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儿要升用老家话的读音写字二年级下册了,老家没人带,我们在杨行打工,想帮她选个教学质量好点的私立学校。谢谢社保现在才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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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南乔简介:这是一个尘埃灰姑娘的卑微恋爱故事。  十七年时光,她都在逃避他,却终败给了思念。  那年,枣树下,她与他一场痛哭缘结了一生那时,月光下,她与他深情相对,却错爱他人此刻,黑夜里,他对她说&&愿如明烛,为汝之光。   最难过的是亲情,最悲哀的是寄人篱下,所以不敢开口说爱他!  情深是一劫心灰,求不得放不下,最怕最痛我爱你!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书号:97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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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分共:2 条
流年如刀,薄如蝉翼。
发表于 15:13
第一章:淑女变成女流氓
  曾有人跟宁以沫说,生活能把淑女逼成女流氓,以沫姑且听之,直到生活把她逼进派出所,她才信了。    聿城东门派出所里,值班民警李超靠坐在桌角上,目光炯炯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孩。    女孩留着细细软软的刘海,肤色雪白透亮,五官细腻柔和,鼻子挺而不高,乍一看不惊艳,可这么凑近着看,真让人有点越看越喜欢的意思。    女孩似乎不敢与他对视,头略略低着,眼梢微挑的双眼垂着,长睫下的眼眸里一派淡静。    “宁、以、沫。”李超一字一顿地念出她的名字,“下手挺凶残的呀……练过?看着不像啊!”    就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居然在一个小时前的一场群殴里,把三个大老爷们儿打得哭爹喊娘,而且她下手很准,直接朝着人家面部三叉、上腹腔的攻击点去的,既让对方痛得想死,又构不成什么重大伤害。    宁以沫轻轻点了点头,双唇抿得越厉害了。    李超按了按太阳穴,合上本子说:“这都快凌晨两点了,明天再说吧。你们几个先在这候问室里凑合一宿。既然也没什么大事,你们协商协商,能和解最好和解。”    “我们绝不和解,我要告她!我要她坐牢!”一个捂着鼻子的中年胖子怒号了一声,“这事没这么善了!”    李超知道这胖子的背景,只好给宁以沫投去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意思是让她去道歉也好,赔偿也好,最好把那边摆平,省得闹大了被拘留,留了案底,不好看相。    宁以沫站在候问室白惨惨的灯光下,一时有些恍惚,她也不知道怎么就一时冲动把自己弄进派出所了。    对面那三个胖子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大,万一真被拘留,只怕会影响自己拿毕业证,再者,以后哪个单位还敢要她?    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时光逆转到刚才,她还是要揍他们一顿——这口憋了几个月的恶气,不出不快!    几个月前,因在学校的招聘会上受挫,宁以沫和闺密陈美莎、死党管小潮决定自主创业当老板。    三个志同道合的草根一合计,把目光投向了东门区CBD的那片写字楼。那片写字楼附近全是难吃还贵的高档餐厅,写字楼的白领们没能力天天去那种地方消费,中午的时候,不是泡面打发,就是去那片唯一的一家兰州拉面馆对付。    那家兰州拉面馆仗着一家独大,菜做得马虎不说,服务还基本靠吼。    他们一致认为,只要在那附近开一家价廉物美、干净实惠的饭馆,一定客似云来。    恰好那家兰州拉面馆对面有一家店面在做低价转让,那店面前身也是做餐饮的,不知怎的又不做了。    他们也没深想,当下拿出全部家当把店面盘了下来,乒乒乓乓地装修起来。    二十几天后,承载着三人全部梦想的小店开业了。    店开业后,果然不负他们的期望,每天账面流水都上万,笑得管小潮脸都快烂了。可好景不长,不到一个礼拜,他们店的玻璃被人砸了,就在三人心疼地收拾残局时,对面兰州餐馆里出来三个胖子,一边抽着烟一边对着他们坏笑。    宁以沫见了,当时心里就打了个咯噔。    那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少。管小潮拉住客人问原因,客人们一问三不答,后来总算有个客人点破了天机:    他们菜里的油特腻人,吃着很恶心。    管小潮一查,发现大厨放着好油不用用地沟油。他质问厨师为什么要背着东家的意思用地沟油,结果那两个厨师非常傲慢地辞了职,跑到对面兰州餐馆做去了。    这时,宁以沫他们才知道,原来厨师早就被对面的胖子收买,先是把他们店的口碑做砸,然后撂挑子走人,让他们断炊。    等他们重新招来厨师开火后,店里的生意已经回不到最初了。    三人又是发传单又是搞特价,这才让店里的生意勉强有了好转。就在他们以为雨过天晴时,城管来了。    两个城管绕了一圈,二话不说,直指他们乱搭建,要求停业整顿。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久又有相关部门的人指出他们店里管道系统有问题,要求重新装修!    焦头烂额的三人又是说话好又是送钱,却全不奏效,好像一夜之间,他们这个店就怎么也不能再开下去了。    这时,这家店的房东提点了下他们,说问题很可能出在对面那三个兰州老板身上,让他们上门说情。    管 小潮只好厚着脸皮过去套交情,请他们手下留情。结果那三个老板说:“行啊,你也知道,拉面是我们兰州的,你们不准卖面,任何面食都不准卖。还有,你们这店 一开,直接影响到我们的生意了,每天至少少了五千流水,我也不多要你们的,把每天的流水补偿给我们,你们这店就能开下去。”    管小潮当场差点揍人。    谈判崩了之后,双方的斗争开始白热化。很多电影里才能看见的恶俗段子轮番在他们店里上演,不是有人在菜里吃到蟑螂了,就是有小混混吃霸王餐打服务员。    三人这才明白为什么之前那家餐馆会做不下去。    眼见店是开不下去了,三个人和厨师一起吃了顿散伙饭,准备关店转让。    那顿饭,大家吃得很沉重。    他们三个若是创业玩票的富二代倒也罢了,今天在这里跌倒了,明天还能从那里爬起来。只可惜现实是——    管小潮家在东北农村,大学的学费都是靠练摊、打工赚来的,美莎从小跟妈妈在重庆长大,靠妈妈卖鸭脖子度日,宁以沫更惨,直接就是一孤儿。    像他们这样的连“背影”都没一个的穷酸,今天在这儿跌倒了,明天就直接跟那儿躺死了。    见气氛凝重,一向会来事的美莎强打精神,举起酒杯说:“别这么沮丧,我们的店装得这么漂亮,回头十万块转让也有人要,算一算也没赔太多,就当交学费了吧。”    话音还没落,一辆小面包车忽然在他们店门口停下,五个拿着钢管的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打砸,砸完后一阵风似的出了店,开车逃窜了。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却毁了他们长达三个月的奔走辛劳,更加毁掉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美莎最先尖叫起来,本来还缩在桌脚边的管小潮捞起桌上的啤酒瓶,血红着双眼,疯了似的往对面跑去。    那三个老板本来都蹲在街边抽烟看热闹,看见管小潮这样,先是吓了一跳,然后一拥而上把管小潮扑倒在地踢打起来。    美莎歇斯底里地提起一把椅子冲过去,一边砸人一边用重庆话叫骂。    就在那三人转身攻击美莎之际,管小潮从地上爬了起来,抄起美莎的椅子狠狠朝他们店的玻璃砸去:“我操你们大爷!”    那三人一个揪住美莎,另两个扑上前打管小潮。    管小潮被那两人按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就在他们对管小潮拳打脚踢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惨叫。    那两人讶然回头,就见宁以沫直挺挺地站在他们背后,她的脸隐在阴翳里,右手上稳稳握着一根一米长的钢管。    她明明极瘦弱,此时却无端端让人心生畏惧。    两个大男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都愣在了原地。    宁以沫“当啷”一声丢掉手上的钢管,活动了一下指节,快步朝他们其中一人走去,那人来未及反应,上腹就挨了一肘,他顿时捂着下腹倒地翻滚起来。    宁以沫快步闪到另一人背后,张开双臂将他的双手绞住,脚下使劲将他踢得跪倒在地。男人大吼一声反手去抓宁以沫的头发,宁以沫飞快地出手,一拳砸在他的鼻梁上,他眼前骤然一黑,晕头转向地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等他再醒来时,一群人都已经在110的车上了。    派出所候问室里,鼻青脸肿的管小潮从条椅上起身,拽了拽宁以沫的领子,示意她坐下。    宁以沫坐定后,美莎撞了撞她,狐疑地看着她:“以沫,真没看出来。”    “是啊,你刚才打人的时候,动作也忒专业了。”管小潮赶忙附议,“练过?”    见宁以沫低着头不答,美莎幽幽地说:“看架势,我们的毕业证可能拿不到了。那三个人那么有背景,只怕非要告到我们坐牢了。”    美莎越想越伤,低低啜泣起来:“店开不成了,毕业证要拿不到,连找工作都不行了……”    管小潮见不得女人哭,黑着脸说:“都这时候了,也别说这些了,还是想想谁有认识的人,把我们弄出去是正经。最好现在就找人,天一亮,审完定了案,一切都来不及了。”    美莎嘎嘣一下傻住了,手忙脚乱地翻手机:“王老板……不行啊,他这人有事找不上;赵总……他出差了;吴哥,我试试。”    她抖着手拨电话,不久就绝望地放下了:“关机。”    管小潮懊丧地抓了一把头发:“我那些朋友都没这个能耐。这次真栽了。”    这时,美莎忽然将目光投向宁以沫:“以沫,你男朋友……你男朋友他爸爸不是个公务员吗?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说到这里,美莎暗淡的眼中忽然有了点光,“你男朋友肯定有办法的!”    宁以沫看了她一眼,轻声说:“我试试吧。”    她左手颇有些吃力地将手机摸出来。她的右手刚才用力过猛,这会儿已经动不了了。    想了想,她把手机递给管小潮:“你帮我写条短信,把事情简单说一下,让他回电话给我。”    管小潮不解:“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    “这个点,他不是在片场,就已经睡了,手机一定是静音……只能赌一把,赌他尽快看到短信回电话。”    管小潮下意识地看了眼宁以沫的左手大拇指,宁以沫目光一颤,飞快地将拇指缩进手掌中。    候问室静了下来,耳畔只有管小潮“咔咔”按手机的声音,几分钟后,他展开眉头:“写好了,你男朋友叫什么?”    “辜江宁。”    “辜?哪个辜?”管小潮有些回不过神。    “辜……”宁以沫顿了顿,“辜负的辜。”    “这姓可真是……”管小潮翻了一阵通讯录,“好了,发出去了。”末了,他合上手机问,“你有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啊?美莎,你见过?”    美莎像在想什么想出了神,好一会儿才说:“见过,特别帅,说是个导演,在北京还开了个小文化公司,以沫,对吧?”    宁以沫淡淡地“嗯”了一声。    “帝都?导演,文化公司?看样子有门路啊。”管小潮忽然来了劲儿,“以沫,你这保密工作可真好,我们多少年交情了,你都没告诉过我。手机里有照片吗?看看啊。”    美莎不禁也有些期待。    宁以沫摇头:“没有。”    就在这时,宁以沫的手机亮了一下,管小潮低头一看,是信息报告,他望着那条信息报告,忽然问:“以沫,这个辜徐行是谁?我光顾着看姓,把短信错发到这个人手机上去了。”    “你说……什么?”    宁以沫的脸骤然白了。    “以沫,你怎么了?”美莎觉察到宁以沫的失态,扶住她的肩问。    宁以沫僵僵地坐在椅子上,苍白的脸上,一双细长的眉轻轻蹙着,半垂的眼睛下,目光不安地微微闪动着。    良久,她吸了口气,摇头:“我没事。”    管小潮凑上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太晚了,我脑子有点不灵光,光想着那个‘辜’,结果一看到‘辜’就发过去了,我再重新给你男朋友发过去吧。”    宁以沫咬了下唇,低低应道:“好。”    美莎握住宁以沫冰冷的手,一言不发地看着她静默的侧脸。她总觉得今天的宁以沫哪里不对,陌生得让她有点不敢认。想到“陌生”二字,她越发没底,大学四年,她又何曾真正了解过这个安静的女孩?    管小潮的短信发出去后,半天都没个回音。他左等右等,有些按捺不住,试着给宁以沫的男朋友打了几个电话,结果不出意外,电话虽然是通的,却没人接。    管小潮懊丧地丢开手机,垂下头,将十指插进头发,喃喃说:“真完了。就算打通了,大半夜的,人上哪里想办法去?”    一句话粉碎了三人的自欺欺人,美莎双肩无意识地一垮,乏乏地将头枕在了宁以沫的肩上。宁以沫的肩瘦削得厉害,却端得极板正,像是有什么撑着她的脊梁。    美莎闭着双眼,思绪陷入了一片纷乱,周遭死一般的宁静潮水般从她耳孔里挤入,压得她连眼皮子都动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梦半醒的美莎被一阵嘈杂的开门声、人声惊醒,她懵然从宁以沫的肩上抬头,看向门口。    门口,一个还有点没睡醒的矮个子男人在两个民警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那三个兰州老板一见来人,立刻跳起来上前打招呼:“马所长,这时候您怎么来了?您天亮来也没事!还害得你觉也没睡好,大半夜跑过来放人。”    那姓马的所长黑着一张脸,也不答理他们直接走到宁以沫面前,堆出些笑:“哎呀,误会啊误会,真是委屈你们了,让你们在这里待了大半宿。事情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你们都早点回去休息吧,该依法处置的,我们会严厉依法处置!”    美莎望着那所长挤出来的笑脸,真以为自己在做梦。她茫然和管小潮对视了一眼: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宁以沫缓缓起身,望着那个马所长不说话,显然也有点一头雾水。    马所长愣了会儿,搓了搓手:“噢,还有一个多钟头天就要亮了,要不一起坐我的车过早?”    还是管小潮反应快,连忙握住马所长的手:“不用不用,您太客气了,既然没事了,我们这就走。”    美莎如临大赦,忙附和:“真不用,我们——真走了?”    “我送你们到门口。”马所长说话间就要往门外送。    美莎一把拽过宁以沫:“不用,您忙您的,我们出门打车就走了。”她在忙乱中朝马所长挥了挥手,搂着蹙眉出神的宁以沫,将她带出了门。    门后,值班的李超百思不得其解地凑上前问:“所长,怎么回事啊?”    马所长神神秘秘地凑近他,压低声音说:“天知道这姑娘是哪路神仙,上面大半夜派人上我家敲门,让我亲自过来放人。”    李超张了张嘴,好半天才缓了神:“那他们三个怎么办?”    “严办哪!”马所长打了个哈欠,不耐地摆摆手,“就他们那些事情,早该好好喝一壶了。”    三人出了大门,被门外的寒气冻得一哆嗦。    “下雪了?”管小潮吸了吸鼻子,望着台阶下空旷的大马路,愣愣地说。    只半宿时间,外面竟已薄薄地积了一层雪。天还没有大亮,远处仍是一片溟蒙,然而近前的雪光却映得他们眼睛发痛。    宁以沫暗想,无怪前一日阴霾压城,让人心里不受用,原来是要下雪。她仰脸看天,下意识地伸手,几点盐屑子似的雪花落在指尖,给她冰冷的手指上添了点清凉。    美莎缩了缩脖子,拢紧大衣,跺了下脚:“完了,这鬼天估计打不上车了。”    管小潮在她脑门上敲了个栗暴:“能出来就不错了,还打车,往学校走吧,我请客吃早饭。”    他的话音刚落,台阶下的街边,骤然亮起了一片暖黄明亮的灯光。    那光亮得极突兀,像是谁猛不丁按下了舞台的主光源,唬得三人一愣,这才注意到街道边竟泊了一辆车。    此时,密密麻麻的雪花被那车灯照得显现了行藏,急促地舞动着。    “妈呀,加长国宾啊,靠,别是迈巴赫吧?”管小潮往手心里呵了口气,转脸看向以沫,“抓紧看几眼,这车可不容易见。”    却见宁以沫一脸不安地望着那车,像是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    与此同时,后排的车门无声洞开,一个男人从车里躬身而出,一把黑伞“砰”地在他头顶撑开。那人撑着伞,不徐不疾地拾级而上,伞沿压得很低,辨不得面容,但见他身形挺拔秀颀,头颈微微昂出些傲然的弧度,透着点不同常人的气度。    宁以沫定定地看着那个身影,双肩微微发着颤,双脚像灌了铅似的坠着。    那人在离他们两级台阶开外的地方顿住了脚步,饶是地理位置居下,仍高出了他们三人一点。    美莎停下放在嘴边呵气的手,讶然望着来人,下一秒,那人将伞往后一倾,从伞下抬起一张格外醒目的脸。    宁以沫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那人眯着双深沉如水的凤眼,隔雪看了宁以沫好一会儿,才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以沫啊,好久不见了。”    声线低沉,倒像是句叹息。    宁以沫唇动了动,将所有该收拾好的情绪收拾好,老老实实地低声喊了句:“哥哥。”    “还是穿这么少,你就真的不怕冷吗?”    男人微蹙着眉,解下脖子上的围巾,不由分说地给她围上,妥帖地系好,顿了顿,伸手拍去她肩上落的雪粒子。    宁以沫缓缓抬头看他,窸窸窣窣的雪越下越大,几乎漫漶了他的容颜。此情此景下相见,倒像是隔了一世的重逢。    暖气袭人的车上,坐在后排的三人都有些惴惴。    管小潮一边端正坐着,一边拿眼睛扫车里的装备。    宁以沫见气氛实在尴尬,只好开腔:“我们到明珠路三十五号的财经大学。这两个是我的朋友,陈美莎、管小潮。”    “幸会。”前排的人没有回头,淡然致候。    宁以沫继而又向管小潮介绍道:“这是我哥哥,辜徐行。”    “啊,你就是那个——”    他的话还没说完,宁以沫已经不动声色地踩了他一脚。    管小潮识趣地闭嘴,讪笑道:“幸……幸会。”    说完他差点没掐自己一把,这词儿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膈应人呢?    美莎倒比宁以沫还大方些,笑吟吟地将尖下巴往前排一送,透过后视镜打量他:“你是以沫的哥哥?亲的吗?我怎么没听以沫提起过?以沫叫你哥,我也叫你哥吧。”    后视镜里,那双静川明波似的透亮眼睛一抬,锐利的目光便落在美莎脸上。他虽只是那么淡淡地瞧着她,却瞧得她后背冒了丝凉气——那目光像一下子把她看透了似的。    管小潮见要冷场,一把将美莎拽回椅子上坐着:“废话啊,你家亲哥姓李,你姓陈啊?”    美莎白了他一眼没说话。管小潮又说了些插科打诨的话,才把僵冷的气氛缓和了些。    车到财经大学时,管小潮暗暗松了口气,跟前排的辜徐行道完谢,拉着美莎匆匆下了车,坐在最里面的宁以沫一边往车外钻一边想告别台词,不料人刚到车门边,便被前排的辜徐行叫住,口吻一如既往的不容反抗:“以沫,你留下。”    以沫只得朝管小潮他们丢下一句“你们先回去吧”,老实缩回车里,缄口坐着,倒像前面坐的,是一位严父。    等到车子开远,美莎望着车开走的方向骂了一句:“傲什么傲?”说着,她撩了撩一头浓密的鬈发,迎着破晓的晨光吸了吸鼻子,“跩得二五八万似的,以为自己是谁?”    风情万种的她从未在男人那里受过这样的冷落,自尊心颇受打击,此时恨不得把那个辜徐行生吞活剥了。    管小潮出神地说:“人家开京A8不跩,谁跩?”    “京A8又怎么了?”    “挂 这个牌的人,不是行走‘尚书房’的显贵,就是真正的贵族绅士,再不济也得是一高干家的衙内。一句话,不是自己牛就是爹妈牛。看八卦不?炒得轰轰烈烈的京城 四少,未必配给刚才那小子提鞋啊……”说到这里,管小潮又是一阵心神激荡,“有这样一个哥哥,甭管是不是亲的,能混成今天这惨样,以沫也是一朵奇葩啊!”    美莎若有所思地站在寒风里发了会儿呆,丢下管小潮,径自往大门里走了去。    管小潮看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小狐狸,又在寻思什么呢?唉,女人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不明白……回去补觉咯。”    下了车,宁以沫低头跟辜徐行走进远洋宾馆。    刚进门,已经有工作人员迎了上来,众星拱月地将他二人带到了顶层套房门口,领头的经理识趣地没有啰唆打扰,很快就带人告辞了。    进了门,辜徐行将外套脱去挂好,露出浅蓝色衬衣包裹的清颀身体,他一边走一边解着衬衫领口第二个扣子。    宁以沫望着他的背影,心想,他们果然已经分开太久了,她竟不知何时起,他也开始穿白色以外的颜色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感觉有两道视线落在脸上,抬头一看,只见辜徐行已经在沙发上坐定了,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暖黄的灯光将他脸部阳刚的线条凸显得格外清晰,一双凌厉的修眉下,双眼在灯影下透着些阴翳。    宁以沫不敢和他的眼睛对视,眼神闪烁了几下,落在他紧抿的唇上。她一看他的架势就知道秋后算账的时刻到了,忙往痛里掐自己的手心,以便能及时红着眼圈回话。    算着时间,看吓也吓够了,辜徐行拿出手机,起身步向阳台。    宁以沫一动不敢动地站在原地,站了近半个小时,也不见他的电话有停的意思。她不由得腹诽,这么多年了,他的气量不见大,磨人的耐心倒是比以前好了。    一宿没睡的她在这暖气房里一醺,只恨不得能就地躺下,她小幅度地活动了下肩膀,又屈了屈膝,见他背对着她了,忙弯腰去揉膝盖,不料刚一起身,就见那人站在门外,不冷不热地盯着她。    他随手掩上阳台门,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放,终于开了口:“宁以沫,我怎么不记得你小时候的理想是去卖兰州拉面啊?”    宁以沫的耳朵尖瞬间就红了。    “你看看你,哪里还有小时候的样子?”    面具一旦拿下,辜徐行的样子也并不比任何一个苦心孤诣、要把妹妹教育成四有青年的哥哥更脱俗些。    “挂科、不积极考研、不认真找工作就算了,居然沦落到和那样一群人打架!”他深吸了一口气,“打架也就算了,还差点把自己弄坐牢!你看看这些,哪一件是女孩子会做的?”    宁以沫哪里敢和他顶嘴,他骂,她就低头,他再骂,她就再低头。直到宁以沫的下巴快戳进胸口,辜徐行才顿住了。    宁以沫估摸着他心软了,半抬起头,驾轻就熟地含了点泪光说:“哥哥,我知道错了。”    辜徐行冷眼望了她好一会儿,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挑。摇了摇头,他和缓了语气说:“你啊,就是认错态度好,抗骂,不然我早不管你了。”    宁以沫闻言,偷偷地瞄了眼他,但见他眼中阴翳尽散,知道这一劫又算是过去了。    “过来。”    宁以沫往前走了几步,离他远远地站着。    “再过来点。”    她只好规规矩矩地走到他面前站定。    他冷不丁地抬手,拇指在她右脸颊的淤伤处轻轻抚了抚,声音柔和得有点不像话:“还疼吗?”    乍然嗅到他指间熟悉的气息,宁以沫全身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她屏住呼吸,忙机械地摇了摇头。    “去洗个澡,选个房间睡一觉吧。”    宁以沫如聆天听,末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下午。”    宁以沫一口气还没松完,那边已经用不容违抗的口吻补了一句:“你跟我一起去。”    见宁以沫半天没有回音,他讶然回头,却见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一张脸绷得有些异常。    “我刚给你联系了一家银行,后天面试完上班。”辜徐行格外耐心地解释。    像忽然换了个人一般,宁以沫用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说:“我不去。”    房内的气氛倏然冷了下来。    辜徐行像是不确定刚才听到的,慢慢转过身看着她,她避开他的眼神,一字一句说:“我不去北京。哥哥,你不能总这样控制我的人生。我已经长大了,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辜徐行深呼吸了几口气,竭力冷静地说:“你当初选择一个人留在聿城,说能够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可是宁以沫,你睁大眼睛看看现状,这就是你所谓的负责的人生吗?”    宁以沫抿紧唇线:“我知道在你看来,我现在的生活糟透了,可是哥哥,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就算再不堪,这也是我要走的路,要过的人生。”    明明是伤人的话,宁以沫自己倒先红了眼圈。    辜徐行闭了闭眼,压住一口气:“我半夜收到你短信的时候,不知道多开心,我以为你终于懂事了,不跟我们闹别扭了。没想到我巴巴地赶来这里,竟然是自作多情。也许你需要的,不过是我一个放人的电话。”    宁以沫感觉自己的眼泪在眼睛里转啊转的,紧握的十指处,关节都有些发白。    “七年前,你说要和我们划清界限,我当你是叛逆期,不懂事,一切由着你,可是以沫,你不觉得你的叛逆期未免也太长了?”    宁以沫哽咽了一下,一边解脖子上的围巾一边说:“哥哥,请你不要拿叛逆期说事,我已经二十二岁了,不是十二岁。今天的事情,很感谢你能来帮忙。我学校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她将围巾往辜徐行面前一递,转身欲走,不料手臂却被他紧紧抓住。辜徐行往后用力拽了她一下,她便踉跄地撞到他身上。    他身上的气息因怒气蒸腾而出,是记忆里干净而蓬勃的清香,然而这味道却让她恐惧得想夺路而逃,她用尽全身力气想从他遒劲的臂弯里挣脱,却哪里敌得过他的力道?    “我不管你多少岁,只要我在一天,就要为你负一天责,由不得你乱来。”他明显动了真怒,喘着粗气将她拉到沙发边按坐下,“你指责我控制你的人生,我既担了这个名,就不怕让你看看,什么叫做真的控制。”    宁以沫不敢在他怒火正当头时和他正面冲突,僵僵地坐在沙发里,抿着嘴不说话。    辜徐行将身体投进沙发里,衬衫下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一手搭着着沙发背,一手胡乱摸出电视的遥控,闪了几下,将画面定格在一个相对安静的频道上。    骤然响起的人声冲淡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两人各守一隅,默然对峙。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扮演一只温顺小猫的角色,他已经习惯这只猫懒洋洋地趴在他腿上晒太阳的情景,却从未想过这只那么亲他、黏他的猫有天会真的朝他扬起反抗的利爪。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杯温水递到了宁以沫面前。    宁 以沫机械地接过那杯水,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反倒让她整个人颤抖了起来。她望着水面因她颤抖生出的縠纹,定了定神,紧握着那杯子说:“哥哥,你其实从来没有正 视过我们的关系,你对我好,只是因为你内疚,但是当年的伤害早过去了。是,我是少了半截拇指,可是那里早已经不疼了。我们已经不是小时候了,我现在是江宁 的女朋友,以后能为我人生负责的人,只有他。”    房间里静了静,电视上斑驳陆离的灯光激烈地频闪着,各色光线在辜徐行脸上明灭交替,他的脸色很白,神情透着一股疲惫。他垂下头,用手摁了摁眉心,忽然不知所谓地笑了,那笑像暗夜里忽然擦燃火柴蹦出的光,猝然而短暂。    “看来,你真的长大了,知道往人最痛的地方下刀子了。”    顿了顿,他虚弱地挥了下手:“你走吧。”    宁以沫一言不发地起身,头也不回地开门、关门。门合上的一瞬,忍了很久的眼泪才像一条线似的滑落。身体里,像有什么被掏空了一般,她轻轻靠着那厚实的暗红桃心木门滑下,倚坐在那里。    紧握的左手缓缓摊开,一只少了半截的拇指狰狞而无辜地躺在她的掌心里。    有时候,人是一种很善于忘记疼痛的动物,如果没有什么痕迹留在那里提醒他们,也许很多在当时看来极其惨痛的事情,就真的会被丢失在时光之外,不知所终。    宁以沫诚然是不幸的,因为她所受过的每一次伤害都会在身体上留下无法愈合的痕迹,比如这少了半截的拇指。她无法忽视它的存在,只要她的手还要动,就会有个东西提醒她,那段岁月在那里,那个人也在那里,就像她对他的记忆,永不磨灭,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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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如刀,薄如蝉翼。
发表于 15:56
第二章“哥哥”是种傲娇的生物
        宁以沫和辜徐行相识,始于一只陀螺。    十七年前那个初春,一阵玩陀螺的风气在聿城集体大院里刮了起来。彼时的大院虽已失去了当年的活力,但这股没落气没有影响到大院的孩子们,他们照样风一般在大院里呼啸来呼啸去,玩着层出不穷的小游戏:滑冰、粘蜻蜓、逮蛐蛐、滚铁环、踩高跷、跳房子、跳绳……    这些游戏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个流行一个月后,又改换那个了。    所以,当有的孩子还迟钝地滚着铁环时,高学年的孩子们已经“啪啪”地抽起陀螺来了。和地方上的孩子不同,大院孩子能从长辈那里偷到一根纯牛皮的皮带,用皮带抽起陀螺来,声音既响亮又给劲,显得非常富有男人气。    因此,当时的小孩都特别梦想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陀螺。    辜徐行也不例外。    十岁的辜徐行出生在北京,是某野战军副军长辜振捷的儿子,更是军区第一政治委员辜松柏的孙子,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再典型不过的高干子弟。由于刚随父母到聿城来,清高孤僻的他不愿主动融入大院孩子中。    出生在北方的辜徐行,个子生得比同龄人高挑挺拔,总能把白衬衣和去了领章的军装穿得格外熨帖帅气,加上面容生得异常清俊,他便成了大院妇女们挂在嘴边教育小孩的“别人家的孩子”。更让旁人嫉妒的是,除了能弹一手好钢琴,辜徐行还会一口流利的英语,越加衬得那群小孩乌眉皂眼,举止荒疏。    大院的孩子们年纪虽不大,但个个眼高于顶,谁也不愿和一个能把自己比下去的孩子交往,不约而同地孤立起这个首长公子来。    不管多老成的孩子,少年时期总是敏感、好强的,别人越是排挤,辜徐行就越想证明自己没了他们,他也能自得其乐。    以他当时的眼界来看,证明自己的最好方式,就是弄到一只比他们更大更新的陀螺。    他不敢问爸爸要,只好缠着家里的勤务员给自己做。勤务员拗不过这位小公子,只好找来一根枣木,帮他削了一个,末了,还给他用桑树皮扎了根抽陀螺的鞭子。    不料辜徐行还没把那个陀螺焐热,就被他妈妈徐曼缴了。徐曼看都没看那个陀螺,扬手丢给勤务员:“烧了。”继而又瞥了眼站在一旁噤若寒蝉的辜徐行,冷冷丢下一句,“玩物丧志!”    官二代出身的徐曼在管教儿子上,她不但要求辜徐行十项全能,还要求他沉稳持重,务必甩别人家孩子十万八千里。    被妈妈那样一吓,辜徐行不但没有对拥有陀螺这种事情死心,反而越发盼望能得到一个。勤务员是不能再指望了,他只好寻思自己做一个。    从那以后,他只要见别的孩子在做陀螺,他就会停下来,一边假装等人,一边暗暗偷师。    观察了一段时间,他发现做陀螺的门道不难,只要找到一根好木头,就成功了一半。    于是他留了心,满大院地找这样一根木头。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天后,他在南边一个院子里发现了一棵瓷缸口粗细的枣树,枣木木质坚硬,颜色漂亮,刚好是做陀螺的最佳木料。    他南边晃悠了两天,“踩好点”后,逮着一个妈妈不在的机会,趁黄昏食堂开饭的当口,拎着一把锋利的小斧子摸到南院。    不料他刚进院子,就见一个粉嫩嫩的小女孩坐在那棵枣树下画画。    他一下呆住了,他千算万算,居然没算到会遇到这么尊拦路神。    他故作淡定,实则百爪挠心地走到她背后,站定,琢磨着怎么把她弄开。    那小女孩画得入了神,全然没有留意身边站了一个人,将鼓鼓的小脸搁在小桌子上,半垂着眼睛,十分专注地描画着。    辜徐行好奇地瞄了眼那画,居然还挺不错,他不禁正眼打量了下这个女孩。女孩四五岁大,一头还泛着点黄的细软长发扎了个小马尾顶在头上,一双黑眼睛清透得像浸在水里的黑玻璃珠。她的脸还远没有长开,肉嘟嘟的,像只白嫩嫩的小笼包子。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敲了敲小女孩的桌子,学长辈们吓唬小孩子的口吻说:“小鬼,起来,去别的地方画。”    小女孩乍见着这么威严的一个哥哥,吓了一跳,握着橡皮,怯生生地看着他不说话。    辜徐行不愿和一个小女孩多说什么,径直上前挪开她的小桌子,拿着斧子对着那树比画,作势欲砍。    小女孩见架势不对,冲上前抱住那棵小树,赖在地上不肯起来:“不给砍,这是以沫的树。”    辜徐行没想到砍棵枣树还能节外生枝,不悦地说:“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有证据证明吗?”    小女孩不懂什么叫证据,但见他面容冷峻,气势逼人,委屈得眼泪水直打转。尽管如此,她抱着树的手反倒更加紧了。    辜徐行见了,未免心软,犹豫了一下说:“这样吧,我用东西跟你换,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小女孩嘟着嘴,怀疑地摇了摇头说:“不换。爸爸说这是我的树,让我保护它。”    眼见饭点就快过了,只怕很快就有人回来,辜徐行不免有些着恼,但又不能上前动粗,只能僵在原地,气恼地看着她。    小女孩抱了一会儿,体力有些不支,小眼珠转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就算你把树砍下来种在自己家里,也吃不到枣子的。”    说着,她从衣兜里掏啊掏的,掏出两三颗红枣,递出去:“你要是想吃枣了,我这里有,只要你不砍树了,这些全给你。”    辜徐行盯着她那几颗枣,计上心来,装出考虑的样子,很不甘愿地说:“不够,起码要十颗才行。”    小女孩果然中计,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我这就回屋里给你拿。”    见她欢快地扑进了屋子,辜徐行扬起斧子,二话不说地砍了起来。枣木固硬,却敌不过那斧子的锐利,才几下就被砍出了一道口子。    他歇了歇手,活动了下手掌,刚扬起斧子准备下斧的时候,身后忽然爆发出一声委屈至极的哭叫:“不要砍我的树!”    那小女孩步履蹒跚地跑到树下,大叫着要往树上扑,一把暗红的枣子骨碌碌滚落在地。    辜徐行被那绝望的哭叫吓得一愣,然而已经来不及控制斧子的去势,直直往树干上剁去。与此同时,那个小女孩忽然伸手一把握住树干,只听“咔”的一声闷响,一道寒光从女孩的拇指上闪过,顿时削去了她半截拇指。    小女孩疼得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就厥倒在地,鲜血霎时蜿蜒一地。    辜徐行脸刷地白了,那一斧子像是砍在他腿骨上,整个人立时瘫倒在地。他望着那摊不断蜿蜒开去的血迹,双唇哆嗦着,想叫,喉咙却像被什么卡着,怎么也发不出声。    院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回来了,他圆睁着眼睛就地瘫坐着,像被人施了定身法。    当时的场面,辜徐行已经记不确切了,依稀记得有三个人抱着小女孩急匆匆地出去了,压根儿没人管地上的他。紧接着,院外传来很多小孩的脚步声,有人叫嚷着“出事了,赶紧上医院看看”。    一时间,好像整个大院都空了。他合着眼,蜷在地上,脸贴着透着潮气的地面,觉得有一张无形的网正缚着他,越收越紧。    天地间渗出一股巨大的森冷,他怕得要命,从小到大,他没有一刻像那时一般害怕,他懵懂地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错误。    许久,委屈又害怕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滚。    他会被抓去上军事法庭吗?他会被枪毙吗?    可是就算他死了,她的手指也长不回去了。那是一双多么漂亮的手,却因为他而终生残缺。一辈子这个概念,对那时的他来说,太长了,他无法想象终生残缺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大的痛苦。    远处,天光已经被层云收了起来,周遭越来越暗。他觉得自己被人遗忘了,而他也鼓不起勇气逃开这个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妈妈徐曼才找到了这个院子。    徐曼心疼地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一把裹进怀里:“阿迟,不怕,你爸爸已经去处理了。一个后勤兵的女儿,不小心砍了就砍了,你爸爸是军长,没人敢说你什么的。跟妈妈回家,睡一觉就没事了。”    辜徐行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着妈妈的脸,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儿,猛地把她推开,疯一样地往医院跑。    直到医院的大门撞进眼帘,他才停下脚步,畏惧地望着里面,好像那是一个巨大的兽口。    医院里,陆续有看完热闹的人走了出来,见着他,他们都向他投去异样的目光。    他捏紧拳头,一步步往医院里面走,十几米的路程,他走了十几分钟,直到最终站在了病房门口。    他僵直地站在门口,里面传来爸爸和一个陌生男人说话的声音,爸爸用他从未听过的歉疚声音连连道歉。    他缓缓伸手,将病房虚掩的门推出一道小小的缝。他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正视里面的一切。    屋内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脸上。    “你给我过来!”    耳畔响起爸爸严厉的吼声。    他缓缓抬起头,看了眼靠坐在病床上的小女孩,她的左手手指已经包扎好了,手背上还连着输液器。她面前放着一个小桌子,桌上搁着一个小镔铁碗,碗里放着糖水梨罐头。    因失血过多,小女孩的脸白得像纸,整个人像失了魂一般安静,唯一双大眼睛亮得像清晨的星子。她静静地看着他,那种眼神,直到十数年后,辜徐行仍记忆犹新,那眼神里没有畏惧、委屈、怨恨,更加没有痛苦脆弱,反倒充满了与她年龄不符的宁静、坚强、平和,以及圣洁的原宥。    就在他出神望着她的时候,一只大手骤然将他从门口拖了进去,一个响亮的耳光冷不丁落在他脸上。    几个随行的军官忙上前拽住辜振捷的手:“首长,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不要再打了。”    “你们都起开!今天不打死他不算数。”    辜振捷挣脱那群人的手,刷地抽出皮带,对着辜徐行劈头盖脸地抽过去,不料却被女孩的爸爸一把抓住了。    那个老实畏缩的男人紧紧攥着皮带,低声说:“首长,不要把孩子打坏了。”    床上的小女孩也听话地一骨碌跪坐起来说:“伯伯,你别打哥哥了,我的手不疼了。”    说着,她晃了晃包得厚厚的左手:“真的,一点都不疼了。”    辜振捷望着小女孩的脸,心一软,垂下手,冷冷对一旁的辜徐行说:“在那边好好站着,晚上回去再收拾你!”    说着,他走到小女孩床前坐下,端起糖水罐头,用勺子细心将里面的梨肉切碎,喂到她嘴边。小女孩生怕他再去打辜徐行,连忙大口大口地吃罐头,一边吃还一边朝他露出可爱的笑。    辜振捷爱怜地用拇指揩掉她嘴边的糖水汁:“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小女孩脆生生地答道:“我叫宁以沫,今年五岁了。”    “以沫?”    她爸爸宁志伟忙答道:“相濡以沫的以沫。”    辜振捷点了点头,仔细端详了下宁以沫的脸,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句:“你这女儿养得好啊。”    宁志伟忙说:“哪里哪里。”    辜振捷抚了抚以沫的头,含笑问:“给伯伯当干女儿好吗?”    宁以沫眨巴了下眼睛,像在想什么是干女儿,想了会儿,她眯着眼睛,鬼机灵地笑了笑:“爸爸说好就好。”    辜振捷点了点她的鼻子:“小滑头,那好,我就问你爸爸。小宁啊,你介不介意女儿多个干爸爸?”    宁志伟还没来得及答话,一个不紧不慢的女声就从门外传来:“嗬,这一转眼的,我就多了个干女儿了?自家儿子都管不好,你还真不怕管坏别人的女儿。”    来人正是晚一步赶来的徐曼。    徐曼见辜徐行脸上多了道五指印,上前心疼地摸了摸,继而,嗔怪地瞪了辜振捷一眼。顿了顿,她走到宁以沫爸爸面前,从包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居高临下,就事论事地说:“这里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回头给孩子买点营养品补补。你可千万别推,推了就是打我们家老辜的脸。”    将信封强塞进宁爸爸手里后,徐曼走到病床前说:“老辜啊,时间也不早了,别耽误小孩子休息了,你明天不是还要上北京开会吗?”    辜振捷见状,只好起身告辞。    一旁,辜徐行看了宁以沫好几眼,唇动了动,直到离开,那句堵在喉间的“对不起”也没能说出口。    直到进了自己家门,徐曼才把火发了出来。    “辜振捷,你倒是没有十月怀胎把孩子生下来,打起来一点也不心疼。可是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她一把将辜徐行拉到身边坐下,心疼地抚着他的脸:“我统共就两个儿子,靖勋才十几岁就被你送军校去了,身边就剩阿迟一个了,你要把他打出个好歹来,我跟你没完!”    辜振捷贵为一军首长,威震一方,却拿自己的老婆没有丝毫办法,只能坐在沙发上抽闷烟。    “我告诉你,孩子是我身上掉的肉,怎么管教是我的事,你不能用你那套来管孩子,会把孩子管出毛病来的。”    抽泣了好一阵子后,徐曼拍了拍辜徐行的肩膀说:“妈妈给你做了好吃的,这就热给你吃。乖,什么都别想了,以后不要去南边,也别再见那个小女孩了,知道了吗?”    其实不用徐曼提醒,辜徐行也不会再去那个院子。    在他年幼的心里,从此多了一个禁区,那里住着一个叫做宁以沫的女孩,是他永远也不想再去面对的。    “陀螺”事件后,辜徐行变得越加孤僻。    过去他也羡慕别的孩子意气风发,三五成群,为了不动声色地融入他们,他时经常抱着羽毛球拍坐在广场上,等人找他打球。    那件事以后,他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了开来。路过人群时,他都会低头匆匆走过,他怕遇到那个小女孩,也怕从别人眼中读到和那件事相关的讯息。    他强迫自己忘记那件事情,可有些事情,越想忘记反而会记得越清楚。    每当他坐在钢琴前,看着灵活的十指在琴键上游走时,他就会想起有个无辜的小女孩因他的傲慢霸道,留下终生残缺,内疚感便会像蛇一般钻透他的心脏。    一个低气压的午后,他独自坐在家里弹钢琴,弹的是一支刚上手新曲子,其中某个篇章十分沉重暗涩,指法也特别难,他反复弹了很多次都发出那种蹩脚的声音,烦躁的他猛地从钢琴前起身,将左手大拇指放在琴键上,放下重重的琴盖,狠狠往拇指上压去。    直到拇指上传来椎心的疼痛,心里那股躁乱才渐渐服帖了些,他缓缓松开琴盖,站在光线暗沉的琴房里无声地啜泣。    那是辜徐行经历过的,最难熬的一个春天。    再见到宁以沫,已是时序入夏。    那是个黄昏,辜徐行和徐曼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刚出差回来的辜振捷大笑着从院子外进来,怀里抱着一个正在玩泥巴的小人儿。    “告诉伯伯,你准备捏个什么?”    小人儿糯糯地说:“我要捏个坦克。”    “哈哈,好,捏个坦克,我们一起打坏人。”    辜徐行腾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眼神戒备地望着爸爸怀里那个小女孩。    乍见宁以沫,连徐曼的神经都紧张了起来,她快步走到辜振捷身边,压低声音恼道:“脏不脏啊?就把人这样抱回来了?被人看到多不好?”    和很多官二代一样,徐曼有很重的公主病,脑子里等级观念森严,她很看不惯辜振捷把一个后勤兵的女儿当自家孩子那样亲热,觉得丢了自家的体统。加上她潜意识里总觉得宁以沫很像辜振捷前妻生的那个女儿,所以越加厌恶起以沫来。    辜振捷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她的情绪,把宁以沫放下,一边往沙发边牵一边说:“也真是巧了,车一进大院就看见这个小丫头蹲在路边玩泥巴。这不,就抱来玩玩咯。”    彼时,茶几上还放着一盘小肉卷,吃过大院食堂的人都知道那种小肉卷,正正经经是一层皮一层肉,香得人能咬掉自己的舌头。但是那种肉卷供应得不多,被首长家的勤务员几下里一分就所剩无几了,寻常家属也非得赶巧了才打得到。宁以沫一见到那肉卷,哪里忍得住馋,伸出手就去抓。    说时迟那时快,徐曼飞快地打开她的手斥道:“你妈妈怎么教你的?手也不洗就乱抓东西吃,你这脏手一抓,东西还能吃啊?”    不过一瞬,辜徐行还是看见了她左手上的残缺,黑黑的小手上,一截残留的指节怪异地伸着,直指他心底。    宁以沫被这样一训,低了头,很是委屈地说:“我没有妈妈。”    辜振捷听得心疼,转头对辜徐行说:“快去带妹妹洗手。”    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辜徐行对着父亲一声怒吼:“她不是我妹妹!”    说完,他恨恨地瞪了父亲一眼,转身噔噔噔地跑上了楼,砰地摔上了房门。    宁以沫被他一吓,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辜振捷只好让保姆王嫂把她拉去卫生间清洗一番,亲手将那盘肉卷装好给宁以沫,派人将她送了回去。    “满意了?”徐曼冷哼了一声,“你还嫌儿子不够烦的,非把这个小东西弄回来糟他的心。”    辜振捷在沙发上坐下,摁了摁额说:“你懂什么?儿子不是讨厌她,是不敢面对她。我这是给他机会,让他像个男人那样面对自己的过错。还教授、知识分子呢,连这个都不懂。”    辜振捷深知,如果儿子不靠自己的力量走出来,长大之后只能是个懦夫。他不想让儿子成年后回首过往,发现什么无法弥补的缺憾。    “辜振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呢。”徐曼一贯强势,半点也不肯落下风,“你无非还惦记着你前妻,惦记着你俩那个夭折的女儿!”    “怎么又扯到这个上去了?”辜振捷有些心虚。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看到宁以沫就那么喜欢,今天倒是被徐曼一席话点醒了。他和前妻生的那个女儿过世的时候,比宁以沫小一点。那孩子的样子,他记不确切了,眯起眼睛想想,依稀和宁以沫一个模样。    虽说辜振捷有些畏妻,但在宁以沫这件事情上,他一直没向徐曼妥协。他时不时地抱宁以沫来家里玩,指着辜徐行对她谆谆教诲“这是哥哥,以后要听哥哥的话”,宁以沫便望着辜徐行怯生生地点头。    徐曼虽霸道,却也不敢在大方向上拂逆丈夫的意思,只好对他和宁以沫的互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那以后,宁以沫便正式“登堂入室”,一有空就往辜家跑。    虽然辜徐行不怎么待见她,不是躲着她就是一张冷脸,但是宁以沫一个小孩子哪里懂这些眼高手低,还以为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哥哥在和她玩某种游戏,所以兴致勃勃地陪着他玩,见缝插针地黏着他。辜徐行则像躲一只臭虫那般躲着她。    宁以沫仗着自己人小轻便,总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附近,让他避之不及。比如,有时候辜徐行看动画片正看到关键时刻,一个小身影就像通了灵一般出现在他身边,毫不知趣地在他旁边坐下,和他并排观影;有时候他正在屋里练钢琴,冷不丁,一张小包子脸就搁在了琴架边上,他一头黑线地看过去,就能看见她那双无辜的眼睛和花一般灿烂的笑脸。    这样你缠我躲了一个月,辜徐行也乏了。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假如你看到某动画片主角在被无数次打到吐血后,终于变身准备爆发时,你会一再为了小小的气节弃电视机不顾吗?    所以,辜徐行索性也不躲了,直接拿她当隐形人,只差真的就从她身体里穿过。    由于大院里别的男孩对自家妹妹的态度也差不多,所以,宁以沫一点都没体味到辜徐行不喜欢她,反倒以为“哥哥”就是这样一种傲娇的生物。    是年九月,五岁的宁以沫早早进了小学一年级,入了学,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意缠着辜徐行了。只有周末,她才有机会跑去找辜徐行。    为了更加彻底地摆脱这个小跟屁虫,辜徐行索性报了两个特长班,周末整天躲在外面。他暗忖,那小东西对他的热情不过是一时兴头,就像孩子玩玩具一样,兴头一过,再宝贝的东西也会被弃如敝屣。他想,只要一段时间不接触,她就会找到别的乐子,不再黏他了。    不负他所望,不到半个月,那个小东西就不再上门了。    他暗暗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失落。    那年的中秋来得格外晚,直到9月30日才姗姗而来。    徐曼是个很讲究传统的人,每逢过节都喜欢把事情张罗得热闹喜庆,这天更是了不得,不是叫勤务员挂灯笼、宰鸡鸭,就是让保姆王嫂在院子里设香案、摆月饼果品,结果那顿晚饭直到天擦黑才置办齐备。    辜徐行刚上桌,就见爸爸牵着宁以沫,同宁志伟有说有笑地走进院里。    一见着宁以沫,辜徐行的表情瞬间就僵了。    徐曼眼尖,一把拉住转身就走的他,压低声音说:“月团圆人团圆,你可不能在今天吃晚饭的时候出幺蛾子,你知道你爸那脾气,在这节骨眼上惹火了他,有你家伙吃!你要实在不高兴,吃饭的时候就不说话,一吃完就回自己房间去。”    说着,她笑容疏淡地朝宁志伟打了个招呼:“哟,小宁来了?早知道你们也来,真该多备几个菜。”    言下之意是,我们家没准备你们的菜。    宁志伟尴尬地笑了笑,有些不知所措。刚才他带着宁以沫去食堂打饭,回来的路上恰巧碰到辜振捷从外面回来,辜振捷见他们父女拿着两盒饭菜就准备过节,二话不说就把他们一起接到家里来了。    以宁志伟的性情,吃这顿饭,真比吃枪子儿还为难他。他只是碍于辜振捷的面子,不敢推却罢了。    辜振捷将他们父女俩拉入席,亲自给宁志伟倒了一杯酒:“来来,这可是正宗的茅台。”    宁志伟唯唯诺诺地接了,忙敬了他一下,小心翼翼地喝了。    辜徐行眉眼疏淡地坐在对面,默默吃着饭。    说来也怪,今天的宁以沫安静得异常,看也没看辜徐行一眼,抱着一只鸭腿,小口小口地咬着。    倒是辜徐行有些按捺不住,抬头扫了她几眼。直到一顿饭快吃完,宁以沫还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辜徐行忽然就没了胃口,简直一刻都不想在饭桌上待下去了。就在他放下碗筷准备起身的时候,徐曼忽然发话了:“真奇怪了,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啊?”    快到嘴边的一句“你们慢吃”立时咽了下去,辜徐行不自觉地端起了饮料杯子。    “是啊,今天以沫是怎么了?”辜振捷也有些纳闷。    宁志伟忙不好意思地说:“刚才说了她几句,生气呢。”    辜振捷这才恍然大悟,放下酒杯逗他:“怎么生气了?跟伯伯说说。”    “爸爸不给买鸡腿……”    宁以沫细声细气地说着,眼眶里闪了点委屈的泪光。    闻言,辜徐行拿杯子的手不自觉地一滞,飞快地扫了她一眼。    辜振捷意味复杂地“哦”了一声,默默又翻了一只鸡腿放进她碗里。    眼见气氛有些冷,徐曼忙说:“食堂现在都用良种鸡做菜,那些鸡腿看着大,其实一点都不好吃,好像还有激素,小孩子吃不好,我从来都不准小王往家里打食堂的鸡肉。”    宁志伟吁了口气,忙附和着她说了几句。其实实情是,他一个后勤兵,既要负担老家的老母,又要负担女儿上学,经济上有些捉襟见肘。这天为了应节,他给以沫买了只鸡腿,以沫忍不住要在路上吃,不料刚咬了一口,鸡腿就掉在泥地了,他不好捡起来,又实在舍不得再买,见以沫吵着要吃鸡腿,就说了她几句,把她说委屈了。    徐曼这人最怕意头不好,生怕中秋节这样的好日子冷清,顿时打开了话匣子,从“良种鸡”说到宁夏的“枸杞鸡”,又从鸡身上扯到了各地美食。    宁志伟出生在一个渔村,河鲜没少吃过,他就着徐曼的话题说了会儿著名的美食“明前江刀”,引得徐曼食指大动。    末了,徐曼神往地说:“你可真把我馋虫引出来了,我就最喜欢吃海鲜河鲜,以前在北京的时候,年年中秋都有特供的大闸蟹吃,个个黄满膏腻。”    一提到大闸蟹,徐曼明显对眼前这桌东西意兴萧索了,她满脸追忆地说:“我两个儿子都特别爱吃蟹,以前大儿子靖勋在家的时候,老跟他弟弟赛着吃。”    说着,她爱怜地抓过辜徐行的手:“但是这孩子他斯文,无论多急,吃东西都慢条斯理,哪里抢得过他哥哥,才吃干净一个,他哥哥已经胡吃海塞三四个了。最后啊,他也委屈得直想哭,也这样闷闷的不答理人。”    那边,宁以沫听得很入神,眼睛晶亮地看着辜徐行,像是想到了什么,偷偷地乐了。    第二天,放了学的辜徐行正在客厅看动画片等晚饭,刚下班回来的徐曼一进门就劈头盖脸地说了一句:“哎哟,你是没见你爸爸那干女儿,皮得很!”    辜徐行的视线从电视上斜到妈妈身上,像是在等她的后话。    “我下班去国税局办点事,结果看见她跟着一群孩子在河里打打闹闹。”    国税局在城东,围墙外的坡下就有一条小河,夏天的时候,那里就是聿城孩子们的水上乐园。    “真没见过女孩子像她这样野的,这么凉的天,赤着脚丫子在河里闹,弄得一身一脸的水,也不怕感冒。”说着,她摇了摇头,“这没妈教的孩子,就是要不得。”    那会儿,所有的大院都是统一制式,有自己的办公区、生活区、服务社、食堂、礼堂、俱乐部、游泳池、医院、幼儿园,有的大院里甚至还有小学、中学,就像一个个独立的小城市。大院子弟放着配备良好的大院设施不玩,跑去地方上玩,在徐曼这类人眼里,是非常“下作”的。    辜徐行没有说话,眯着眼出了会儿神,若有所思地将视线转回电视上。    吃过晚饭后,辜徐行上楼回房写作业。此时,外面天已经擦黑了,写着作业的他中途停了几次笔,时不时地瞟桌角的闹钟。    写到后来,他厌烦地丢了笔,起身走到窗边张望。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张望什么,担心什么。    在窗前站了好一阵,他郁郁地回到书桌前,人刚坐下,楼下院子就传来徐曼的声音:“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来找哥哥。”稚嫩的声音里,像是透着些畏惧。    乍然听见宁以沫的声音,辜徐行腾地站了起来,快步朝门口走去。他人刚下楼,就听见徐曼不耐地说:“哥哥在写作业,忙着呢,没工夫和你瞎胡闹。这么晚了,还不赶快回家去?”    “我有东西给哥哥。”宁以沫垂着头,双手藏在身后,小声说着。    “什么东西?给我吧,我给他。”徐曼没好气地说。    宁以沫往后缩了一下,慢慢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从徐曼身后走出来的辜徐行。    辜徐行面无表情地越过徐曼,走到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站定,垂眸看着她。    她果然玩得很野,不但鞋袜全湿透了,裤子也湿了大半,连带着整个外衣都浸湿了。彼时,院子里已升起华灯,透过黄灿灿的灯光,隐约能见被她身上热度蒸腾出来的水汽,如果估计不错,她是一路跑回来的。    辜徐行越看眉皱得越紧,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开口训话,宁以沫忽然献宝似的伸出手:“给你。”    辜徐行一惊,定神看去,只见她手上拎着一个注满了水的红色塑料袋,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都是什么呀?”徐曼眼尖,立马发现那袋子不对劲,快步上前抢过袋子打开一看,当场叫了起来,“螃蟹?”    只见厚厚的袋子里装了十几只大大小小的河蟹,一个个正横着身子往上爬。    辜徐行一怔,脑中像有一道光闪过,一下子全明白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心里翻滚着,他缓缓垂头,目光对上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那里面写满了一个孩子童稚的热望。    “你弄这个东西来干什么?”徐曼一把拧紧袋子,嫌恶地问。    宁以沫低低地说:“你昨天说哥哥喜欢吃。”    “天啦,大闸蟹不是……”    “妈。”辜徐行忽然打断徐曼的话,伸手接过袋子。顿了顿,他转向宁以沫说,“东西我收到了,你……回去吧。”    “嗯。”    宁以沫老老实实地转身往门外走去,像是想到什么,她忽然回过头朝辜徐行露出一个极欢快的笑,那笑容像一道闪亮的光,只一闪,便随着她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    辜徐行目注于她在水泥地板上留下的,湿漉漉的鞋印,清冷的眼里终究还是糅进了些许暖意。    后来,辜徐行将那些蟹养在了自家的鱼池里。而宁以沫则很不幸地被徐曼说中,结结实实地感了一场冒,直到十月中旬才渐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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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如刀,薄如蝉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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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三人团”最高
      上小学后,宁以沫之所以不再缠辜徐行,并非是对他的兴头过去了,而是因为她被学校这个“小社会”弄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小学是中国孩子融入社会的第一步,在没有上小学之前,孩子永远都觉得这个世界是大的、是美的、是单纯的。但是当他们入学之后,成人世界里该有的一切复杂规则,会慢慢颠覆他们的世界观。    刚读小一的宁以沫渐渐发现,原来孩子和孩子之间是不一样的,比如某个孩子用得起高档文具盒,吃得起外国糖果,他就会很受欢迎;某个孩子学习成绩好,他就会格外受老师喜欢;某个孩子的爸爸是军官,那么他就可以坐小车来上学,走路的时候还可以把头昂得高高的。    她的世界里多了很多新规则:上课听讲要把手背在后面,中午一定要午睡,上课的时候一定不能看外面……如果做不到这些,她就得不到老师发的小红花,然后就会理所当然地变成一个差生。    宁以沫一点都不稀罕那种小红花,但没有小红花的后果是,班上的女孩子都不愿意跟她玩,体育课做游戏的时候,她也找不到对家。别的孩子在放学后,总能三五成群地回家,但是她永远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走。    因此,宁以沫陷入了人生最初的恐惧中——没人玩、没人理睬。    为了打破这种恐惧,宁以沫试着往女同学堆里钻,向那些人缘好的同学靠拢。渐渐地,她也有了些在大型游戏里跑龙套的机会。比如,当一群人玩跳皮筋时,她就要扮演牵着皮筋的树,一站站到游戏结束;当另外一群人玩丢沙包时,她又成了专门负责捡沙包的跑腿。    放学回到大院后,她的境遇也并不比在学校时好。    大院里的孩子比外面的孩子更加会玩,却更加势利,别看他们小,但是谁家里有大内参,谁家大人几杠几星,谁在学校考前几名,谁打架是最厉害的,个个门儿清。    往往一个小团体里有某部长的儿子,也有司机的儿子,大家虽然在一起玩,但是司机的儿子就基本上没资格插话。    宁以沫所在的那个小团体里,头脑人物是后勤部副部长的儿子,这个叫王宗远的男孩和宁以沫同岁,个子虽比普通女孩还小一些,但是行事非常霸道骄横。一帮孩子玩什么,怎么玩都得由他定,他有权对团体里的孩子发号施令,而那些孩子则有义务被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宁以沫是那个小团体里最小的小角色,理所应当地成了被欺负的对象,不但要装树、捡沙包,还要负责演坏人,最后被好人踩在脚下枪毙。    偏偏王宗远还特喜欢玩抓坏人的游戏,他最得意的时刻,就是把宁以沫踩在脚下,然后义正词严地学电影主角说一句“我代表党、代表人民,宣判你的死刑”。这时,小孩子们都会看着狼狈的宁以沫,爆发出一阵大笑。    那时候,宁以沫还不知道她其实是被欺负了。她反倒以为别人笑她,就是喜欢她的表现。    直到那个星期天的傍晚。    那个星期天下了大半天雨,直到四五点才渐渐收了雨势。宁以沫正在家里翻连环画,门外忽然传来两长三短的哨声,那是他们那个小团体在操场集合的暗号。    宁以沫望着外面又冷又阴的天,一万分不愿意出门,但是又不敢违逆王宗远的意思。如果她这次不去,以后就永远去不了了,不但如此,做了“叛徒”的人,以后只要碰到小团体里的人,轻则挨骂,重则挨打,下场十分凄惨。    她恋恋不舍放掉连环画,磨磨蹭蹭地赶到操场上。    立了冬的下雨天,不到五点,天上就已经透出了锅底黑,坑坑洼洼的废操场上积了很多水。    大概是在家闷得无聊,王宗远特别想玩抓坏人。当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后,宁以沫弱弱地反对:“地上都是水,我不玩。”    王宗远背着手,站在一排水泥管上怒视着她:“你想违抗我的命令,当叛徒?”    宁以沫垂着头,小声地说:“我没想当叛徒……要不然,等下你别真把我推到地上。”    “不把坏人踩在脚底下,叫什么大英雄?”王宗远十分火大地说,“你们说是不是?”    反正又不是把自己推到泥水里,那些孩子当然都齐齐说是。    “你想反对大家的意思吗?”王宗远盛气凌人地问。    宁以沫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新衣服,又看了看地上的泥水,小手握了握拳,一言不发。    “你说话!”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宁以沫忽然抬起头:“我不玩!”    王宗远气得从水泥管上跳下来,一把拧起她的头发,奋力晃着她的头:“你再说一遍‘我不玩’了!”    宁以沫被他扯得吃痛,连忙伸手去护自己的头发,一边护头发一边使劲拍打挣扎。王宗远虽然是男孩,但是力气远不如比他高几寸的宁以沫大,很快就被宁以沫挣脱,自己还险些一个趔趄摔倒。    周围的小孩都看傻了,哪里还敢吱声?    王宗远吭哧吭哧地喘着气,忽然冲过去,再度扯住她的头发往后拉。宁以沫吃痛,转身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王宗远低号了一声,一拳打在宁以沫额头上,把她推了开去。他吸了几口凉气,定睛看向宁以沫。只见她飒然站在原地,双手握拳,冷冷地盯着他,一双澄澈的眼睛里像有火焰在跳跃。    他的气焰骤然降了下去,再不敢上前了,但是口气却一点也不松:“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操场,以后我们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宁以沫抿了抿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那群呆若木鸡的小孩一眼,心底发出一声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冷嗤——若这些人也算是朋友,那她不要也罢!    朋友有什么稀罕的?别人喜欢不喜欢她又有什么稀罕的?她想坐在热乎的屋子里看连环画,立刻、现在、马上!    一念转过,她错开他的身子,头也不回地往操场外走去。    王宗远愣了一下,从地上捞起一把小石块,拈起一个砸到她腿上。    紧接着,小石头源源不断地砸在了她的肩上、背上、腰上。    身后爆出王宗远的辱骂声:“打死你个小残废、九指头!”    那一路,宁以沫走得很慢,那些石头砸在她身上并不疼,可是她的全身却像被什么点燃了一般。    就在她即将步出操场的一瞬,一粒冷硬的石子砰地砸在了她的后脑勺上。几乎与此同时,宁以沫骤然转身,裹着一股怒气快步冲了回去。她扯住吓呆了的王宗远,将他拖到最大的一个泥水坑边,重重地将他推了进去。    王宗远一边大叫一边胡乱挥动着双手反抗,宁以沫使出吃奶的劲儿将他摁进泥水里,大力地喘息了几口,大声宣告:“我代表党、代表人民,宣判你的死刑!”    场面诡异地静了下来,整个操场上传来呼呼的阴风声,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压抑的哭声从泥水坑里爆了出来,越哭越响。    宁以沫收回脚,绷着脸往家的方向去了。    那是宁以沫人生中第一次重大转折,尽管只有五岁,她已经从被侮辱与被损害中真切地懂得了什么叫做尊严,就算她身份低微,就算她身体残缺,但是如果谁要再因此瞧不起她,她便不惧同那些人永远决裂——无论那决裂要付出什么代价。    不远处的香樟树下,将事情全过程看在眼里的辜徐行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手,他浑然没有察觉,因为太过用力,他的手心已被指甲刺破,留下了一排深深的月牙印。    他的身侧,一个懒洋洋的少年望着宁以沫的背影,忽然笑出了声:“这小女孩挺有意思的,你认识?”    少年的声音里透着点漫不经心的兴味,像是一个挑剔的食客,发现了一盘别有滋味的点心。    辜徐行侧脸看少年一眼,撇开他循着以沫的方向追了去。    宁以沫正走着,听见身后脚步响,愕然回头,见是辜徐行。她慢慢地转过身子,仰面望着他。    她的眼睛特别亮,还有点湿湿的,看上去像是哭了,但是她没有。    辜徐行眼垂眸看着她,一双薄唇抿着,似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却迟迟开不了口。    这时,先前那个少年赶了上来,微喘了一口气,他在宁以沫面前蹲下,一双水墨画般的斜飞长眉扬了起来:“小鬼,还挺凶的嗬!”    宁以沫戒备地望着他,面前的少年有着和辜徐行一样的秀颀身材,然而一张脸美得近乎阴柔,幽深的眼里藏着鬼魅。他生的是那种唇线丰润饱满的饺子嘴,嘴角天生微微上翘着,即便不笑,也像透着点坏坏的笑意。    宁以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小孩子的眼睛是最清明的,他们往往能一眼分辨出哪些是可以亲近的好人,哪些不是。    见宁以沫不说话,那少年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将她带近了一点:“你刚才做得很对,二了吧唧的人,就该好好教训。不过如果我是你,肯定不会在白天当着那么多人打他,知道吗,教训人的最高境界是又能出气,又不留下证据,既要让被打的人痛得想死,又不能给人留下伤口——做坏事可是一门艺术哟。”    辜徐行越听眉越皱得厉害:“江宁,不要胡说。”像是嫌他三观不正,教坏小孩子,他伸手将宁以沫从他的臂弯里牵出来,一言不发地带着她往北边走去。    “喂,你干什么去?”少年没好气地问。    “善后。”    少年顿了顿,不得已还是跟了过去。    辜徐行一路将宁以沫带到王副部长家里。    王副部长和夫人见了辜徐行,都有些诧异,招呼着要保姆拿水果点心来,却被辜徐行拦了下来,他有条不紊地把事情经过向两位大人述说了一番,末了,他说:“虽然双方都有错,但我还是要代我妹妹先向你们道歉。”    “哪里哪里。”王副部长略有些尴尬地说,“这是我们家宗远不对,哪能欺负女孩子呢?”    说着,他还象征性地摸了摸宁以沫的头,以示亲近。    道完歉后,辜徐行正了正颜色,恭恭敬敬地说:“从小,我爷爷就教我不可以仗势欺人,作为小辈,我没有立场去教宗远什么。但是五岁真的也该懂事了,希望伯伯你能严加管教,以免再发生今天这种不愉快的事情。”    冷不丁被一个小辈教训了一番,王副部长脸有些挂不住,但碍于辜振捷的情面,又不好发作。    辜徐行也不管他脸色如何,有礼有节地告了辞,带着宁以沫扬长而去。    出了王家大门,那个叫江宁的少年坏笑着说:“你还挺懂恶人先告状的,等会儿那小子回去,肯定挨揍。”说着,他蹲下身拧了拧以沫婴儿肥的脸问,“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干吗这么护着她?当年我被二炮那群小子摁在地上揍的时候,可没见你帮我出头!”说完,他眼帘微微一敛,像在回忆什么,眸中漫上了些复杂情绪。    江宁的爸爸辜默成是辜振捷的堂弟,当年和辜振捷一起入的伍,然而他好文不好武,没事就喜欢耍笔杆子,眼见着辜振捷一路立功升做了副军长,他还才勉强混了个正团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自愿请降到聿城,新近带全家搬到了聿城集体大院。    因此,辜江宁和辜徐行确实是同宗同祖的远亲兄弟,只是境遇上相差得太多,一个系出名门,高高在上,一个却因父辈的荒疏,泯然众人。    从小到大,这两兄弟的关系都非常冷淡。辜徐行贵胄天成,不善向人表达情感,辜江宁玩世不恭的皮囊下却有一副傲骨,也不愿沾他这个哥哥的光。但是看见辜徐行对一个陌生小女孩都这样维护,辜江宁还是难免有些嫉妒。    辜徐行觉得这个弟弟敏感复杂,又爱惹是生非,不太愿意和他往来。对他问的这些问题,他一律以沉默对答。    辜江宁自觉没趣,撇了下嘴,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宁以沫身上。面前的小不点虽然弄得一头狼狈,却一点也没掩去她的可爱。他盯着她鼓鼓的小脸,忽然伸手,食指在她粉嘟嘟的脸颊上按下,手一松,她脸颊上就露出一个凹下的白印子,才一瞬,那白印子又恢复成了蜜桃粉。    宁以沫瞠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一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的样子。    他越看越有趣,又飞快地按了下:“挺可爱的嘛。”    就在他准备再按时,辜徐行啪地挥开他的爪子:“有完没完?什么恶趣味!”    辜江宁这才意犹未尽地起身。    “你先去我家,往回走,第三个口那里右拐,直行两百米就到了。”    “那你呢?”    “送她回去。”    简单交代一番,辜徐行便领着以沫往南区步去。    摆脱了辜江宁,宁以沫的表情明显轻松了很多。她一路蹦蹦跳跳地跟着辜徐行,起初还勉强跟得上他的脚力,不料越往前走就越跟不上了。眼见被他丢出了好几米,宁以沫有些急了,跑步追了上去,抬手抓住他的衣角。    辜徐行低头一看,便瞧见了她笑得皱起来的小脸。    他意识到自己走快了,放慢脚步,任她拽着自己的衣角,一前一后地往南行去。    把人送到南院门口后,辜徐行转身欲走,像想起什么一般,回头看了下宁以沫。    宁以沫扑闪着眼睛,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往前迈了几步后,他迟疑了一下,返身折了回来,像江宁那样蹲下,小心翼翼地伸手,在她脸颊上按出了一个更深的印子。手弹回来的一瞬,他自言自语似的说:“还真挺可爱的。”    说罢,他嘴角一扬,终于忍俊不禁地笑了。    是夜家宴,辜徐行见到了江宁的妈妈张遇。    他对这个这个婶婶的印象格外深,因为她是徐曼第二嫉妒的女人。他是从徐曼不断变换的坐姿、缩小的瞳孔、下意识的冷笑中判断出她嫉妒张遇的。    在张遇之前,徐曼只会在她姐姐徐茜面前,不经意地流露出上述表现。    徐曼是个得天独厚的女人,她出身高干家庭,面容姣好。身边的女人,出身比她好的没她漂亮,出身和外貌都比她好的,没有她嫁得好,就算上述一切都比她好的,也没她肚子争气,接连生下两个出色的儿子。如今她在某部队信息工程大学挂了个政治经济学教授的职,除了每周上几节课,她基本上过着逛逛街、做做投资,连饭菜都有警卫员送到手边的生活。    女人做到她这个份儿上,真的用不着嫉妒别的女人,除非对方美得刺眼。    张遇就是那种美得刺眼的女人,别的美女,或清纯、或柔弱或放浪,总归是单一的,但是张遇的美却像一条河流,时而平缓,时而活泼,时而深沉,那种美是流动的,瞬息万变,叫人应接不暇。    在她的光芒下,满屋子人都被照得很暗淡。尤其是江宁的爸爸辜默成,在她的映照下,惨淡得像抹可有可无的青烟。    明明是不相配的一对。    那天饭后,徐曼特意做了个面膜,一面按着眼角一面冷嗤:“你看看这个辜默成,当年和你一个起跑线,现在你都授衔大校了,他还是个团职!当年我巴巴地给他介绍了个空四大院的女孩,他非要娶个地方上的妖妖娇娇的女人。现在怎么样,不但家事闹得一团乱,还把自己的前程毁了!我看他再这么不温不火的,回头一转业,他这一脉气数就算完了。”说着,她扭头对一旁的辜徐行说,“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在这里听着,这是在给你上课,虽然你还小,但是一定要明白,一个男人要成功,哪一步都不能走错,包括未来结婚。”    “说这个干什么?”辜振捷不悦地打断她,指了指辜徐行,“你上楼去。”    走上楼梯时,辜徐行听见爸爸叹了一句:“是啊,这样的女人,不妖其身,必妖其人。留在身边,不是好事。”    那句话说得极沉重,像有什么在辜徐行心口上戳了个印痕。几年后的事情,都印证了那句“不妖其身,必妖其人”,爸爸那时的话,倒真的成了一句谶语。    自从打了王宗远后,宁以沫学会了一个人玩。像是一夜之间看透了孩子的世界,她不再向往别人的言谈欢笑。如果再有人叫她帮忙牵橡皮筋,她就会丢给对方一个冷眼,径自离开。    那些砸在她身上的石头,让她学会了反抗。    宁以沫是个很会自得其乐的孩子,不久她就在澡堂后发现了一扇锁着的木门,她好奇地拨弄木门上锈蚀的锁,居然发现那把锁不知道被谁撬开了。她兴奋地拿下锁,推开那扇木门,竟发现了一片新大陆。    木门里是一片长满荒草的空地,空地中央有座废弃的水塔,那片空地大得看不到头一样,绵延至远处黛色的群山下。    从那以后,宁以沫多了一个爱好,只要天晴,她就会钻进那片荒地里玩。    那片荒地成了宁以沫所辖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她是蟋蟀的王,是蒲公英的主人。有时候,她顶着冬日暖阳在草地里追一只蛾子,有时候她在草沟里摘下上百朵野花,用一根狗尾巴草串成花环,更多的时候,则是选个草坡抱膝坐下,静静眺望远方。    这天,她正坐在草坡上晒太阳发呆,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她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个身影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小东西,知道吗,你抢了我的地盘。”辜江宁且说着,将一本厚厚的白皮书枕在头下,悠然在她旁边躺下。    宁以沫这才知道锁是被他撬开的,瞥了他一眼。    他闭着眼睛,却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笑了:“小东西,干吗不去找别人玩,一个人来这种荒凉的地方干什么?”    宁以沫鼓着嘴,说了一句在她看来很长的话:“你干吗不去找别人玩?”    他不屑地嗤了一声:“没那个必要。我们都是被圈子抛弃的人,抛弃你懂吗?被抛弃的人就应该坐在这种没人记得的地方。”    他的话,宁以沫一点也听不懂。直到多年后,她回忆起他们这次相遇,这才发现,她和江宁其实是一类人,被圈子抛弃,承担孤独的压力,最后被这股压力打磨出了一副孤僻离群的傲骨。    江宁明明还小,但是身上透着一股特别强大的颓废力量,宁以沫不知不觉地就被那股力量攫住了。她闷闷地坐在那里,心情低落却又不愿离去。    有些人就是有一种诡异的气质,你明明不喜欢他,但又忍不住靠近他、关注他,他像一扇窗口,透过他,可以看到另一个不可抵达的奇异世界。    丢开手上的书,辜江宁用双手在眼前搭起一个镜头样的方框,对着天边左移右晃。好像他手搭成的框后有一个别人看不到的世界。宁以沫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了。    辜江宁看穿了她的心思,将那个“框”移到以沫眼前,托着她的脸往四周缓缓转去。    宁以沫惊讶地发现,世界竟然被他巧妙地切成了一帧帧图画,在那个框里,她清晰地看到一只蝴蝶停在蓝色小花的花蕊里,她看到天边的一朵云被切成了小狗的形状,她看到一棵枯树的枝杈割据了整个天空。    “你现在在用我的眼睛看世界。”说着,辜江宁将手从她眼前挪开,刚才的一切都消失了,世界依旧那么空旷、那么荒芜。    宁以沫歪着头,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他。    他神秘地笑了笑,露出一只漂亮狐狸的嘴脸。他指着远处问:“你知道那边山上有什么吗?”    宁以沫摇头。    他的眼神一下悠远起来:“我告诉你哦,那边山顶上有一片很大的葡萄田,那些都不是普通的葡萄,是神仙种的,所以那些葡萄特别大、特别甜,红的像玛瑙,白的像珍珠,还不用剥皮。葡萄的叶子也特别厚,特别大,你这样一个小东西可以站在上面。”    宁以沫听得入了神。    “我去过一次,我躺在叶子上吃了很多葡萄,那真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葡萄。后来我踩着葡萄叶子一步步往上走,走到了云里面。云很厚很软,扯一块放在嘴里,是棉花糖的味道。”    就在这时,宁以沫忽然打断了他:“你骗人!老师说云是水做的,不是棉花糖。”    冷不丁被她戳破,辜江宁还是嘴硬:“是你们老师骗了你,云就是棉花糖做的。”    “你骗人。”宁以沫腾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她懵懂地意识到,这个男孩和哥哥不一样,他会给她看一个很美的世界,但那个世界是虚假的,不可靠近的。哥哥虽然不像他这样爱笑,也不像他这样态度亲昵,但是哥哥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喂,你别走啊。”    辜江宁有些急了,拿起书快步追上她:“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辜江宁所说的好玩地方是训练基地后的一座小山冈,尽管山冈下挂着“禁止攀登”的牌子,但辜江宁视若无睹地带她溜了上去。他驾轻就熟地在山顶的一个位置趴定,把宁以沫按倒,示意她不要说话。    宁以沫顺着他的视线往山下看去,不禁瞪圆了眼睛。    只见一支穿迷彩服的士兵正在下面的基地上做负重跑训练,时不时传来响亮凌厉的口号声。    宁以沫记得爸爸三令五申过,不准跑来这边玩。违反禁令偷看士兵操练,一旦被抓,后果可是相当严重。    可大院子弟哪个没有过从军梦?基地隐约传来的吼声、枪响,是每个大院孩子无可抗拒的魔音。所以,不管上面怎么禁,还是有孩子冒着被抓,被爸爸打的危险,找各种机会偷看。    宁以沫虽然年纪小,但她和辜江宁一样,都带着对当兵与生俱来的狂热。    她明明很想看,可又怕被爸爸骂,挣扎了下想走,却被辜江宁按在了地上:“你想不想以后不被欺负?想不想以后别人都听你的?”    见宁以沫不回答,他又说:“如果想就要让自己变强。”    宁以沫不想别人都听她的,但她想让自己不被欺负,所以老老实实地趴下了。    “一会儿就该训练擒拿格斗了,要是你能偷学会一招半式,你就是这个。”辜江宁朝她竖了竖大拇指。    说罢,他抿着唇,双目炯炯地盯着下面的训练。    “快看,他们开始练‘鸭步”行走了,这是练大腿力的。”辜江宁一边看一边给宁以沫解释。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宁以沫吓得起身回头,一只极温柔的手落在了她的后颈,将她轻轻按回了原位。    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辜徐行猫着腰移到她身边,动作利落地趴下。    宁以沫愣愣地看着他的侧脸,冬日的暖阳给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和暖的光晕,出乎意料的相见,让宁以沫觉得他有些失真。    他眼睛没有看她,却轻轻笑了。宁以沫确定,是笑给她的。    不知怎么,见他笑,宁以沫觉得整个世界都清新了起来,先前那股颓丧孤独被一扫而空,一股坚定温暖的力量从心脏里流向全身,她也跟着笑弯了眼睛。    “你怎么才来?”辜江宁有些不满地问。    “有课耽误了。”    “你上次也没来!他们上次还练泰拳了。你老这样,一会儿被我打趴下了别哭。”    辜徐行没回答。    宁以沫替他白了辜江宁一眼。    辜江宁好像长了复眼,能看见三百六十度范围内的事情,不声不响地在她背上掐了一把,以示报复。    也就这么会儿工夫,格斗训练开始了。    见辜徐行看得认真,宁以沫也对下面的训练产生了新的兴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群士兵灵活地反擒拿、摔打、夺械。    真正精彩激烈的东西,它的受众是没有年龄分段的,很快,宁以沫看懂了其中的美,兴奋得眼睛直闪光,恨不得马上起来照样比画两下。    直到队伍解散,三人才意犹未尽地翻转过身子,并排在草丛里躺着,看着落上了些晚霞的天空。    他们虽然都没说话,但脑子里盘桓的东西都差不多,无疑都是刚才的精彩场面。    很久,三人才懒懒起身,临下山前,辜徐行不着痕迹地摘去宁以沫头上的几颗苍耳。    下了山,他们两个直奔一块背人的空地比画切磋起来。    宁以沫作为编外人员,被丢在外面帮他们看管衣物。    两个少年起先还像模像样地按照套路近身缠斗,但是他们学到的东西毕竟支离破碎,很快就撑不住场面了。两个人都是争强好胜的年纪,哪个也不肯认输,索性抛开那些花架子,你伸手扯我的头发,我抬脚踢你肚子,发展到后来,索性抱成一团滚到地上互殴。    宁以沫被他俩逗得咯咯直笑,乐得只差长翅膀飞出去。    那两人互殴完,精疲力竭地回到宁以沫旁边。    辜徐行从以沫手上接过外套,从里面摸出几颗进口巧克力,丢给他们。    辜江宁剥开,大嚼着咽下,喘着气笑了。    宁以沫把巧克力含在嘴里,鼓着腮帮子翻着辜徐行的笔记本,暗红牛皮封面的本子里,记着密密麻麻的英文笔记。    宁以沫看不懂,吸了一口口水,翻到封皮处,盯着“辜徐行”三字发呆。    辜江宁坏笑着说:“你认得这是什么吗?”    “是哥哥的名字。”    “你知道你哥哥叫什么吗?”    “叫阿迟。”    “噗——”    辜江宁骤然喷了出来。连带着辜徐行都一头黑线。    “阿迟是你叫的吗?阿迟是他爸爸辈的人叫的小名!”辜江宁戳了下她的额头说。    辜徐行这个小名有个来历,当初徐曼生他的时候,过了几次预产期,才生下来,足足晚到了十天。被折腾得够戗的徐曼便给了这么个小名,寓意姗姗来迟。    但是宁以沫哪里知道这只是个小名,身边从没有人当她的面叫过他的大名,江宁叫他都冠以“喂”、“哎”。    见宁以沫有点不自在,辜江宁伸出食指点着那个名字,一字一顿地教她拼:“辜,G-U,徐,X-U……”    这时,宁以沫忽然指着那个“行”字说:“我知道这个,H-A-N-G,银行的行。”    那年头,很多大人都喜欢给小孩子取这个多音字当名字,宁以沫班上有个同学就叫杨行,发音是银行的行。    辜江宁敲了下她的头:“自作聪明,是行,行走的行!辜徐行!一看就知道他爸姓辜,他妈姓徐……”    “不是,”这时,一直沉默的辜徐行忽然打断他的话,淡淡说,“是‘何妨啸吟且徐行’的徐行。”    辜江宁就这个名字和辜徐行争论了好一番,坚持不肯相信他的名字还有这么优美的意境,咬定他本来是要叫“辜徐”的,后来他爷爷嫌不好听,翻了很久字典,又加了个“行”字。他说得好像自己亲自在场一样,但这种侮辱国家元首文化程度的言论,是不会被人取信的,哪怕被骗方只有五岁。    等到巧克力全吃完,辜江宁不知道哪里来的激情,意气风发地说:“喂,你说再偷学一个学期,我们会不会就是这里最牛的?”    辜徐行未置一词。    “我们两个组个团体吧,等到我们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时候,就一起出山,当真正的街头霸王,怎么样?”    辜徐行表示对他的价值取向很不赞同,但也有点小憧憬他说的那种情形。    “我也要参加!”宁以沫生怕自己被遗忘,忙举手找存在感。    “你会打吗?”辜江宁不屑地说。    “我可以学!”    考虑了一会儿,辜江宁说:“不过,历史上比较强大的组合都是三人团,‘最高三人团’、‘中央队三人团’,小虎队也是三个人的……可你是女的啊,会拉后腿。”    这时,辜徐行插了句话:“街霸里,春丽好像也不差吧。”    话已至此,辜江宁只好点头认可:“那好,勉强算你一个吧。”    达成共识后,他们这个以“成为真正街霸”为目的的三人团体便正式成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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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如刀,薄如蝉翼。
发表于 17:24
辜徐行宁以沫番外怀孕
阅读全文:http://www.taxiaoshuo.com/modules/article/articleinfo.php?id=3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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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如刀,薄如蝉翼。
发表于 18:39
楼主,好喜欢看这本小说呀,继续更完吧???到处都找不到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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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如刀,薄如蝉翼。
发表于 18:41
听哥哥的话
  三人团体成立后,宁以沫沉闷无趣的生活便被这两个少年打破了。  除了每周雷打不动地跟他们去后山偷学格斗技巧,她还能经常跟着他俩一起压马路、放风筝、打扑克、聚餐。  辜江宁是个极会找乐子的人,连辜徐行也不得不佩服他总能找到很多好玩的地方,有趣的点子。  开了春后,可玩的东西就更多了。  有时候辜江宁会神秘兮兮地带他们把三路车坐到头,再七弯八绕地带他们闯进一片辽阔的油菜花田,教他们两个怎么用空药瓶逮蜜蜂;或者教他们把竹竿劈开,中间支个树枝,粘上蜘蛛网,做成简易网兜,举着它在绿油油的稻田里黏蜻蜓,一黏一个准;有时候,辜江宁会带他们到近郊的农村摘桑葚吃,两个少年赛着往树顶上爬,宁以沫就只管用肉呼呼的小手举着衣服,等他们往下面丢桑葚。  桑葚甜归甜,可是吃多了,舌头嘴唇就会被染成乌紫色,那时候,三人就会望着彼此的样子笑得各具形态。宁以沫是不记得自己笑起来的傻样了,用辜江宁的话说,就是笑得直抽气,让人以为她会笑背过去。  直到多年后,宁以沫都会记得当时的一切,绿色田野里,少年飞扬的白衣;桑树枝干上,并排晃着的小腿;低气压的午后,布满红蜻蜓的原野……那样的年华,如旭日始旦,如百卉萌动,是他们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除开这种三人集体活动,辜徐行和辜江宁偶尔也会单独带宁以沫玩,但这两人的路数也太不一样了。  辜江宁走的是旁门左道,怎么坏怎么带,不是带宁以沫去游戏厅打电游,就是带她围观自己和社会小青年溜冰。宁以沫对这些东西完全不感冒,人就算去了,也只是坐在角落发呆。辜江宁也不小气,慷慨地给她买一瓶橘子水或者一包干脆面,让她在角落里也好有个寄托。有时,一些不良青年了会指着宁以沫嘲笑辜江宁:“又把你的小拖油瓶带来了?孩子妈呢?”辜江宁听了,也不生气,咧着含着棒棒糖的嘴,坏坏一笑:“去问你妹啊。”  辜徐行则选择走人间正道,怎么健康向上怎么带她。起初,他教宁以沫唱歌,宁以沫学的好几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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