了邻居家。
中午,爸爸在外面吃了饭,回来直接午休。涂途看见几只小蟑螂爬上爸爸的床。涂途过去,闻见爸爸身上一股四川麻辣烫的味道。小蟑螂们似乎很喜欢那个味道,围着爸爸,久久不离去。涂途做好战斗的准备,一旦小蟑螂们做出过分的举动,他将不顾一切冲上去。小蟑螂们还是胆子小,贪婪地闻闻,不知转悠到哪儿去了。 晚上家里依旧没动火。爸妈接受了一个朋友的邀约,兴高采烈地出去了。回来时,爸爸醉了,胡言乱语,骂涂途是个逆子,不求上进。涂途听了,蟑螂的心没有一点歉疚的感觉。他看着爸爸苍老的脸,觉得爸爸很可怜。人太可怜了,那么多“应该”和“不应该”在那儿等着,做蟑螂多好,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没有道德约束,没有应不应该。
好不容易爸爸睡下,蟑螂头醒了,往前面爬两步,回头看看涂途。涂途明白,这是跟它走的意思。他不能不走,他现在是蟑螂,得尊重蟑螂头。他跟随蟑螂头来到厨房下水口,蟑螂头钻进去,他也跟着钻进去……
涂途小时候对下水管的“哗啦”声特别好奇,他不明白为什么楼里的人家都在无休止地往那个管子里倒水,而管子居然不爆裂?现在他以蟑螂的身份下到管子里。妈呀,里面太脏了!油污、腐烂的菜叶、泡大的米粒、鱼血……应有尽有,滴滴答答的水声常年不断。蟑螂头轻车熟路,带着涂途顺着横插过去的管子,爬上一条直管。这里相对而言比较干净。他们照旧是从厨房下水软管与工程硬管的连接缝隙处爬出来,这是中户的姬家。
姬家常年没人住,蟑螂头是想饿死它的蟑螂主力吗?涂途想。不过接下来的一幕使他明白,蟑螂头不是吃素的,它有头脑有战略,考虑的是蟑螂界传宗接代的大事。 成年蟑螂们在姬家逍遥自在。姬家安静极了,它们不用躲避,追逐打闹,娱情交配。一只蟑螂爬过来,挡住涂途的去路,涂途定眼一看,还是那只雌蟑螂!它摆舞着须子,用自己的壳蹭涂途的壳。涂途躲开。
见蟑螂头来了,所有的成年蟑螂都凑过来,尤其是雌蟑螂们。涂途现在分清楚了,雌雄蟑螂的壳基本没区别,区别在于:雄性蟑螂的翅很健壮,雌性蟑螂的翅短小。雄性的腹节比雌性多一节。追逐涂途的雌蟑螂没过去,它对涂途情有独钟。蟑螂头又开始发表触须演讲,须子摆来摆去,涂途还是不大懂须子的意思。不过从雌性蟑螂嗅闻蟑螂头的动作可以看出,雌性蟑螂们都青睐健壮的蟑螂头。蟑螂头的须子不知表达了个什么意思,那些围拢在蟑螂头身边的雌性蟑螂们,都调过身子朝向涂途。那只雌蟑螂更加紧密地贴着涂途。
散会后,几只雌性蟑螂向涂途爬过来。蟑螂头带着一只到角落去了。其它的都去与雄性蟑螂私会。 雌蟑螂拦住想要靠近涂途的其它雌性蟑螂,它们左右突进,绕开它,向涂途的头、屁股攻击过来。当然不算攻击,算求交合吧!涂途吓坏了,退到姬家一面墙的角落,不知如何是好。雌蟑螂怒了,急速爬行,撞向一只雌性蟑螂,雌性蟑螂被撞翻。它又撞向另一只。这有点像涂途看的动物世界,争夺配偶。这其实就是动物世界。
雌蟑螂把它们赶走后,过来贴着涂途的头。涂途不动,他觉得实在可笑。整整一晚,雌蟑螂就这么贴着涂途。天亮后,太阳透过姬家发污的玻璃,照进清冷的家里。蟑螂们从各个角落钻出来。雌蟑螂离开涂途,去和蟑螂头晃了一气须子,然后蟑螂头把一对须子打在地上,便有一对雄蟑螂里健硕的蟑螂爬过来,一边一个,挤压涂途。涂途没想那么严重,拼命挣扎。一只雄蟑螂绕到后面,咬住了他壳下的肉,同时,另一只咬住他的头。他不能动,一动就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蟑螂头和雌蟑螂爬过来,一个咬左边,一个咬右边。血从皮下渗出来,它们的嘴里一片鲜红。如果是人的话,这就相当于脸、腿和胳膊都受了伤,血迹斑斑。涂途刚才是不能交配,现在是无力反抗,他感觉自己是案板上的肉,任蟑螂宰割。它们终于放开他,他已经奄奄一息。
蟑螂头又带着几只雄性蟑螂爬进下水管,回来时,每只蟑螂嘴里叼着头发啦、棉花啦、饼干屑啦之类的的东西……其它蟑螂一哄而上,抢光。涂途饿极了,他想起妈妈做的细面条,他每次能吃两大碗。撕咬他的其中一只雄性蟑螂爬过来,用嘴碰了涂途一下。涂途不动,它又从后面咬了他一口,涂途爬起来。雄性蟑螂摆了一下须子,往前爬了一段,回过头来看涂途。涂途知道这是让他跟它走的意思,从家里出来时,蟑螂头就是这个动作。涂途艰难地立起身子,爬了爬,又轰然倒下。雄性蟑螂扭身不见他,一头撞过来,涂途翻了个大筋斗。涂途心想:完了,必须听它的,要不然得悄无声息地死在姬家。它再度立起身子,晃晃悠悠地往前爬。可恶的蟑螂头正在和一只雌性蟑螂暧昧亲热,他后悔不该和它穿越下水管子来到姬家。那只追求他的雌蟑螂也找到了心仪的雄蟑螂,此刻正贴在一起。雄性蟑螂带它爬进下水管子,向下爬了一段,涂途分析是下到楼下一户人家。这家味儿重,他们还没爬出管子,油腻味儿就窜进鼻子。雄性蟑螂兴奋地爬出去,怕涂途逃跑,从上面往下看。涂途怕被撕咬,赶紧爬出管子。嗷,是汪家。涂途看见邻居老汪正在厨房里炸油饼,汗珠子一抹一把,有的掉进油锅里,油“噼里啪啦”直响,炸好的油饼整齐地码在案板上,一些油饼屑掉在地上。雄性蟑螂绕过老汪的脚,爬到一片屑前吃起来,吃饱叼起一片油饼屑,示意涂途也叼一片,涂途叼了个大的。它们顺原路返回,把屑运送给发情交配的有功蟑螂们。运完一趟,雄性蟑螂让涂途自己去,它把守在姬家下水管口。此后,涂途的任务就是运送吃的!
这回是连禹、崔东昊和涂途三个小子一起失踪。李早红是典型的慈母,儿子无所事事呆在身边怎么都好,只要离开超过三天,就神经崩溃。好在连禹家法严苛,他无论干什么都必须向家里报备,他们三个人在呼和浩特的街头,轮流用连禹的手机打电话。
李早红在单位的走廊过道接到儿子的电话时痛哭流涕,她说:“妈不用你赚钱,你赶快回来。”儿子在电话那头用充满自信的语气说:“我长大了!”李早红觉得儿子真的长大了,立即给许久名报告好消息。许久名听完“哼哼”了两声,继而说:“先别急着下结论,等等看。”不管怎么说,儿子长大了,懂得外出寻找就业机会,这是良好的开端。虽然儿子让李早红一次次失望,但是这次她依旧选择相信儿子。
仅仅过了三天,儿子用连禹的手机打来一个急促的电话,说工作的地方需要交3000块钱押金,连禹、崔东昊都交了,他没钱,一直拖着。李早红说给许久名,许久名沉思了一会儿,让李早红稍微等等,说若是真的,儿子会再打来。李早红等了半天,如坐针毡,憋不住,还是去银行打了款。儿子打来电话说钱交了,已经上班,但身无分文,连吃饭都成问题。李早红又迫不及待地给打了1000块钱,用于日常生活。她想这回妥了,等一个月后儿子领上工资,就能养活自己了!她突然觉得压抑在心头多年的石头搬除了,心情变得无比畅快。
一个月后的一天早上,李早红打连禹手机,连禹还在睡觉,支支吾吾地说:“阿姨,我早回来了,他们俩还在那儿。”李早红问了无数个为什么?连禹只说了一句:“我爸让我回来。”是啊,连禹是官一代的儿子,旁人没法儿跟他比。她只好等儿子主动打电话来。一周后,儿子用街上的公用电话打来,说这家公司纯粹是骗子,又换了一家。娘俩聊了一阵,儿子开口要这个月的生活费。李早红的心又塞住了,她说不出不给,只好去银行直接打钱,盼望这家公司能把儿子栓住。
许久名表面镇定,装得好像不知道,其实心里明白得很。他整天读书看报,对儿子这茬人的心理知道一些。虽如此,他内心仍存一丝侥幸,儿子是不一样的,儿子会长大!――现在儿子说他长大了,去呼和浩特工作赚钱,一个多月了,一分钱没赚回来,李早红反倒给贴了5000块钱。李早红前头取钱,许久名的短信后头就到了。女人知道钱卡和男人的手机捆绑,她一时忘了。就这样,一家三口人遮遮掩掩地又过了半个月。
在此期间,许久名又给老卢在QQ上留言:麻雀山在哪里?一直没回信。许久名让李早红去三娟子家串门。李早红去了,三娟子没开电脑,她假装说看上一条裙子,让三娟子帮忙参谋参谋。三娟子不情愿地打开电脑,说:“整天在单位盯监控,回家实在不想看这玩意,费眼睛!”李早红笑笑说:“一下下就好。”三娟子胡乱堆过来一些零食,盘腿坐在椅子上。李早红站在她身后,她们的视线一起进入“淘宝”。明明是编的谎言,并没有什么裙子,李早红说来说去找不到,三娟子烦了,让李早红自己找。过了一会儿,李早红说:“不找了,干脆打开你的QQ耍耍游戏。”三娟子没理她,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她只好浏览了一会儿其他网页,退出来,说要回家了。
她回到家正在洗漱,许久名叫:“老李快来看,老卢有回信!”她跑过去,老卢的头像忽闪忽闪。一定是她刚才的举动提醒了三娟子!上面写着:麻雀山在南山南。这纯粹是胡诌乱捏!他们夫妻确信,三娟子心怀不轨,一定把老卢两口子怎么了?他们不敢想象,亲闺女能把爸妈怎么样?“去报警吧!”许久名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不,不不不行,再等等!”李早红心惊胆战,当下就害怕了,往许久名身边靠了靠。许久名望着屋门,神秘兮兮地说:“也许我们在与杀人犯做邻居也不一定。”李早红更加害怕,身上冷冰冰的,头上直冒冷汗。这天夜里,李早红破天荒地钻进许久名的被窝,许久名咬牙放屁她也不嫌,紧紧挨着他瘦骨嶙峋的身体。
第二天,所有犹疑的事情都有了答案――崔东昊一大早来敲门,李早红像看见鬼一样,说话语无伦次:“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崔东昊说:“阿姨,我和连禹都回来了。”“我我……我儿子呢?”“外面的世界不精彩,工作不好找,去哪儿应聘都要押金,到了发工资的时候,老板想方设法克扣,最后连押金都不给退。他……不好意思回来。”
李早红起身去呼和浩特寻儿子。许久名无限惆怅,真想和板花私奔算了。一日,单位门房叫住他,递给他一封信,信皮上写着:卢有年。麻雀山。许久名仿佛看见,一座并不丰腴的山上,突然腾飞起一层麻雀,像一张剪刀状的网,罩着麻雀山。他揪着心,赶紧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拆开信,眼睛睁得铜铃般大。最近发生太多稀奇古怪的事,他不知道这回是好事还是坏事?
信上开头写着:久名老弟,我在麻雀山……天呐!信不同于QQ,信一定是真的没错,老卢果然在麻雀山!麻雀山的想象雏形,在许久名的脑海里逐渐形成……
儿子回来了,老卢来信了,生活似乎安静下来,但却暗藏玄机。许久名照常出去跳广场舞,音乐一响,烦恼尽失。儿子太气人了,跑了两个月呼和浩特,一分钱没挣着,他们还搭了5000块钱。“老许,换动作了!”板花在他身后喊。他看了一眼别人,自己忧思重重,早就做错了。连忙改过来。领队祁大妈走过来,说:“老许不对劲吆?刚才那支舞跳错两次,要不要重来?”许久名摆手:“今天没感觉,不跳了!”祁大妈说:“别呀,一会儿跳‘安代舞’,你得领着跳,我老胳膊老腿,跳不下来。”许久名只好退出队伍,站在不远处抽烟。
几个老头走过来,都是许久名的舞友,问他要烟抽。老冯说:“老许的烟好抽,带着文化气息呢。”老刘说:“我儿子爱好写作,哪天给老许送条烟,老许给指导指导。听说经老许指导过的文学青年都成功了,你要能带我儿子上了道,我感谢你八辈祖宗!”老杜说:“老刘的感谢礼太重了吧?”老刘说:“一点不重,我儿子大学毕业在家坐着,整天就知道玩游戏,他妈快愁死了。我发现他写的‘说说’文笔不错,真要能走上写作之路,也算这辈子有个干的。”许久名没做声。老冯接腔说:“唉,人正高兴着呢,你提啥孩子?一提我就生气!我女儿倒是结婚了,以前我养活她一个,现在我养活她们一家三口。”老杜掐灭一个烟蒂,说:“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时代,老人都在忙工作,孩子都没工作。”“嗯嗯,是呢。”老刘说:“看我们四个,头发都花白了,每天还得上班挣钱,挣钱养活儿女。” 音乐停了,祁大妈叫:“老许老冯老刘老杜,赶快就位,练习‘安代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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