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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话大全之让你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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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中语文考试,有道填空题:山对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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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页22页42页21页27页《小说月报30年》卷一【锅碗瓢盆交响曲】
犯人李铜钟的故事
高山下的花环 李存葆
锅碗瓢盆交响曲 蒋子龙
被爱情遗忘的角落
陈奂生上城
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
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我的遥远的清平湾
小说月报三十年总目录()
小说月报30年()卷一 文章节选
《小说月报30年(卷1)》内容简介:
朗朗乾坤,神州大地,历经十年浩劫,百废待兴,积重难返。国人渴盼拨乱反正。小平高瞻远瞩: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发展才是硬道理!振聋发聩,一扫阴霾!斯时,国人除了腹中饥肠碌碌,文化生活贫瘠匮乏。十年间仅有八个戏,一本书。于是,《伤痕》、《班主任》、《于无声处》等一批冲破樊篱的优秀作品一经发表,瞬间便传遍全国,人人争读,街谈巷议,一时传为佳话。于是,时任百花文艺出版社社长的林呐先生倡议,经社委会充分论证并一致通过:《小说月报》便应运而生,于一九八0年一月正式创刊。刊物一经面世,首期发行三十五万册,一抢而空,二期发行五十余万册,三期即达一百一十余万册。由于争购者众,邮局不得不采取排号限订措施。大有洛阳纸贵之势。作为国内首创的文学选刊,从全国发表的中短篇小说中选优拔萃,每月一期向读者汇报。创刊三十年来,忠实记录了新时期以来中国小说创作历史和发辰轨迹,见证了无数优秀作家的发现、成长和辉煌。更有数十万计的文学青年,数百万计普通读者的拥趸。
&《小说月报30年》()卷一(7)
&&&锅碗瓢盆交响曲
  刀,怎能不碰莱板?勺,怎能不碰锅沿?我们的铁的大饭锅里,好不热闹!
& & -----题记
& & 序曲-----从生命的低潮开始
  花儿里为王的是牡丹,人间英俊的是青少年。眼下-----正
是公元一千九百八十二年的夏天,朝阳初升,楼前花坛里的牡丹开得正热热闹闹,姹紫嫣红。然而,风采俊逸的小青年牛宏,却正处于生命的低潮,也许是他一生中最晦暗的时期。因为他被撤职了!刚当了十九个月的基层店的经理,真可谓昙花一现!
“晏花一现也能给人留下一点香气!”尽管他常常这样在心里自慰。尽管在中国撤职并不等于失业,其滋味却并不比失业好受,
在精神上要承受无形的却又足以能把人压扁的负担。幸好有一种奇妙的本能:善于掩藏自己的灵魂,在特殊的时候能够按照自
己的意志打扮自己的形象。智能商数越高的人,这种本能优越感越强大。牛宏的智能商数就不算低。
  且看牛宏,从外表上谁能看出他现在成了一个倒霉蛋?他中等身材,年纪不会超过二十五岁,眉眼清秀,头发不太长,发型清新、舒适,同他的长圆脸正好相配。晨风撩动着他雪白的短袖绸衫,银灰色派力司筒裤更衬出他健美身材的青舂的力量。在当代的青年中,象他这样神清目爽,文雅端庄的小伙子还真是不多见。他一路走来,眼睛盯着马路两旁的梧桐树,脑子又琢磨上了:这种树真好,容易栽活,长得又快,树干笔直,枝叶丰茂,东边的树枝搭在西边的树枝上,把马路都罩住了,既是吸尘器,又是空气调节机。可惜只有梧桐树,不见凤凰飞,哪怕有点鸽子、麻雀也好。春城里是新住宅区,大街两边光秃秃的什么树也没栽。
别处管不了,应该在自己饭店的门前栽上几排梧桐树,开出两个花坛。对,就是这个主意。以前只顾布置饭店里面,忽略了饭店的门脸儿。而且饭店里面的花也太淡雅了。你看这牡丹、芍药、
月季、美人蕉,火爆爆地开得多热烈,种在饭店门前岂不象征着买卖兴旺,财源茂盛!
  猛地,牛宏看见了花坛里面的大牌子-----“饮食公司”,这四个红漆大字象鞭子一样抽疼了他的眼睛。他醒过来了,自己已经不是春城饭店的经理了,还替饭店考虑什么栽树种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只有在这种时候,他的脸上才会出现一种戏谑嘲弄的表情,与他那风流倜傥的外表极不相称。但牛宏有个毛病,从来不肯让自己的脑子有一分钟的清闲,当他还在烹饪学校上学的时候就得了个十分贴切的绰号----“牛琢磨”。用他自己的话说:“人的脑子是生命物质三十亿年发展进化的结晶,谁要不善于运用自己的脑子,太不合算了,无疑是浪费生命!
”特别是现在,他为了不让自己老是“琢磨”被撤职这件事,必须不停顿地“琢磨”别的人和事。他把目光从花转到上班来的人流上,果然又有新发现----
  你要说“十个厨师九个胖子”,谁也不会感到新鲜,就如同演员好象永远年轻有魅力一样,大家都司空见惯,其原因也心照不宣。令牛宏觉得奇怪的是,今天早晨走进饮食公司大楼的干部
们,一个个也大都是圆头厚耳,熊腰象腿。公司的办公大楼并不挨着某一个自己所管辖的饭店,不要说沾不上油水,就连油烟也闻不到,怎么也会胖子多瘦子少?恐怕只剩下一个解释:社会的安定,牢靠的铁饭碗的无比优越性,工作上省力,生活上乎稳康乐。不知聪明的政治工作者们注意到这个现象没有?倘是再有“形势报告”、“政治动员”之类的活动,组织十个大胖子上台去演说,其效果一定非常强烈,相得益彰。发胖----是“第一世界”里
的经济发达病,谁敢说我们的经济落后呢?
  可是,能按着某个单位的第一把手的胖瘦来断定他那个单位经营的好坏吗?
  嘿!想谁谁到,饮食公司的经理游刚来了。注意看,他的上海牌轿车的托盘比别的轿车要矮一块,紧贴着地面,这是被他的“分量”压的。快看,他一下车托盘立刻升高了十公分。好家伙!
谁还没有到大佛寺看过大肚子弥勒佛,只要看看游经理就足够了,这是活的大肚子弥勒佛。身高一米八九,体重对外界号称九十二公斤,其实际重量则是一百零二公斤。有人喜欢少报岁数,
可以显得年轻,以假乱真也是一种安慰。体重为什么也要隐瞒呢?前些年世界上刮起一股减肥风,以瘦为美为福,视肥为灾难。游经理把自己的分量减掉十公斤当然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现在听说风又刮回来了,发达国家的人可以增肥为时髦了。
游经理的体重是否还要改回来呢?那就不得而知了。他真正是头如面斗,只可惜双目不似流星,而且在两只眼睛下面堆出了
两个肉坠儿,好象上眼皮移到了下面、肥泡倒长,倒把真正的眼睛挤得还只剩下一韭菜叶宽。大脑袋一动,两个肉坠就跟着发颤。人们看到象他这种体魄的人,很容易想到动不动就要叫
喊“杀他个逑囊的”鲁智深。而游刚的面貌却不会使任何人感到凶,感到恶。慈眉善目,六十多岁了下巴上不长一根胡须,
男人女相,大福大贵。他喜欢开玩笑,喜欢算命,算卦的先生只要一看他那圆乎乎的女人脸,就断他福大命大。别人算卦要一元钱,非找他要两元钱,大命人要付大价钱。也正是这个福大命大的游经理撤掉了牛宏这个小经理的职务!
  牛宏那个“生命物质三十亿年发展进化的结晶”并没有走题儿,还在针对“胖子问题”进行深入地琢磨,他忽然独自笑了,左边嘴角出现了一条讥讽的纹路,活象个俏皮的惊叹号:对呀!饮食公司是个旱涝保收的行业,人到什么时候也不能不吃饭。不管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经济危机,经济困难,经济调整,经济
改革,等等,反正嘴和肚子不会被扎起来,或者被改革掉。何况
中国人口那么多,瘪肚子大汉需要把肚子撑起来,大肚子弥勒佛们需要更多的好东西塞满那个大肚子,在国家经济的大锅饭里饮食行业先吃头一勺,吃最肥的一勺。难怪从经理到科员就象
从最重量级到次重量级的举重运动员一样,几乎可以按胖瘦判定其职务。自己在饮食行业干了快六年了,还没有发胖,可见被撤职是理所当然的了!
  “小牛,你一个人偷偷地笑什么呢?” 牛宏一回头,禁不住更加笑出了声,又是一个胖子:“张科长,你来得够早呵!”
  “小牛,我看你倒更美了,成天什么事也没有。”&
“这就叫社会主义优越性,我以前干得多,每月比别的饭馆
多交给国家两、三万元,结果却给自己弄了一身病。现在成天什么事也不干,工资照拿,谁也不敢再说我有什么错了! ”
  “你呀你,和从前可真是大不一样了!从前光是闷头穷琢磨,一天到晚不吭声,现在可好,小嘴叭叭的,比谁都横。看看你,哪一点象个被撤职的样子?”
  “我不偷不抢,不杀人不放火,一不丢人,二不现眼,你叫我装成一副三孙子的样儿,我不干!这不叫横,这叫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春城饭店以前是什么样子,公司的人谁不清楚,我去了一年零七个月,别的不用说,光是利润上缴五十七万元,公司还欠着我们八万元。末了当头头的还想弄个大黑锅把
我扣死,若轮上你,你干吗?这回不跟我说清楚甭想过去!反正谁也不敢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也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不平则鸣。牛宏在饮食公司的办公大楼前面好象对着上班来的人高声发表演说。这还了得,张科长害怕给自己惹麻烦,点点头赶紧拔腿钻进了楼道里。
  牛宏----一个被撤职的很不起眼的小经理〔按饮食公司人们的习惯说法,公司的经理称为大经理,下面各基层饭店的经理称为小经理〉,现在一下子成了全公司知名的人物了!人活一辈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由于一件什么事情而突然出名。谁能想到牛宏会因为被撤职而轰动全公司呢?公司的干部们,凡是碰上牛宏的人也许都会这样想。而饮食公司的人只要上班来就无法不碰到牛宏,你不找他,他找你。就连他被撤职这件事,也不是游经理最先在公司宣布的,而是牛宏自己先折腾开的。这件事本身就很奇巧,要说游经理对牛宏不满意也许是真的,但要叫他不和党委书记商量,私自到下边去三言两语就把牛宏的职给撤了,似乎也不近情理。游刚可不是莽撞的毛头小伙子,他当经理把头发都当白了,脱光了,不会干让人抓住把柄的事!很可能是他在骑虎难下的情况下,被逼无奈,话赶话,原想吓唬牛宏,
谁知这小子不吃吓唬,最后弄假成真了。如果这件事不声张,暗地里打打圆场,也许当做开玩笑就算过去了,游刚当他的大经理,牛宏还当他的小经理,大家都相安无事。偏偏又碰上牛宏不是个省油灯,被撤了职不是规规矩矩呆在原单位等待重新分配工作,也不是老老实实等着领导找他谈话,下午被撤职,第二天一早就提着包主动到公司上班来了,先发制人,要求公司领导向他说清楚。每天按上班的钟点来,按下班的时间走,但什么事情也不干。他的编制不在机关,谁也不敢分配他工作,领导没有跟他说清楚,有人分配他工作他也不干。他每天来了以后把书包、
饭盒往游经理的办公室里一放,就在游刚的眼皮底下喝茶、看报、读书,来了客人只要一问起他,他就把自己经营春城饭店的功劳以及被撤职的经过从头到尾,数说一遍,一点也不管坐在旁
边的游经理脸色如何难看。当他累了,困了,腻烦了,就到各个办公室去串,去聊大天。哪儿热闹往哪儿凑,哪儿显眼在哪儿站。
这一套,谁能做得出来?
一个被撤了职的人,不管是由于什么原因,名正言顺也好,名不正言不顺也好,终究是无风不起浪,脸上不大光彩,怕见熟人,羞于在大场合露面。不痴不呆的牛宏,这算演的哪一出呢?
  你瞧他走进游经理办公室的那副神态,就象走进他自己的家一样。游刚也知道是他来了,故意不抬头。牛宏放下书包,从里面掏出饭盒,把盒盖错开一条缝,放到窗台上的阴凉通风处,
为的不让盒里的饭菜变质。然后又为自己沏上一杯茶,拉把椅子坐在游刚对面,象播放录音一样开始重复每天早晨必须说的话〈有时个别宇句上会有些改动〉。
  “游刚同志,今天是我被撤职两个月零三天,您还没有功夫跟我谈话吗?对我进行批评,或者听取我对您的批评吗?”
  游刚简直不能忍受,这个小子凭什么敢如此放肆,如此傲慢?他象条蛇一样缠在自己身上,甩不开,却又制不住,听他那副腔调,充满了自信和对对手的揶揄。但游刚毕竟是有身分的
人,他吸收了以前的教训,不能和一个小青年一句对一句地叮当,那样不仅会失去公司经理的身分,而且得不到便宜。他只有采取蔑视的不予理睬的态度,不哼不哈,不撩眼皮,根本就不承认眼前有牛宏这个人的存在!
  “您不说话,我并不认为是看不起我。而是觉得您默认自己理亏,无言可答。这证明您的思想多么虚弱,既不能替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又没有勇气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
  牛宏得寸进尺,游经理被逼到了墙角上,他的忍耐力也达到了极限,双眼下的肉坠儿颤抖不已!可是,他的血压、心脏和智力,既不允许他继续这样忍耐下去,又不允许他和眼前这个无赖爆发一场冲突。他克制着自己,把文件和笔记本收进抽屜锁好,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堂堂的公司经理被挤得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呆不住了,而大大方方占据他办公室的正是他要处分的人,这到哪儿去说理呀!
  气走了游刚,按理说牛宏应该得意,但他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浑身打颤,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趴到桌子上。在游刚面前,
在其他人面前,他装得轻松自如,游刃有余,其实他的内心里十分紧张,他对自己几乎和对游刚一样厌恶。他想骂,又想哭,他想把这间屋子捣毁,也想把自己痛揍一顿。原来气别人也气自己,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他图的是什么呢?
当初他图的是----
& & 要过一种有智慧的生活
  牛宏的姐姐、一家之主牛华,送走了为她兄弟找对象的介绍
人,脸色发白,嘴唇乌青,那神气就如同要起风暴的大海,而眼镜片后面的一双杏核眼则象海面上的一对航标灯,在波浪中闪着火花。她不愿意进屋去看瘫痪了十五年的老母亲流眼泪,或者是听着老人家自责自怨却又无可奈何地一声接一声叹息,就拉过一只凳子在屋门口外面坐下来,点上了一支烟,轻轻地吸着。
这个二十九岁的大姑娘,吸烟的姿势极其文雅高贵,用两只浑圆而细长的手指轻轻夹着香烟,手臂象舞蹈家一样自然而优美地弯曲着。任何一个反对女人吸烟的人,若是看见牛华在吸烟,是决不会阻止的。对于她来说吸烟好象是一种美,是一种女人不
可缺少的装饰和点缀。她只有在家里,在嫁娶的喜筵上,在联欢和庆祝之类的大场面上才吸烟,吸烟的数量要控制在不把手熏黄,不让嘴唇变青。有些凶狠的女人或是馋嘴浪声的大娘儿们,
抽起烟来一口恨不得吞下半根,而牛华不论心里有多么犯愁、多么烦闷的事,决不拿香烟解气。就如同不管肚里多饿,吃相不能粗俗一样。她举着烟,半天才吸一口,烟雾拧成了钩,挽成了套,
在她眼前飞旋、缠绕……
  这已经是她为牛宏找的第三个对象了,又是女方不同意, 他妈的(请原谅,我们这位雍容高雅的姑娘,一高兴或者一发怒,
说话喜欢带出个把脏字〉!什么家庭条件不好,床上有个瘫婆婆,进门就当奴隶……放屁!进门就当家,媳妇说了算,这样的主儿打着灯笼也难找。最叫牛华伤心的是女方提出的第二条理
由于他们家的大姑子太厉害,大权独揽,公公是个窝囊废,牛宏是个肉头蛋,谁嫁到他们家当媳妇谁倒霉!
”好心不会有好报,谁能理解牛华的心?当她还差两个月小学毕业的时候,母亲突然擁痪了,她凑凑合合地参加完毕业考试,就留在家里照料母亲,
担起全部家务事。直到一九七一年,母亲的病情比较稳定了,当然想好是不可能的,可一时半会儿的人也坏不了,牛华再要上学年龄已过,就到汽车公司当了售票员。父亲在服装店当会计,是个一辈子做人没有傲骨的好好先生,家里大事小事全由牛华做主。她上伺候二老,下伺候二小(妹妹和弟弟〉,她心强好胜,泼辣干练,输理的事不做,不惹得两位老人喘气不顺,妹妹和弟弟
只要他们自己争气,就是上到大学她也供给。但是,她又常为自 己抱屈,为了别人把自己的前途都搭上了,对家庭付出的牺牲太
大,家里欠她的情太多。有时发起脾气来,对弟妹们敢打也敢 骂,弟弟和妹妹还不许还手或还嘴。这样也并不能慰藉她那颗
年轻而好强的心,为了不让自己有闲功夫去想那些恼人的未来, 她就拼命地看闲书。谁知小说里有另外一个崭新的世界,她被
这个世界吸引了,越看越上瘾,十几年来,她没有选择地几乎读 完了古今中外所有能搞到手的文艺作品。她要是钴一门有用的
知识也许已经成才了,现在却仅仅是个“杂家”,关于政治,关于 经济,关于社会,关于人,没有她不懂的,甚至还能说出一套自己
的观点。她在汽车公司已经不当售票员了,做了调度室的统计员, 同志们称她为“牛大学问”。但这一切对她的生活并没有丝毫的
实际价值,顶多是增加一点谈资。在当今的世界上知道的事情 太多了,工作就没有劲了,还会影响自己的情绪。牛华自从成了
“牛大学问”,气质确实改变了不少,如果不是在家里,不是惹得 她发脾气,谁也猜不出她仅仅是个小学毕业生。她妹妹去年大学
毕业后和自己的爱人一块分配到东北去了,牛华也早就为自己 找好了对象,男方还是市话剧团的演员。但是她必须也为牛宏
物色一个靠得住的对象,并操办他们结了婚,把生病的老娘托付 给兄弟媳妇,她才能离开这个家。可牛宏死眉耷拉眼,见了姑娘
没有一点精神气儿,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讨好卖乖的事更不会办。陪着姑娘去看电影,买瓶汽水还得人家姑娘花钱,他
不是财迷,而根本就看不出姑娘的心思,更不会抢着去付款。难 道牛家的精气儿就全叫她一个人占了?牛宏趑是找不上媳妇,她
这个当大姐的就越是不能离开这个家,她若一走,把瘫老娘全扔 给了弟弟,他再想找对象就更没有门儿了!
  “大姐,”母亲在屋里说话了,自从牛华成了这个家庭里名副 其实的户主以后,母亲就不再叫她小华,不管家里有没有外人,
都是借着牛宏的名义尊称她为大姐,“你走吧,别等了,到年都二 十九啦!全怪妈的病把你给拖累了……”
  “妈,你别管,没你的事,都怪小宏自己没能耐! ”牛华起身想 回屋,一眼看见她那冤家兄弟回来了,她又好气又好笑,你看他
那副蔫头耷拉脑的倒霉相。这三伏热天,他还穿着厚劳动布的 工作裤,膝盖那儿冒出了白花花的汗碱,上身只穿了件发黄的
老头衫,连衬衣也不穿。走路不抬头,不知脑子里又琢磨什么呢。 不了解他脾气的人还以为这小子刚丢了钱包,或是刚从批判会
上下来。老话说“扬头老婆低头汉”,最不好斗不好惹。她大概属 于“扬头老婆”之类,她自己也觉得不大好惹。可她的属于“低头
汉”的兄弟,既看不出有什么难斗难惹,又不是“蔫头土匪”,而是 和父亲一样的老实窝囊。
  牛华看看表,还不到十点钟,尬迎住了牛宏:“你怎么半截儿回来了?”
  “嗯……”这个死肉头,低着脑袋,不知是没听清姐姐的问话还是不想回答,嘴里哼哼叽叽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玩艺就进了
姐姐象旋风一样跟了进来:“小宏,你出了什么事?”&
“没有。”&
& & “怎不去上班?”
& & “哑巴,你倒是说话呀!”
& & “有事。”
& & “什么事值得上着班跑回来?”
  又没有下文了。平常也是这样,别人问三句他顶多答一句, 并且常常心不在焉,所答非所问。
  牛宏把书包放在迎面桌上,转身钻进了里面的小屋。他们的 住房原本是一间大屋,女儿们长大以后在屋子三分之二的地方
隔开了,里边住两个女儿,外边是牛宏和父母。牛宏并不常到姐 姐房里去,今天的举动更显得有点反常了,他甩掉了凉鞋,直挺
挺地躲到了姐姐那张散发着幽香的绣床上,而且伸开一张报纸 蒙住了自己的脸。牛华追进来,吓了一跳:
  “你病了?”她赶紧撩开报纸用手去摸兄弟的脑门,并不感到 发烫,她怀疑手摸不准,又俯下身子用自己的脑门去试兄弟的脑
门,除去一股刺鼻的汗臭味,牛宏的脑门是凉浸浸的。她做这一 切都是极其熟练和麻利,牛宏根本来不及拒绝。 “你到底哪儿不舒服?”
“没有。”
& & “你真的没有生病?”
牛宏连话也不说,只是摇了摇头。
  “那你大白天挺的什么尸?你一定出了什么事!”&
& & “……”
& & 牛宏不吭声,又拉过报纸盖上脸。
“哎呀,小祖宗,把汗衫和裤子脱下来我给你冼一洗。哟,该 死的,瞧你这双臭脚丫子把我的凉席都弄脏了I给我滚起 来‘…",,
  任大姐怎样叫,怎样骂,怎样打,牛宏是不声不响也不动。 牛华急了:“你个死肉蛋,告诉你,以后你出了什么事我也不
管!刚才介绍人来过了,人家李苹也把你蹬了,就瞧你这个赖样, 叫你打一辈子光棍! ”
  她一摔竹帘子出去了。
  牛宏并没有睡觉,他那个“生命物质三十亿年发展进化的结 晶”正高速运转着,比已往任何时候都转得更快,旋得更激烈。今
天早晨上班不多久,饮食公司党委书记钟警深找他谈话,并通知 他公司党委准备派他到春城饭店去担任经理。这简直是对他整
个的命运突然提出了新的挑战,他接受不接受这种挑战,将关系 着他的前途,甚至会改变他全部的生活。在今天早晨之前,他做
梦也想不到领导还会对他做出这样的安排,在他的一生中还会 有这样的机遇。当时他对钟警深没有讲几句话,答应考虑一下,
下午给党委书记一个答复。是啊,他必须认真琢磨一下,为自己 的命运做出正确的抉择。
  “他们为什么看中了我呢?”牛宏必须先想透这个问题,然后 才能决定干还是不干,怎样干……
  钟警深在谈话时盯着牛宏的那双眼睛就象钩子一样,这对 钩子能把对方的五脏六腑全钩出来,牛宏在这样一双眼光下觉
得自己说出的任何一句话全是假的,而且还被书记看破了。这并
不是说钟警深喜欢打官腔,或是过分严厉。不,恰恰相反。钟书记从来不打官腔,也很少发脾气,总是让人感到亲切和气,但决不
平易。他可以跟你开一个很得体的玩笑,你却不由自主地对他 更加尊敬和钦佩,决不能对他说走板儿话,更不能对他胡说八
道。和游经理正相反,他是公司的一号大瘦子。游经理脾气好 的时候比钟书记随和,下级干部可以毫不顾忌地同他谈笑打逗。
游经理在发脾气的时候也比钟书记严厉,可是干部们心里并不 怕他。对钟书记呢?说害怕太过分了,而且这说法对书记也不
够敬重。但人们心里却真有一点憷他。牛宏真是猜不出来党委 书记什么时候注意上他了呢。他从烹饪学校毕业后,分配到饮
食公司经营科,干了五年,和游经理还打过几次交道,和钟书记 除去偶尔走个对面,不打招呼实在不行了,就点点头,或问一声
“您吃饭了吗”,从没有一次说话超过了五句。领导上了解他什 么呢?
  “对,领导看中了我是个活机器人,脑瓜儿灵能琢磨,具体工 作能干好,从来不误事。却又不惹事生非,不多说少道,老实听
话,最好指挥。由我到下边去当小经理,就等于是公司大经理的 小傀儡,上边拨一拨,我在下边转一转,领导放心,我从此就可以
官运亨通,没有大的运动再不会把我扒拉下来了……”
  牛宏吸了一口气:可这能把春城饭店搞好吗? “舂城”是新 开的饭店,底子薄,基础差,职工都是从各个基层店调来的“联合
国军”,互不了解,一盘散沙。去年秋天刚开业的时候,公司武保 科孙科长毛遂自荐要下去当春城饭店的经理,干了还不到一年
就混不下去了,那么大的饭店月月赔钱,谁当经理脸上也得挂 火!孙科长提出了辞呈,要求返回公司武保科,公司没答应。几
个月前,游经理却声称把春城饭店当做自己的“点”,每周要下去
蹲两天,抓了不到一个月,也不再下去蹲了,大概也怕把自己缠住。现在却选中了牛宏做“替死鬼”。牛宏只知道这些日子孙科
长活动得很厉害,他一天也不想在春城饭店呆下去了,恨不得立 刻回到公司还当他那个省心省力而又旱涝保权的武保科长。但
牛宏怎么也想不通,钟书记和游经理怎敢拿一个偌大的春城饭 店去叫他冒险呢?
  “自己在公司经营科当个小干部,称职称心,对得起国家也 对得起自己。要是戴上一顶小经理的帽子,毁了一个饭店,那就
不光是当了别人的替罪羊,自己也犯了罪!不能去,这个任命不 能接受!……”
  要干干净净地拒绝党委的决定也没有那么容易,别的不用 说,单是春城饭店经理这个职务,对他那颗年轻的心就有一种新
奇的诱惑力。他一向觉得自己是没有任何野心的,最有力的证 明就是他不想往上爬,实实在在是不想当官。除去本职业务,其
他任何事情他都不靠前,招风挨骂的事决不干,每次科里选先进 生产者他都让给别人,评奖也总是不声不响要最后一等。如果
说这些都是小事,长工资算是大事了吧?经营科三个条件一样 的青年,长级的名额只有一个,牛宏真心实意地把自己那三分之
一的机会让出来了。谁知那两个人争得不可开交,激恼了群众, 把那两个人都否决了,最后一致同意让牛宏长了一级。这使牛
宏很不好意思,好象是他耍了个手腕,又得名又得利。其实他的 谦让是出自真心的,因此他在公司里几乎没有敌人。
  但是,谁能把野心和雄心分得清呢?封建时代的老俗话是 “胜者王侯败者贼”,那就是说“野心”用于失败者,“雄心”用于成
功者。牛宏做为一个人,而且是个年轻人,怎能没有自己的抱负 和自己的理想?甚至还有他自己的梦想和幻想!当飽知道自己
没有被领导器重,根本就不可能被提升时,他不想当官是真的。 当提升变为可能的了,当官已成为现实,他的心有所动,想法也
随之有所改变。
  不,我不应该失掉这次机会,要抓住自己命运的线索。有人 一辈子都在寻找自己命运的线索,尚且不一定找得到,我为什么
要放弃?人应该过一种有智慧的生活,有胆量把自己投进生活, 在生活中认识自己,发挥自己,动用全部智力。我既然不想往上
爬,不怕官运不亨通,为什么不借着春城饭店这块宝地试一试?!
  对,试一试!我在经营科干了五年,别的没有学会,对游刚 那一套算是看透了,按他那一套无法搞好饮食行业。要想干出
个祥儿来,领导人必须要有新的面貌,新的风度,新的办法,新的 魅力……
  “嚓啦”一声,头上的报纸被掀掉了。牛华把饭菜都做好了, 喊他起来吃饭,只见他瞪着双眼,一点也没有刚睡过觉的样子,
脸上反倒有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坚定和昂奋的神采。牛华感 到诧异:
  “你没有睡觉哇?这是抽的什么疯?八成中魔了吧!”
  牛宏坐了起来:“大姐,公司叫我到舂城饭店去当经理,你说 干不干?”
  “什么,叫你去当经理?”牛华好一会儿没有弄明白这句话的 实际意义,她从兄弟的脸上看出来这不是开玩笑,就冲着外间屋
高声说:“妈,咱们小宏要当经理啦! ”
  牛华把兄弟拉到外面:“来,把左手伸出来,我看看你的事业 线到底怎么样。”
  牛宏并不相信姐姐会看手相,他根本就不信这一套。牛华 不过是看过一本《麻衣相书》和两本批判相面的小册子,她所以
能把周围的青年人唬得怔怔的,一箅一个准儿,更多的则是依靠自己的文学知识、知人的本领、对生活的经验和“实用心理学”,
但牛宏不愿捅破这一点。而且今天他很愿意有人为他看看手相、 算算命,不管人家对他说什么,他很可能还会相信的,就乖乖地
把左手伸了出去。牛华拿起兄弟的左手端详了一会儿,又叫他 伸出右手,看看他的先天条件做参考,然后高兴地说:
  “傻兄弟,你的事业线清晰、明朗,而且比一般的人长,有这 样一副手相的人就应该干一番事业。干,为什么不干呢?”
  对儿女们的事情从来不过问、不插话的母亲,不知是因为高 兴,还是出于对儿子的担心,轻轻地说:“他怎么能当得好经理
  牛华象家庭里的权威一样摆摆手:“妈,你别管。”她说着话 手脚麻利地摆上饭菜,饭菜简单而清淡,两菜一汤:烧茄子、海米
粉丝熬冬瓜、西红柿鸡蛋汤,粳米饭。为母亲蒸的鸡蛋羹。牛华 先给兄弟盛了一碗,然后坐在床边给母亲喂饭。一家人一边吃
饭,一边还在谈论牛宏要当经理的事。当然,说话最多的还是牛 华:“爹妈窝囊了一辈子,闺女儿子不应该再窝囊了,小妹是大学
毕业生,过两年弄个工程师一当,是咱们家的第一股风水。小宏 再当上经理,咱们家就改换门风,该翻身了,连妈妈的病也许都
能好,过两年把闺女儿子聚在一块儿,扶你老到杭州玩一趟。”
  母亲被她说笑了,牛宏只顾闷头吃饭。牛华唯恐这个老实 木讷的兄弟再打退堂鼓,就为他鼓气:“别憷阵,要打起精神来! ”
“我决心试一试。大姐,吃过饭以后你给我理个发,然后陪 我上街买身衣服,行吗?”
  “好啦〗”牛华响亮地答应一声,用惊喜的眼光打量着兄弟, 不管将来他当经理当的如何,经理这个头衔给他身上带来的变
化,使牛华高兴。她欢欢喜喜地、说:“別管涮碗了,先把你这一身 皮脱下来放在木盆里,等我给你推完头,到龙头那儿好好洗个
澡,要打扮得干干净净、潇洒大方地去上任! ”
  说完她自己也笑了,从柜里拿出理发用具,牛宏已经坐在凳 子上等她了。前些年家庭经济困难,父亲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
五口人,还要供给两个学生,从牛华一管家就不许父亲和弟弟上 街理发,她花了两元八角钱买来一套理发工具,月月由她给理
发。十几年下来,她不仅为家庭节省了一大笔钱,而且练就了一 手熟练的理发技术。更重要的是她有文学修养,有高雅的审美
观,再加上她的社会经验,她为父亲和兄弟理出的发型符合他们 的脸型、身分和年龄,既时髦,又不怪里怪气,真可谓美观大方。
今天她又特意为即将当经理的兄弟下了一番功夫,理完发牛宏 立刻显得精神面貌大不一样了。她叫牛宏去洗澡,自己到里屋 换衣服。
  牛宏冼完澡,在门外又等了一会儿,姐姐才出来,上身穿一 件使牛宏叫不出什么颜色、但极其考究和雅致的长袖夏衫,外面
罩一件质地精良的湖绿色西式背心,连着下身的湖绿色西裙,脚 登雪白的高跟皮凉鞋,身材苗条,婀娜多姿,飘飘然有一种超俗
的美。头发不浓密,但柔滑乌亮,只用冷烫把发梢微微向里弯了 半个圈儿,更显得优雅大方。她的脸型和牛宏极相似,只是眼睛
处稍有一点瘪,她为了弥补这个缺陷,给本来毫无毛病的眼睛配 上了一副眼镜,银色细框,能变色的白镜片,这一下给她的美又
加上了一种稳重和文雅。牛宏一向讨厌姐姐在穿衣打扮上过分 讲究,但不敢吭声,父母都不管,他是个小兄弟,而且可以说是姐
姐一手把他带大的,他怎敢对大姐说三道四,但是这一会儿,他 在心里由衷地赞叹姐姐优美的风度,不禁脱口而出:
  “大姐,你真漂亮!”
  牛华很得意,扶着兄弟的胳膊走出了家门:“傻兄弟,你懂得 什么叫漂亮,一个人的穿衣打扮标志着他的智力。男子汉关键
要看他在事业上的进展,身分、社会地位,精神气质和自我感觉, 平时穿着要大方随便。女人就不一样了……”
  他们路过一个百货店,牛宏要进去,被姐姐拉住了 : “这里面 还能买着好衣服?跟我走。”
  牛华领着弟弟来到了东方服装店,解放前这是英人开办的, 专卖西装,他们的父亲就在这里学徒。现在这是一家专卖高档
产品的大服装店,他们的父亲就在这里面当会计。但牛华并不 找她的父亲,她差不多和这里的经理、店员全认识,到这儿来办
事她比自己的父亲说话更管用。她领着牛宏,和店员们打着招 呼,径直来到试衣间,叫牛宏先等一会儿,她去找来了服装店的
“权威人士”,高兴地说:
  “老几位,这是我兄弟牛宏,你们别看我们家的女孩长的都
不怎么样,小子还算是一表人材吧?他要到春城饭店去当经理,我领他来是想给他买身官服,你们多受累给出个主意。”&
& & “大姐,你说这个干什么!
”牛宏脸红了,很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是党委任命的,又不是走后门捞的,大家早晚都
会知道,再说,不讲明原因,人家怎么根据你的身分配衣服?”
  为牛华这种漂亮的姑娘效劳本来就是一种乐事,何况她说 话又是这样幽默、风趣和不容抗拒,店员们拿来了好几套不同样
式、不同颜色的夏装让牛宏试穿。最后经牛华拍板,选中了一件 米色的特立灵衬衣、一件登青色的凡尔丁西裤,装扮起来牛宏如
同换了一个人,精神十倍,青春焕发,牛华又领他到一家很讲究 的皮鞋店配上了一双网眼牛皮凉鞋,她满意地说:“行啦,我的牛
经理,这回象个样子了!”
  “大姐,我到公司去答复党委书记,并把人事关系转出来,你 去跟爸爸打一个招呼,今天晚上我必须把会计的基本知识弄懂,
让他心里有数,检重点的教给我,把几种主要的大账一样带一个 样本回去。” “干什么?”
  “我去了应该先抓钱,要抓钱就必须堵死一切漏洞,最大的 漏洞就容易出在账本上,要有靠得住的会计,有严密的财务制
& & 牛华会心地笑了,
“服装店和饭店的情况可不一样。”&
& & “隔行不隔理,夭下的会计都是管钱管账的。”
牛华惊奇地扶扶自己的眼镜,一双生动妩媚的眼睛里满是 赞赏和自豪的神色,她象一个工艺美术设计师端详自己满意的
作品一样,反复打量着牛宏:“大姐以前没有把你看透,现在真得
刮目相看!你的心已经上任了,已经在盘算上任后该怎么办了,你会干好的。过去那些浅薄的姑娘都嫌弃你,往后她们就会象苍
蝇一样缠着你,大姐再也不为你的媳妇犯愁了,而且还要替我兄 弟好好挑个出色的姑娘。哈哈……”
  她竟禁不住在马路上笑出了声,牛宏碰碰她的胳膊:“大姐,你小点声不行嘛!”
  “这有什么,你和小妹争气,大姐心里痛快! ”话虽这样说,可 牛华的眼睛突然一阵发潮,牛宏不由自主地挎紧了姐姐的胳膊,
&#8213;直把她又送回东方服装店。
  “我到里边去跟爸爸讲你的事,你赶紧到公司去吧。” “我穿着这一身新衣服到公司去合适吗?”牛宏突然觉得身
上有点不自在。
  “合适!就要给大家一个全新的感觉。往后你要学着改一改自己的脾性。”
& & “大姐,你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对吗?”
“不对,那是指懦夫而言。男子汉就是要战胜自己才能有作为。,,
  牛宏忽然真心佩服起姐姐来了:“我要有你的口才就好了!” 牛华用手指冲着兄弟点了一下:“什么叫口才?有思想才能
有口才,想得透彻,才能说得透彻,心里明白才能表达得明白。没 有头脑,说得再多也全是废话。说话不在多,要根据时间、场合、
对象,掌握火候,有内容,说到点子上就起作用。当领导要有一 副好口才,你会练出来的。”牛华是大姐,又象老师,鼓励的话中
满含着深情和希望,她轻轻推了兄弟一下,“快去吧!,, 她一直看着兄弟大步走远。
  牛宏在心里也很看不起自己,上午他躺在姐姐的床上替自 己拿主意,决定接受党委的任命,理发洗澡换衣服,从里到外全
变,正是追求这种给人以全新的感觉,为什么临阵又怯场了呢? 自己的性格不适宜当领导,不能团结人,号召人,指挥人。姐姐说
得对,要当好这个经理,从现在起就要改变自己的性格,先为自 己抗争,战胜了自己就是战胜了命运,战胜了生活。如果当不了自
己意志的主人,就别去当经理,当个随波逐流的糊涂虫算了!牛 宏抖擞精神,跨进了饮食公司的大楼。果然,整个公司都炸窝了!
  本来,任命牛宏到春城饭店去当经理就是饮食公司的爆炸 性新闻。谁知牛宏本人又给这一新闻加上了一层戏剧性色彩:
一个邋邋遢遢的小“牛琢磨”,刚一当官就化妆打扮,改头换面,
变成了一个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干部们对他这一举动做出了两种解释:一、少年得志,得意忘形;二、现在的小青年除去歪瓜裂枣,就是烂酸梨,浅薄无知,不堪重用。公司上下沸沸扬扬,连精明的钟书记也被闹懵了,难道把宝押在牛宏身上真是押错了?
这真是一生活也把十字路口铺在了领导者脚下,麻秆打狼一两头害怕。
  游刚被牛宏气得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生牛宏的气,更生 自己的气,公司里堂堂正正的经理竟然惧怕一个小青年!他不
&愿意承认怕牛宏,甚至不愿向自己承认这一点。但一碰上牛宏
他心里确实发怵,在气势上压不住对方,嘴皮子上也占不了便 宜,他的资历、地位、年龄,不仅不能帮助他得到优势,在牛宏面
前这一切倒常常使他处于劣势。可见人心常常是怯懦的,黑暗
&和恐怖就藏在自己的灵魂里,不应该过多地埋怨外界。但朵,游
刚也意识到事情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他已经忍无可忍,或是
叫走投无路了,必须当机立断,用铁腕解决牛宏的问题。他推开了党委书记办公室的门
  钟警深面前摊着一份报社的校样,右手里的铅笔轻轻地敲 着办公桌。他五十岁上下,瘦骨嶙峋,长着一双鹰眼,锐利无比。
听见门响,知道进他的办公室不敲门不说话,径直推门而入的, 必定是游刚。果然不错。可游刚并不看他,也不同他打招呼,
屁股坐到钟瞀深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闷着头自己先点上一支烟。钟警深也不说话,但目光一直跟着他“老钟,我干不了啦! “唔。”
“老啦,该退休了!”&
  “唔”^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啊?”也不是“怎么啦?”一个字都不说,鼻子里就那么随随便便地哼了一声,难道连他也盼着
我快退休?游刚抬起了头,眼睛下面的肉坠儿轻轻地跳动着,眼 珠却撑开厚厚的眼皮一动不动地盯着钟警深。党委书记象往常
一样、象接待其饱人一样沉静地微笑着,他真会笑,这该死的笑! 不虚不假,不亲不热,莫溯高深,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
么,你既不能跟他疏远,又不能向他靠近。
  游刚的神色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没有逃过钟警深的眼睛, 他的目光象鹰爪一样紧紧抓住了游刚,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从
游刚一进屋他就知道经理为什么而来,将要对他说些什么,对游 刚刚才那一番王顾左右而言他的话,他只能回答一个不置可否
的“唔”。他知道游刚喜欢听什么话,游刚希望党委书记对自己 的话表示惊讶,挽留他不要退休,以此引出牛宏的问题,钟警深
应该表示愤慨,并且严厉地制裁牛宏。钟警深目前还不能处理 牛宏,更不能许诺不让游刚退休,虽然他无权决定这件事,可是
他的意见却能起很重要的作用。因为他正当盛年,又坐在党委 书记的位子上,市委要给饮食公司配干部不能不听取他的意见。
也正为此使游刚的心里大不舒服。以前他是经理兼党委书 记,前两年企业里搞党政分家,他成了经理兼党委副书记,从修
配公司调来了钟警深担任专职党委书记。据说这位钟警深在来 饮食公司之前不过是个组织科的小科长。新来乍到,情况不熟
悉,饮食公司的核心人物还是游刚。谁知今年中央又下令搞机 构改革,提倡干部年轻化、专业化。起初游刚并未在意,以为这
次也会和以前搞过多次的精兵减政一样,不过是喊几句口号,水 过地皮干,饮食公司离开他游刚就会玩不转。很快他就发现这
次势头不对,以年龄为限,一刀切!中青年真要忘恩负义,卸磨杀驴!他有点慌神儿,疗养院不去了,医院的高干病房不住了,
身钵突然变好了,过去那一大堆病也不治自愈。天天按时上班, 而且经常往基层跑,不是蹲点就是调查。作风大变,精力过人,
魄力非凡,公司的事情样样都管,一管到底,敢切敢断。但也常 常表现得焦躁不安,高兴的时候,或理智清醒的时候,脾气非常
随稆,甚至不惜降低自己的身分想讨好所有的人;有时别人一句 话,或为一件小事,不知触动了他哪一根神经,又暴躁异常,就是
在这样的情况下爆发了“牛宏事件”。他瞧不起钟警深,却又不敢 过分胬罪他。特别是在牛宏的问题上他不得不依赖钟警深……
两位领导人默默地用眼光进行的对峙,持续了不过几秒钟, 就象两个人在闲谈过程中的停顿一样。可眼下在游刚和钟警深
的心里都觉得时间很长、很难受。在这种相互进行的思想刺探 中,感到不自在,首先表现出坚持不住的是游刚,他熬不过党委
书记,只好说明自己的真意:
  “老钾,不是我向你这个当书记的叫板,牛宏的问题再不解 决我无法干啦!他占着我的办公室,软磨硬泡,胡搅蛮缠,我根
本无法工作。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是处理他,就是处理我, 你干脆让我告老还家吧!”
  “鄭能这样说呢。”钟警深不笑了,说话还是二点不着急,心 里却极不高兴:我让你告老还家,这算什么意思?你若真的退休
定了难道还赖我逼的吗?其实你当真一走,什么问题都好解决 了,牛宏就扬言,你今天退休,他明天就回春城饭店上班。老的碍
蔡,小约惹事,我在中间替你们挡事,还要挨你们的刺儿,我不会 这样当党委书记的!
  “老游,你是咱们公司的老经理,身体又没有什么大毛病,还 是多干几年吧。不能和一个青年干部怄气,动不动就提告老还
乡。我们每个人都会轮到那一步的,但什么时候走不是我们要 考虑的,那是市委领导想的事情。我们还是平心静气地商量一
下,怎样解决牛宏的问题……”钟警深站起身,不慌不忙地为自 己沏上一杯茶,举着茶叶罐问游刚:“我给你也泡一杯庐山云雾
茶,老朋友送的。”
  游刚不愿回办公室去端自己的茶杯,免得再看见牛宏,也学 着钟警深的语调很随便地说:“好吧,尝尝你的云雾茶。”
  钟警深品了一口香茶:“对牛宏的问题我不是不想解决,而 是希望解决得越快越好。”
  “你党委书记有这种想法就好办了。” 钟警深又笑了,那笑容分明在说一没有头脑的人一切都
感到简单。眼看这位工作了几十年的老同志,有时办出的事、说 出的话实在叫人哭笑不得,他的才能、经验和智慧都到哪儿去
了?难道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失吗?倘若过去也是这副样 子,又怎能被提上来呢?钟警深多年搞组织、管干部,组织科管
审查提拔干部,不管使用干部,许多使用干部的部门却无权提拔 干部。组织科审理提拔干部的依据是死板的材料,而不是活生
生的人,有些该提升的提不上来,有些决不该提拔的却爬上来 了。他到饮食公司当了两年党委书记,却对以前自己十分得意
的那一套产生了怀疑。所以决心提拔牛宏。当时他对公司里所 有能够到基层当经理的人选,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筛子,筛选的结
果是零,他认为没有一个人能挽救春城饭店的局面。因此决定在 非中层干部里寻找,他选中的并无十分把握,也不很了解牛宏。
他对别人都看透了,对牛宏却没有看透,正因为看不透他,才觉 得他有一股潜在的力量,不妨叫他试一试。钟警深在心里是把
牛宏当做“秘密武器”打出去了,没想到这件“秘密武器”却打伤
了自己的经理。现在他要在这两个人中间做出选择,连这位精明人也感到做难了:
  “不好办,你又不是不知道,党委开过两次会,我也在下边反 复征求过委员们的意见,分歧太大,统一不起来。”
  “难道共产党对他就没有办法了? ”游刚的火气又上来了,他 怀疑钟警深暗中保牛宏。当初要提拔牛宏的时候,别人全不同
意,只有他党委书记一个人坚持,死说活讲,最后还是在党委会 上形成了统一的决议。现在要处理牛宏了,一拖两个多月,硬说
意见不统一,这套官腔只能去骗小孩子! “办法当然有,而且有上、中、下三套。” “说说你的上策。”
  “上策就是私下了结。你是大经理,姿态应该高,主动我牛 宏谈话,或者叫赔礼道歉,承认在气头上突然宣布撤掉他的职务
是不对的,先叫他回春城上班。”
  “我向他赔礼道歉,谁给我这个老头子赔礼道歉?他有错误 没有?”游刚眼睛下面的肉坠儿抖动得更厉害了,“牛宏事件”轰
动了全公司,私下里怎么能了结!如果他向牛宏赔礼认错,那就 把老脸栽了,把一辈子的名望全断送了。他必须咬定自己没有
错,牛宏不配当经理,必须撤职!
  “他有错。难办的是你老兄的做法也欠妥当,你私自撤掉他 的职务毕竟不符合组织原则,没有跟党委打招呼。”
  “紧急情况紧急处理,我是经理、党委副书记,连这点权力都 没有?”
  “哈哈哈……老游,别着急。权力当然有,可是现在仅仅靠 权力并不能使青年人服气。我们总不能用强制手段压迫他们接
受低水平的领导吧?象有些外国人喜欢用的军事管制的办法?我们脸上的皱纹太多了,特别是我,你脸胖还好一点,可大脑里
的皱褶是否也比他们更深一些呢?领导应该用比下级更髙明更 有智慧的办法使下级口服心脤,如果没有这样的高水平,就得学
习新东西,追上生活,掌握这一套。我们有权站在智慧一边,没 权站在愚蠢和落后一边。”钟警深说话从来不象同样级别的领导
人应有的那种腔调,老是带着幽默、讽刺、双关语和潜台词儿。
  游刚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广你不用兜圈子骂人了,我不承认, 也不吃那一套。远的不说,就说这两个多月来,牛宏不干事,变
相罢工,你说该怎么办?”
  “不是他自己要罢工,而是你把人家罢的。”
  “他不干活就该扣发他的工资!”
  “可他天天上班呀!你撤掉了他的职务,又能叫他干什么 呢?他不光不干活,还有一肚子道理,逢人便讲,遇到人就说,不
依不饶。老游,牛宏不会留下空子让我们钻的。你什么都考6 了,就是没考虑到他的性格。这个‘牛琢磨’,果然名不虚传,要
琢磨他很不容易,他要琢磨你却不达目的不罢休。比如,你认 为是他错了的地方,就不能公开追究,公开批评。把他的那套做
法全部公之于众,就等于替他的成绩做广告,反而暴露我们自己 的愚蠢,简直是自我嘲弄。他认为是你错了的地方,却咬住不
放,闹得越热闹,他越不怕。经理同志,你不能光发脾气,发过脾 气之后要冷静地想一想,为什么被撤职的牛宏在群众中不臭呢?
光是一个牛宏好对付,要是背后有许多群众,并且代表了不可逆 转的潮流,那就麻烦了! ”钟警深始终不着急,脸上的神色既和气
可亲,又莫测高深,说话不紧不慢,不软不硬,却常常让游刚感到 他的话里软中有硬,弦外有音。他似乎是不偏不向,甚至还常常
设身处地地替游刚考虑,其实他的态度很明确,不过他善于把自已的意见藏在谈笑风生、诙谐打趣之中罢了。
  游刚也听出来了,既然如此,他就豁出去了。以自己的资 历,自己在饮食公司的影响,以老卖老,钟警深又能把他怎么样?
便用讥讽的口吻说:“你不是还有个中策吗?”
  “如果你坚持不跟牛宏谈,只好我去谈,代表党委当众向他 承认错误,宣布经理口头上撤他的职是不对的、无效的,请他回
春城饭店继续担任经理。你觉得这样做怎么样?不如你自己去 谈效果更好些。”
  “你虽然是党委书记,要对牛宏做这样的谈话,也必须经过 党委的讨论。”
  “可以,如果你当经理的同意,还可以在全公司展开一场大 讨论,叫大家都发表意见,牛宏的做法是错还是对。”钟警深虽然
不动声色,可话里暗示着一种威胁,游刚怎能吃下这一套?这个 刚爬上来的十八级的小干部,怎么这样自信?这样从容不迫?居
然在他面前摆出了第一把手的架子,他的脚跟在饮食公司准站 稳了吗?
  游刚恼怒地又叮问了一句:“我还想听听你的下策。” 党委书记变得严肃了,瞳孔里似乎有烟雾在回旋翻滚,变幻
莫测。他稍微沉吟了一会儿,说:“再这样拖延下去不解决,事情 就会闹大。”
  “闹大还能大到哪里去?”游刚不信,以为钟警深在吓唬蚀。 “春城里街道党委、春城里居民代表,已经上书市委,也给报
社写了信,告我们把一个上等的饭馆整垮了,钯一个最好的经理 撤职了,群众舆论很大……,,
  “我就不信,离开牛宏地球就不转了!”&
  “地球转不转咱先不用操心,反正牛宏一撤职春城饭店就玩不转了。别的不用说,单讲利润一项,牛宏在的时候,春城饭店
上缴国家利润总是全公司第一,眼下连完成起码的利润指标都 有困难。就这一条,我们怎么向市委、向群众做出解释?还有个
情况,你不来我也正想去告诉你,桑原蓁写了一篇关于牛宏的报 告文学……”钟警深把桌上的校样递给了游刚。
  游刚见过世面,知道这是什么玩艺儿,心里不免一惊:牛宏果 然捅到报社里去了?他表面上还是那么强硬,肚里却有点毛咕,
展开了校样,小号的铅字排满了三张八开的大纸,他娘的,怎这 么长,还想发社论?量他牛崽子也没有那么大的道行!人一上
了年纪就不长好毛病,他一看东西眼睛里老是出水,想控制也控 制不住,只好先用手背擦擦眼,才看清了标题:
& & 对半开的人物(报告文学)
& & &#8213;春城饭店的经理牛宏为什么被撤职?
& & 桑原蓁
  “这个桑原秦(他把‘蓁’念成了 ‘秦’〉是谁?” “你连桑原蓁都不知道?回家问问你的孩子吧,他们保准会
知道桑原蓁的。这是位青年作家,小说写得相当厉害。”
  “他怎么会知道春城饭店的事?还不是道听途说,胡编乱
  “唉,你什么也不知道,桑原蓁就住在春城里,常在春城饭店 吃饭,他爱人就是我们春城饭店的服务员刘俊英,有内线,情况
掌揮得非常准确。老游,你惹得起牛宏,现在的这些作家可不好 惹。你好好看看吧,这不是讽刺小品、群众来信,在报尾巴上占
豆腐块大的一点地方,不起眼。这叫报告文学,登出来就是一大
版,而且写得象小说一样,把你描绘得比你本人还更象你。这篇文章要是一发表,在群众中准会引起轰动,大人小孩到处拿你当
故事讲……”
  “你签字同意了?”游刚想表现得猪死架子不倒,但脸色已经 不那么自然了。
  “这叫报告文学,不用咱们签字也一样能发表,何况写的内 容基本符合事实。等到文章登出来,群众轰起来,市委出头干涉
这件事,我们再解决就晚了,就被动了。”
  游刚把校样狠命往桌上一摔:“叫他们海陆空、四面八方一 块来吧,顶多老子不干了,还能把我怎么样? ”他的牢騷话已经使
党委书记厌烦了,他好象只会说一些没有味道的话,而且常常说 不到点上。
  “老兄,说赌气的话不解决问题,我们还是要争取主动。”钟 警深的党委书记的风度这时候表现得最为出色了,不慌不乱,沉
稳自信,不幸灾乐祸,也不说空洞的安慰话,既能用话压住游刚, 又真心实意为他想办法。他又把校样塞到游刚手里,说,“你先
把这篇文章看完,冷静地想一想,我上午找桑原蓁,劝说他把这 篇文章从报社里撤回来。中午咱们碰一下头,下午找牛宏谈,怎
  这才叫一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下午两点多钟,春城饭店送走了最后一批顾客,服务员们紧 忙活着收拾杯盘碗筷、桌椅板凳。从现在起到五点钟开门卖晚
饭,职工们有将近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以前在这个时间里多 用来开会、学习、领导讲话、职工吵架,等等。自从春城饭店换了
新经理牛宏,整整一个月了,职工们没有开过一次会,经理不进 话,也不向职工茚置学习讨论的任务,大家都猜不透他是什么心
思。他上任第三天,全饭店上上下下就都知道了他的外号叫“牛 琢磨”。这也是现代文明的重要标志,大小只要当上个头头,就连
身上有几颗痦子、在家怕不怕老婆都甭想保住密。可“牛琢磨” 心里到底是怎么琢磨的,谁也摸不淮,上任就带来了铺盖卷儿,
夜里住在饭店,晚上跟会计一块算账,账不弄清不放会计回家, 白天跟职工一块上灶、一块去采买,跟服务员一块端盘子。眼睛
好象只盯着业务,对钱、粮、账,死掐死抓!正因为他老也不亮 相,大家摸不着他的底儿,反而不敢惹他,大家客客气气、平平安
安地过了一个月。今天早晨他突然宣布:下午两点半饭店全体 职工开会。往常一提开会大家就头疼,就骂街发牢騷,今天却盼
着时针快一点指向两点半,瞧个新鲜,听听琢磨经理怎样训话。 “琢磨经理”一这是牛宏在春城饭店获得的新雅号。根据他的
年龄,大家想叫他“牛琢磨”,这似乎对经理不够尊重;喊他“牛经 理”吧,又不甘心省掉“琢磨”这两个绝妙的中文字。于是,饭店
的头号“傻小子”邱二宝首先把“琛磨”和“经理”连在了一块,“琢 磨经理”自然而又合理地被群众接受了。
  饭店里唯一的先进人物崔芬,腆着六个多月的大肚子,忙得 脸上水泼汗冼。她除去走路和弯腰不大方便,两只手的动作却
是十分利索和干净。她把一大摞盘子送到厨房回来,看见地上 有一只筷子,想把它捡起来,很吃力地弯了一下身子还没有够
着,便直起腰,用脚尖一勾就把筷子祧起来了,一伸胳膊接在手 里。背后立刻有人忿忿地哼了一声,“那是筷子,不是足球,顾客
要往嘴里放的,能用脚踢吗?”
  崔芬不用回头就知道说话的是孙连香,这个女人脸长得象爿只大鞋底子,线条全是横的,一天到晚脸上老是假阴天,看不见笑模样。因此,有一个政治色彩很浓的绰号一-“阶阶斗争脸
儿”。从前崔芬和她都是渤海餐厅的服务员,那阵崔芬还没有结 婚,早来晚走,争强好胜,人又老实,被评上了市级劳模。一当上
劳模可就坏事了,后边老有几十双眼睛盯着她,孙连香就是耵她 盯得最紧的一个,她论打又打不过人家,论骂也骂不过人家,现
在又怀了孕,身子不作脸,她心里对孙连香真有点憷,不知道该 怎样还嘴。正巧邱二宝来解了围,他蹬着一辆三轮车,停在饭店
大厅的门口,得意洋洋地喊叫瞀:
  “ ‘阶级斗争大姐',你又发动阶级斗争了?赶紧熄灭吧,快 来,有好事,搬大西瓜!”
  春城饭店的女人们,不论姑娘还是媳妇,对邱傻子都毫无办 法,他装傻卖楞,说话没轻没重,而且不分场合,你要惹了他,不
知什么时候他会甩出一句叫你十分难堪的话,女人们只好迁就 他,或在趁他高兴的时候骂他几句,捞点便宜解解气。孙连香来
到门口,看见三轮车上果然放着七个大西瓜,有虎皮,有黑皮,还 有熟得发黄的大三白,她十分惊奇:“哟,傻子,打哪儿弄来这么
多大西瓜?”
  二宝故做神秘:“打哪儿弄的?你有本事弄一个来叫我瞧 瞧。这是买的!”
  “买的?哪儿来的钱?这得好几元!” “好几元?你坷巴坷巴吧!” 二宝又臭美迪招呼其他的服务
员,“小石、小刘,你们不来搬西瓜,等会儿可别吃! ”
又有几个姑娘叽叽嘎嘎垲跑过来广真棒!赶紧用凉镇上。” “这都是我祧的,保证个个是沙邈。,,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谁肯出这么多血?”
  二宝是狗肚子里盛不住二两荤油,一脸自我炫耀的神气,好 象这西瓜是他出钱买的:“‘琢磨经理’请客,拿出二十元钱,叫我
花了十九元二! ”
  “花这么多!邱傻子,你花别人的钱可真狠呐! ”饭店里最丑 的姑娘石心菊和最俊的姑娘刘俊英同时都吐了吐舌头。
“嘿,我邱傻子心眼傻,叫花就花,叫吃就吃。” “牛经理今儿怎么想起请客来了?”“阶级斗争脸儿”的头脑
到底是比别人复杂,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可惜邱傻子 和其他服务员对这个问题都不感兴趣,每人抱着一个大西瓜,嘻
嘻哈哈来到内厅,把西瓜放到冰池里。
  牛宏和“政治哑巴”正在试验新买来的冼衣机。所谓“哑巴” 也不真哑,还是复员军人哩,上过越南战场。但平时不爱说话,只
爱苦笑,因而被人称做“哑巴”。他本人不但不否认,还在哑巴前 面加了两个字:“政治”,遂成“政治哑巴”。试验的结果,牛宏很
满意,“海花”牌洗衣机果然名不虛传,搅起的水花象海浪一样汹 涌有力,滚滚翻腾。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这才发现全店的职
工已经到齐了,都大眼瞪小眼地望着他,分明是在等着他讲话, 他心里有点紧张。
  “琢磨……呵,经理,你买个洗衣机来干什么?我看你今天 有点反常。”邱傻子的话引得一些人笑了,气氛轻松一点了。
  “不是我反常,你是少见多怪。从今天起立一条规矩:每个 人下班以后必须把自己的工作服、工作帽扔到冼衣机里,洗干净
晾好以后再回家,这一条能做到吧?”
  大家立刻议论起来,有的走过去看洗衣机,没摸过这玩艺儿 的打听怎样使用。
  邱二宝没大没小,没上没下,傻呼呼地又开腔了:“ '琢磨经理乡,人家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你是上任不点火,后劲可真大! ”
多亏这个傻小子,把大厅里的气氛给搅活了,但也装疯卖傻 地把牛宏的外号给公开了。经理的前面加上了 “琢磨”两个字,
就把经理的庄重、威严给泄了劲啦!倒也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 幽默和善意的嘲弄。牛宏没有恼怒,也不感到紧张了,他想起了
姐姐的话,当个领导要有一副好口才,善于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思 想。大姐真是个了不起的谋士!他丝毫用不着紧张,现在他心
里完全有底了,对未来信心十足。这一个月他只是摸底,用老办 法,守老摊,只是堵漏,管理严格了,稍微加强了一下经营。他那
些雄心大志,那些改革经营的措施,那些有着极大诱惑力的新设 想,一样还没施展呐,就稳做到了不亏损,而且盈利八千一百元,
往后他还怕什么!手里有钱,心里不乱。往后他可以稳扎稳打, 按自己的想法经营春城饭店了。牛宏轻轻地笑了,一个月来,他
是第一次舒心地发笑。想起刚上任的那一天,老孙不忍心让一个 小毛孩子当他的替死鬼,主动要求留下一段时间,帮助牛宏熟悉
工作。牛宏完全不领情,叫老孙上午交待工作,下午走人,而且 连个欢送会也不开,搞得老孙灰溜溜的很不高兴。第二天,游刚
不放心,也跑到春城饭店来蹲点,牛宏很不客气地顶住了他:“我 刚一到您就来蹲点,什么意思?您要信不过我就叫我回去,找别
人来干。叫我干,我这时候还不需要拐棍、保姆、后台、靠山等等 玩艺儿,您请回。如果想来蹲点,请过几个月,等我干出个样子
来,或者干不出样子来,把饭店搞糟了,您再来。”游刚被堵得上 不来气,只好转一圓又回去了。假使一个人坚定不移地按着自
己认为是正确的思想行事,连魔鬼也会转过来迁就他!
  “牛经理,该开会了。” “阶级斗争脸儿”老想管个人,老想往
前站。看样子她很想替牛宏张罗着主持会议,让牛宏不失身分地光管做报告。据说前一任的孙经理就很欣赏她,如果老孙不
调走,很可能要选她顶替崔芬当劳模,或者弄个工会积极分子之 类的荣誉。这也是她老和崔芬过不去的一个原因。
  牛宏清清嗓子:“好吧,咱们开会。今天是立秋,按咱们民族 的老传统,立秋这一天应该吃瓜,这叫咬秋。咬秋就象征着咬住
一个丰收的秋天,事业兴旺,硕果累累。咱们也图个吉利,为了 把饭店办好,大家集体咬秋。邱二宝、赵永利(即‘政治哑巴’X,
把西瓜打开,大家边吃边谈。”
  原来就是幵这样的会呀!大家高兴了,有切瓜的,有吃瓜 的,十分热闹:
& & “快来,太好了,红籽沙瓤!,,
“嗖,一咬一口蜜,真甜。”
  “咱们咬着了这么好的瓜,预示着春城饭店一定会兴莊发财! ”
  “对!哈哈哈,"…”
  牛宏摆摆手,想叫大家都静下来,听他说话。吃得正兴高采 烈的人们,没有注意他的手势,邱傻子站起来喊了一声:“别说
了,西瓜还堵不住你们的嘴!光吃别说,听咱‘琢磨经理’训话。” 牛宏笑了,不计较邱二宝耍贫嘴,也不更正,显得年纪不大,
肚量不小。他在人前端端正正地坐着,神色开朗,眉目清秀,厨 师和服务员们第一次注意到他们的“小经理”是这样年轻漂亮,
又会办事,又可爱,也许因为他会办事,才显得更可爱。同他第 一天上任给大家的印象并不一样,那天他打扮得干净潇洒,风流
倜傥,但没有说话,神色不够自如,大家只觉得他沉稳,并没有感 觉出他英俊。一个月下来,他的的确确显得漂亮了。
  “不能光我们自己在饭店里咬秋,考虑到大家下班路上都要给家里买瓜,所以今天发奖金。头等十八块,二等十五块,我计
划下个月把奖金提高到二十块,而且希望没有二等,大家都是一致。”&
  发奖金,而且发这么多,大家一下子楞住了,从前在其他单 位的时候,每人都领到过奖金,自从调到春城饭店,就不知奖金
是什么模样儿的了,偶尔给个三元五元的,还不够塞牙缝的,只 会招大家的骂。牛宏从大家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讶和怀疑,不得 不多说几句了
  “大家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不相信?以为我在吹牛?那好, 咱们算算细贱。我刚来到咱们饭店第一个印象是店好地方好,
可惜没有办好,完全能够办成一、二流的饭店,却办成了五流的 大锅熬食堂,是郊区和县城饭馆的水平,破破烂烂,脏里脏气,满
地是烟屁股、粘痰,小孩子可以跑到饭店里来打架和扔石子。我 这样说可不是挖苦你们,你们不生气、不多心吧?”
  一个低头吃瓜的老厨陴,放下啃了一半的西瓜,祧起一双灰 色的长寿眉,发亮的老眼看着牛宏,表情异常严肃:“这是实情,
你讲点真话,讲点心里话让我们听听。”
  “俗话说‘店大欺客,客大欺店’。象以前那个样子,顾客既 瞧不起春城饭店,也瞧不起我们这些在春城饭店工作的人。天
津饭唐、北京饭店、友谊宾馆……同样也是吃饭的地方,谁能瞧 不起?不要说是自己的同胞,就是外国人进去也得规规矩矩,甚
至笑脸讨好服务员。如果服务员再温文尔雅,举止大方,不卑不 亢,任何人都得髙看一眼,恭恭敬敬。没有人敢随地吐痰或乱丢
烟头。当然,他们的饭桌上都有烟灰缸,我们为什么一个桌不能 摆上一个烟灰缸?儿角钱一个,那能花多少钱?关键是创名牌
儿,要给饭店打出一个好名声、好牌子,甩饭菜的质量、服务质 量、上等的卫生条件提高饭店的规格。我们这些人都和饭店绑
在一起了,店荣则荣,店昌则昌,店败则败。诸位,谁还有别的前 途?比如:考大学、搞科研一鸣惊人?如果谁有这样的雄心大
志,我坚决支持,给时间,给便利条件。但大多数人都象我一样, 得在饭店干下去了,地位、身分、荣誉,甚至人格,都可以找饭店
要,而且一定能够得到……”
  只关心下月奖金的数目,对大道理亳无兴趣的邱二宝打断
了牛宏的话:“牛头儿,我拦你一句,人家都说你心里有事爱琢磨不爱说,没想到真要叫你讲起来,还是景德镇的瓷器
套一套的。大道理留着以后再讲,你不是说下个月要把奖金长到二 十块吗?你心里有根吗?”
  牛宏很不好意思,双颊微微有些发红。是呀,本应该谈奖金 的事,一下子扯到哪儿去了呢?这些话应该装在经理心里,付诸
实现,而不应当讲出来。人的口才真是奇怪,以前想多说话,可 肚子没有词儿,现在想控制却控制不住,心里装着许多事情,有
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计划,还有对自己的信赖和对今后充满了信 心,因此,好象有一肚子话想倒出来。
  “傻子,你就是钱串子脑袋,光认钱! ”孙连香老是不甘寂寞, “‘斗争脸儿’,你不认钱,等会儿你那份奖金给我。”邱傻子
脸皮厚,横吃竖打,全不在乎。
  “对不起,刚才走题儿了。”牛宏赶紧把话接过来,“这个月奖 金的数目不是随便定的,是根据饭店本月的盈利情况,并且考虑
了饭店今后的发展,定的最低基准线。也就是说,今后在饭店经 营上不出现极其特殊的情况,奖金的数目不能低于这个月的标
准。我是主张奖金逐步提高,逐月有所增加的……,,
  职工们在心里嘘了一口气,相互看看,经理竟敢当人对众地
许这种愿,打这样的保票,真是稀罕!大家的怀疑程度也更大 了。
  “上个星期五,我去公司开会,顺便向公司提出了这样一个 问题:春城饭店所以这么破烂、不正规,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
基建没搞好,留了一个长长的尾巴。我请求公司拨款,由我们自 己进行收尾。公司没有钱,基建科去年给春城饭店基建收尾拨
出了四万元,结果是钱花光了,尾并没有收住。因此不相信我们 在抓饭店经营管理的同时,还有能力抓基建收尾工程,甚至怀疑
我借机向公司敲竹杠多要钱。最后达成了一项协议,三个月由 我们自己赔赚包干,赚了钱公司不要,用来搞基建收尾,赔了公
司也不给。这个月我们净赚八千多元,下个月可达一万二千元, 第三个月应该达到一万五千元。三个月内完成基建收尾,我想
的几种措施都能上去,第四个月纯利润达到两万至两万五千元 是不成问题的。那时,除去按计划上缴公司的以外,超额的部分
提成百分之二十发奖金,我大略算了一下,每人可得二十五到三 十元。”
  有一多半人停止了吃西瓜,议论着经理提出的计划和数字。 这些数字太有诱惑力了,如果每月能拿三十元的奖金,加上基本
工资,少的可拿七、八十元,多的能拿上百来元。什么地位呀,身 分呀,离开了经济基础全是扯淡。口袋里有钱9自我感觉就不一 样。
  “经理,你可不能吹气冒泡净赚我们老百姓!”
  “邱二宝,这话可说得有点没志气。我刚才说的那是保守的 计划,根据有两条。第一,我们占天时。国家提倡扩大企业自主
权,开展自由市场、自由竞争,有风的使风,有雨的使雨,八仙过 海各显其能,就看谁能为国家多赚钱。领导讲要使一部分人先
富起来,先富起来的这一部分是什么人?是有本事的人。我们 要当有本事的人,研究天时,掌握社会心理学,要为大众服务7可
现在的大众不是三年困难时期的大众,也不是‘文革’时的大众, 大家腰里都有钱,而且现在的人们想得开了,有钱敢花,喜欢高
档产品、高挡食品,追求新鲜,追求剌激。过去我在公司业务科, 没事干的时候喜欢了解劝业场一带的行情,高级家具抢不上,高
级服装、新鲜样式的服装抢不上,劝业场的酱牛肉、烧鸡每斤比 别处贵两角钱,还是抢不到,马路上卖大碗茶的人比买茶的人还
多,卖一碗只赚几厘钱,‘康乐冷饮店’的鸳鸯冰激凌一个卖六角 钱,至少可赚两角,人山人海抢不上。我们的米饭炒土豆卖不出
去,就不能想点别的办法?……”
  大家“噗哧”一声全笑了。
  “我并不是说光卖高档食品,不搞大路货。要研究什么是畅 销的大路货。比如:夏天气温高,许多家庭不愿意生火,想买点
现成的,我们就可以大量蒸馒头卖。但不能象粮店的馒头那样, 不是发黄就是发酸,连狗都不吃。我们要用鲜酵母发面,蒸出的
馒头带甜头,保险会受到群众的欢迎。中秋节快到了,很多人家 要下一次馆子,我们应该设立一种'合家包桌’,要搞得新鲜有
味,价钱订得不要把他们吓住,我们又有利可图。总之,赚钱的 办法很多,就看我们做死买卖,还是做活买卖。第二,我们占地
利。春城里是新建成的现代化居民区,有千多户,两万多人口, 而饭馆就我们一家,别无分号,真是大有发展。一方面,普通的
居民很多,街心有一个农副产品自由市场,靠近郊区,进城做买 卖的农民比较多,这些农民的口袋里都有大把的钞票,土包样开
洋荤更敢花钱。另一方面这儿有十几栋‘高知楼’,住着教授、科
研人员、工程师、作家、演员等等,不愁没钱,只愁买不到好东西。我们就是要想办法把他们口袋里的钱给掏出来,当然不能象扒手那祥去偷去抢,要把他们伺候得舒舒服服,让他们花了钱还心
满意足。所以,我浃定在这三个月里,把二楼和三楼收拾好,扩 大营业。三楼是雅座;二褛冬天是热饮、夏天是冷饮、外带西餐;
一楼是主餐厅。用一到两年的时间把我们的春城办成全市一级 饭店,让结婚的、请客的、团聚的都到我们这儿来包桌,让大家以
能在春城饭店吃顿饭为荣……”
  邱二宝钯一大块西瓜捧给牛宏:“经理,你讲了这半天啦,没 有水,吃块西瓜润润嗓子。行,你真能琢磨,好家伙啦!”
  “那就请会计石心菊把奖金发给大伙。”牛宏开始慢慢咬自 己的西瓜。
  “先发一等奖吧,崔芬。”
  崔芬脸一红,站起来刚要去拿钱,孙连香叫了一声:“等等, 这奖是谁评的?我怎么不知道?”
  石心菊怔住了,她无法回答,这奖金不是群众评的,也不是 她盘算出来的,完全是牛宏一个人定的。但她不愿意把这件事
全推到牛宏的身上,造成孙连香和牛宏的当面对阵,在这种时 候,这样的场合会使经理感到难堪,甚至下不来台。石心菊也不
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保护牛宏,自从牛宏来了以后,她的工作量 增加三倍,旧账重新整顿,又立了好^^项新的台账。而牛宏完全
拿自己当个机器人使唤,从不认真地看她一眼,跟她说话也是一 副冷泳冰、公事公办的腔调。她不指望他会喜欢自己,但她害怕
他讨厌自己。他跟刘俊英说话时腔调就不一样……尽管如此, 姑娘在心里仍然向着牛宏,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能够替飽
打掩护,何况“阶级斗争脸儿”也不是好对付的。只好吞吞吐吐 地反问2 “孙师傅,您有什么意见呢?”
  “这奖评得不合理! ”孙连香一见石心菊这副心虚胆怯的祥 子,以为是她偏向崔芬,胆更壮,火气更大了。
  牛宏只好把刚咬了两口的西瓜放下,现在他不憷头对大家 讲话了,但是憷头跟老娘儿们吵架,鼓了鼓气,硬着头皮说:“这
奖不是大伙评的,我想以后也不用评。大家面对面坐在一起,谦
让不好,起不到奖励的作用;争也不好,为了几元钱争得面红耳赤,大家都不愉快。所以每个月的奖金由我定,当然我要参考顾
客的意见和每个人的出勤情况,大家要骂就骂我一个人,有事往 我身上推,总比搞得大家不团结好。”
  “我不赞成这个办法,这不成一个人说了算吗?”孙连香嘴上 还硬,心里已经有点怯,她也不愿意和新来的领导闹翻。
  “对呀,当然是我说了箅。因为我是经理。我要深入了解每 个人的情况,听取群众意见。我总比你们知道的情况要全面一
些。”谁也没有料到牛宏会讲的如此坦白,既不盛气凌人,也不向 人低头,更不虚情假意地装出一副谦虚相,“阶级斗争脸儿”反而
  年纪最大的厨师,耸动着长寿眉表示赞成:“我看这个办法好!”
  孙连香也不是好惹的,不然就不称其为“阶级斗争脸儿”了! 她原本就不想跟牛宏过不去,现在掉转头朝真正的敌手开火了:
“反正我不同意崔芬得一等奖,上个星期上早班,她迟到了两次, 工作时间戴着金戒指,剌鼻子刺眼,顾客看不惯,损害整个饭店
的名声;今天看到地上有筷子,不用手捡,倒用脚去钩。她哪一 点象个劳模儿?……” “也真是,太过分了!”
“劳模儿难道是那么容易当的?!”
  居然有人响应孙连香,使局面更复杂了。这些人不一定对 孙连香好,也不一定对崔芬坏,就因为崔芬是劳模儿,一提劳模
儿大家就反感,有人挑头敢骂,不论骂的错与对,也一定会有人 响应。崔芬可受不了啦,她还在中间站着哪,岂不等于是挨批
判?既然不能走过去领钱,就掉转头冲到了孙连香的眼前,急鼻 快脸地也喊起来了: “就你好,奖金都叫你一个人得!你没迟到
过?上个月的不说,大前天你就来晚了。一天到晚,你不是跟这 个打就跟那个打!”
  孙连香当然也不示弱,“呼”地一下也站起来:“你说,我跟 谁打了?”
  “你逮住谁就跟谁打,全叫你打遍了! ” “你非给我指出人来不可,要不跟你没完! ”
“你也给我指出来,我戴戒指碍你嘛事啦?你没有就眼馋, 就生气?气死你,偏戴,偏戴!”
  “呸!我是不戴,要戴有的是。谁稀罕那种破玩艺?也就是 你,妖里妖气,不嫌难看,不嫌臭美! ”
  “你才妖里妖气,你才臭美哪!瞧你那一脸横肉!”
  坏了,这下可热闹啦,把挺好的一个会给搅了。奇怪的是没 有一个人劝架,有人在旁边看着她们取乐儿,有人连看也不看,
听也不听。“政治哑巴”赵永利就是最突出的一个,只管闷头吃 自己的西瓜,眼前这一切:开会、讲话、发奖、吵架,似乎鄯和他无
关。“长寿眉”摇头叹息,刘俊英、石心菊忧心忡忡地用眼睛瞟着 牛宏,她们替新经理难受,不知他怎样收拾这个局面,有没有办
法对付这两个难缠的女人。
  只有邱傻子,看见老娘儿们打架就象看一场电影那样过瘾,而且在旁边加油叫号,唯恐她们光动嘴不动手。
崔芬忍不住了,一头趴到桌上哭起来了。 孙连香占了上风,仍然不依不饶:“你嚎什么?你嚎就说明你没理! ”
“你有理,你没羞没臊!,, “你才没羞没臊呐!……”
  牛宏躲不过去了,再不吭声也不行了,他的春城饭店占天 时、占地利,就是不占人和。这个“阶级斗争脸儿”果然是个祸
头,前任经理老孙正是重用了这号人,才把饭店搞得四分五裂, 人心大散。牛宏站起来,声调不高,显然是强压住内心的激动:
“你们二位可以告一段落了吧,这是开会时间,我们还有许多事 情要办呐。我决定:把崔芬和孙连香的奖金都从一等降为二等。”
不仅两个女人一怔,不再哭也不再吵了,大家也都抬起了眼 睛,望着脸色通红的新经理。
  “为什么?”孙连香嘟囔了一句,劲头已经不大了。 牛宏不看她,也不理她,接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所以
把她们两个人的奖金降级,不是因为她们都有迟到,按规定每月 迟到不超过三次就有权获奖。也不是因为崔芬用脚钩筷子,关
于这件事我真想多说几句,她身子笨重,动作不便,看到地上有 一只筷子,如果装做看不见,从旁边走过去,谁也不会责怪她。
她看见了,用手拾有困难,就用胸钩了一下。虽然这个动作不够 文明,但证明崔芬是个老实人,有责任心。作为经理,我应该感
谢她对饭店的这种责任心。那为什么还要降下她的奖金的级 别?因为她们争吵,为了几块钱竟出口伤人,语言粗俗低级,不
仅丢她们自己的身分,也丢我们大伙的身分,影响团结,破坏店 风,理应把奖金全部扣除,念其初犯,只降一级。”
  丢了人又丢了钱,孙连香娜能咽得下这口气!也顾不得多考虑和领导搞坏关系的后果了。张口顶了牛宏一句:“我一分钱也不要,你都扣光吧。”
  “好,这不叫扣,这叫你拒领。如果有人拒绝领奖,当然就作罢,发奖者不能勉强对方。”
  “我看你把这笔钱怎么处理?”
  “当然是分给大伙,加到其他获奖者的身上,而且马上就加。 会计你算一下。”
  这一大口窝囊气,险些没把孙连香噎死,她从来没吃过这样 的亏。姓牛的,咱们走着瞧!
  牛宏毕竟还年轻,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上任一个月先 惹翻了 “阶级斗争脸儿”,往后的日子还能安生吗?开弓没有回
头箭,他只得鼓着气再打下去:“会计,你记下来,往后发奖再加 一条,相互攀咬又毫无道理者,撤掉双方奖金。揭发得正确,扣
掉被揭发者的奖金。大家同意吗?”
  “同意! ”没想到大家响应的十分干脆。
  “那就发奖。”
  “政治哑巴”、“长寿眉”、刘俊英……几十个一等奖很快就发 完了,没有邱二宝。傻小子有点心慌,还安慰自己:沉住气,咱身
上有短儿,给个二等奖就不错了。
  一等奖里也没有牛宏,有人替经理抱屈。连孙连香都有点 泄气,她已经想好了词儿,只要牛宏站起来接钱,她就发难:“你
当领导的为什么要给自己评个一等奖?”没想到这小子倒长了后眼!
  会计开始发二等奖,电话铃响,是找牛宏的,叫他明天到公
司去开会。牛宏从邱二宝手里接过电话,火气十足:“张科长,你们就高抬贵手吧,一个星期要开三天会,你还叫我们干事吗?!
什么?我还经常逃会?就是经常逃一个月还开了八次呐!…… 好吧,反正我们派个人去。”
& & “最后一名是经理。”石心菊把二等奖的钱递给牛宏。
二等奖里也没有邱二宝,他跳了起来:“小石,你怎么把我丢了?”
  “没有把你丢了,根本就没有你的奖。不是早就告诉你了 吗?”由商业学校科班出来的小会计看了一眼账本,沉稳地说,
“十二号早晨,你从灶上拿了四两油条送给外人,当时就提醒你, 如果不交钱要按五倍罚款,扣除当月奖金。你不听劝告,并说奖
金还不知有影儿没影儿昵,想那么远干什么。十七号,粮店的小 胡又通过你的手拿走三两油条,没有付钱。加起来共是七两。罚
你三斤半粮票,从工资里扣除二元八角钱,不发奖金。”
  “这……我太倒霉了,七两油条拐走了我二十来元!我现在 补交那七两粮票和五毛六分钱不行吗?”
“不行,已经晚了,钱都发下去了! ” 邱傻子这回真傻眼了,别看他平常胡打胡闹有本事,要动真
格的了,就显得心眼不够用。眨动着缺神少采的大眼睛,直楞神 儿,心里又悔又恨,这个当上得太大了。叫自己那几个小哥们给
坑苦了。没办法,只好跟经理叫苦:“牛头,你手也太狠了,这不 是琢磨人嘛!”
  “不错,我既然外号叫‘牛琢磨,,就不光琢磨工作,还琢磨 人。谁要跟我过不去,我一定要报复,一定要给他小鞋穿!我看
有些人就是吃横不吃软。实情相告,我并不拿这个经理的职务 当一回事,并不想以此往上爬。这就说我不在乎,没什么可怕
的!做人总该有心吧?今天我花了十几块钱请大家吃西瓜,‘咬 秋’,发奖,等会还要量尺寸做新工作服,图什么?还不是要让大
家高兴,使我们这个团体充满友爱和怏乐。结果呢?却搞得大 家很不愉快。这岂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牛宏似乎什么也不顾
了,他对自己的职工的失望,不,是对“人”的失望,使他动摇了对 自己事业的信心,因此暴躁异常。愚昧会使人糊涂,嫉妒会使友
情变成仇恨,甚至使仇恨长出牙齿,和这样一些法薄、无知、俗不 可耐的人搭班子,怎能按自己的理想搞好春城饭店呢?这又使 他怒不可遏。才忘了
0己的身分,忘了眼前的场合,尖酸刻薄、 苦辣咸甜一块都端出来了。但也有“借酒撒疯”的成分,借着数
落邱二宝,其实是说给更多的人听。
  会说的不如会听的,各人都从他的话里咂出了一点特别的 意味。有些人真被他镇住了,觉得这个“牛琢磨”的确不好惹。有
的人在心里积怨更深了。更多的人却是埋怨那些惹事的人不懂 好歹,心里赞成牛宏。这个从来和人不结怨,处事没有敌人的小
“牛琢磨”,当经理一个月,就有了战友、朋友和敌人。
  牛宏见气氛太紧张了,大家都低着脑袋,不吃瓜,也不说话。
、 & 还有人气鼓鼓的脸色很难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缓和一
局面,还得拿邱傻子开嘴:“邱二宝,你是男子汉,要不当初别 做,既做了现在就敢当,宁丢钱,不能丢人! ”
  “我认倒霉,我认倒霉!”邱傻子说完狠命地咬了一大口西 瓜,好象丢了奖金要拿西瓜解气。吃完一块还觉得不够本,一
看冰池子里还有两个整瓜没有动,心想:不能给“牛琢磨”留下, 吃不了也全给他切开,让它烂了、臭了丨他从冰池子里又抱出一
个,切成二十四块,嘴里还嚷着,“快吃,快吃,大伙别客气! ”
  说完又去搬另一个,被长寿眉厨师傅拦住了: “行了,傻子,
你不见大伙都吃不动了?桌上还有这么多没吃哪,都切幵不就糟踏了嘛!你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邱傻子的小心眼被捅破了,他泄气地把西瓜刀扔到桌子上。 有人笑了,空气又有点活跃,多亏了有个邱傻子。其实哪个单位都
有邱傻子这样的人,要想唱好一台戏,生旦净末丑一个不能缺。
  “牛宏,牛宏!”随着一声清脆的呼唤,牛华陪着一个漂亮 姑娘走进了春城饭店,身后还跟着一位东方服装店的服装设计
  牛宏赶忙迎上去,牛华为他们做介绍:“这是满凤,这位是范 师傅。他就是我兄弟牛宏。”
  牛宏请客人坐下吃西瓜。饭店的青年人都认识牛华,也亲热 地称她为大姐。牛华对饭店的姑娘们又亲热又随便,但是对身边
的满凤姑娘照料得更精心更周到,大家的目光也都在满凤身上 转。谁心里都明白,这就是牛宏的姐姐在一个月里为他介绍的
第三个对象。牛宏不知是当了经理端架子,还是为了报复那些 眼皮浅的姑娘,推说工作忙,只能在春城饭店里利用工作的间歇
时间和姑娘见第一面。姑娘们还真是迁就了他,每次都是牛华 带着姑娘找到他的门上来。前两个姑娘人样子长得都很好,牛
华先相中的人还能错得了吗!见面后对牛宏也满意,可牛宏不 满意人家。可气的是他说不出不满意的理由。就是一口咬定不
同意。这第三个长得就更俏了,而且文雅庄重,饭店的姑娘们叫 她一比个个都显得不大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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