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安局家属楼楼,有多少老公安局家属楼楼,老公安局家属楼楼同名同姓

齐齐哈尔大学的同学注意了!尤其是女同学!
&首先说一下,这是本人亲身经历,刚刚发生的事情,给大家提个醒儿。尤其是女同学,东区、中区独自在家属楼行走的女同学注意了!
不废话了,进入正题:&&& 今天下午,本人为了签某些东西要从东区去中区。从教学楼穿过齐大家属楼5分钟时间就能到中主教学楼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下午家属楼附近人很少,走到大约家属楼12号左右吧,和齐大校园申通快递相邻的那个楼的时候,路上真是一个都没有啊........(我肯定是人的-。-)这时候听到身后有个沉重的脚步,开始比较远,后来脚步声加快,最后竟是跑到我身边。还好我警惕性高,当时就往旁边快走了几步。脚步声的主人发话了。。。。&& 他说:同学,请等等,帮我个忙吧。&& 我下意识的回过头看了看,对方是不超过30岁男青年,身穿黑色羽绒服短款,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本人感觉像是吸食大烟的人),相貌端正,看起来并不像坏人。就问他:什么事?& 他说:我要做动画,同学你帮我踩个脚印吧?& 我没有说话,就看着他,我当时在想会不会是艺术学院的学生在搞社会实践呢....惊人的事情发生了,他掏出一个破破烂烂一团的卫生纸,然后准备放在地上(是一个团团的,包的好好的,但是纸很烂),他又重复了一边:在这上面给我留下个脚印行吗?&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那团糟烂的卫生纸里肯定是什么麻醉的药品,或者是粉末,直接回绝了:不行。转身就走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发现前面走过来几个男大学生,还有几位中年老年的阿姨大娘,就没在说话。& 我当时挺害怕的,看到前面有人,就觉得自己安全了。在一转身,发现那男的早就不知道去向了。&&
补记:2个小时以前发生的事情,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后怕。记下来给朋友们,大家一定要多多注意安全,尤其是女同学们,被拐到偏远山区当童养媳,卖器官什么的事情比比皆是。女同学们看到要转一转,这个是我刚刚经历过的,太吓人了...男同学们看到了也给自己的女朋友,女同学转一下吧.. 不要让悲剧发生。我也是齐大的学生,没必要编一个这么不靠谱的事,说是&假的&、&骗人的&同学请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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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记:2个小时以前发生的事情,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后怕。记下来给朋友们,大家一定要多多注意安全,尤其是女同学们,被拐到偏远山区当童养媳,卖器官什么的事情比比皆是。女同学们看到要转一转,这个是我刚刚经历过的,太吓人了...男同学们看到了也给自己的女朋友,女同学转一下吧.. 不要让悲剧发生。我也是齐大的学生,没必要编一个这么不靠谱的事,说是&假的&、&骗人的&同学请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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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就来看看凡凡吧
莫名难受。
今天晚了下好大的雨
希望和目标
我是拼命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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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是来到了外婆家的村口,看过去满目疮痍,路边有好多弹坑。本来热闹的村口只看见了一个人影——小时候的一个低能儿玩伴“窦某”,他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坡边被炸开的一个坟洞。我走过去他笑嘻嘻地看着我并在招招手,他叫我也去看看,我一看洞穴里都是水,并有一股淤泥的臭味,奇怪的是这时水位在下降了,过了一会水位又在上涨。低能儿在说他发觉有怪事要发生了就会出现这种情况,而平常水一直都是满的,他似乎很兴奋。水位又在下降,已干涸见底,只见墓穴里露出了一个小甏,我拿起来倒出淤泥,居然还倒出了一个钥匙,我想这钥匙可能隐藏着什么秘密。我把钥匙仍旧放回了甏里。边上还散落着一些陪葬的瓷器,大多已破碎,是动物的模型,这时水又在涨起来。玩伴在说:“真是好玩啊——那时飞机还在山那边炸出了一个蛇穴,那蛇卵足有两卡车好装哩。现在怎么飞机不来炸了?不来了?”……。
我算是回到家了,外婆不在,灶房里也没人,炉上开水壶正嘶嘶地响着,外婆应该不会走远。灶头上还写有一首诗:“苦楝落叶窸窣下,老屋暖灶炊黄梁;一年一度秋风起,”……。应该还有第四句,我很努力地看也看不出来,我想应是一句思念故人的句子。我又来到了后院,矮矮的围墙只能围住鸡犬。我正想找个地方解个小便,这时墙外的小路上有一个女子牵着一只西洋狗在走来,她在“嗨”与我打招呼,我也在“嗨”;她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已站到了围墙跟前。她在与我谈论艺术的出路,她说的东西要么我不懂,要么与我有不同的观点;她说马桶也是艺术,她翻开书在读一首诗:
女人
媒妁之言
这是一只陪嫁的红漆马桶
鼻子里闻到了一股刨丝瓜的气味
我说我听不懂,她说这是现代派诗歌,具有跳跃性;她说有人还把马桶作倒挂状放在艺术展览会作为一件作品哩;我说描写马桶的谜语在《红楼梦》里倒有:“壮士须防恶犬欺,三齐定位盖棺时;寄言世人休轻鄙,一饭之恩死也知。”这下我们好像达成了共识;她的语气好像又在朗诵了,在说:“晚上在镇上的‘小世界’party见,拜拜!”;我被弄得云里雾里一般。我看着她在离去,不知道她是谁。我看她牵着的狗的屁毛居然刮得一干二净,似乎有利于搞卫生。
围墙外又走来了几个同学,还带着一个山羊胡须的外国人,还有一个道士模样的仆人,这下我在迎上去。难道是同学留洋回来了?只听他们在“叽叽咕咕”地说着外语,我不太听得懂。同学“娇娜”说:“我从某国回来了。好象已经天旋地转了。幸亏看见了镇塔和河流才找到了这里。”同学在说外国人是来帮助我们考察生态环境的,说这里有一种原始的鸟,两年前人们还见过,现在好像已经绝迹了,说在山上可能还找得到蛋。一个女同学要我帮他们一起去找,可能她知道我对山里比较熟悉。她还在问我:“山用法语怎么说?”我说不出来,感到很羞愧。一个道士模样的仆人在说:“三生万物。”在路上,我凭着经验走进了一片灌木丛,在深处的一堆干草上我看见了几个蛋,有一个还特别长大,好像是双黄蛋,我拿出来交给了同学,他们说这是野鸡蛋。又走了一段路,我攀上了一块突兀的岩石,在藤萝中我又找到了两个蛋,同学在说:“就是了,就是这蛋!”我决心再找到这蛋,我又在一个枯树洞里找到了一个,这蛋已经罅裂,裂开的地方像一个鸡冠,难道是破壳欲出的雏鸟?仔细一看缝口长出的是一支红头蕈。同学们在说这也有研究价值,他们也把它保存了起来。
我们正在转过一个山坡,我看见了五六只懒懒散散的老虎正从那坡上下来。我转身就在逃,同学们也看见的,我以为他们会跟着我跑的,可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在跑。我回头看去,他们仍呆在原地,那些老虎还站起身来向他们招手,原来这些虎是人假扮的,还与这老外认识。不知他们在搞什么研究项目。虽然是同学,但年代已久远,关系有点疏远了,他们不在乎我跑了,也不在乎我又跟了上来。从他们的眼神中可见与我的认知已有一层隔阂了。他们走过去在与“老虎”队伍会合并下山了,他们本来就是一起来的?他们在说着神秘的我听不懂的言语,他们还打着暗号在开玩笑,脸上有灿烂的笑容。
在山腰边的公路上停放着他们的交通工具,我随着他们走了上去,我还没反应过来——还没注意到它的形状,便被带着往山下飞驰,速度如此之快,或许碰到情况时根本刹不住车。好像担心是多余的,它有时也在减速,减速时四周充满了一种丝绵般的白雾,是这雾气阻止了它的前行?快到一个村庄了,它又在减速,路边的一间屋子前有一辆自行车放在了马路边上,这辆自行车在被雾气推开并吹进了屋子的门里,噼里啪啦地好像打翻了一些家什。车刹住了,有人在跳出来拦住了我们。这下要赔钱了?那一个骄傲的女同学从车上走了下去,拦车的也是个女的。她们在谈赔偿,似乎赔偿的价格谈不好,女同学认为是她们故意设圈套在讹诈——说最多只能赔一半的价格,并引经据典地在与对方辩论着,又在说要叫执法机关来取证,然后在法庭上见。那女的肯定是没文化的,已被刁难得张口结舌,她觉得已走投无路了,脑子肯定也别不过来了,她掉头在朝一口井跑去并一头扎了下去——自杀了!救人要紧!我赶紧跑了过去,一看井口很小,刚能容下一个人,也看不清底下的情况,她的家人在说快拿有勾的竹竿来,他们肯定能行,水桶落到井里他们也能打捞上来。我应该去报警,以免事态扩大。我在朝村里面跑去,跑过了一户正在办丧事的人家,心里更紧张了。一直跑到了一个代销店,才找到了电话,我拨打时总是拨打不通,后来拨通了,可传来的声音模糊,对话显得很吃力。
等我回到出事地时,现场的人都已散去。我在向门里面的人询问,说人已被救起了,钱也拿到了。
我独自一人沿着马路在走回去。正走到路的拐弯处,那里有一棵古樟树,在一根枯杈上有两只小小的黑松鼠正在爬动,有一阵小尘卷风在朝那吹去,突然一只小松鼠掉了下来摔在了一块石头上,它爬了几下便不动了。我走过去把它捡了起来,我想它大概晕过去了。我在想怎么会有黑的松鼠?这可能也是个古老的孑遗。有一只大的黑松鼠在从另一棵树上窜过来,来到了我的跟前,可能是小松鼠的母亲,它“咕吱咕吱”地叫着。我看这小松鼠已经不行了,眼睛睁开着嘴里在淌出血来。我把它轻轻地放在了地上,它的母亲衔起了它便窜上了树。我感到这里的树比以前更巨大更显神秘了。有一棵古树前还立着一块碑,说这是一棵柿子树,已有八百四十九年了。上面还刻有一首诗:“古树定立近千年,老人烧香物缠绵;枝叶婆娑是心动?生生灭灭有所怜。”我有所记得这棵柿子树的,外婆曾说起过,一年秋天的晚上刮了一阵狂风,第二天外婆经过了这里,看见藤草上落着很多红柿子,外婆顺便捡回了一篮。
走到了镇里的一个入口,我看到一个祠堂后的花园好像修整过了。我走了过去,走过了门开着的一个偏房,里面好像是在做各种艺术的展示,有一个橱柜里展示着用树蜡做的外国人形状的性感表演的蜡像。这里是一个作坊还是一个课堂?有一个花白胡须的权威式人物在说:“性不会伤害人,反而对人有益。”他俨然像一个宗教人物,有几个男女在看在听,我看见有一个女的在用手抓抠着橱柜上的玻璃,看来是太激动了。难道他们在学做这种“艺术品”?……
我回到了外婆处,外婆已在家了。那时她不在家是到邻居家去拿了点香蜡烛回来。外婆见到我后一直在抹眼角的眼泪,她说她知道我一定会回来的,似乎我是她仅存的最后的希望。从外婆这里我了解到家族已经衰落,已经死的死,散的散了。说表嫂在我走的那年也死了,是被日本鬼子的炸弹炸死的,那时她肚里已经怀了孩子,说连肠子都炸出在外了;说灶头上的那首诗是她写的。说我的舅舅也死了,那时他在某兵工厂,是为保卫兵工厂而死的。说我的表弟山丹还在,在镇上的茶馆那卖烟卷。说其他几个表兄还毫无音讯。说我的表姐山岚已经出嫁在本村。说桂花娘舅曾回来过一趟,然后又走了,至今还没消息。又说村里有许多人家走散后便成了空巢。如林家已经定居到国外了……。我在问那牵西洋狗的女人是谁,外婆说是某个城里的大户,逃难到这里落了脚,或许是喜欢这里,也许是社会还不安定,所以不走了,说今天她家晚上要开一个请客的聚会。我看着蜡烛的火焰在跳动摇晃,不时地往下淌下一条烛泪;日子好像更加艰难了,冷冷清清的,也没人来串门。晚饭吃好后,外婆说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我一直睡不着……,我来到了外面走走,我一直走到了溪边的一棵大树下,这棵树还在,这我应该熟悉的,树下有一条石凳,以前经常有人在这谈‘大头天话’。这棵树看上去特别高,看不到头,好像是一棵通天大树。我今天才发觉这树上栗子球般的果实原来是一种动物,它在展开来,展开后就像一只小刺猬,然后沿着枝干爬到了主干,又沿着主干在往下爬,一直爬到了溪水里在觅食。我觉得我是在等人,果然我看见了舅舅在走过来,他也来到了树下,他说我们好久没见面了,问我怎么知道他只能在这里现身,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问舅舅那树上的是什么动物,舅舅无所不晓,说那是“树挂”。我问舅舅现在在哪里,他说他现在是“井官”,就在管村口的那口井。我在问:“井里能住吗?”舅舅在说:“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样。正像有人曰:‘秤锤井底忽然浮。老鼠多年变作牛。’……”我再想问些什么,这时有人来了,还敲着锣,是打更的。舅舅在说希望我能好好地照顾外婆,然后就消失了。
我这是坐在石凳上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好像已过了几个世纪,膝盖以下都被埋在了土里,还好土还是松软的,我在把脚抽出来,原来是一个很深的草丛,看来这里已经长远没人来了。天刚蒙蒙亮,我想绕一圈到村里去走走。我来到了一座熟悉的院子门前,显然已经长久没人住了。门前的两边各有一棵黄杨树还在,已有碗口般粗了,一棵树下还露出了一只被雨水冲淋出的有缺口的蓝边碗。我发觉树上有一只白色的东西,是一只鸟?有一对骨碌碌的眼睛清晰可见,它也在观察我;我想走过去推开院门,突然它从树上窜了下来,好像在我耳旁擦过,不对,它已扑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手在朝它抓去,小拇指上已被狠狠地咬了一口,在刺痛中我调整了抓手的位置,这下已掐住了它的后颈;这是什么动物?头看起来像老鼠,个头有小猫般大小,它不停地拍打着翅膀“吱吱”在叫,我发觉这像是一只大蝙蝠,我把它放了,它飞进了不远处的一蓬灌木丛里。我正走向门口,又见一只黑色的大蝙蝠呲牙咧嘴地在朝我飞来,白森森的牙齿特别恐怖,我脱下外套在与它周旋,它一口咬住了衣角,我意识到它可能是来报复的,它以为我把它的同伴弄死了,我把衣服在头顶划着圈,想把它甩出去,它就是咬着不放;又出现了一只小蝙蝠,它在伺机朝我接近;我必须尽快结束战斗,我连这衣服在朝那灌木丛里甩去,那小蝙蝠也在跟过去,那只白蝙蝠出现了,吱吱地叫着用翅膀拍打着还咬着衣角的黑蝙蝠,这下它们合家拍打着翅膀又飞到了树上,这几只蝙蝠好像是看门的。我存放着的钥匙还真的一路都把门打开了,我走进了林嫣的卧室,我还在抽屉里翻出了一张照片,这是一张我和她手牵着手的照片,这时我有了一种清新的记忆,好像以前的约会就在眼前,以前总觉得这约会会永远延续的,但已在没有一点征兆的情况下,她好像突然永远消失了。但我好像还抱着希望,我还在这屋里不停辗转着,心里想找到一点什么征兆,希望把记忆变成现实。但已经是不可能了。……
我已站在了家门口,朝天上看去,天已经很亮了,有一处地方的云层特别薄特别亮,且风云变幻着,慢慢地变出了一排街道,街道上有人,还有牲畜在走动,这街是倒悬着的,像一幅倒悬的清明上河图。我想叫人们一起来看,来证实这奇景,可附近并没有人。这美妙的景象一会儿便消失了。天上的亮光已完全落到了地上,像舞台的灯光照亮了身边。表了两表的木匠表哥“土夫”正在走来,身上背着木匠家伙,他是来帮修缮房子的,我们一起走进了老屋,木匠表哥在说想不到这房子还算完好,外婆在说楼上有几扇窗户坏了。这是一间不太有人进去的房间,壁上还挂着几幅字画,是乌云浊雾般的山水。我打开了书柜的门,里面有一些古书,我抽出了一本,是一本康熙年间的石印本经书;我正想招呼表哥说些什么,我发觉他僵硬地站在那一动不动,他的眼神是惊恐的,我不禁毛骨悚然起来,我在朝他的视线方向看去,有一只巨蝎在窗口天花板那的破洞处爬出来,后面还跟着一条银环蛇;我反身在找长一点的棒子,等我回过来时已不见了蛇和蝎子,表哥说它们已爬上了外面的封护墙。这墙是空心墙砖的砌法,有的地方已坍塌,长满了藤蔓,小时候我就认为这里隐藏着什么秘密。表哥在说:“那儿塌破的地方曾经发现了几根金条。”我记起外婆用布包着送给舅舅的可能是金条吧。
又有人来了,是表哥的小兄弟,是会做泥水活的。一会儿新鲜的刨花、新鲜的木屑使空气中充满了木香味,还夹杂着石灰的清凉味。表哥现在修着一顶老式的桌子,这桌子可拆卸开来——桌脚是一个菱花型的大底盘,底盘中间嵌有一块八角螺帽似的木块,木块中间有一个方形的卯眼,一根八角型中心桌柱下的榫头刚好插进,然后再插上四片回型花格的支撑架,这样就把底盘与中心柱牢固地连接在了一起,中心柱上和支撑架上都有榫头,再上面套上去的是一顶四方的桌面;我仔细看了这桌子居然不用一颗钉子,花格上有的地方也只是用了几个竹销而已。
今天的天气特别好,早上还是雾蒙蒙的,现在已阳光高照。我在抱出被子想拿到后院去晒一晒,来到后院我看见了一个老太太正靠在躺椅上晒太阳,她是谁?我从来没见过;在她身后两棵树间拉着的绳子上已晒着被子,这被子是她的?还有几件衣服。我把被子晒在了被雨淋得干干净净的一个石磨上,有一阵风吹来,并传来了一声叹息,我转过头去,绳子上有被子和一件衣服被风吹跑了,这被子像被风吹起的一张的纸片,衣服也像滑翔机一样在贴地滑翔;不远处有一洼水,可她只是看着,叹息着,却一动不动,她已老得不能动了,我觉得她是一个隔世的人,她的身形和脸色不像是现实中的人,她可能是外婆的外婆了。我跑过去把棉被衣服抢了回来,并重新晾好。风吹着被角在摆动,太阳的一股暖气在反射过来,这时我觉得这相同的情形已演绎了无数次了。
吃饭的时候我才知道,表哥原来不叫“土夫”,是叫“士夫”的,应该是“士大夫”的意思,他在上学报名的时候把下面一横写长了一点,在学校的名字就叫“土夫”了;后来由于生病休学及家里出了点事故就不去上学了,而他喜欢学做了木匠,这时反而觉得这“土夫”的名字更合适他了。其实以前他在学校成绩是顶尖的。又说他现在主要在某矿上工作。他也谈起了瘸子山丹表弟……我在打算着去看看他。
我这是来到了镇里。看见了两个疯小孩,男孩好像是富家子弟,吃的东西咬一口后便塞给了疯女孩,然后男孩在团团转,然后疯女孩追上去,疯男孩又直接在用嘴喂她,她却在咬他的舌头,还咬出了血来,疯男孩居然高兴地笑着;然后他们在玩游戏——在玩对着拍手的游戏,讲着“嘀嘀嘟嘟”别人听不懂的话。不远处的荷花池边还坐着一个算命的人,旗幡上写着:“昔日船厂拿摩温,今天江南稳摸拿。”有人说他是大学学历,学的是高等数学,后来厂子被日本人炸了,他便一直在这里摸骨算命,还会推拿,并继续研究着数理。他还在吟诗:“一二三四五六七,片片花瓣重又叠;七六五四三二一,满池荷叶难分别。”走不多远,我又看见了一个五短身材的人,脸也显得扁而短,手里拎着一个大扁篮,篮上还盖着一块蓝土布,我正注意他时,他突然坐在了地上,且身子在发抖,他从布下面摸出两个贝币来,各放进两个口袋里,又拿出一块摸得很光的石头,然后拿出半块汉砖,他把汉砖扔开了一点距离,再用那石头瞄准朝汉砖投去,扔到了汉砖——他在说:“呵赢了”,他从一个口袋里摸出了贝币放进了另一个口袋,然后跑过去摸出贝币用汉砖把它们盖住,嘴里在说:“一一,二二”好似很激动,然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他把东西放进了篮里又走了,我也在走,并与他是一路的;我在问他:“那是块汉砖吧?”他在说:“不是。是方堶堶。”走到了一个桥廊里,他又坐下了,他放下了篮子并掀开了盖布,篮子里是一些古董,我走过去在看,大概他原来是富贵人家,现在要靠变卖度日了,还有几件是瓷器,但都有些缺损,我看见一个瓷的大汤勺倒是完好的,便拿了起来;有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来了,看起来他们原来就认识,女人有做生意的样子,好像是专收古董的,她一把把我手上的汤勺夺了过去,然后女的给了他一叠钱,他把整个篮子都给了她,只从篮子里摸出了一个皮球来,然后像小孩一样要女的陪他玩,他们玩起了拍球。我看见边上也有一块石碑,上刻着:“黄金与瓦砾。姿意乱抛掷。高价无人酬。一地成狼籍。”
在镇上终于见到了表弟,不知为什么他在原地一瘸一瘸地来回走着,他这已是瘸在了镇的中心位置,似乎成了我眼中的一个焦点。茶馆是镇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表弟一边在这卖烟,边上还放着擦鞋摊。我走近刚要叫他时,他便塞给了我一包烟,说:“这烟五个铜钱。”我一愣,他轻声说:“快走!把这烟交给土根。”我详装摸出五个铜钱交给了表弟。看见了表弟的同时我还看见了一个矮矮的叫花子,衣服虽然旧,但很干净笔挺,正在边上的一店门口唱歌,歌唱得很好,店主好像怕得罪他,马上给了他钱。这时他来到了表弟鞋摊前说要擦鞋,表弟一边在给他擦鞋一边说:“您是贵人,只收个半价。”马上有人走过来给“贵人”付了钱,不知是他的随从还是保镖,且围拢来不止一个。我刚想走,他看了看我说跟他走吧,他要我加入他的行业。我说我不去。他问:“为什么?”我说:“我不喜欢做乞丐的。”他说:“难道这擦鞋的比我好吗?”我说:“都像你一样这世界还哪里去乞讨。”保镖听了火了,有撸起了袖子,说要与我较量较量。我在对乞丐头说:“这没必要吧。”矮子叫花子挥挥手说:“算了。”然后一帮人拥向了对面的一个水果行,有女服务员在跳起大腿舞来,算是招待吧,这大腿舞我真还没看到过,身强力壮的单腿立着另一个腿竖在头顶,好似一个个的肉桩,一个小巧的女人跃上了这竖起的腿上在跳起芭蕾舞来,这简直是一种功夫——梅花桩功。矮子在拍手笑着说:“好好!”然后钱也没要,一挥手走了。
我走在街上,有一对母女正从身边走过,她碰到了熟人,那熟人人在问:“在省城做了什么生意?好像光鲜起来了。”那母亲在说:“把一个奶子卖了。”小孩落在了后面,绊了一下要跌倒了,我正好把她扶住,我发觉小孩的一只袖管是空的。小孩母亲看着我疑惑的目光自言自语说:“卖的钱正是为了给小孩做这截肢手术的。”这时我发觉有人在注意我。正好我已经来到了日伪时期曾给我通行证的戊戌同学家门口,同学的父亲正坐在门口,头发已经花白,我在叫他,他好像不认识我了,我说:“我是来找你儿子戊戌的。”他却说:“不知道。”有一个人在走来,人修饰得很干净,连胡须都刮得干干净净,洗得发白的衣服一点灰尘都没有,时不时还在掸掸,手里还拿着一面放大镜往自己的皮肤上衣服上照照,还不时地在植物上墙上等地方照照。腋下还夹着一个笔记本,像一个老学究。同学的父亲像小孩看见了大人一样在呼喊“老学究”:“阿哥,阿哥。”看样子只有“老学究”在照料他,我走过去在问“老学究”,说他儿子戊戌得了肺结核已死了好几年了;而且近年戊戌同学父亲也得了痴呆症。“老学究”以前是戊戌同学父亲的好友,所以一直在来往。“老学究”走过去在把他扶起来,我也上去搀扶着,“老学究”好像知道我有事,把我领进了院子然后关上了大门。我在问“老学究”:“为什么拿着一个放大镜在到处照?”他在说:“我这是‘外照’。有人叫我要‘内照’,‘内照’我始终照不到东西。而我在用放大镜‘外照’后,发觉景色微妙多变——每天同样的地方景色也会发生不同的变化。我在担心这一生不能看尽景色。”我在想用常眼也不能看尽世界,何况还用放大镜呢。我又在说:“有人在跟踪我。”“老学究”说:“我在照放大镜时也看见了。喏——那里有个后门,快从那儿走。”
我已走出了小镇,要走过一个寺庙,看见那儿有许多人,走近才知道,说今天是“浴佛节”,这里成了一个集市。我觉得人越多的地方越难被发现,有人说“浴佛”开始了,我随着人流在走进去看,高高的莲花座上放着一个浴盆,一个女的在浴盆里沐浴,只能看到一丝不挂的上半身,她手中拿着一块长长的浴巾,在摆弄着各种姿势,像飞天的舞姿,几乎要站起来露出下身了,有一个动作使我印象最深——她把浴巾围住了两个乳房,然后再收紧,挤出了一条深深的乳沟。上面还有一条横幅——“万象之中独露身。”左右还挂有两条经幡——“凡圣两忘。”“情尽体露。”这时有个和尚在发纸条,说这纸条是不同的问题,说是要用钱换的,我用钱换了一张,是一个“水”字,他要我去问十个女人,说她们会有不同的回答。我去问了第一个,她说:“水能洗涤你的心灵。”第二个却回答:“水能使人发淫。”第三个在我头上洒了一勺水然后回答:“浴佛云。大家泼一杓恶水。洗涤如来净边垢。垢尽众生烦恼除。”我感到这不是回事,我过去在问那和尚:“大师,这到底在洗什么?”师曰:“既不洗尘。亦不洗体。汝作么生。”……
我走出了庙门,看见还有人在做各种表演。一个老婆婆在用火表演节目,她用火点燃了长长的头发,火燃到了后脑勺便灭了,看过去皮肤毫无损伤,还烧出了一个卍字图案。
有一个人边上放着一口小棺材,不可能躺得进去,但他在运功,人在慢慢缩小,然后褪下了宽大的衣服赤身裸体地躺进了棺材。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还有两个人一起在弹奏着一把二十四弦的大琴,其中一人又忽地跳上了路旁的电线,并在弹起电线来,我想这人可能是魔术师,正当我看得出神时,我看见魔术师手上又出现了一个铁爪,那铁爪沿着电线在朝我滑过来,铁爪已变得火红,我感到了危险,赶紧转身而走,那铁爪刚刚砸在了我的脚后跟,我痛得在狂奔。……
我在朝荒僻的近路而走,我正在走过一个鱼背形的山脊,这山脊表面一层已经风化成了细碎的小石子,非常滑溜,不知道的人冲过去肯定会掉下山去,我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终于走过了山脊。
我这是走进了一片积着浅水的草地,虽然已伸手不见五指,我知道已到了“瀑布河”,如果要过桥还要沿河边的小路走三里多地,但我知道瀑布的上头有一道坎子,水也比较平缓,我可以扶着坎子过河,我又听到了不远处有人追来的动静,我在下水过河。
过了河是一片干干的草地,有两只小动物在迎面走来,似两个小孩在边玩边谈天说地走着,小动物的头上还反扣着鲜花当帽子,我仔细看着,是两只“小卡通”动物,我在友好地向它们招手,它们也在向我招手,我与小动物一起走到了草地的深处,那儿有一间孤零零的房子,四周用铁丝网围着,只有一个缺口,缺口处是一个水池,就像是护城河,一头巨大的卡通动物跌翻在水池里,并被网罩住了,看似吊桥似的一根独木往上拉住了口子,它是误入了陷进,那两个“小卡通”动物看见了在“咕咕咕咕”地叫,“小卡通”动物应该是它的孩子,大卡通听到了叫声在作痛苦地挣扎,我爬进了围栏放下了独木桥然后解开了网扣把它放了出来,它立刻拍打着蹄子在附近跑了一圈,我想它这巨大的蹄子可以把人都踩扁。然后它护着“小卡通”匍匐了下来,我想它在等候着报复吧。这样我身后又多了一个屏障。
表哥住的地方叫“雨花亭”,名字听起来很富有诗意,但我找了半天并没看见一个亭子。最后终于找到了木匠表哥的住处,把“烟”交给了他;表嫂也在走出来迎接我,她鼻子是尖尖的,嘴巴是尖尖的,眼光好像也是尖尖的,我在邀请她一起坐下来,她坐了下来,可表哥在婉言拒绝——说:“她很怕生的,不能交际时间太长,你看她已经在发抖了,严重时会晕过去的。”……
这又是清新的一天,在这里,熟悉的生活已离我越来越远,这是表哥带我来玩“渔家乐”。我们来到了海边,别处都有山挡住海水,就此一个缺口能看见大海,石崖上刻着“涌潮门”三个鲜红的大字。缺口处筑着人工石堤,斜砌的堤坝脚一直伸向海滩,退潮时银色的海滩裸露着。一会儿潮水在滚滚而来,势不可挡,有一部分水越过了堤坝,那里又有一个土坝拦住了溢过的水,两坝之间是一条河,我们正站在土坝上,今天是表哥带我来一起捉鱼的,被冲昏了头的鱼在翻上来,只要用海兜兜住即可。潮水退了又涌,且势头越来越猛。潮水又在轰隆隆地咆哮而来,似乎要把整个世界都吞没,我虽站在土坝上也被拍了一身的水,这时只见表哥一跃跳到了一只底朝天的木船上,这翻底的船使人感到神秘而可怕,只见他使劲一兜然后又跳了回来,我看见海兜里兜着一条肚皮圆圆的鱼,这鱼肚皮还在鼓起来。我在问:“这是什么鱼?”表哥说:“这是生气鱼,离了水它会把肚皮一直气破。”表哥说我们该回家了。
我们走到了一个晒谷场边,那里围着许多人,在听一个人在台上演讲,我们也驻足在听。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场面,有人在给演讲者拍照,表哥似乎也想拍一张,表哥走上去站在了演讲者身边,并带头跟着他在振臂高呼,镁光灯在闪烁着,演讲者的手搭上了表哥的肩头,他们是并肩的战友了。又有人在跳上台去演讲了,演讲的是不同的观点。这里在展开斗争了——这是一群人提倡年轻者主宰社会,有一条标语写着:“年轻人才是希望,驱逐老年的衰样。”而另一边的标语写着:“老人有经验,做事稳当些。”这是另一批人在提倡老年人来主宰社会。
散会了,也有人拥向了表哥,在邀请他到什么金矿的金峰去演讲,他们约好了时间。表哥在说:“炸出了蛇窝的地方并炸出了一个金矿呀。”边上有一位僧人在说:“金峰一句。今日粉碎。”
晚饭后,我看着表嫂到墙角的箩筐里去喂养拳头般大小的一窝小鸡子,这些鸡子颈脖特别细——就像豆芽菜一般,在吹来的风中抖动着蔫缩着,表嫂在说:“快!快把门窗关紧。”表哥已在关门窗。表嫂叫我到屋后的池塘去打点水来,为剩下的鱼加点活水。我走到了屋后出口处的竹篱笆旁,看见了篱笆上有一条蛇,我离远一点走了过去,还好河埠头的石板路上没看见蛇。一块旧石板上还刻有一些字:“行行一宿深村里。鸡犬丰年闹如市。黄昏见客合家喜。月下取鱼戽塘水。”我提了一桶水正站起来,在塘边的树上又看见了几条蛇倒挂着,不远处的草丛里也有蛇在蠕动,这蛇像在不经意中会突然冒出来似的。我心想应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我进了屋子表哥土夫已不在,说出去了。我也走了出去,心想表哥应该在附近——去找找。我走到了一间屋子的围墙边,正不知往哪里走,前面有一个人在走过来,他朝我打量着,他觉得我是个生面孔,在停下来问我找谁?我在说找住在塘边的表哥土夫,他在看看天,天已经有点黑了,他在领我过去,我们来到了另一条河边,他手指着前面的房子说:“沿河边走过去再往左拐一点就到了那房子了,你表哥在那里面。”这时我听到了“叭嗒叭嗒”的声音,我循声在走过去,看见了一只锅盖般大小的乌龟,正在吃着一条蛇,龟壳碰到了石板便发出了这声音,我一愣间只见它装了一个鬼脸,那人欲走上前去捉住它,我拉住了他,我还发觉这乌龟的头是五色的,它似乎已觉得有人要对它不利,它慢慢地退到了河里,有野鸭子从河里惊飞了起来。
“谢了!”我对领我过来的那人在说,这时我自己在走了,走到了拐进去的路上,路上堆着杂七杂八的东西,有一个叫花子似的孩子又像是个疯子拿着一根竹棒在朝我乱打,他不许我再朝前走,我绕开他越过了一排竹箩筐到了这房子的竹篱笆前,表哥正在屋前,他虽认出了我,但眼神有一丝回避和惊慌,他正在冲洗着什么,我推开篱笆门走了进去,我看见了地上还未冲尽的血渍和几缕头发。表哥把我引进了屋里,竭力想使我安下心来,但我更想找个什么借口而离开,我正转身还未开口,突然有四五个人闯了进来,在喊别放我走,我已被按了个结结实实,看来是一批激进分子,表哥阻止了他们,说我是他们的人。越来越多的人在这里集结,并开始在领枪,领好枪后其中一个激进分子在演讲了,说为了国家利益必须马上发动战争。边上还有一个似乎是上面派来的“特派员”,样子显贵,还有妻女跟着,他认为时机还未到,先不要妄动,演讲的“激进分子”拿起枪就把他杀了,并又下手杀了他的妻女,他开始领着人们在朝村公所跑去。
我拉住了表哥土夫,他知道我已想离开这里,但我要回的是敌占区,好像有点难度了。
这是我想要走的第二天了,表哥土夫说道路已都被封锁了,然后他带我在翻越一座陡峭的山,这山上的岩石是一层层的,就像叠着的夹心饼干,翻过了山顶然后在下山,这里简直是悬崖,更加陡了,还好有泥的地方都长着半人多高的茅草和细竹树,能够把人撑住,不会滑下去。我们走到了一个比较平坦的地方,草丛几乎有一人多高,我们手上拿着竹刀摸索着在前进,这时我们发觉了一具白骨,从遗迹上看好像是个女的。突然我们又听到了女人呼救的声音,我们从草丛中探出头来看去,有一群人夹持了一个女的,他们也看见了我们,十几双眼睛紧盯着我们在慢慢围过来,我在朝他们点头微笑,可他们一点表情都没有,我一边推土夫一边说:“你快跑吧。快去报告!”然后我们分头窜进了草丛,我一窜真的窜到了一个悬崖边,有六个人围成了弧形在朝我逼近,一会儿又跑过来了五六个人,样子更加凶狠,好像是刚才去追土夫的那些人,我想或许表哥已逃脱,或许遭到了不测。我已无路可退,他们在狞笑着,我往崖下看去,不远处有一块突出的石头,可容一人站立,我看准了跳了下去,我身子晃了晃终于稳住了,并发现壁上有一个欺身可进的洞穴,我弯下腰钻了进去,里面还有点大。“叭”——也有人也跳了下来,我赶紧转身用竹刀朝他腿上斫去,那人大叫一声便摔下了悬崖。许久,再没人敢下来。借着散光,我眼睛在洞里搜索着,岩壁上有一些鸟窝,有鸟从窝里伸出头来,并不害怕,或许听到了声音而没看见我。在角落的一个石坎上居然还放着一台发报机。慢慢的天已经黑了,我想:“乘着天黑我或许还能逃离。”我出了洞口战战兢兢地在攀缘,往上攀容易一些,但可能他们仍埋伏着,往下攀经常够不到踩脚的地方,这时我只得平行而攀,几乎攀了一个晚上,我终于落到了一个山脚。
我沿着一条小路走着,这里很陌生,我斫了一根木棍来当拐杖,这条路很少有人走的,坑坑洼洼的边上长满了荒草,我走进了一个村庄,但没碰到一个人。突然出现了一头怪兽挡住了我的去路,它头像河马,身子像狗,皮像蛤蟆没有毛,皮上还有一层粘液,它与我对峙着,好像不允许我从这里经过,我一棒在朝它打去,好像打在一块橡皮上很有弹性,但我乘机转身在跑了,它像草狗般大小又在追过来,我回手又是一棒打在了它的头上,看着它的头扁了一点下去,但慢慢地又在恢复,我乘机又在跑,它停滞了一会又在追来,这样几次后好像我跑出了它的势力范围,后来就不追了。……
天刚蒙蒙亮我走上了回转的公路,我沿着公路在走,这是蜿蜒的山间公路,我正走到一个低洼处,我发觉有一辆破车从高处在滑下来,后面还跑着三头猪,这车速度很快,我发觉后才刚好避开,这车在这里也停住了。这三头猪居然在讲人言:“可惜,可惜。”这难道是它们的恶作剧?它们还在龇牙咧嘴地朝我发起进攻,我绕着破车在奔逃,然后我攀上了车顶,可猪仍在窜上来,我拿着木棍在把它们捅下去,它们开始在三面同时进攻了,我几乎要顾此失彼,这时我听到了一声枪响,那头几乎已窜到我脚下的猪一下趴在了地上,脖子上血还在汩汩地流出来,另两头往山上跑了。原来是表哥土夫拿着枪来救我了,他说想不到居然在半路上就遇到了我。我对刚才猪的事件感到蹊跷和大惑不解,土夫说:“有人说‘动物成精是刀枪不入的’,所以有的强盗就套上了动物的头套来蛊惑吓人。又说动物能够幻化成人形后,而且世上的女子会趋之若鹜。所以他们在假作幻化。”我在想山上的那些人不知是不是也“幻化”出来的。表哥说他逃回了家后,便拿了枪来救我了。
表哥在和我说必须通过某个渠道才能走出封锁。我在问表哥:“我走过的那个村庄,怎么没看见一个人啊?”表哥在告诉我:“那个村庄是被政府灭掉的。那时那个村庄曾流行瘟疫,政府把那里封锁了,出来的人都会被枪杀。”……
这是表哥领我来到了金矿,然后走下了矿井,这里的矿石也像一层层的夹心饼干,表哥说每一层里都夹有金粉。来到了矿井的另一头,表哥带我踏上了提篮似的升降机,提篮在慢慢地上升,当人头刚探出井口平台的甲板时机器却出了故障停了下来,表哥双手一撑便翻了上去,我随后的一撑却手滑了一下,升降机在倒转了,我脚已凌空,我双手使劲地趴着甲板想爬出去,如再爬不出去,头可能会被夹掉,表哥使劲地拉我了一把,我终于站上了出口处。
出来后我们沿着山路在走,走到了山岙我们看见了一只兔子,它右后脚掌已经没了,大腿处还耷拉下了一块皮,又窜过来一只兔子亲热地想和它玩,不小心蹭到了耷拉下皮的地方,这兔子痛得尖叫了起来,另一兔子跑了,然后它也一拐一拐地在走,走进了一个破坟洞,有一束斜阳正照进了这破坟洞,我们看见在一块烂棺材板旁有一串发亮的东西,表哥去把它捡了出来,原来是一串珠子,他放进了口袋,我想这可能是死者的佛珠。再走过去是一处被炸毁的废宅旁的小路,表哥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在前面探路,他不时地敲敲破瓦罐拨拨朽木荒草,说这里蛇很多的,要小心,别让蛇咬了。然后我们来到了矿区的大门口,有两个全副武装的人站着岗,表哥在摸索着口袋,把那串珠子交给了一个站岗者,这举动刚好给一个工头看见了,在严厉地问:“什么东西?!”站岗者拿出了那串珠子,珠子在他手里变成了一串灰不溜秋的东西了,似乎毫无价值。工头在说:“怎么能拿土夫的东西。”然后把珠子还给了表哥。表哥在放进口袋时我看见它又在放出光来。工头在说:“如果谁私藏金子便要交给军警严办!”
这下我和表哥终于安全地,没惹麻烦地过了争斗的地界。
这是我刚走进门,有一股风被带进了屋里,风吹得挂着的几件衣服掉了下来,有一件长袖衫还像滑翔机一样在低掠而飞。我捡起衣服时,还有风在我身边回旋,我不禁打了个寒噤。我走到窗口,窗虽然开着,但并没有风呀,树梢也一动不动。这时表姐山岚来到了窗口,变得结巴地在说:“弟弟山丹死了——你的瘸子表弟死了哎。”我怔了一下——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年纪轻轻的山丹怎么会死了呢?外婆已站在了我身后,在说:“的确死了。等会尸体会抬过来。他是被炸弹炸死的,是死于和敌人同归于尽。”
真的有尸体在抬过来,我不敢面对,我躲在门后从门缝里看出去。尸体正抬过门口,用裹尸布裹着,只露出了一个头,的确是他,口眼扭曲紧闭着,脸已发紫,似在忍受着什么。舅妈在冲过来抚尸恸哭。我也在流泪,并在自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外婆在说:“遍身红烂。不可扶持。”……
尔后我久久地呆在屋里没出去,虽然家里又来了些许人,热闹了一点。表姐山岚来看了我几回。一次说:“这样我们变得安全了。”后来又打听到了消息说是表弟故意把敌人引到了自已身边然后引爆了身上的炸弹,下身已炸得支离破碎。表姐说这也是一种解脱——表弟已病得、活得越来越艰难,本来已不想做人,正好为实现某一理想并达到解恨而采取了“同归于尽”。我认同了她的说法。表姐说已经给我母亲发去了电报。我又开始在抽烟了。
过了几天,母亲把妹妹也送来了外婆处,妹妹比我小十几岁,还未成人。母亲握着外婆的手表情凝重地在说着什么,我拉着妹妹来到了门外,来到了边上的祠堂前,我看见两个小男孩躲在石狮子后面看着我们,妹妹可能和他们曾一起玩过,在走过去与他们打招呼,小男孩们一下子高兴地围了上来,他们和妹妹一起在玩,在这台阶两旁光滑的石栏上溜滑梯玩,男孩子一跃而上滑得很快,滑到头时双手在石柱上一托,像跳鞍马一样,然后稳稳地站到了地面。妹妹滑得很狼狈。祠堂前有一个石砌的水池,据说风水风水所以要有水的。一个男孩拿了个竹篮子来,篮子上吊着根绳子然后沉入水池里,再洒几粒米饭下去,然后再一下子把篮子提起来,就捞住了一些前来抢食的鱼,大多是些小鱼——有柳条鱼、石虎鱼等。忽然有一条鱼跃出了水面,并发出了铃铛的声音,提篮子的小男孩在说要下雨了,他说两年前他和我妹妹在这里抓起了一条手掌般大小的鲤鱼,他们在它背鳍上穿上了一个小铃铛然后又把它放了回去,铃铛在水里是不会响的,只有跃出水面才会响,说:“我曾多次听到过铃铛的声音,然后就会下雨了。”
我领着妹妹正走进外婆住处的天井,天虽然还没下雨,但有水在从天井的一口井里在喷涌出来,并漫过了井边的石坎,我赶紧拿了一口大锅想把这井口压住,但始终压不住,强大的水流仍旧在汩汩而涌,看着水在朝花坛涌去,那里有一个盆是表弟种着的“失心草”,我赶紧过去把它端上了窗台。
我久久地站在窗台前,窗外的银杏树上有两只鸟在筑巢,它们灵巧地配合着,居然还用上了布条,听外婆讲鸟是很有灵性的动物。云在压过来,天在阴下来,一只鸟衔来了一只皮虫,它在甩动着嘴想把虫啄出来,但啄不出来;另一只鸟来帮忙了,另一只鸟用嘴夹住了皮囊的另一头,两只鸟在对拉,虫终于拉了出来;那鸟抖动着翅膀在与帮它的鸟交颈相偎“叽叽”地欢叫,似在感谢对方,对方还衔着虫囊,好像是得到了战利品,原来它把虫囊垫在了窝里,那窝已快完成,我总觉得很神秘很温馨,我想一定会有更多的故事发生。乌云不断在翻滚而来,天越来越黑了,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天黑得像半夜了,已看不清窗外的景色,连鸟巢也隐没了。雨在倾倒而下,我关上了窗,水在玻璃窗上哗哗地流着,雨一阵比一阵大,房屋好似风雨飘摇中的小船,风声雨声已淹没了一切声音。这时妹妹哭哭啼啼地跑来告诉我说外婆生病了,我迅速来到了外婆的房间,母亲说外婆忽然泄泻无度,我看了外婆已气息微微,把了把脉似阳气欲脱,我在说只要用人参和吴茱萸熬汤喝下去就可以了,有的在说用乌烟油也可以;外婆却在呓语着:“不要开门,不要开窗。”随后我在检查门窗,门窗都完好紧关着,窗外的雨夹着羽毛在玻璃上往下淌,这难道预示着什么?难道这屋子终将被吞噬?这时我看见窗外有个鬼鬼祟祟的陌生人,我在问:“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陌生人?”人们都说没有,我说这难道是个鬼?有人拿来了一支桃木剑在舞动驱鬼。这时有人在说外婆醒了病好了。风雨在小起来,景色也明朗了起来,我打开门走了出去,看树上鸟巢没了,已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但有一个人吊死在树上,头特别大——有咸菜钵头般大小,有人说这就是个鬼——是个大头鬼。我又来到了外婆的房间,母亲与外婆在床头嘁嘁而谈,我走过去时他们不说了,好像在谈论我。母亲说她明天就要走了,要我和妹妹在外婆这里住段时间。
母亲已经走了,我又久久地站在窗口发呆,外婆在拉我的衣角,我这才回过神来,外婆在说:“他们一些人散的散了死的死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要考虑考虑换个环境,过几天带你到邻镇去散散心。”……
哦,这是一个小镇,叫白虎镇。这是外婆领着我和妹妹,来到了别人家里做客,我被指定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这椅子像一个打开的蚕豆荚,两边在夹拢来使人难以动弹。妹妹还很小,还没到上学的年龄,她在自由自在地蹦跳着玩,忽然她绊了一跤,我想这下子跳不起来了吧,可她一下子像变成了一只青蛙,仍旧在蹦跳,我焦急地在叫她快变回来,我担心时间一长变不回来了,她站了起来,还张嘴在笑。今天好像是个聚会,来了好些客人,有一个女的已老大不小了,看着像个“大姐大”,在招呼着客人,动作像个京戏里的武旦,每说一句话都在提丹田之气,发出的声音也是从假喉咙里硬憋出来的,听起来非常刺耳,使人心里一惊一诧,她站到了我身后,在问我为什么到了这把年纪还未婚配?从脑后喷来了一股热烘烘的膻气,我看她眼里虽有余光,但肌肉已削。她说要我给她把把脉,我在给她把脉:“脉象弦数,体质清癯,禀木火之形,今核诸脉证,究属肝肾阴亏,肾水不涵肝木,木必生火,肺受火刑,无清肃之权,胃府积湿,生热上蒸,致生口臭。”有一个年轻女子正跨进了门,好像碰到了什么难处,在说能不能帮她一个忙,她眼睛朝我看着,是在跟我说,不知是何事,我走了过去,她说车子坏了能否帮修一下,神情也有点娇美羞涩,人还算温和。我说:“好吧。”大姐大在勃然变色说:“怪不得到今天还是个光棍!是个三心二意的人。”那年轻女子在叫她:“表姐别这样说。”我好像有点不自在地在走出门来,这车原来是一辆自行车,链条脱了,我在给它上好。
门对面是一片豇豆棚,满开着淡紫色的花,挂满着长长的豇豆,从行间看过去有一个自在又动人的身影走过。我在朝行间里走去,有一只胡蜂在我面前“嗡嗡”地盘旋,我扎了把草在驱赶它,赶了许久它才飞走。到了行间的尽头,是一条垄,细细的草上铺着一层雪白的东西,不知是桐絮还是飞蓬。翻上了垄看到的是一条溪水,清澈的溪里有一种鱼,形状像一把梳子,随着梳齿的弹动能抢上一滩滩的水去,甚至弹过了枯水滩。垄边还长着许多麦冬,不知是谁还把一丛麦冬编成了女孩子的辫子,上还戴着一个用柳条和野花编成的花环。我心里产生了一种孩童时的快感。走不多远我捡到了一本不知谁掉落的书,我边翻看边在沿着垄往前走去,封面后背还有一个签名——“兰蕊”。在拐弯处的坡下的草地上一个少女正坐着看书,我站在了她身后,她看书看得很入神。她身边还有两只白鸽,大概是她的宠物,停在一块布满青苔的石条上,她写了一张纸条夹在了一只鸽子的腿上,然后放飞了这只,这只鸽子在朝山里飞去。我手上捡的这本书应该是她掉的吧,终于她发觉了我,我在问:“你叫兰蕊吧?”她说:“是的”。果然是她的,我在把书交给她。她在兴致勃勃地问我一些问题,都是此书中的事,我似乎都能作答,虽然过后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不过没有破坏这气氛,我们的心灵在慢慢靠近,这时我才看清了她的面容,她很清纯——就像小溪里的水,长着一双大大的单眼皮眼睛,是丹凤眼,看来只有十七八岁。我好像在亘古的时代就认识了她,她应该住在山的那边,虽然我看见了山,但我总觉得遥不可及,总觉得那里很神秘,我还隐隐地好似看见了一个庙宇。我在问她那是什么山?她说那叫青龙山。我记得小时候外婆曾讲给我听过一个神话故事,好像是青龙与白虎之间的恩怨暴力,具体是什么已经忘了,只记得有一句是:“白虎打脱力,青龙打断腰。”她在问我:“你现在画不画画?”我又记起来了,小时候我很喜欢画画,我记得有一幅得意之作曾把一些人迷住,我画的是一个太阳,太阳的背景是薄雾般的淡紫色,太阳是纯金色的,光芒四射,这光线弥漫着一直到达那纸的边缘,这弥漫的光线就像一张渔网,又更像真菌的霉斑一样在渗透着。她递过来一本书叫我打开来看看,我打开了这本书,更像一个盒子,里面挤满了拼图,她说你随意一块块地拿出,然后按顺序放好,不同的拿法就能编出不同的故事——这个方法是把图片记住然后闭上眼睛一幕幕看过去。我在闭上眼睛在记忆镜头,我好像是在看电影了,还能把自己也融进去,似乎能看到前世,有些镜头在互相拉扯得在变形,好像是未来的景象,然后我心里就变得捉摸不定,捉摸不定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种感觉——我和她只是一个希望的过程,不会有结果的,我心想这不是真相,我要把这些镜头分开澄清,但分开来时我好像已不存在了,我明白掺和在一起的才是我,我看得异常激动。“哎呀,别太紧张!”她在叫喊,原来我的手紧紧地揪住了她,我松开了手,她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她的眼神并没有责备我的意思。这引起了几个耕作农夫的好奇心,他们远远地站直了身子在看我们,她起身在走,我随着她来到了一个荷塘边,还没有荷花,只有田田的荷叶,她在说:“当荷花盛开的时候,我会来到你身边。”这时我在想还没有荷花,怎么才能把她留住,我摘了一张新鲜荷叶,用叶柄当轴在把它快速旋转起来,像旋陀螺一般,她说她也要学,我在教她,她好像学不会,这下好了能把她多留一会了,但当我不经意时她已经学会了,她手上的荷叶在飞快地旋转着,并旋出了光晕泛起了金色,并在叶片中间旋出一朵花来。这时她父亲出现了,正从那三岔口走过来,她在跑上前去,我也跟了上去,这条石头路边上有一个小水池,这水池好像是天然形成的,下面大上面小,她父亲正沿着水池边在走过来,我怕它会塌陷下去,它毕竟是岩石,纹丝不动。她父亲看了看我,拉着她的手说走吧,从表情看去,她想留下来已不可能,她父亲还在说:“他火候还差得远哩,他画的太阳毕竟不是真阳。”她放开了她父亲的手跑了过来,她眼睛看着我对我说:“我会等你的。”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在类似的记忆里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我也是”——我在说。她随着她父亲在朝着青龙山飘然而去。然后我独自一个人在往回走,好像是一个少小离家的人。
天已黑了,我回到了聚会的屋外,出神中我听到了伴舞的音乐,这音乐似乎已演奏了几千年了,现在仍在演奏,骨子里有点凄凄的缠绵,是在凄凉中找到的一点快乐和一丝温暖。他们可能在举办舞会。在这音乐声中我好像有点麻木了,觉得一个人很困了,我看见黑黢黢的飘出音乐的屋子外面的草坪上有一顶帐篷,门帘敞开着,没人,却有一条猩红色的毯子,我走进去便睡了下去。我醒来后发觉有一个女人坐在我身旁,印象中是我帮她上链条的那个女子,我在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叫“杨花”,她在说她也想睡进来,我掀开了一边的毯子角表示同意,她在脱衣服,已脱得一丝不挂,然后钻了进来,我手在摸过去,摸到的感觉是一堆沙子和几片骨头,然后我人好像被吸进了流沙,身体里也有沙子在流动,再后来身子成了一个沙漏,有沙子在流出去,我在朝她脸上看去,她眼睛朝上翻着,脸像一张白纸,只是嘴唇一圈是红的。我穿上衣服走了出去,我又在朝垄上走去。在垄上走了没多久有人搭上了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又是个女的,她定着眼睛凄凉地看着我,在扭着“抽筋迪斯科”,下面没有脚,是一个荷包蛋似的东西夹着一根扭曲裸露的肠子连着一个头和两只手在漂移,我吓得赶紧在跑,她还在飘来,说要跟我一辈子。我边跑边在叫救命,还好来了一个和尚朝她划了一掌,她被定住了,和尚在说偈语:“有心无它。无心有它。无心而无它。四禅天中如如化。”这时她便不见了。我在问和尚:“这么早要到哪里去?”和尚说:“到白虎镇上去化缘。”“那好,我们刚好是同路。”我们在同路而行,我在问:“高僧法号是什么?”高僧在说:“我的法号‘叫化子’。是化缘的化而不是花。”我又在问:“您修的是什么法门?”“我们修的是念佛法门加参禅。”我还在问:“你念佛不感到枯燥吗?”“你抽烟也不感到枯燥吗?”他肯定闻到了我身上有一股烟味,我在想——刚开始学抽烟的时候嘴里苦辣喉咙感到很呛,到后来却上瘾了。我又在问:“你难道上瘾了?”高僧在回答:“不是。是有滋味了。”我又在问:“那么参禅怎么参‘西来意’?”高僧在反问我:“那皇母娘的仙桃是什么滋味?”我被他问得愣住了,高僧看了我又在说:“所以‘意味’要自己去体验的,所以有的人不跟你说,只举一下拂子而已。”我还在问:“那能不能告诉我怎么修行?”高僧在说:“你要三部曲。首先你要真信,其次你要找对方向,最后自己去尝‘三昧’。”我还在问:“那你肯定悟了。你修行了多长时间?”他在说:“我是顿悟——一念不生‘滋味’现。”
到了镇上天刚蒙蒙亮,有一个女子在朝我们走来,这情景好像已经发生过了,或感觉到将要发生什么了,我不由自主地在朝前走去,怎么是她,是来到帐篷的那个女的——杨花,她是来找我的?她的眼神变得清纯了许多,脸也在泛红,我们注视着走近了,她的手自然地挽住了我的胳膊。和尚手掌合十在与我道别而去。我一下子感到不好意思起来,我犹豫了一会推开了她的手在说:“我与和尚有事情要去办。”我转身看去和尚正走过一顶桥,我又犹豫了一下,等我赶到桥上已不见了和尚的踪影。这时我感到有一种失落感,我刚才没问他在哪个寺庙。我又在责怪自己缺乏现实性,我在转身回来,看见扬花一个人在前面慢慢地走着,她的背影显得娇怯孤寂,我心里有了一种内疚感,我在赶上去。我正感到奇怪这街上怎么没有其他行人,突然从街旁的巷子里窜出四五个人来劫持了她在走,是歹徒!?她在回过头来嘴巴张了张似乎想呼喊我,我在冲过去,它们已走进了深巷里,深巷里还有点黑,我看见他们在不远处把她推进了一个墙门,然后把门关上了,我过去在推这门,它纹丝不动,我用耳朵贴在门上听,我听到了动静,有人在朝这儿走来,我闪到了一边,门开了,走出几个人来,然后轻轻地带上了门,他们走后我推开门轻轻地走了进去,我拿起了门闩走到里面,听到一间屋子里有声音,是她发出的呻吟声,我一脚踹开了门,只见一张床上一个男人正赤身裸体地压在她身上,她还在抵抗挣扎,我抄起门闩在朝歹徒男人脑后打去,他回过了头来,门闩砸在了他的前脑门上,血在流出来,好像已经一命呜呼。我在叫她快穿衣服,我们快走。我正把她扶起,已经来不及了,门外已围了一些人,我赶紧把衣服往她身上披去,有人在说我犯了人性命了,这死者是她老公。她对我说她父亲也来了,她叫我:“快跑!还不快跑!”哪里还跑得掉,一个老头好像是她父亲也带了一帮人来,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牢了,在喊抓奸夫!她突然挡在了我面前,似要拼命的样子,她抓起了一根竹竿递给了我,叫我“快跑快跑啊!”好似疯了一般。我拿起竹竿像撑杆跳一样一撑便越过了人群,然后我就这样一撑一撑地在逃,后面虽有人在追,我人根本不用着地,这种方式好像既轻松又好玩。
我好像摆脱了他们,现在应该到哪里去?要到一个他们想不到的地方去,那就随意地走吧,如果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他们更加不会知道了。我一直走到了天黑,在一个山坞处我看见了一个旅馆,这旅馆像傣家竹楼,连楼梯都是用竹子做的,人走在上面会“吱吱”作响,房间就楼上这么一层,服务台在楼梯口边上,我要了个房间,说要清净一点的,我被服务员领到了一个房间,说盥洗室在楼下,我还得到楼下去。我带上了房门后正走过服务台,突然听见有人在惊叫:“这不是某某吗。”我一看原来是“兰蕊”,服务台处还有她家里的一帮人,原来他们是出来游玩的,她手上还拿着一本书。我听见竹梯又吱吱地响了起来,我心里似乎担心着什么,我赶紧把她引到了我的房门口在说我就住这儿。担心的事发生了,跟踪我的两个人正走到服务台前在开票,我赶紧走进了房门里,这时兰蕊把那本书塞到了我手里然后朝我摆摆手随着家人向开好的房间走去。我听见那两个人走进了近处的一个房间。我又带上房门在朝楼梯口走去,我虽然小心翼翼地在走,但竹梯仍“吱吱”地在响。
盥洗处在楼边的高坎上,是一排敞开的寮屋。只有一个人在洗衣服,我洗了个脸,人清醒了许多。屋边上像是庄稼地,月亮很低很近地照着,庄稼的花卉齐齐地开着,膝盖般高的一片,看着似一层凌空铺着的地毯,一直铺到了月边。有一个人在庄稼的杆子下采摘种子,像芝麻一样——花的下面已结成种子,这种子像一枚枚的羽翅,我也摘了几枚,心想以后可以种在外婆的院子里。我转身看了看寂静的竹楼心想应该离开这里了。走了没多远,我听见有一片树叶在叫我:“喂喂!”我正疑惑,它说它是一个灵魂,它想逃出生天,但总被阻拦与追杀,因为它一动就会被知道,只有不动才可以,它在求我把它夹在书里带走——这样书在动而它是不动的。我在问它为什么要出走,它说它不想看见以后发生在这里的血腥事件。我便把这片树叶摘了下来夹进了书里。
我来到了山上的开阔处,这时我发觉月亮更近了更亮了,开阔处的尽头好像是悬崖。那里停着一只巨型的蜻蜓,我觉得这下我可以驾驭着飞走了。……我来到了悬崖边,这里显得很寂静,突然从侧面的草丛中窜出一头东西在朝我扑来,我一惊在朝悬崖外跑了出去,还好反应快,我抱住了崖外的一根石柱,而朝我扑来的那头东西在我身边落了下去。这根柱子太粗了,我几乎要抱不住了,人在往下滑,手慢慢在松脱越滑越快了,手臂是火辣辣的,终于脚踮着了什么,一看是一个圆形的托盘,往上是上不去了,往下也无法下去。相视无语的有好些柱子,高高低低的都有托盘,相隔不远处居然还有另一个人也孤单地坐在一个托盘上,他看着我说已经坐了三天了。天快亮了,我想这里大概是个练功的地方,或许我能跳到另一个柱子上略低一点的那个托盘,跳到最后或许能着地了。我在奋力跳过去,我先抱住了柱子,然后滑到了更低的托盘上,这样不断地在跳,最后我居然滑到了水里,还好我会游泳,我游上了岸。我再朝那山看去,那里在古代可能是一个取石场,现在已遭废弃。我从胸口摸出那本书打开看了看,那片树叶还在。我沿着一条石板路在走出去,走不多远又看见了一个废弃的旧窑,像一座小山包,长满了荆棘杂草,上还有一棵一抱粗的古柏正俯视着这条路,树上还缠着蟒蛇一样的藤,藤上还开着花——有白的、紫的、粉红的,有的已结成了果子。树冠处还有一个鸟窝,一只白羽黑颈的鸟见我走近时便飞了出来,又飞出来一只,原来是一对。已到了树下,我看见有一根白飘带挂在树上,我心里一阵害怕。转过去时我看见还有几个人在窑顶的泥土里挖掘东西,好像是植物的根,的确是植物的根,有几个人在路边的一个水潭里在把这根洗干净,然后再把它捣碎,再浇上水,水面便浮起了一层白花花的东西,他们在把它撇起来,然后放进了嘴里在吃下去。还有的人直接洗干净了便咬着在吃。他们的神志已经变得两样了,在傻傻地看着远方或看着天上,好像看见了很美妙的东西,有一个在说:“哦!看见了花雨!”许多人都在附会。这些人年纪都有点老了,有个人看见了我,走了过来在高兴地说:“哦!你终于来了,把东西拿来了?”他兴高采烈地从我手上接过了那本书。上面的人也在走下来,他们都在高兴地围过去。我好奇地走上了窑顶,看他们挖过的地方还留着几根断掉的根,还有白汁在流,我拔了一根出来,长长的像木薯。我走下坡时,看见蹿下来几只猴子,也在掏去剩下的‘木薯’而吃,看过去猴子的眼神像在梦游一般了。我还看见了一只小猴子趴在一棵高高树上的鸟窝里,摇头晃脑地像喝醉了酒,很危险——一不小心会掉下来,可能刚才也吃了那东西的缘故。
我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市镇,看来这地方离外婆的家更远了。我找到了一个热闹的地方,这里有几根电线杆,电线杆上吊有一块站牌。边上有一个食品杂货铺,有好些人在这里站着。这一定是个车站了,我也在等车。路上有行人和车辆在过往,边上的人好像也换了几茬,就是没有我要去的地方的车,我的脚踮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踮起,盼得脖子也有点发酸了,有人奇怪地看着我,说我:“在跳芭蕾舞吧。”杂货店里有人在叫我了,好像是老板,脚有点瘸,说有我的电话,这电话是线路有问题还是话筒不好?传来的声音不太听得清楚,是一个女的在打电话给我,说是同学?在问我:“现在在哪里?近来可好?”她说要我到她那里去,不要失联了时间太久。我说好的,她把电话挂了。这时我才想到,她是谁?她现在在哪里?她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想大概是弄错了吧,也许是外婆托人在找我吧。这时我在问老板:“到归池去怎么没车来?”他说要到那里去的车站离这里还有十多里地。他看着我犯难的样子便推出了一辆自行车来,说他把我带过去,还赶得上晚班车哩。他的脚看起来不是先天瘸的,我在问他,他说是被日本鬼子打的。说那里还有一个被鬼子屠杀的千人坑,他是一个幸存者。
我上了车没多久天已经黑了。又开了一会我们车停在了一个旅馆门口,牌子上写着:“龙洞旅馆”。这里是一个很大的山洞,在里面因势而建成了或一排排或一间间的小屋,屋子就是房间,而屋子外的“露天”就是一个大大的餐厅。是吃晚饭的时间了,我坐下后正在观赏这龙洞的风景,一个少妇在我餐桌的右手边上坐了下来,她说:“我一个人吃饭,好没劲啊。你也一个人吧,我们一起吃,我请客!”我在说:“还是我请吧。”吃了没多久,我脚边来了一只狗,这只狗的头很像马的头,而且瘦得很,可能是一条流浪狗,我正扔了一块骨头给它,同时有人正拿着一根棍子朝它打来,它赶紧跑了,连骨头都没衔,我看着它趔趔趄趄的步态心里感到很可怜,我捡起了骨头在跟出去。它已跑到了一条水沟边,在嗅着一个阴沟的出口,然后头伸了进去在拉扯什么东西,一会儿我看见的是一双人脚,出人命了!我把骨头扔给了狗吃,然后去报了警。警察来了,把尸体拉了出来,然后抬走了。有好多人在朝天边看着,这时我看见有一股黑风在刮过来,好像是龙卷风,在飞沙走石而来,龙尾直奔龙洞而去,像一个倾斜的漏斗,我们赶紧在跑开,刮来的雨也很大,我们沿着街上的屋檐在跑,跑不多远,雨水已漫到了膝盖,我们朝高处在跑,居然跑进了一个尼姑庵,我们在避雨。住持是一个三十几岁的漂亮女子,她出来在领我们进去。这时有人跑过来说功德箱被盗了,我们随着住持在跑过去,住持在说:“不但功德箱没了,连功德簿也没了,还少了一块功德碑。”看来她不知所措,她赶紧去扶了一个老尼姑出来,老尼姑已经很老,连路好像也走不动了,虽然有两个人扶抱着,还在瑟瑟发抖。老尼姑在说可能是贼来过了。我说不会是贼吧,贼不可能连功德簿和碑也要偷。被偷的功德碑旁有一块记事碑,好像是记载老尼姑的事迹的,也被破坏了——法号还在,有些地方已被铲去,事迹上只读出了:“毕业于辛梓小学。”背面一幅石刻像还算完好,显然是老尼姑和师姐妹们的合照,那时的她还很年轻,脸也很丰满。在这高处朝另一边看下去,这是市镇的另一边,庙里有一个滑梯可直接滑下去,下去的那里有一个露天浴场,石壁上在渗出一种像鼻涕一样的东西,人们在往身上抹,有人还用这东西在“打仗”。这时我听到有人在说:“龙洞已被席卷一空。”又听见庵堂里有人在唱歌,说唱的是“大悲歌”。又说这尼姑庵是不允许男人寄宿的。有人说再往山里面去有一个寺庙,然后在领我们过去。这是“西意禅寺”,这寺庙香火已经不太旺了,有点衰败了,进门左右各有一个禅师,一个放着文房四宝——是画画的;一个堆着许多草鞋——是卖鞋的。说要么付钱画张画,要么付钱买双鞋,这样才能进驻。卖鞋的禅师在说:“快来试呀来试鞋,舒不舒适脚自知。”后面还挂有一首诗:“草里纵横用处专。南泉曾受赵州瞒。衲僧步步承渠力。肯向龙床角上悬。”有人在买了,价格贵得出奇。我在叫画画的禅师给我画张画,他给我画了个狗屁股,我说这算什么艺术,他说:“画人屁股是艺术,为什么狗屁股不是艺术?而且人屁股是有观念的。”我感到有点惊奇。他还没画好,还在画背景,画的背景是荒漠的岩崖处,这只狗正钻进了一个岩洞,我记得这只狗屁股我曾经在外婆那里的围墙外看见过,不过那时是模糊的,现在显得很是清晰,像是在缺乏生命的地方显示出了一点活力,我感到奇怪起来——我怎么喜欢凝视这画起来?我觉得他是一个有悟性的画家。我在问他:“这画为什么能吸引人?你能开悟我一下吗?”他在说:“其实画应该有感觉的主题。就像写文章一样,即使你字写得很好,但乱写一通也不能吸引人。所以国画要注意结构与布局。而国外的‘印象派’画,则是以色彩的配比和渲染来刺激人的感觉。由于国外缺乏修行,所以有许多分裂症的诗歌和画,虽然是乱相的东西,但乱相也有好处——能支开某一压抑点。所以有时我也乱相。”……
这里都是统铺,大家都准备睡觉了。我发觉睡在我边上的是在龙洞和我一起吃饭的那个“少妇”,可她的头发变成了男式。我在问她:“你怎么会到这儿?”她在说:“我是被风吹过来的,连我的假发也被吹掉了。其实我是个男的,但我很想变成一个女的,不久我会去做变性手术的。”她把脚伸进了我的被窝里,还绞住了我的脚,然后她把屁股也在往我的被窝里挪过来。我想她大概是来取暖的,我转身背对着她没敢再动。
天亮了,这是第二天早上了。我走出了“统铺”住所的门,门上有一块牌匾,牌匾边上是云龙纹,中间有两个字“天定”。这两个字看着觉得很舒服,但看了半天我吃不准是什么意思。我来到了大殿的后面,这里有一口一人多高的大缸,这口缸足有六十平米左右,有三边台阶可上下,就像一个三足鼎,里面盛满了水。有一个人来担水了,说这口缸原来是在皇帝的行宫“太和殿”的,里面盛的水叫太和汤。有一次皇帝到这里进香,看见和尚到山下去担水太辛苦,就把这口缸敕给了寺庙。我仔细在看这口缸,原来是像箍水桶一样箍成的,上中下有三道铜箍,还用什么东西嵌过缝。三个台阶也就是三个稳固点。一个扫地的在说:“雨季时接满天落水,到旱季就够用了。”
我沿着寺庙边在往山上走,一边是悬崖,筑有石栏杆和铁链。不远处的一个石栏杆上拴着一头青牛,有一点渗出的水从牛脚边渗过,我朝下面看去,渗出的水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下面有一个水潭,但能看到底——好像很浅。在青牛对过的石壁上有一个石龛,前面用柴扉掩着,我走过去探头看了一眼,看见一个人盘着腿在看书,这应该是一套书,边上还有几本叠着,我看见了书名叫:“忙里偷闲的兵器”。他也看见了我,他手招招叫我:“请坐”。石龛边上还有两个石凳,我拉开柴扉走了进去。原来他是一个居士,姓白,出生于有钱人家,现在破落了,但还有点钱,能提供给庙里一些和自己用用。他还是某某高等学府毕业的。这里好像是他的修行住所,里面还放着两个箱子。箱子后的墙上还挂着一副大概是他写的字:“山中住。独掩柴扉无别趣。三个柴头品字煨。不用援毫文彩露。”我在问:“这是你写的诗吗?”他说:“字是我写的。这诗是‘指月录’里抄写的。”我们好像谈得很投入,我在问他:“为什么要半路出家而不去入世?”他在说:“现在入世都是暴力。”他说曾经抗日过,但现在很可能会发生内战,因为他想避开内战。他还在担心的是独裁政府总是搞不好的,他说根据能量守恒定律——民主政府是在随时随刻释放能量;而独裁政府是在压制能量的释放,这就像一个锅炉随时可能爆炸。还有即使独裁首脑的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人民着想的,但下面奉行的是“瞒上欺下”和“拍上打下”,这会造成老百姓恨政府,而政府会怨老百姓。这样时日长了,人民会失去信仰。又因为没有真正的监督机制,所以等问题暴露了已是不可收拾的了。如南京大屠杀被杀了二十多万,日本人的细菌战中国人又死亡上百万,而以后可能的侵略战争会死上更多人。他还在说:“如果有钱的人没了信仰,只会趣向吃喝嫖赌。没钱的人没了信仰,会趋向于‘狗性’而不是‘友性’。”我在问:“白居士,‘拍上打下’是什么意思?”他说:“就是拍上面的马屁打压下面。”这是我进寺庙中最深刻的一次印象。我觉得好像也有点看空了,至少是有点伤心。我还在问他:“为什么有的男的想做变性手术?他是不是对男的感兴趣?”他在说:“这不能用逻辑推理,你没有感受也感觉不到。你如果对女的感兴趣,你是不是会装扮成一个女的和她们混在一起?你如果对男的感兴趣,你为什么还要去做变性手术?”他从边上拿过来一个古铜器酒杯,这杯口有三个舌口,写着“刘关张结义杯”,他倒满了一杯酒自己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了我,我也喝了一口觉得温热而舒畅,好像伤心的郁结一下子打开了。我在问:“这叫什么酒?”他说:“这酒叫‘飞精’,是一种丹药酒,是壮阳通脉的,还能积蓄能量,一旦能量逆向而行,人还能飞升。”我再想问他些什么,可他已经盘腿入定了。我走了出来,关上了柴扉,我觉得这地方很神秘,我还在往山上走去。这里的植物也长得很怪,居然有一种“拳脚树”——当你走近它时它卷曲的枝条会突然伸直向你弹来。这里还生活着一种“草猴”——它头上长着一蓬枯草般的毛发,它躲在草丛里觅食,它不动时你分不清是草还是猴,只有在移动时才看得出来。这时我听见寺庙在敲晨钟了,应该开饭了。
这才是早上,这已经快到母亲家了,我只要穿过河边的这个大巷再穿过一条街就到自己的家了。这大巷边上有许多小巷,所以从这里进出的人特别多。巷口有人在表演“仙人翻”——一个人是神巫的打扮,站在场地中间在高声问:“蹿上窜下什么猴?”边上另一个人在回答:“蹿上窜下是猢猴!”又问:“叮叮当当什么猴?”在答:“叮叮当当沐冠猴!”又问:“躺着不动什么猴?”答:“躺着不动是懒猴!”又问:“挂在身上什么猴?”答:“挂在身上是玉猴!”又问:“巴掌大小什么猴?”答:“巴掌大小是石猴!”又问:“窜进洞房什么猴?”答:“窜进洞房大马猴!”……有一群猴子在问的人两边对翻过来,这有真猴子也有小孩扮演的猴子,真猴子从他的肩头一搭便翻了过去,而小孩扮演的猴子在借他的手掌心一撑才翻过去,正在叫“猴”字的时候他一托一翻,小孩借力也翻得像真猴子一般高。我听了半晌就是没听到说“草猴”,我扔了一个铜钱进了他放在地上的草帽里。我又看见了两个老婆婆各背着一个婴儿,在斗口技,声音越斗越响,我走过去又扔了两个铜钱。
我走进了大巷里,里面反而显得拥挤,人们把巷当成了自己门口的道地,人们就在这门口活动,有许多店面和摊位,我还碰到了几个熟人还打了招呼。有一个小女孩忽然拉住了我的手,看起来正是豆蔻年华,说:“大哥哥,长远不见了!”我一下子还想不起来。这时我看到了一个初中时的女同学,她正奇怪地朝我看着,我在跟她打招呼。这时我听见又有一个女的在叫我,我一看是高中时的一个女同学,他们三个互相之间都不认识,但都奇怪地在看着我。我在介绍:“这个是我初中时的同学,那个是我高中时的同学。”但这个“豆蔻年华”我不知道怎么介绍,正显得有点尴尬。高中同学在问我:“邮政厂在那里?”,“豆蔻年华”在回答说她知道,然后她松开了我的手在领高中同学而去。我在问初中同学现在住在哪里,她说仍住在老地方,我说我有空再来看她,然后我们各自走了。
在一个小巷口,有一个门匾上写着“汉药铺”几个大字,下面几个小字写着:“正宗日本医师”。我走进了这小巷,这里许多都曾经是日本人的铺子。我又拐进了一个胡同,这里秩序很乱,许多人都要搬家了,可能是逃难的人都要回来了。要搬家的人都在卖旧货,我心想正好能收点古董回去。这条胡同虽然很老了,但建筑仍保持着精美完好。这里胡同连着小巷,小巷又连着胡同,就像胡蜂窠一样。在胡同的拐角处有一座屏墙,装着镂空的砖雕,走近透视过去有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屏墙后面是一个校场,还留有旗杆石。校场里在卖的几乎都是假货,有人还在演着双簧。卖真货的都在自己的家门口,我走进了一个墙门,有一老者在卖字画,一幅是“焦荷芙蓉图”——下面是一片无边的水和几支焦荷,上面一边是灿烂开着的木芙蓉。还有一幅是日本海棠,开着白白细小的花。写着两句诗:“海棠花儿开两回,一度花开讨好谁?”另一边还挂着半阕对子:“胡蜂窠样胡同无梧桐。”并排挂着的一幅是空白的。有纸条写着:“如能用毛笔书写出对联便可拿走一幅画。”我想能对出并写上的人肯定不是俗人。我看了半天,显然对不出。我又走过了一个墙门,看见一个老太太坐在一把老式的木椅上,面前摆着的东西好像已经卖得差不多了。我走过去在看她坐着的这把椅子,第一眼看去我以为是把乌木椅,仔细一看又不是,应该是红木椅,因为年代久了便成了暗红色。上雕有藤蔓般的装饰花纹,还镶嵌着象牙骨作为花果,椅背上端的一个榫头已断裂,用铁丝绑着。老太太看我这么仔细地在看,站了起来便说:“你喜欢就拿去吧。明天孩子们就要来接我走了。”她说:“我原本回来是想来拿几幅画的。在逃难的时候我把唐白虎郑板桥一类的画封在了灶台上,而把公公交代下来一定要保管好的隋唐时期的两幅名画放到了栋梁上,又把金银珠宝埋到了地下。现在回来因为房子被修缮过了,那几幅名画反不见了。”我心里也为她感到可惜,我从杂乱无章的东西里又掏了一把古琴,付了钱然后背起了那把椅子兴高采烈地走了。就要走出巷口时人又特别的拥挤,刚到街上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说:“好东西。好东西。”好像是一个邻居的声音,我循声看见了他,但我一下又被挤进了巷子里,转眼邻居也被挤没在了人群里。有一支庞大的队伍在行进过来,是一支农民模样的队伍,赤着膊,都是强壮的男性,露着古铜色的皮肤,有的担着箩筐,还有人敲着铜锣。不知他们在进行什么活动,窄窄的街一下子更加挤了,巷里面也有人在拥出来看热闹,我被挤得透不过气来,一把椅子被挤得不知掉去了哪里。
我不由自主地被人流夹带着,我也被这高涨的热情感染了,被这强大的动力兴奋了。人流在朝一个会堂涌去,可是没等我挤进去人流又在返涌出来。我在找一些熟面孔,想打听点消息。我终于看见了一个同学,我正想挤过去喊他,可他一下子消失在了人流里。我往人堆里挤了进去,像在泥石流里一样,人几乎被挤扁窒息了。一张张的面孔在你眼前转眼即逝,又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在眼角旁流过,等我转身时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他应该是以前隔壁的那位大哥。我已被挤到了马路对面,我的鞋子也被踩掉了。我一直在这里站着,等到人散了我来到了会堂门口,我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的鞋子。有一个鞋匠在那里捡了好些鞋子,他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怎么配对或怎么修理。我在问他能不能卖一双鞋子给我?有人在拍我的肩膀,原来是一位比我大两岁的邻居“谢力”,他穿着锃亮的皮鞋踏着自行车,在问我怎么赤着脚?他说他正看好了一场电影并打算回到江边他爷爷家的别墅去,再到那江里去钓鱼。他在邀请我一起去,说:“你现在家里应该还没人。”然后他用自行车带着我兴高采烈地在骑,自行车已骑到了塘路上,有一批军用大卡车正从塘路上朝我们直开过来,这塘路宽度似乎只能容得下一辆卡车,我们让到了坡下。我们沿着坡下的田塍走着,有几处已被掘开了口子,水正在往田里流着,还能看见几条抢水的泥鳅。我跳过了缺口,把堂弟的自行车接了过来。
这是谢力和我拿了钓竿和渔具来到了江边。我看见岸上立有一块石碑,上写着:“上岸埠”几个大字。碑后还刻有一首诗:“青蓑不肯换金章。千古风流属谢郎。钓得锦鳞人不荐。夜寒沙上听鸣榔。”是这里了,这里以前是一个船埠,可能是他家开的。我看着江水好像想记起点什么,我记起娘曾说起过这个地方。谢力在拎起竿子来,鱼钓着了,竿子弯曲着提不起来,他在放线,又在收线,然后又在江边横拉。我拿起了边上的一个大海兜把这条鱼兜住了,这条鱼足有十多斤重,而且没有鱼鳞,我想大概是条鲶鱼。这时一个大哥模样的人也骑着自行车来到了船埠,高声在叫唤谢力,说家里有人在找他。又说:“你妈说你早就跑出了,可能又到外面闯祸去了。我想你可能在这里。”谢力跟我说:“这是管家”。……
已是下午申时了,我来到了家门口,门前两棵“亲情树”仍在。以前结的果实只有樱桃般大小,现在挂着的果子足有李子般大小,而且发黑了,看来已经好几年没摘了。斜照的光线透过稀疏的叶子像金子一样在洒下来,斑驳地洒在台阶上和墙头上。我正跨进院子,妹妹没看见我,背着书包她正跨进一间屋去。母亲在收晒的东西,她惊喜地看着我说:“哦——终于回来了!”这时妹妹也回过头来展开双臂跑了过来,我抱住了妹妹的腋下甩着转了几圈。我听见有人在屋里高诵:“阿弥陀佛!”,好像是父亲的声音,我记得父亲以前是信仰耶稣教的。母亲在说父亲被一个高僧点化了。我扶着母亲拉着妹妹走进了堂前,父亲还手拿佛珠盘坐着,我不经意地先在胸口划了个十字然后合掌朝父亲鞠了一躬。我看见堂后的厨房里琳琳琅琅地挂着一些鱼肉,好像是腌制过的,上还结着一层透明的晶体,很像一层薄冰。我在问父亲:“爸,挂着的鱼肉不会坏吗?”他说:“不会。是盐渍的。”然后又悠悠地说:“坏了也无妨。我已经吃素了。”我看见一只猫正跳上了灶台叼走了碗里的一条鱼,我记得那只是母亲养着的猫,但是从来没有给它取过名字。
吃晚饭时母亲说起了她小姐妹的儿子也是我儿时亲密的玩伴——小卫,“小卫他经常独自一个人到这儿来看看你有没有回来。”母亲说他父亲已经死了,他母亲也改嫁了,说他和他母亲虽住在一块,但他很少回家的。我在和母亲说:“什么时候带我到小卫的新家去一趟吧。”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来了。我走到了院子的葡萄架下,一顶石桌和四张石凳子仍在,好像动也没动过。我抬头看见葡萄几欲熟了,架子上还挂着几条丝瓜,在这密密的藤蔓里发觉还躺着一个硕大的雪梨瓜,这像是墙外爬上来的藤,我踏上了石桌想把它摘下来,我拨开藤蔓才看清原来是一个圆葫芦,这时我听见了“叮叮咚咚”似钢琴弹奏的声音,是葫芦里发出的,我贴近耳朵在听,一会儿这声音消失了,我用手再去拨弄了它一下,这声音又来了。这时我看见墙垣外一个中学同学骆某轻快地在走来,我赶紧下来迎他而去,我把他叫到了石桌子边,在叫他听这葫芦里的音乐,他听了似乎并未感到惊奇,他可能认为这东西并不重要,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明天是母校五十年校庆,要我们都去参加。”并拿出了说是班主任写的四个字:“多、少、远、近。”要我们每个人写一首七言古风——“多少远近”的藏头诗,等校庆日要交给班主任。我翻过纸的背后,不知谁已写了一句:“多少往事堪回首,远近不离相思愁。”我心里也飘飘忽忽地在酝酿着,但总没有灵感。我在问骆某有没有写,他说:“还没有。我们还是到武某某家去再说吧,接触得多灵感也会多。”
我们操近路来到了武同学的住处,房子在悬崖峭壁上,峭壁有三四层楼那么高,有一个栈道可上,我记得如果从山后面的坡道上去还要多走两三里路,栈道旁长满了藤蔓。骆同学在喊他,武同学出现在了上面并在向我们招手。骆同学在爬上去,我也跟着在上,有好些木板似已腐朽,在“咯吱咯吱”地响。来到了武同学的屋里,红漆地板还很光亮,他还有个妹妹也已八九岁了,她难道也能从栈道上下。我们虽然聚在了一起,但我好像还没灵感,他们说也没有。然后骆同学说我们再分头去通知几个住得比较偏僻的同学。他们带头在走下去,我又在跟下去,他们动作很矫健,已在下面等我,我离地面还有两三米了,这时我发觉武同学的妹妹也在不顾一切地跟下来,我感到有危险,我又在攀上去,想去扶她一把,果然她一脚踏空在跌下来,我手在捞过去,还好抓住了她胳膊处的衣服,她没往外掉落,在惯性的冲力下我听见了自己脚下木头的断裂声,情急之下我另一只手抓着了藤蔓,然后我扶着藤蔓终于到达了地面。下面的同学也虚惊了一场。
我先到了一个同学读书会的地方,这是一个四合院的老屋,每个书屋都不超过三十平米。院子中间有一张大理石的桌子和围着的石条凳子,我落座在了这里,同学们在围过来。一个女同学在说:“我当今在读博士了,是在研究社会的平衡度。”我在对她说:“这是研究不出平衡度的。”我拿起了桌上的筷子和调羹在说:“看,筷子的平衡度和调羹的平衡度是一样的吗?因为不同的社会立足点是不同的,而社会又在不断发展的,所以很难找到有某个平衡度。”我看见又有一个男同学在走过来,以前和我一样高的,现在怎么比我高了,我在问为什么,他说他穿了高跟鞋,的确我看见了,后跟足有十几公分高,他人还显得很年轻,还像个小伙子。还有一个绰号叫“扯皮”的同学,他一直在边上扯着东西,我刚才就看见一棵树的皮已被扯得精光,刚才还在扯一根电线的皮,现在我放着的一把雨伞也已被扯得剩下了骨架。他还有点想哭的样子,我在问:“这是为什么?”他说:“正因为无所事事啊,我无聊啊。”我说:“那你不能在这读书会看看书吗?”他说:“我已不想再看书了。因为各类书我都看过了,而现在的书只不过是各类书的凑合而已。”这时他在揪自己的头发了。我看他已是满脸的皱纹,而且额头上还在冒汗,我想他是压抑的关系,我在说:“你想哭就哭吧,因为扯皮运动的出汗和流泪都是排毒的,而泪是汗排毒的好几倍啊。”他在说:“好。那我悲天喜地地哭一场吧。”……
我这是在往另一个同学家走去了,姓周名崎。我正走过一道山梁,再往前走没多少路便是周同学住的地方了,那房屋已隐约可见。我以前经常来玩的,也在他家吃过饭,现已长久地断了音讯。这里高处有一个庙宇和一个茶室,这石阶上上下下的人很多,路边的老屋仍住着一些居民,或开起了店或在门口摆起了摊,我在一间间看过去,看见了同学的母亲,我在叫她,她似乎已不认得我,我看他的眼睛已不好,已经泛白,表情也很淡漠,人也衰老了许多。“我是某某哎,是你儿子周崎的同学。我还吃过您烧的饭菜呢。”她似乎艰难地记起了一点,但已忘了我叫什么名字,呆呆地在看着我。我看见隔壁摊上在卖水果,我去买了一串香蕉给她,她严肃地在拒绝,她在说出理由——说香的东西是供奉菩萨的。我在问周同学的下落。她说:“他抗日去了,至今还没回来。”她干涩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我看她摆的是香摊,我还是买点香烛吧。“给我买一把香和两支大蜡烛。”她问我:“干啥用?”我看见庙宇不到的一个石龛里有一个菩萨像,有一些人在那里烧香,那像已变得油光而乌黑。我指着那里说:“是到那里去烧香啰!”她要确信我不是在故意布施给她,她还在问我:“这石龛里供的是谁?”我记起了周同学跟我说过的:“是黑天王。”她终于在点头,在转身拿香烛给我,我给了她一块银元。我拿起香烛要走了,在说:“再见!”她已转身拿出了找钱,这时她一个趔趄,我在腾出手来去扶她,香烛从我手上掉在了地上。她在唠叨着:“罪过罪过!真是大不敬。”我说:“这脏了,我再买一份吧。”……
来到了石龛边,我插好香点上蜡烛,然后恭敬地跪在蒲团上拜着,心里在为周崎同学祷告:“希望他还活着。”这时我能模糊地看见石壁上刻有一些花纹和一首诗:“多做善事有后福,少去分辨乐与苦;远思现在心不住,近看眼前花无数。”我不甚了了,只静静地看着点着的香在慢慢燃烧,忽然我发觉香火周围变得流光溢彩起来,似无数的英魂在漂游。我不敢再看,起身在走……
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我在朝学校走去,不一会儿我已经来到了学校的街口,在拐角处有一诊所,有一老者披发跣足坐在台阶上哭诉着:“脚痛得很啊!也没钱打酒喝啊。”有一个医生走出来在给他诊断,医生说:“酒为毒药,热者喝了越热,寒者喝了越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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