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钱給姑娘女婿2万元卖房给继女房本子能不能挂我的名字

(不想取名字了)
(xiaobaitu)
(伊莎贝尔于佩尔)
第三方登录:16-7-5 19:10
春一小坤带着黑社会的人去上海讨钱了。小艾刚刚才告诉我,她总是在事后才肯对我说出真相,根本没把我这个做娘的放在心上,家里的事她从来都不跟我商量。刚下过一场大雪,整个杭州城看上去阴冷阴冷的。延安路上还是很多人,一个个疾步如风,面无表情,有表情也看不出来,都被又长又厚的围脖一圈一圈给绕了进去。倒春寒的天气,冷起来直接能冻死人!小艾带着她女儿毛毛还有我,坐在麦当劳吃汉堡。麦当劳里面吹着暖风,吹得人暖乎乎懒洋洋的,像坐在春天的大太阳里面。每一个推门进来的人,都会把门外的冷空气带进来一些,也会把里面的暖风带出去一些。麦当劳门外,有个半瞎的老头坐在小板凳上拉二胡,前面放着空的鞋盒子,里面扔了几个硬币和几张小纸币。旁边站着个小女孩,大约七八岁的样子,她在唱: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女孩可能太冷了,声音抖簌簌的,像在落雨夹雪。她一边唱,一边眼泪水就往下掉。真可怜!空调风吹久了,有些胸闷,我推开玻璃门,站在路边上,看着小女孩。我在心里祈望着每一个路过她的人,都能给她一些零钱。刚进麦当劳的时候,我们从身上找出来四个一块的硬币,全给她了。来了四个人,两个女的,两个男的,都很年轻,二三十岁的样子。他们是开车来的,车就停在马路边上。是某个电视台的车。车里估计也是有暖气的,他们一下车就又跺脚又搓手的,用围巾往脖子上绕啊绕,直绕到脸上,把鼻子下面的部位全包了进去。一个男的架起了摄像机,另一个男的拉着线,一个女的手里拿着个黑糊糊的话筒。小艾说那叫麦克风。另一个女的走过去,跟那小女孩说:我们是来帮你的。小女孩半张着嘴,眼泪也不流了,只是惊愕。她可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吓坏了,不明白这四个从天而降的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拿着麦克风的那女的,对着摄像机开始说话。这人肯定是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但是看不出来她有多漂亮。她脸上涂了一层很厚的粉,一张粉脸被风一吹,冻得一块青一块紫的,一个个毛孔都向着风中张开,看上去很滑稽。女主持对着机器开始讲话:亲爱的观众们,你们好,这里是杭州既热闹又繁华的延安路,在我的右手边,是一家麦当劳,里面打着暖暖的空调,可爱的孩子们跟着他们的爸爸妈妈坐在里面吃热乎乎的汉堡,吃香喷喷的鸡翅。而我的左手边,女主持人停顿了一下,去牵过小女孩的手,让小女孩跟她一起面对镜头,这位可怜的小女孩,她才七岁半,她的父母双双死于刚刚过去的那场雪灾中&&女主持说完一大堆介绍性的话,就让小女孩对着镜头放开喉咙唱。小女孩有点羞怯,试了几次都唱不出来。女主持的双手搭在小女孩瘦弱的肩膀上,耐心地开导她:不怕的,啊,唱吧,就唱你刚才唱过的那首。好不容易女孩大着胆子,扯开喉咙开始唱: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春风啊春风&&摄像机突然从男人肩头滑落下来,男人说:不能这样,不能用这种调调唱,调调错了,不能有一点兴高采烈,要悲伤,要把悲伤唱出来,要把心中的悲伤给唱出来,唱的时候,要有眼泪,一定要有眼泪。小女孩重新唱: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还是没有眼泪。小女孩又一次开始重唱: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这棵小草就是不哭。你为什么不哭呢?你心里不是很悲伤吗?你爸爸妈妈都死了,你马上就要上学了,可是你连学费都交不起,你怎么一点都不悲伤呢?女主持人一脸的急切加失望。女孩忽然朝女主持瞪起眼睛:谁说我爸爸妈妈死了?他们只不过病了,住在医院里,你爸爸妈妈才死了呢,你们全家人都死了!小女孩一口气说得太快,鼻涕都流出来了,又迅速被吸了回去。围观的人哄然大笑。小女孩不肯合作,这新闻就拍不成了,他们只得扫兴地收拾东西,看着小女孩又是叹息又是摇头,表示非常的遗憾和爱莫能助。小女孩半瞎的爷爷开口了:你们还没给钱呢!那四个人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掏啊掏啊,终于有个男的掏出来两个硬币,一个一块的,一个一毛的,一块一毛钱,啪啦一下摔进鞋盒里,扬长而去。二小坤是我儿子。是开建筑公司的,帮房产商盖房子,在杭州承包了好几个工地在做。现在在建的一个工程叫&春风里&,是个很大的小区。城里人很不实际,你看这名字:春风里。要是我住进这小区,人家问起,你住哪?我说,我住春风里。多虚!快过年了,春风里小区也被冰雪整个儿冻着,人都没法干活。远路的民工,都回不了家。有个老民工,是山西那边的人,和他儿子一起出来打工。他儿子在工地干活,他自己请了假到火车站排队买票去。买票的人从售票窗口一直排到大街上。有多少个窗口,就有多少条曲曲弯弯的长龙。晚上,售票员下班了,买票的人却不离开,仍旧排队,等第二天售票员上班,继续等票。那个老民工,白天吃带去的面包和矿泉水,晚上就睡在路上,排了整整三天队,昀后一夜,活活冻死了!有买到了火车票的,就捏着票等着放假走人。还没买到票的,心里都惶惶然的,都没心思干活了。就在前天,工地里又一个民工的手指断了。昀近接二连三地发生断指事件,有的是不小心被锯子锯断的,有的是被砖或钢筋砸伤的。不管他们是怎么受得伤,只要是在工地里干活,就都是工伤。工地是小坤承包的,就得由小坤来赔钱。就这个月,小坤已赔了十多万。出事的都是泥工班的人,班组长是一个叫刘长征的人。我们都觉得很蹊跷。小坤那天说,他其实心里有数的,刘长征这人不厚道,联合下面的人在诈他钱。但他没办法。工地上的民工流动快,没有按规定建立职工名册,也没签订劳动合同,都是些临时打工的,所以也就免去了上工伤保险。一旦出了工伤事故,如果闹到建设管理部门或者劳动部门去,小坤和他的公司都要受到处罚,还得耗掉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去对付。所以,小坤情愿出点钱私了。想熬过了年,就跟刘长征的班组解除合约。可就在昨天,刘长征被抓进去了,是在另外一个工地被人供出来的。公安局抓到了一个&断指团&,就是专门找人混在建筑工地里打工,然后设法锯断或砸伤手指,向包工头讹取钱财进行分赃的一个团伙。刘长征就是这个团伙里的人。事情的起因是这样子的:有个受骗上当的小伙子,锯断了大拇指,向工地老板索赔十万块,结果全让头儿们分了去,自己却分文不得,一个大拇指白白断了,他一气之下就向公安局报了案。报案之后,他自己也被抓进去了,那叫自首。据说那报案的人,一直没被放出来。我觉得那人也是,那叫自讨苦吃。再怎么委屈和愤恨,总比关进去的要好。不管怎样,小坤倒是省了心,刘长征被抓,下面的人就再不敢弄出工伤事故来敲诈小坤的钱了。诈钱的人没有了,可是,讨发工资的民工,却还是人心惶惶的,每天去小坤办公室里闹。除了要工资的,就是来要材料款的。材料款还好拖欠,民工的工资却是拖欠不得的,特别到了年底,民工们都要拿到他们的工资才好回家去过年。要是拿不到工资,现在都有劳动法了,只要民工一个举报电话,劳动部门的人立马就会出面来解决。到那时工地就得受到劳动部门的重罚。但是,罚去的钱,也不是给民工的,是给劳动部门的。有一点我很纳闷:这么些年下来,小坤造了那么多房子,肯定赚了不少钱的,怎么还是发不出工资呢?后来我总算搞明白了,问题不在小坤身上,而是出在房产商身上。杭州的房价一天一个价,天天在往高处涨,房产商就捺着房子舍不得卖,拖一天就涨一天,越拖到后面,赚的利润就越高。房产商不卖房,钱自然就周转不过来。钱周转不过来,房产商就无法拨款给小坤,小坤只得自己想办法垫钱。就在前天,民工们联合起来,组成了一支维权队,他们在一张巨大的白纸上写着:还我血汗钱,我们绝不空手回家过年!小坤左右为难,就想带着这支维权队去找房产商要钱,让房产商亲眼看到这一幕,逼他卖房。可是,小坤还是妥协了。真要翻脸,吃亏的可是小坤。这年头,欠你钱的那个人,才是你爷。他捏着你的钱,就像捏着你的命根子。你不得不在他面前扮孙子。以前看过一出戏,叫《白毛女》,唱的是穷人杨白劳借了黄世仁的钱,还不起,黄世仁便想要杨白劳的女儿给自己当小老婆,用以抵债。杨白劳的女儿不从,躲进山里,头发都变白了,宁可半人半鬼地活着,也不要给黄世仁当小老婆。换了现在的年轻女孩可是万万想不通的。现在哪个年轻女孩不想嫁给黄世仁这样有钱又有权的男人?当不了老婆,当个二奶,小三都是好的。至少可以保证自己衣食无忧,弄得好,一家子都可以衣食无忧。三所有的人只要聚在一起,就会谈论房价,每次都谈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哪怕下雪天,也谈得热火朝天。谁谁去年买的一套房,三百万,今年翻到六百万了。谁谁上半年买进一套公寓,一千万,现在变成一千八百万了。某个楼盘开盘第一天,就被抢购一空。某个楼盘因为排队抢不到号,引起暴乱,活活踩死了一个购房的。春风里一期二期的房子,开盘的时候定的价格是每平方米一万,两年后的今天,二手房已翻到每平方米二万五到三万。好像房子是白菜,买了囤在家里,一家人就可以过冬。全国的房价都在涨。房价疯涨,听说是给温州炒房团给炒起来的,他们组成团伙,所到之处,房价立涨。温州人真厉害!人人都知道房价是被炒上去的,但人人还是在疯狂抢购。有钱人在抢,没钱的也在抢,房子永远都不够,永远都不够。白菜放久了会烂,烂掉了就没人要。房子不会烂,就算房烂了,地还在。那一小块地,就是黄金。整天埋头苦干着,为这个城市添砖加瓦的民工们,永远都买不起房子。他们每个人都只能望房兴叹。有一次我问小坤,你们造房子的,为什么不造些便宜点的、小一些的房子呢,让那些打工的民工也能够买得起?小坤说,城里的房子,造得再小,民工靠那点钱,还是一辈子都买不起的。除非政府出面拨地去造廉租房给他们住。我不知道廉租房是个什么概念,政府什么时候会造这种房子。政府在哪里呢?它的耳朵和眼睛,是否也会偶尔出现在老百姓中间?为了筹钱发工资,小坤愁得人都瘦了一圈。民工要是再拿不到钱,维权过后就是闹事。有的扬言再拿不到钱,就要绑架小坤的老婆和孩子,吓得我连孩子都不敢抱出去。隔壁工地有个民工,火车票都买好了,家里有急事等他回去,可就是拿不到工钱,等了一天又一天,实在等不得了,就拿着水果儀冲进工地老板的办公室,威胁说:再不给钱,我就死给你看!工地老板以为那民工只不过是吓吓他的,说:你死死看,你死了你的工钱我给双倍!那人哧溜一下,真的将水果儀刺进了自己的心窝里。后来民工被送到医院,抢救无效,真就死了。那工地老板哪,因为说错了一句话,也被抓了进去。还有一个工人,是开塔吊的,他把自己装在塔吊机上,开到半空,对着地面喊:要是老板再不发工资,我就从这儿跳下来,把自己摔成肉饼子!喊半天,有人打电话报了媒体,结果好多人扛着摄像机大炮筒跑过来,又是拍又是采访的。老板没办法,当天就把工资给解决了。小坤也是被逼上梁山了,带了一帮黑社会的人,瞒着我,杀到上海去讨债了。2004年的时候,小坤在上海承包过一座制药大厦,工程完工后,还有一千多万的余款一直没追回。小坤每次去追讨,那老板就说,下个月肯定汇给你。到了下个月,那老板又说下个月,再讨,还说下个月。实在逼得急了,那老板就说,下周,下周肯定安排。就这样,居然拖欠到今年。小坤一直没打这场官司,一来,是怕打官司太麻烦,从上诉整理材料到开庭,就得等上一年半载的。二来,他是不想断了上海这条路。那个制药公司的老板,昀近几年靠倒卖假药赚了好多钱。这些老板,只要赚了钱,就会扩展公司,公司要扩展,就得造房子。小坤本想着还有可能跟那老板再度合作。但是现在,小坤为了挪到钱,付清眼前的工资账,不得不叫上一帮人杀到上海去来一次硬的。小坤不仅瞒了我,也瞒过了阿珍,只告诉了小艾。阿珍是他老婆,可他和阿珍好像没什么话好说。小坤的好多事,都不跟他老婆说,也不跟我说,就会跟小艾说。小艾劝我不用担心的,说小坤办事有分寸,肯定会没事的。能不担心吗?我脑海里全是香港片里黑社会火拼时的搏斗场面和血腥镜头。我越想越怕,越想越怕,两眼一抹黑,要是儿子被人砍了,或者被抓了,我也不活了!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四我的身体里总感觉有什么在翻腾,是一股热血,一股被搅动起来的热血。我冲到春风里工地,找到小坤他爸,我冲他喊:你儿子就要没命了!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小坤他爸吓一跳:小坤咋了?我便一口气跟他说了小坤的冒险行动,都怪房产商,压着房子不卖,不拨钱给小坤,害小坤只好去上海逼钱。万一钱没逼到手,却逼出了人命,那可怎么办?我几乎是连哭带诉的,声音很大,一些民工围拢来,得知发不出工资,事情出在房产商那里,都显得无比愤慨,你一句我一句,诅咒开发商黑心,真该送他上法院,直接毙了才解恨。忽然很过瘾,觉得身边一群愤然而起的人马簇拥着我,我被包围其中。我趁势说:我们应该跟小坤站在一起,年底前向房产商讨回我们的钱,逼他卖房。对!逼他卖房!逼他卖房!一片高呼声。很多人摞了摞袖子,脸涨得通红,一个个向我紧靠过来。有个民工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逼房产商卖房,然后拿到钱?我说:应该把我们的人都集合起来,闹到房产商那儿去,向他示威,逼他卖房,直至拿到钱为止。那个民工说:那不变成暴动了?集体暴动是要被公安局抓起来关进去坐牢的。沉默了一会儿,又不知谁在高喊:把房产商告上法院!对,告他去!告他去!告他去坐牢!我正在工地煽风点火的时候,小坤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还理了发,神清气爽满面春风的样子。他一来便轰走了所有吵嚷着的民工,皱着眉对我说:妈,你就别在这添乱了!气得我,嘴唇都抖了,我提高嗓门骂他:我添乱?我添什么乱?我还不是为了想帮你忙,担心你,怕你出事?五小坤把上海那边的钱要回来后,把所有的民工工资都结清了,总共花去两千多万。我问小坤,背这么多债,心里发愁不?小坤笑了笑说:愁啊。可是,我看他的表情一点都不愁。但不管怎么说,这么多钱垫着,不愁也要发慌的吧。小坤带了几个朋友来家里吃饭,都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他们只要凑在一起,就要开喝,喝了酒就坐在那儿瞎扯。他们说,昀近什么都在涨,房价、车价、油价、菜价、水费、电费,都涨。前几天去加油,六块多又涨到七块多了,看势头还会往上涨。昨天看报纸,有三个打工的年轻人,为了对物价房价高涨的不满,买了汽油往自己身上倒,要点火自焚。这事已惊动了各大媒体和某些领导。税率也应该再上调,不仅要上调,还得广收,不光买房子要交房产税,生孩子还要交产房税,政府破坏环境以后还要叫老百姓交纳环境保护税,赚了要交利润税,亏了要交经验税,死人要交遗产税,活得超龄要交长命税。小坤说:反正,我们从小就受这样的教育,小时候墙上就用红字写着:纳税光荣。能把字用红色写在墙上写那么大,而且不被擦掉的,都是不能惹的。既然不能惹,就只能乖乖交。小坤的一个朋友说:你们只知道物价涨、税费涨,但有一个喜讯我要告诉大家,有一样政府收费项目非但不涨,还减价,一减就减去将近一半的价格,说明政府大方的地方还是蛮大方的。小坤问:有这事么?是哪个?小坤的那个朋友慢条斯理地说:登记结婚从九块降到五块了,我这次就省了四块!也就是说,我要是再结一次,政府就可以为我省去足足八块!小坤把一杯酒喝完,大笑:你都结两次了,还想再结一次?有病!小坤另外一个戴眼镜的朋友说,他昀近去了趟香港,遇到一位高人,懂风水,知阴阳,能预知未来。这位高人同他说,2008中国要出大事。小坤他们就说他吹牛,这样的高人怎么可能会让他遇到?尽瞎吹!再说,没有人会相信这世界上真有什么预知未来的人。眼镜很委屈:我真遇上高人了!我还遇到李嘉诚了呢!小坤他们的谈话我插不进去,只听。年轻人都不信迷信,但是我信,确实有人会通阴阳,能预知未来,只是他们不知道。六我们无患村村口就住着个女人,叫黄庄梅,我们都叫她黄大仙,得道后就显灵,她能过阴,就是到阴间去走一趟,然后再回到阳间。村里死去的人的事,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特别是过年时候,黄大仙就特别忙,家家户户都要请祖宗,烧纸钱,就要请黄大仙去阴间走一趟,了解一下死去亲人需要什么,然后他们就烧什么。黄大仙过阴的时候,盘腿坐地,两手放膝盖上,&嘿嘿嘿嘿嘿&&&又像笑又像哭,其实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的,这样要过好长时间,才开始嘴里念念有词,她念唱的内容,人是听不清也听不懂的,只有鬼才能懂。那是阴间的语言。等黄大仙过阴回来,就会开一张口头方子,救苦钱烧多少,往生钱烧多少,玉皇钱烧多少,土地钱烧多少。平时孩子发烧头疼的,也都找她,找了就好了。我们村里小孩生病都是信迷信的多。村里常常有孩子发烧冒汗不说话,去医院吃药打针都不管用,就去找黄大仙。黄大仙一看,就说,是被吓住了,魂灵跟人家走了。用一块粗布,包一升米,扎紧,放在孩子睡的枕头底下,要&叫魂&。叫魂的时候,拿一碗清水,用一根小棍子沿着碗边顺时针转三圈,逆时针转四圈,要反复转。转的同时,嘴里用吟唱的声调叫孩子的小名:你在哪里啊,吓住了,跟我回来&&她唤一声,后面要有一个人接腔,要用很高兴的口气说:回来了!回来了!&&魂叫回来了,睡一觉,孩子就好了。黄大仙帮人看病,从不自己开口收费,都是人家自愿给,给她多少她就收多少。给五块、十块、几十块的都有。去年过年,小坤和阿珍带着暖暖回老家来过年。大年三十那晚,我帮暖暖洗完澡,换好新衣服,睡觉前她忽然便倒在地上,不醒人事,也不知她犯的什么病,我们都吓坏了!我抱起孩子就往黄大仙家冲刺。黄大仙一摸孩子的头,说是动了土了。大年三十夜里,有一种鬼怪,谁动土就找谁。黄大仙在孩子头上摸几下,烧了些纸钱,埋在动过土的地方,孩子马上就好了,很灵。那天我给了她五十,算多的,别人都不会给这么多的,要平时,我也不会给五十,因为村里人都知道小坤这几年赚了,又是大年三十的去惊动她,就出手多了点。黄大仙收了钱,在我额头上看了好一会儿,说,这年你家都顺,来年会出大事。来年就是2008年。我焦急地问:会出什么事,是好事还是坏事?黄大仙说:好事即坏事,坏事即好事,看你怎么看,反正是大事。小坤的那个朋友遇到的那位高人说,中国在2008年要出大事;而黄大仙则说,我家在2008年要出大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国家国家,国与家是分不开的。高人和黄大仙他们,到底都知道了什么?别人的话可以不听,但黄大仙的话,却一定得听。我弟媳妇细秀嫁过来两年了,还没有生,也不知哪儿出了问题,两人做过婚前检查,都好的,就去请黄大仙帮忙,黄大仙把细秀用布带绑在后山的一棵李树上。那棵李树每年都会结很多果子。黄大仙从树上折下一段细树枝,在细秀身上轻轻抽打,打一下,问一句:你生不生?你生不生?细秀答一句:我生!我生!隔一年后,细秀果然为阿贵生了个大胖儿子。七每年正月十四夜,黄大仙家必定人山人海。这个夜晚,黄大仙会请来团箕姑娘,所有的疑难问题,都可以在团箕姑娘那儿问到答案。团箕是平时用来晾鱼干、草药或者茶叶用的,几乎家家都有。但新的团箕不灵,一定要老的旧的,上了年纪的。黄大仙那只老团箕是她家上代的上代传下来的,陈旧得发黑油亮。这种老团箕是沾了灵性的。到正月十四那天天黑之后,黄大仙就在家门外点上三炷香,对着天空拜三拜,嘴里嘀里嘟噜地念念有词,三炷香烟飘来飘去,然后团箕姑娘就来了,是羞答答地来的,来的时候,黄大仙会示意在场的人别出声。当然,团箕姑娘的到来,除了黄大仙,我们是看不到的,但是能感觉到。团箕姑娘不会像人一样开口说话,她跟我们进行对答是需要道具的。道具是一只团箕和一只木桶,木桶离开团箕不能太远,要隔开一只拳头大的空隙。木桶里倒上半桶水,团箕用四根筷子立起来,每根筷子顶起团箕的一个角,一头着地,一头顶着团箕,筷子由四个女孩的手来握住,拿筷子的四个女孩,她们的身子必须是干净的,来月经的和身子已经被男人碰过的就不行,否则团箕姑娘就要生气,你怎么问她都不会理你。一般真正想问的重大的问题都会压一压,放在后面去问,我们会先问一些简单的问题,试一试团箕姑娘灵不灵。黄大仙会先指着个女孩问:团箕姑娘,你看见这个人了吧,是男的还是女的呀?要是男的,你就敲水桶一下,要是女的呢,你就敲水桶两下。团箕动起来,碰了水桶两下,稳稳停住。人们笑起来,都说:蛮灵蛮灵的。但有人会站出来说,那肯定是四个女孩的手在动。四个女孩就齐声喊冤,都说自己的手没动过。黄大仙便拿来一只盒子,抓进一把黄豆,盖上盖子,谁都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粒,四个女孩更不知道,她们正蹲在地上,每人手里捏着根筷子,一股脑儿的心思全集中在前面的团箕上。黄大仙就问团箕姑娘:团箕姑娘,团箕姑娘,里面有多少粒黄豆?有多少粒你就敲多少下。团箕又自己动起来,一下一下地碰着水桶,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一起跟着默数,敲到十四的时候,团箕不动了。黄大仙当众打开盖子,让大家自己去数,一粒、两粒、三粒、四粒&&数到十四粒,不多不少,正是团箕敲击水桶的次数,一片惊呼声。大家你争我夺地开始把早就在心里想好的问题一个个掏出来问。问题是五花八门的。儿子什么时候能娶到老婆?女儿的姻缘什么时候才来?媳妇什么时候生?会生男孩还是女孩?孩子将来是否有出息?能否考上大学?是否能找到好工作?老伴的胃病反反复复拖了几年了,哪天会好起来?老婆的偏头痛去医院能医好吗?今年的收成好还是不好?今年是否可以出远门?是否可以去做生意?做生意会赚还是亏?开店好不好?开什么店好?摆地摊可不可以?地被征用了,牛还养着,是卖掉它好还是杀掉它好?养鸡好还是养鸭好?轮到我问时,我就问团箕姑娘,我家小艾和小坤,他们姐弟俩以后的生活是在城里过,还是会在农村里过?要在城里,你就敲一下;要在农村,你敲两下。团箕用身体迅速拍了一下水桶,就一下,不再动。我舒了一口气。他们都说,你家儿子和女儿以后都会有出息的,你就放心好了,不会闷在村子里受苦的。大家都知道,在农村生活太苦,只有离开农村,到城里去生活,才会有享福的一天。我也这么认为。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一直有想把小艾和小坤送出去读书和工作的念想。可是,我还是没能够想到,两个孩子都能到杭州,能混到今天这样子。
八为了带暖暖,今年我和小坤他爸都留在杭州过年。我第一次在小坤家过年,小坤他爸没有在小坤家,死活要留守在工地。怎么劝都没有用。他怕工地里的东西被人偷走。小艾一个人跑柬埔寨去过年了。大年初二,周哲带着毛毛来小坤家吃饭,我做的菜。周哲和小坤喝完酒出去了。毛毛留在小坤家玩,反正她回家去,她妈妈在柬埔寨,也没人管她。毛毛十一岁了,在花园里用手机拍雪景。她说大雪里的花园像童话世界。她还说,她想到很远很远的冰雪世界去看很厚很厚的雪。我说:等你长大了,去北极看吧。毛毛问我:外婆,北极有很厚很厚的雪吗?我说:有,那里的雪厚得比你人还高。毛毛又问:北极在哪儿呢?我说:北极嘛,当然是在北边。下午四点,我从超市买菜回来,毛毛不见了,问阿珍,阿珍说她在楼上陪暖暖睡觉,还以为毛毛在小坤书房里上网玩游戏呢。我跑到小坤书房一看,电脑关着,根本没有毛毛的影子。又跑到门口,找不着她的鞋子,肯定是出门去了。天寒地冻的,她一个人能去哪儿呢?毛毛身上有手机,可是打她手机一直关机。我给周哲打电话,问他毛毛是否回家去了。周哲说没有,他刚刚和小坤分开,现在就在家里,没见着毛毛回去。阿珍也急了,给小坤打电话,说毛毛不见了。小坤说,别大惊小怪的,一个女孩子能去哪儿,肯定是在花园或者周围什么地方玩雪,让我们再好好找找。四周都找遍了,就是找不着。都五点半多了,快要吃晚饭了,毛毛她还没有回来。我做菜的心思也没有了,总觉着不对劲,冰天雪地的,这么长时间一个小女孩在外面玩雪,不出事也要冻死!我就拼命埋怨珍珍,怎么就不下楼来看看,我就去趟超市的时间,就没人管毛毛了。珍珍没还嘴,不争辩,不解释,一直就没做声,看得出来她心里在内疚了。小坤回到家,去调看了小区监控,发现毛毛下午三点二十分从家门口走出去,一直走出小区大门。也就是说,在我去超市之后没多久,她就出去了。也没跟阿珍打个招呼,连张纸条都没留,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她到底去了哪儿?我都快急哭了!毛毛留在小坤家,是要我管牢她的,现在不见了,这可都是我的失责。可是,我去超市,阿珍应该知道的,她应该下楼来看看毛毛,怎么就只顾着她自己的孩子呢!小坤打110报了案。周哲也赶了过来。左等右等,110迟迟不来。小坤和周哲没耐心等,开着车分头去附近的游戏机房和网吧找。在小坤家花园的附近有一条河,我担心毛毛是否去那里玩雪,不小心跌下去了?这么想的时候,我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我急急跑过去,在河边转来转去。九110来了,警车里跳下来三个小警察,驾驶员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那个胖子警察没有下车。胖子摇下玻璃窗,朝我手一挥,问我:你在河边找什么?我说:找我外孙女。胖子说:是你家小孩不见了吗?我说:是。他又问,是你报的案吗?我说:不是,是我儿子报的案。胖子问:你儿子叫什么名字?我说:叶小坤。胖子问:你儿子多大年龄?我说:三十一。胖子又问:你儿子的手机号码?我忽然不耐烦,声音有些冲:失踪的是我外孙女,又不是我儿子,你们翻来覆去查我儿子干什么?胖子说:这是例行查询,我们首先要查清楚报案人是谁。可我明明听见小坤在报案的时候,就留了手机号的,在电话里也已经把自己的身份和详细情况统统说过一遍的。在胖子和其他几个警察威严的注视下,我只得又把小坤的手机号再报了一遍,顺便把我的手机号也报了一遍。我的手机是小艾给我买的,让我在买菜或出去的时候带着,万一有事或丢了回不了家的时候可以打。可我一直就没打过,我总是忘了带,有时放哪儿都想不起来,但昀后总能找到,没丢过。倒是现在把毛毛给带丢了!站在我身边的小警察把我说的话飞快地记在本子上。我看到他的本子里还夹着个钢笔一般大的东西,有个小灯一闪一闪的。我知道那东西叫录音笔。我家毛毛也有一个的。她爱唱歌,喜欢用那录音笔录下来,再放给我们听。我很奇怪,既然有录音笔把我说的话每句都录下来了,干吗还要忙着用笔去记?看来警察还是蛮敬业的,双保险。忽然有闪光灯朝我脸上闪一下,我侧过头去,车尾有个小警察朝我在拍照,他还想继续拍第二张,我扭过身子不让拍。我没好气地冲他说:拍我干吗?我又没失踪!胖子问:孩子叫什么名字?我说:小名毛毛,大名周芝蝶。多大?十一岁。身高?一米五左右。男孩女孩?都说外孙女了,当然是女孩。出走时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淡蓝色羽绒服。什么牌子?不知道,衣服是她妈妈买的,你们找人时,会一个个去翻人家的衣领子去看什么牌子吗?胖子没理我,继续问:孩子有什么特长?我说:喜欢唱歌、上网玩游戏。有没有网友?我不知道。失踪前孩子有什么异样特征?没什么异样啊,吃了午饭还好好的,在花园拍雪景,还说想去很远的地方看雪。我说要看雪,就到北极去看,那儿的雪厚。她就问我北极在哪。我也不知道北极在哪,便跟她说,北极当然在北边。胖子忽然眼睛一亮,警觉起来,像发现了什么线索似的,问我:为什么要跟她说去北极看雪?我说:随口说说的呀,电视里看的,北极冷,有很厚的雪。胖子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同我说:你跟我回派出所。我说:我去派出所干吗?胖子说:做笔录。我说:刚刚不是做了么?我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啊。胖子说:在这里怎么做笔录,做笔录要用电脑。我说:那你们刚刚问我这么多,都白问了?胖子说:怎么会白问?这是做调查。我说:现在调查完了,怎么还不帮我们去找孩子,还要我去做笔录?胖子说:你要我们替你找孩子,就必须先跟我们去做完笔录,这是程序。我说:不走这道程序,就不能找孩子了?胖子说:不走这道程序,就等于你们销案了。我心急火燎地上车,想快点跟他们做完笔录,好让他们去找孩子。可是,胖子说,你自己开车去吧,做完笔录,我们不方便送你回来。我说:我哪会开车?胖子说:让你家里人开车去。我说:我儿子和女婿都找孩子去了,家里只有我儿媳妇一个人在,她会开车,但是她要带孩子,她孩子才两岁多……胖子打断我:这是你家里的事,我们不需要知道这些。派出所离得不远,开车也就五六分钟的路。阿珍抱着孩子开车送我过去。车里开着空调,阿珍怕孩子下车受凉,便对我说:妈,他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配合他们一下,很快的,我跟暖暖在车里等你。十在派出所,他们坐在房间里,我坐在房间外,中间隔着一层窗玻璃,玻璃窗半开着,我朝里面探着头,一模一样的问答题,又重复说了一遍。一个小警察把他问的话和我回答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在一个脏兮兮的键盘上敲打下来。他打字很慢很慢,远不如我家毛毛打字打得快,那手势就像一个悠闲自在的农民在往土地里一棵一棵地插着秧苗。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问答基本结束,可笔录还没做好,小警察说,要把刚才打的文字重新整理一遍。小警察在整理他打的字,我就坐在窗外等。阿珍几次在外边大声问:好了没?小警察每次都说:快了!马上!阿珍忽然打通了毛毛的电话,说毛毛开机了,就不顾冷暖,抱着暖暖冲进来对警察说:我刚打通毛毛手机了,但她没接,你们是否可以通过她的手机做个定位?这样找起来会快一些。胖子说:事情哪有你说得那么简单哪?做定位得先打报告,要上头批文下来才可以定位,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像这种孩子失踪事件,是不允许通过手机做定位的,除非对方是刑事犯,或者已发生重大案件。我有些愤怒:难道非要等到人被拐了杀了,才可以做定位吗?都快两小时过去了,你们还耗在这里没完没了地做这个破笔录,就是不出去找孩子。两小时,可以发生多少事情!孩子没事都要出事了!胖子抬腕看了下表,立即纠正我:请你说话负点责任,你来这里开始笔录,还没到两小时,到此刻为止,正好一小时四十五分钟。我说:算上你们在小区里对我作调查的时间,应该不止两小时了吧?小坤来电话,让珍珍和我别做什么笔录了。小坤找了在公安局上班的一位老朋友,通过那个朋友,对毛毛的手机做了定位,现在已确定毛毛就在市郊三堡方圆五十米的地方。小坤让我们回家去等,他们很快会找到毛毛的,让我们不用太担心。胖子让我在笔录上签字。我歪歪扭扭地在三张打满字的纸上画下我名字三次。这是我头一次签名。我对胖子说:你们不给做定位,别人可帮我们做了定位了,现在已经知道孩子在哪了。胖子面无表情地说:你们那位朋友擅自为你们做定位,是徇私,是犯法行为!你还在这里嚷嚷。我说:他犯法,是为救孩子;你们这群不犯法的人,倒只会睁只眼闭只眼,不会真正帮老百姓办事,你们守着法有什么用?夜里十点,小坤和周哲才找到毛毛。她在三堡一家肯德基店里,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坐在她对面,正请她吃新奥尔良烤鸡翅。十一夜里,毛毛跟我睡一起,我们聊了会天,才知道是压岁钱惹的祸。每年的压岁钱,毛毛都是让她妈妈保管的。但今年她妈妈出国了,她爸爸就让她先藏着,等妈妈来了再上缴。这些日子,毛毛的书包里,就一直揣着一万多块钱。她忽然觉得自己拥有了好多好多钱,多得可以去周游世界了。她就想趁开学之前,偷偷溜之大吉,找同学一块出去玩两天。可是,她给几个要好的同学打了电话,那些人,要么跟父母在亲戚家没回来,要么待在家里做寒假作业,父母不让出门。毛毛没找着伴,一个人搭了辆公交车,从城西到城东,任由它开到终点站为止。她并不知道那个地方叫三堡。她先逛了一家书店,坐在书店的地板上,看了半天书。看累了,离开书店,天已经黑了,她在灯光下瞎转悠,虽然没有下雪,但夜里很冷。她见路边有一家网吧,网吧里又有空调,便想进去上网。网吧管理员问她,你有身份证吗?毛毛摇摇头说没有。网吧管理员说,没有身份证就不能上网。毛毛说,我会付钱给你的。管理员没再理她,忙自己的事去了。毛毛还是站在那家网吧门口,她实在好想走进去,哪怕不让她上网玩游戏,让她站在边上看那些大哥哥大姐姐玩也好啊。那个网吧管理员为毛毛的执著动了心,说:你,再往前走吧,大概走五百米的样子,就有一家网吧,那家不要身份证。毛毛有点不敢相信,问为什么那家就不要身份证。管理员很不耐烦地说:人家有后台!没人去查的!毛毛离开那家网吧,走进一家商店,她饿了,想先买点零食带着,找到那家网吧后,饿了的时候可以吃。可是,付钱的时候,却发现包里一分钱都找不到了,连手机也被偷了。这时,一个中年妇女走上来,替毛毛付了钱。那人就是后来请毛毛吃肯德基的四十多岁的女人。本来是要感谢她的。和小坤一起找到肯德基去的那位朋友穿着公安制服,那女人一见制服拔腿就逃。不逃没事,这一逃就逃出了问题。接下来,案子不攻自破。那女人就是骗子,她背后还有一个团伙,那帮人专门守在学校门口、书店、网吧、游戏机房等地方,瞄准对象就下手。把孩子拐骗到手,大一点的卖到偏僻的山村去,女的给人家做老婆,男的做苦力;小一点的孩子,就故意把他们弄残废,在街上为他们乞讨致富。十二初三下午,接到小艾电话,问家里人是否都好。我说差一点就不好了!阿珍在一边朝我拼命打手势,让我别说那件事,我才捺住没说。毛毛的手机收到彩信,打开给我看,是小艾穿着吊带背心裙走在海滩上的照片。毛毛说,妈妈好像晒黑了,那边好热。我看了看小艾的照片,又看了看窗外的冰雪世界,真是截然不同的两重天啊!我忽然想,小艾真是会享受,都一把年纪了,做了人家老婆、做了孩子的妈妈的人,还处处抛春、贪玩!周哲也不管管她!我问毛毛:你喜欢妈妈还是喜欢爸爸?毛毛说:都喜欢。我说:如果在你妈妈和爸爸两个人当中,你只能选一个来喜欢,你会选谁?毛毛想都不想就说:当然是妈妈。我就有点不服,替周哲打抱不平:你爸爸整天耐心耐气的,从不打你,也不骂你,你怎么就不喜欢你爸爸呢?毛毛说:我没有说我不喜欢爸爸啊,是你让我只能选一个的嘛。我说:那你为什么就选了你妈妈,不选你爸爸呢?毛毛说:外婆你是希望我选爸爸吗?后来毛毛告诉我,她喜欢自己长大了也能够像她妈妈一样,去满世界乱跑;她不喜欢她爸爸那样,整天团在公司做一架赚钱机器。遭遇这番危险之后,周哲索性也住到小坤家来,人多眼多,大家可以看着毛毛。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感觉真好。我忙里忙外地忙,忙得心里乐滋滋的。只可惜还少了小坤他爸一人,但小坤他爸不在也好。随便在哪里,只要他一在,这酒一喝下去,喉咙腔胖胖的,翻来覆去、绕来绕去讲的都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旧事,惹人心烦。小坤和小艾是我生下来的,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昀明白他们的心。但现在我觉得,事实上我什么都不明白,我不明白他们心里所想的、所干的,也不明白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和不想要什么。以前家里穷,那时我问小艾,读完书昀想干什么?小艾脱口而出:想赚很多很多钱,养活你们,养活自己。同样的问题问小坤,小坤下巴一抬说:我啥都不想干,只想玩游戏。那时小坤对游戏着迷,连读书的心思都没有。我威胁他,一个人长大了就得干些事,否则就只能做个小男人,让人瞧不起。他就说:那就开家游戏机房吧。那时我觉得,小坤没出息,小艾就懂事多了。现在姐弟俩倒过来,小坤拼命在干事业,在赚大钱;小艾呢,却天南地北满世界疯玩,回到家电脑一打开,整天就在那上面敲敲打打的,一天到晚跟一帮狐朋狗友出去吃吃喝喝,半夜才回家,不务正业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可是,周哲还是把小艾当宝一样捧着护着。连毛毛也崇拜她这个整天晃荡来晃荡去贪图享受的妈妈。十三初六,我回了趟老家。我老家在无患村。无患村很偏僻,背靠大山,面朝大海,一半人打鱼,一半人种地。我们不打鱼,我们是农民,靠种地过日子。现在的无患村,因为太古太旧,成了古村落,被政府列入重点保护对象。被政府保护起来的无患村,成了被天下游客参观的地方。我们这些住在无患村的人,也被当成猴一样参观。一批接着一批拥来参观的游客,个个对我们抱起一份好奇心,带着探知隐私的欲望,想知道我们生活在这个古村落里的人,是怎么过日子的,怎么一日三餐的,怎么睡觉的,怎么生孩子的,怎么与外界交流的,怎么找对象的,怎么思考问题的……好像我们长的不是两条腿,是四条腿。我们原先种庄稼的地,多半被政府收回去了。政府收回去的地,被开发商打造成以吃喝玩乐为中心的商务一条街。街道两旁竖立起一栋栋高楼大厦,天天灯红酒绿的,与我们的村子形成天与地的反差。有人说,地收回去了,房子也就快了,迟早也是要被收回去的。我们都不敢想,房子要是收回去了,我们搬哪儿住?这可是我们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祖屋,真要连根拔起,我相信,所有村子里的人都会疯掉。来自各地的游客,白天来我们村里参观,举起照相机咔嚓咔嚓四处出击,夜里就去那个灯红酒绿的世界里四处出击,寻找可以一起消磨时光的陪伴。听说那边有个红灯区。红灯区就是屋子里点起红灯笼,有一群妖怪一样的年轻女人在那些屋子里出没,专门等外地男人去那里嫖她们,嫖完,她们就向男人要钱。那些年轻女人都是从外地来的,本地的没有,在本地做鸡就是在自己爹妈头上撒尿,是昀没有脸面的事。我们村的那个小香,就是去深圳做鸡的。去年过年回家,打扮得很时髦,带了好几万回家来给她爹妈,还给她妈买了一条金项链、一对金耳环。听说这里红灯区的人来叫过小香,小香不去,她去很远的深圳,但还是让人知道了她在深圳做鸡的事。因为小香除了脸蛋漂亮、身材好,什么技术都没有,又懒,她不做鸡哪赚得来这么多钱。现在我们村里,打鱼的都去城里打工了,种地的也去城里闯世界了。城里就像淘金地,年轻人都往城里跑。只有一些没有出息的人和没有能力走出去的老人留了下来。村子里的人都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从这个村子里鲤鱼跳龙门那样跳出去,可自己却都喜欢待在这个村子里,虽然房子和周边的环境已破落不堪,但都已经住惯了,习惯了这里的旧气息。十四小坤让我们搬到杭州住,我们都是不愿意到城里去住的,但为了带孩子,我们还是进了城。小坤开车来接我们的。没想到,原来杭州离无患村那么近!只要三个多点小时!而我一直以为,杭州离无患村相隔开十万八千里之远。1972年那次,我和小坤他爸到过杭州的。记忆里,那一次是我们结婚三十多年里跑得昀远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那次我们到杭州,不是玩,也不是打工,是为我爹救命。那一年,除了老人和孩子,全县的人都参加了义务劳动,修建一个叫溪口的大水库。有一天,水库的崖壁塌方,很多人被压在下面,死的死,伤的伤。挖出来的人都成了肉饼子,像一条条巨大的泥鳅。所有的人都在找自己的亲人,乱成了一锅粥。天下着蒙蒙细雨,雨丝刮着脸,冷得我们直打哆嗦。我正赶去给小坤他爸和我爹送饭。我以为小坤他爸也被埋在下面了,拼命喊他名字,雨水和眼泪混在脸上淌,愈加找不到人。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坤他爸,从背后用一只泥手捂住我的嘴巴,轻声说别喊了,我在这里。我又去喊我爹。小坤他爸指指右手边,说:已经挖出来了,人都站不起来了,可能是哪根骨头压断了。送到医疗站,不接收。医生说,这里没得救。当时乡里医疗设备差,根本救不了人,我爹腰被压坏了,必须抓紧时间送到省级医院去做手术,才有治好的可能性,否则就会有下身瘫痪的可能性。一听说要瘫痪,我们都吓傻了,说话都喘气。一个农民要是瘫痪了,拿什么来过日子?救人要紧,小坤他爸直接将我爹往身上一扛,就往车站没命跑。一开始,小坤他爸不让我跟去,那时我正大着肚子,快要生了。但我不放心,坚持要去。小坤他爸背着我爹,买票、向人打听路,都不太方便。事实上,小坤他爸也从没去过杭州,一趟远门也没出过,也希望身边有个伴,就让我跟着去了。那时路不好,都是烂泥路,水泥路也是一截一截的,有许多坑坑。我们要先坐客车到宁波,换两趟车,经过七八个小时的颠簸,才到的宁波,到了宁波再换乘火车,火车到杭州,要坐六个多小时。折腾到杭州已经第二天下午了。我一路打听去医院的路怎么走。好不容易进了城,可是前面的路被封锁,警察挡着道,走不了。我对警察说:放我们过去吧,我们是去医院,是去救命的。警察说:封道时间,任何人不得放行。我问警察:那要封到什么时候?警察说不知道,要等上头通知。后来听路上的行人说,是美国总统尼克松来访问中国了,由周恩来总理陪同到了杭州。那天正是日。又耽搁了一天,才将我爹送到医院。医生说,你们送得太迟了,病人的腰骨已经坏死,不用手术了。那时,我们身上带的钱,买车票吃饭住旅馆也花得差不多了,就算要手术,手术费恐怕也出不起。在杭州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我们弄不到钱。我老是想,要是尼克松不来杭州,或者改个时间来,我爹他也许就不会瘫痪。至少,不至于这么早死。我们只好又把我爹弄回家。一路上,我爹都像死了一样,安静得出奇。医生给配了止痛药。他不像去的时候那样,一路呻吟,一路叫疼。我爹还跟我们讲了一件事,我们村里有个观音庙,住在庙里那个胡阿婆,她老头子原来是反革命,“文革”时关进监狱被折磨死了,两个儿子也被人莫明其妙害死了。胡阿婆不姓胡,当年隐姓埋名逃到我们村里来,碰到我爹,是我爹收留了她,把她安排在观音庙里住,每天烧香拜佛,给庙宇打扫卫生。所有吃的米是我爹偷偷提供的,吃的蔬菜也是我爹种的。我爹说,这件事,我娘一直不知道。他说胡阿婆是个可怜人,万一他先走了,叫我们继续瞒着我娘去接济胡阿婆,直到为胡阿婆送终。没得说,我和小坤他爸满口答应了。可是,我一直在想,我爹养这么大个活人,而且当时粮食紧缺,他居然做得滴水不漏,把我娘和我们所有人都瞒过去了。全村人都知道,我爹是个多么老实巴交的人啊。平时只知道拼命干活,走路都低着头,沿着墙脚走,话都不说的。我一路还在想另外一件事,十几年前的胡阿婆六十多岁,观音庙里没有厕所,胡阿婆每次上厕所都要走路去村口的那个公共厕所。有一个晚上,村里人差不多都进了屋,准备洗洗睡觉了,胡阿婆就在那个公共厕所里,被隔壁村过来的四个小流氓给轮奸了。听说胡阿婆瘫在地上,全身散了架,动弹不得,被村里人发现了才救了回来。后来那四个小流氓被抓进去,判了刑。我拼命回忆,我爹那个时候在干什么呢?有什么反应?可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折腾到家里,已经是2月29日,也就是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每年的二月都只有28日,1972年的二月,却有29日。我在那天肚子暴疼,生下小艾。要是按阳历过生日,小艾的生日得四年过一次。所以每年过生日,小艾不过阳历,过农历。十五人都说在奇特的日子里出生的孩子聪明。我不管聪不聪明。我一直希望是个儿子。可我却生了个女儿。真不争气!第二胎怀上是在两年之后,害喜的时候,和第一个一模一样,我自己有感觉的,我知道这一胎肯定又是个女的。那时科学还没现在这么发达,没有B超可以照。我就直接跑到医院,跟医生说,我不要这个孩子了,我要拿掉它。打胎的时候,没有麻药,躺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那时候真后悔,早知道有那么疼,就生下来了。那天拿掉孩子之后,我没敢告诉小坤他爸,我怕他骂我神经病!我从医院出来,自己一个人走回家,一路虚飘飘的,有点恍惚,感觉有点对不住那孩子,也不知他生下来会长成咋样。那是夏天,我穿了一条纺绸裤子,黑色的。刚做完刮宫手术,尽管里面垫了一大叠草纸,血还是从裤裆里淌下来,黏稠腥臭。我怕路人碰见我会嗅到血腥味,便到村口的溪坑里去洗裤子,故意坐到水里去,假装冲凉。大热天的,我们经常会这么干,把整个屁股坐进水里去,站起来抖掉水珠,在大太阳底下走走,就晒干了。走进村口,我怕血再流出来,便解下头上的大草帽,系在腰上,草帽的帽檐正好把整个屁股遮住,血流出来别人也看不见。第三次怀上,才是小坤。我相信直觉。就知道这一胎是儿子。害喜的感觉完全不同于前面两个,特别爱吃酸,也爱吃油腻的东西。生下小坤后,我就不想再生了。女儿有了,儿子也有了,再生一个负担太重,怕养不起。紧接着就计划生育了,想生也没得生了。要不是我英明果断,拿掉前一个孩子,可能就没那么快怀上小坤,要是没怀上就完了,因为计划生育开始了。十六我家屋背后,住着岩头婆一家,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岩头婆很老了,八十多了,还很健康地活着,就是耳朵有点背,要大声对她喊,她才听得见。她四十不到老伴就死了,一直没再嫁,守着她的儿子和女儿过日子。后来,两个女儿都嫁人了。两个儿子却一直打着光棍,娶不到老婆,家里太穷,没人愿意嫁给他们。后来她的大儿子到隔壁村给一个寡妇去做了上门女婿。男人倒插门,在我们那儿是很受人鄙视的。她大儿子当了一年多的倒插门,便跳海喂了鱼。也不知什么缘故。岩头婆的大儿子去做倒插门那年,她小儿子经人介绍,在一个人贩子那里,花了一千块,买了个河南女人结婚。结婚一年半,生下个儿子,还没学会说话,那女人便跑了。说是夫妻俩夜里做那事,受不了岩头婆次次都在场。岩头婆家其实只有一间房,另外一间是灶房,小得站不下两个人。所以,岩头婆只好跟儿子一个屋睡。屋里铺两张床,岩头婆睡一张,儿子媳妇睡一张。以前,是岩头婆睡一张,两个儿子睡一张。媳妇跑了,有人便嘲笑,一个房里,睡一个七十多的老娘和一个四十多的儿子,要是儿子有需要,他老娘是不是会帮他呢?越是天杀的话,人越喜欢说,大伙听了都乐,笑得个个像傻子。这次回家,岩头婆小儿子也死了,得胃癌死的,家里只剩下岩头婆和她孙子两个人了。老的已这么老,小的还那么小,这祖孙二人日子可怎么过?想想也是可怜的。我抱着我家暖暖去看岩头婆。她孙子刚喂完米糊睡着了,屋里头黑糊糊阴森森的。我家暖暖一进门便哭,哭得浑身颤抖,像是怕的。我赶紧抱她出来。都说小孩眼亮,能看见鬼,莫不是岩头婆刚死不久的两儿子又回来陪岩头婆过春节来了?村里人说,岩头婆的寿命太长了,她命里克子,把两儿子的寿命都加自己身上了。岩头婆耳背听不见,要是能听见,准气死。我塞了一百块给岩头婆,说是给她孙子的压岁钱。岩头婆把钱抻直,对折又对折,塞裤兜里去了。岩头婆没问我抱着的孩子是谁的,我也没说。要是说了,岩头婆肯定会为难,知道是我孙女,她就要给压岁钱。给五块十块,会怕我们嫌她少,给一百的话,我刚给她的那一百就白拿了。十七大嘴凤仙家就住我家对门。她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女儿,三儿三女都听大嘴凤仙的。现在个个结婚了,都有孩子了,还是听大嘴凤仙的。三个媳妇都没权,家里的权全捏在大嘴凤仙手里。无患村的人都知道大嘴凤仙有本事,大嘴凤仙的男人很窝囊,是个废物。二十多年前,大嘴凤仙跟村里一个光棍偷情,偷到家里来了,她男人连气都不敢出一声。夜里头,三个人就一个屋睡。那光棍每天早上起来刷牙,就像示威一样,横着个八字步,站在屋前,把漱口水吐得满天飞。那光棍在大脚凤仙家一住二十多年,成了大嘴凤仙公开的小老公,这事虽然不合法,也不合理,但却成了事实。大嘴凤仙的男人不出声,是因为一家人全靠那光棍赚来的钱养着。那光棍好赌,人家十赌九输,那光棍却十赌九赢。一大家子造房娶媳妇嫁女儿生孩子等等,所有的家用,都是那光棍赚来的。要不是那光棍,靠大嘴凤仙男人那双捏泥巴的手,一家子都是要活活穷死的。所以,大嘴凤仙的男人,虽然天天戴着顶绿帽子,活得像乌龟,心里也是平衡的吧,毕竟他一个人的付出,换来了老婆孩子的幸福。说到底,他也没什么付出的。听他自己说,光棍要是不在家,大嘴凤仙一高兴,也肯让他睡的。大嘴凤仙的孙儿孙女外甥外甥女加起来总共有八个,我每年都要付压岁钱给他们。以前是五块十块,后来二十、三十也给过,现在少说也得五十、一百了,少了就拿不出手了。这次春节回家,我准备了八个红包,都是一百的。没想到,那八个红包,大嘴凤仙拆都没拆,全拿回来还给我了,说孩子们都大了,今年就免了吧。把我气得!为什么早不免、晚不免,偏要在我孙女儿生出来这年免掉?他们不拿我们的红包,就意味着我们家暖暖也不能拿他们的红包。要是拿了我们的红包,按我们那儿的习俗,他们得在每个红包的基础上再加些钱。大嘴凤仙从来都是只进不出的,这回做得也太过了。我就冲着他家开骂,骂她做事太绝,也不怕我把他们家的丑事抖出来。我要抖的当然不是大嘴凤仙跟小光棍轧姘头的丑事,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再抖也没意思。我要抖的是她二女儿的事。她二女儿喜鹊,十七岁那年去棉花塘打零工,在棉花地里被小工头李荣归强奸了,她怕她妈打她,便哭哭啼啼地跑到我家来。我让喜鹊别哭,把她留在我家里,自己去跟大嘴凤仙说了这事,大嘴凤仙一听,抽出一根门棍就往我家冲锋。我拼命把她给拉住了。我对她说,你这个时候打喜鹊有什么用?大嘴凤仙身子气得一直抖一直抖,她咬牙切齿地说:我要告李荣归让他坐牢!在那个年代出了这种事,只要女方去法院一告,男方肯定得坐牢。但是,男的进了牢,女的也没脸再见人了。一个被男人强奸过的女人,想要找好婆家就难了。李荣归是隔壁村的小伙子,只比喜鹊大两岁,出事之后,他也意识到错了,当天夜里他拎了一篮子鸡蛋,偷偷找到我家来,吞吞吐吐来找我做媒,想讨喜鹊做老婆。我做过几次媒,也算是无患村半个媒婆。但从没做过这样的媒,将一个女孩说给一个强奸过她的人。当时我想这李荣归的脸皮也真厚。可后来一想,这小伙子还算聪明的,要不这样,他就得当强奸坯给抓进去,关上几年再放出来,前途就全毁了。我看这小伙子也是真心实意的,还拎了一篮鸡蛋过来,人长得也不错,就动了心念,也许他是真心喜欢喜鹊的。我就去试探喜鹊。得知喜鹊也并没有特别讨厌李荣归,只是当时吓坏了。我跟喜鹊说:一、要是你妈把李荣归告进牢房,那么所有的人都知道你被强奸过;二、要是李荣归现在向你求婚,你答应嫁给他,两个人恩恩爱爱过日子。你觉得哪个更好?喜鹊在我的劝导下,选择了后者。在我的撮合下,他们两人高高兴兴结了婚。大嘴凤仙从未求过我,就那次,她求了我,求我永远不要说出喜鹊婚前在棉花地被强奸过的事,这事说出去,总是不光彩的。快二十年了,我就只对小坤他爸和家里人说起过,对别人一直都是守口如瓶的。现在时代不同了,人也变了。喜鹊是否被李荣归强奸过,这件事人们都不太感兴趣了,何况喜鹊早成了李荣归的老婆,人家都已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儿子也二十多了。说到后来,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像是在撒谎,虽然这件事确凿无疑。时过境迁,确凿的事再也无法确凿地说出。十八是从啥时候开始的呢,我也成了个碎嘴的人,动不动就回头看,追着那些年代久远却在心里越来越清晰的事,想把它们一桩桩一件件地说出来。时间过得真快。时间走过来,我却走回去,走回我的青春。我的青春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七十年代的贫贱与荒唐、动荡与暴力,就如遗传,人人都在光天白日之下疯狂又惶惶然。从土改,再到“文革”,人人都在相互揭发、批斗、游街,然后进行毒打。村口有一家裁缝铺,缝制中山装很出名,大张师傅做裁剪,小张师傅缝衣服,领子和袖子归李阿强师傅做。在整套制作过程中,三人缺一不可。就因为李阿强师傅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是只做领袖的。你怎么可以只做领袖呢?李阿强被人揭发,批斗、游街,之后,再关进监狱。一关就是十六年。十六年之后,经过学习、改造,李阿强被放出来,他已不再做领袖了,也没有人穿中山装了。大队安排他放牛。他在天亮时分去牛棚将牛牵出来,天黑前再牵回去。天天如此。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坐牛背上,天天牵着牛走那么多路不累吗?李阿强便说:累算个屁,比起在里头被人动不动就吊起来痛打,还不给饭吃要好啊。我们便惊讶:这十六年你就在动不动挨打、挨饿中度过来的?李阿强冲着人大叫:是啊!革命嘛!声音野蛮而温顺。七十年代的中山装,是春秋季节穿的。不仅男人穿,女人也穿。我有一件深蓝色咔叽布做的中山装,穿了洗,洗了穿,都泛白了。夏装流行的确良,是从大上海来的。冬装,有羊毛衫和毛线衫。羊毛衫要贵一些,一般人家穿不起,就穿线衫,是用棉纱纺出来的那种,穿身上硬硬的。偶尔有托人从外面带进来的几斤毛线,女人们便会轮番去摸几把,嘴里啧啧地说:多软啊,多舒服的东西!无患村再偏僻,也是共产党的天下,共产党的天下就有党纪国法,一夫一妻制。可是,无患村里经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谁家的孩子,长着长着就像隔壁的二叔了;长着长着,就像村长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关起门来要去嘀咕的,就是夫妻俩的事了。我们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那时的贫下中农,虽然日子不好过,但却是光荣一族。不像那些曾经的有钱人和地主,要被人毒打、动不动就被恶斗。任谁都不允许致富,那时我们也不懂得致富,反正大家都穷,也就一起穷着。我把我的大辫子剪了,用一根青绿色的绳子扎好,再用纸包好,托在手上沉甸甸的。长在头上并不知道,剪下来才知道,头发原来是一种很重的东西。我把它卖给一个上门来收破鞋废纸空牙膏罐的货郎了。我已忘记卖了多少钱,但这笔钱对我太重要了,那是我七十年代唯一的个人副业。而且,不用担心进学习班。那时搞个人副业,是要关进学习班去接受再教育的。那年头,三天两头都有外地货郎进来,拨隆咚、拨隆咚地转着拨浪鼓,从村头一直叫到村尾。他们的嘴个个像抹了油,能说会道,知道很多天下大事。闲下来歇脚的时候,他们会跟闷得发慌的妇女们吹牛、神侃。都知道货郎挑着货郎担居无定所,日子过得很艰难,但还是有很多姑娘迷上了他们那张抹过油的嘴,我们村就有好几个姑娘偷偷跟货郎跑了。那年头,除了有货郎上门来做小买卖,经常上门来的还有算命先生,他们有的拄着拐杖,翻着白眼珠子,有的却是精神抖擞的,两眼发着光芒,不瞎也不残。他们瞎编一气,也骗走过我们村里的好几个姑娘。地到处荒着,你不能去开垦,要大队决议,大伙一起干才可以。在家里养鸡养鸭养鹅养猪,都是犯罪。反正不能搞个人主义。十九大队里有养猪场,离我家不远。村里有专门的屠夫。屠夫一走进猪场去,那猪便没命地号叫,它们嗅得出屠夫的来势汹汹。杀猪的时候,我们专门跑去看,亲眼看着几条壮汉左右拦截,将猪放倒,让屠夫对准喉头一儀刺入、退出,鲜血如注。那时候的猪,叫过几声便不再叫,但它还没有完全死,四只朝着天的脚和它身上的肉,还在那儿一抖一抖的。当全猪被滚水浸泡过,刮去猪毛,洁白的肉身昂然倒挂于大铁钩上时,那位沉默的屠夫,便将儀举过头顶,动作温柔体贴,只是轻柔一儀,缓缓顺下来,晶莹滚烫的心、肝、肺、肠,蒙着如炊烟般青蓝的透明的膜,成堆坠落。那屠夫耐心细致地一儀一儀再将它们进行分解,去膜,取出。此时,会有人上来过秤,叫号。围观的人们,便开始排着队,随着叫号声,上去从屠夫手里接过心、肝、肠、腿、猪头和猪肉。领到和没领到猪肉的村民们,都是一副笑呵呵喜气洋洋的神情,啧啧称赞那屠夫彪悍的体魄与他刚刚表演的娴熟的手法。就是那个温柔的屠夫,在“文革”时,徒手杀猪,也徒手杀人。他的仇家被打倒。革命让他理直气壮地报了仇。他将那仇家倒提在手,高高举起,脑袋对准山石猛砸,直至死。死后仍不放,将仇家倒挂于树上,剥去衣物,用屠儀刺入腹部,缓缓顺至胸膛。死者的心、肝、肺、肠,也被他一一取出,手法娴熟、温柔,就如当年在猪场屠杀一头猪。那时还没有自由恋爱,村里的媒婆就很忙,整天拾縀完这对,又去拾縀那对。谁跟谁搭在一起,全经过媒婆的手。一个女人会不会传宗接代,就看女人的屁股。女人屁股大的会生,屁股小的不会生。所以媒婆的眼睛,不看女人的脸,而是盯在女人的屁股上。屁股大,把握就大。媒婆总是喜欢一说就成的。媒婆除了看人家屁股,还要问一问生辰八字。要是女人生在正月十三,打死她都不会做这个媒的。正月十三是杨工忌日,在这天生下来的女人,克夫,谁娶了谁倒霉,没人敢要。布置洞房的人,必须是有父母兄弟姐妹,按传统说法叫“全人”,这种人进婚房去帮忙铺被子,将来生的孩子多,男女双全。后来计划生育了,不管生男生女只可生一个了,这种“全人”就找不到了。现在的人,都是“残”的。因为找不着“全人”,风俗也就慢慢变了,像是一种妥协。现在只要父母都在的,就是“全”的。死了丈夫的女人,叫“未亡人”。但现在也不这么叫了,那三个字从嘴巴里蹦出来,听上去阴森森、凉飕飕的,有一股子寒气。村里有个叫葛秀芬的,唱越剧的,人长得好看,演花旦,“文革”时不唱戏了。她丈夫在挖水库时被活埋了。大队追封她丈夫为劳模。她成了“未亡人”。因为她长得实在好看,很多男人都暗中喜欢她。村里有个青年,五短身材,脖子短、头部大,绰号叫“大头蛙”。“大头蛙”对葛秀芬想痴了,每晚去葛秀芬家窗外,站在苦楝树下看葛秀芬。但是他知道,葛秀芬看不上他的,他也没胆要葛秀芬,葛秀芬是个“未亡人”。有一天夜里,“大头蛙”实在受不了相思之苦,自杀了,吊死在葛秀芬家窗外的那棵苦楝树树杈上。“大头蛙”上吊的长统袜是葛秀芬的。不知道他是从葛秀芬家的晾衣竿上偷来的,还是从地上捡来的。葛秀芬被告不检点,用其色相引诱青年导致其死亡,被判刑七年。二十老锄是大队猪场的负责人,他老婆跟他在猪场生下儿子后撒腿就跑了。老锄又当爹又当娘,把他儿子拉扯大。他儿子活到三十多岁,也没有人愿意嫁给他。村里人都在传:老锄跟他养的每一头母猪都交配过,老锄老婆发现后,是被他活活气跑的。要是有人嫁给他儿子,就得跟那些母猪做婆媳。现在老锄的儿子,常在原来老猪场的大门口发呆,要是有女人走过,他便解开裤裆,远远冲你笑着,笑意妩媚而粗野,有点像电影里演赌王赢钱时候的周润发。村里有好几个五保户,由大队养着。有些五保户岁数大了,半死不活地活着。到了冬天,就缩在被窝里过冬。能把冬天挨过去的,一般还能再活上一年,要是冬天挨不过的,都是被活活冻死的。逢年过节,大队干部会上门给五保户送些补品和食物,送完东西,说完祝福的话,就会帮老得已经下不了床,却还吊着一口气的五保户们挪一挪床位,换一床新被褥。被挪过了床位、换过新被之后,残留在旧被窝里的那股子余温就没有了,老人的身体在冰冷的新被窝里,接不上暖气,熬不过几天就断气了。五保户死了,没有一个人会哭的。下葬也是从简的,一口薄皮棺材,挖个坑,用土一埋就得了。猫死了,不能埋,埋了下辈子就不得投胎了,要找棵树吊起来。上山时,经常会看见树梢上吊着一只猫,身上长满虫蛆,臭气熏天。山林里,还有一种臭气昀恐怖,是从寄山棺材里发散出来的。老人死了,后代没钱做坟,便将尸体放棺材里,寄放在山上,等有了钱,再造坟葬人。如果一年或者几年都攒不了钱的,尸体就会腐烂,棺材板也会烂掉。不烂掉也会被野猪拱散、啃掉。也有穷得连棺材也买不起的,就在尸体上面盖块破布,搁在门板上抬到山上寄放的。要是家里两个老人,一前一后过世,前后相隔时间不到一年的,后面死的那个,就得在山上寄放满一年,才能将棺材推进墓穴。未满一年叫热穴。热穴葬人,下一代子孙就发不了财,富不起来。我公公1973年冬天过世的,接着我婆婆在1974年夏天过世。两人相隔时间没到周年。按风俗,我婆婆的尸体得在山上寄放一年。可小坤他爸偏不信邪。他相信入土为安。村里的长辈和左右邻居都出面劝小坤他爸,可他就是不听,硬是把他老娘的棺材推进了热穴。小坤他爸说:我娘辛辛苦苦把我养大,她死了,我还要把她寄存在山上,让野兽撕被虫蛆叮,我还是个人嘛!我这辈子不要发财,就算我不小心发了财,为我娘,我也愿意破这个财!为这件事,我跟小坤他爸生气,一个月没睬他!小坤他爸比我气更硬,他冲着我说:看不惯,可以回你娘家去!不要赖在无患村当个白眼狼!小坤他爸四岁被抱养到无患村,从小养父养母把他养大,把他当亲生的。小坤他爸的脾气一直不好,性格很孤僻。阅读全文:http://www.bookdna.cn/book-1120.html
二十一和我同年嫁进无患村的孙菊香,第一年生了个女儿,养起来了。第二胎、第三胎、第四胎,都是女的,生下一个,她男人和她婆婆就瞒着她拿出去处理掉一个。生第五胎的时候,包生婆把孩子从娘门拉出来,大声告诉她是个儿子。孙菊香欣喜若狂,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终于可以活下去了!当时我就站在她床边,看着她从床上忽地爬起来,一根筋搭牢,过度兴奋,当场发疯,声若游丝,缓缓挪动身体,缓缓扇动展开的双臂,接过包生婆手里的孩子,一脸令人惊怵的狂喜。七十年代的无患村的傍晚,熄灭希望的家家户户,被煤油灯或十五支光灯泡照亮,一家人团坐在黄光下吃饭,温馨而凄凉。六十年代末的暴乱刚刚过去,七十年代仿佛一张被人痛打过的脸,宁静了,渐有活色。七十年代没有国道,没有立交桥,没有高速公路。除了自行车,没有任何人拥有私家轿车。我们所见的土地,辽阔、贫荒又昏沉。谁在七十年代梦见过三十年后的今天?七十年代没有的,现在都有了,就像做了个梦一样,快速发展得令人眩晕。今天,我的儿子、女儿、媳妇、女婿人人都有自己的私人轿车。居然!就在八十年代末,小艾读中学的时候,她想要一辆自行车,我也没给她买,家里穷,没那闲钱。后来等小坤读中学,才咬咬牙给他买了辆凤凰牌自行车,女式的,因为当时小坤的个头小,还没发育成现在这般大模样。二十二到杭州来之前,我以为小坤住的是公房,就是有房有厅有厨房卫生间的那种套房,哪想到楼上楼下房子大得找不见人,还有一个很大的地下室,用来看电影。他们把电影院都搬家里来了!这就是别墅,传说中的洋房,我们在电视上看到过。那些阔佬们住的家就差不多这样。当时我和小坤他爸,走进小坤家里,还真吓了一大跳!这么大一座房子,要多少钱哪?肯定得要上百万吧!小坤他爸说,可能百万还不止,怎么着也要好几个百万才够。后来问阿珍。阿珍说,房子是五年前买的,当时付了一千多万,五年过去了,房价每一年都在上涨,今年差不多涨到四千多万了。我哦了一声,小坤他爸没做声。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去算这笔账,都不知道四千多万,到底有多少!几天之后,小坤他爸好像才缓过气来,带着些敬畏,叹息着对我说:城里的房价咋就像滚雪球呢?我说:我咋知道!是不是我们听错了?小坤他爸又说:要是把这幢房子卖了,就房子赚来的钱,我们全家人几辈子都花不完。那要看怎么花!我对小坤他爸说。可我在心里想:怎么花,也花不掉这么多钱吧,四千多万哪!刚到杭州那阵子,阿珍都自己带着孩子,家里又有保姆,家务事又不用我插手做,我一天到晚闲着,闲得人发慌。小坤他爸去工地了,工地要个材料保管员,小坤他爸去管昀合适,自己儿子的材料,他比谁都管得牢。工地里有食堂,我就不用管小坤他爸的三餐。事实上,我也不用管阿珍和小坤的三餐。小坤回家的次数本来就不多,来了也不吃饭。阿珍的早饭是豆浆牛奶和面包,自己往微波炉里面热一下就好吃了。晚上一般也都吃过晚饭了才回来,就我一个人在家里弄点吃的。我不会弄豆浆机,也不会用微波炉,那些豆浆面包的,我吃不惯。我只会用锅烧饭吃,做上几个菜,可以吃三顿。没有人陪我吃饭。没有人陪我看电视。连个坐下来能够跟我说说话的人都没有。阿珍的保姆,天天都要把所有的地板家具擦拭一遍,都擦出光来了,本来就很干净的,咋就要擦个不停呢?我们家里的家具,过年时候才擦一遍,做一次彻底大扫除。地倒是经常要扫的,用扫帚扫。可是这里的地要拿块毛巾,跪在地上来回擦,擦得比我们无患村人的脸还干净。那保姆干活很卖力,不太同我讲话。我问她,她答一句,再问她,她就说,你的话我听不太懂。没办法,我讲普通话讲不好。花工是个男的,叫老江。一个星期来一趟,有时也来两趟。花园归他打理,侍弄花草树木和修剪草坪。我们农村的地,是用来种庄稼的,地里长出草来就得用除草剂喷,把草除掉。但这里的地,却要花大把的钱,专门用来种草。这些密集的草,看倒是蛮好看的,像铺了层绿地毯。但总归是无用的,看看的。每次走进花园,看着这些花大价钱培植的草坪,总是觉得浪费。像小坤这样子,风一样来风一样去的,看也看不了几回。那天,老江拎了些月季花苗来种。哪有现在种花的?要种也要等到三月。老江说,可以种活的。我说,干吗不等到三月种呢?老江就说,你不知道的。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不知道?我种了五十多年的地,我会不知道!我很不要看这个老江。那个保姆也是,都一个德性,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不就搞卫生擦地板的么!下次要惹我,我就让她别来了,擦地板做家务谁不会?是女人都会!大不了我来做。都怪阿珍,总不让我插手做事,说是要我好好享享福。享福?享什么福?成天关在屋里头,啥事都不用干,吃喝完了,就等睡觉,这样就叫享福?我才不要这个福。让我干啥事都行,我就是怕闲着!人一闲,这心就慌,成天价没着没落的。胸也闷,憋着一股子气,老是不晓得要往哪儿顺出去。阿珍教我用洗衣机来洗衣服。我不要学。把所有衣服团在一起滚来滚去,能滚干净么?哪有用手在搓衣板上搓干净,哪里脏搓哪里。上衣是上衣,裤子是裤子,我们从来都是把上衣裤子分开来,一件一件地刷洗,再在阳光下暴晒。穿在身上暖暖的,还有太阳的香气。二十三小坤的工地,比我们无患村大出好几倍还都不止,都望不到边了。都是几十层高的楼。人要住进那么高的房子里去,想想腿都要发软,这跟鸟关进鸟笼里被悬在空中有啥区别?鸟不怕高,人还恐高呢。想来也真是,这人在城里住久了,不恐高,也不恐多了。小坤都有好几辆车了,还想买。这回订的一辆轿车,叫什么“包屎姐”的,付了五十万定金,还要等半年之后才能提货,提货时还得再付二百多万。同样四个轮子一个壳,他那车怎就那么贵!小坤换新车的事,总让我的心悬着,无缘无故的,老是想起年前听说的一起事故:一个女人开着宝马车,带八岁的儿子去超市,停好车,要去开门的时候,突然从副驾驶座挤进来一个外地民工,手持水果儀,挟持着她的儿子,命令她把车开去另外的地方。那女人看儀子抵在她儿子脖子上,不得不听他的话,只能硬着头皮把车开走。开到荒郊野外,男人把母子两人反绑在车位上,抢了女人的钱和首饰。又怕她报案,索性一把火把那辆车给烧了。这对年轻的母子就这么无缘无故被活活给烧死了!虽然罪犯很快被抓住了,但两条活生生的命,却就这么丧失了,多可怕!经过调查,罪犯杀人的动机只有一个:仇富!那个杀人犯对警察说:我不认识那女人,谁让她开宝马车,谁让她这么有钱!小坤工地上那么多民工,要是中间也出现这么一个仇富的……我不敢再往下想。可越是不敢想,就越要想。我想起一句话: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小坤承包工地赚这么多钱,住这么好的房,开这么贵的车,算不算是发了横财呢?应该不是。我大舅和舅母那个才是。8.1台灾那年,大目涂海水泛滥,整个南庄洋的房子被淹,尸体一夜之间飘满水面。我舅母和大舅幸免于难,还捡到一只樟木箱子。从那以后,我舅母和大舅再没下地劳动过,天天坐着吃。人说,坐吃山空,但他家就是满满的,怎么吃也没吃空过,永远都有钱让他们买吃的。我们所有人都猜测:那只樟木箱子里,一定装满了金银珠宝。我老家的木板墙上,还贴着邓小平与毛泽东的画报,无患村的很多旧墙上,都并排贴着他俩的画报。毛泽东的画报下面有这样一句话: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看来,毛泽东只知道争朝夕,打天下。老百姓赚钱的事,他就不管了,让邓小平管。那天小坤他爸看报纸,忽然说了一句:是因为有了邓小平,才有了今天的小坤。我就说,没有我,哪来的小坤!小坤是我生出来的。小艾也是。要不是我,这世界上就不可能会出现他们俩。跟邓小平有个屁关系!还有阿贵。要不是我,他还得待在农村里打光棍。阿贵是我小阿弟。是个农民,没学过任何手艺,都四十多了,一直打光棍。三年前我就对小坤说,你要将你小娘舅带出去,让他也跟着你去城里,好歹也让他赚点钱,娶个老婆回来。阿贵便一直跟着小坤,虽然不会干手艺活,只是帮小坤打打杂,但现在已经买了房,买了车,娶了老婆,前年又生了个儿子。比我孙女暖暖小几个月。逢年过节的,阿贵开着车带着老婆孩子回家去。我在娘家人面前,也是脸上有光的。去年春节,我回娘家。我娘说:阿贵有今天,全靠了小坤。我说:小坤是我儿子,是我培养起来的,没有我,哪来的小坤?还有,阿贵也是我让小坤带进城的,要不是我出面去跟小坤说,阿贵要文化没文化,要手艺没手艺,小坤也不会想到让阿贵去城里混。二十四我娘从小偏心我阿弟。听名字就知道。我阿弟叫陈午贵,我叫陈招娣,我阿妹叫陈才娣。过去人重男轻女,要是生不出男孩,女孩的名字多半会叫什么娣什么娣的,希望下胎会生个弟弟。直到生出儿子来,才会正儿八经地起个大名。我娘那时代,没有计划生育,要生几胎就生几胎,养不活也得生,生得多,还有奖励的,可以封个光荣妈妈的称号。我娘一口气生了十二胎,除了我们仨,其他人都死了。听我娘说,都是饿死的。我娘十二岁那年,以童养媳的身份嫁给我爹。我爹待我娘很好,什么都听我娘的。那个时候的女人都裹小脚。我娘也裹。我爹心疼我娘,让她别裹了。后来妇女解放了,也都不裹了。但我娘一直记得我爹的好,说是我爹心疼她,舍不得让她裹。现在我娘的两只脚还是有些畸形的,除了大脚趾能伸直,其他四个脚趾都向内弯曲,再也伸不直。因为小脚的缘故,我娘从不下地劳动。她的一生就在家里洗衣服、做饭、生孩子、养孩子,侍候我们一家人。那时生孩子,都不上医院,都在家里生。产婆是村里叫的。有时叫不到产婆,就自己生。拿把剪儀将脐带咔嚓一下剪断,随便包扎一下了事。剪儀未经消毒,有时候也会放火上烤一烤,或在滚水里煮一煮,就算消过毒了,但总归不卫生。很多孩子活过七天就死,叫“七日疯”,现在人叫“破伤风”。其实就是细菌感染,染上就没得救。我娘家的后山口,有个大池塘,专门用来丢弃死婴。那时家家缺粮,吃不饱饭,人口又多,对这样的事,人们也只是睁一眼闭一眼,佯装不得知。偶尔也会听到一两声从池塘里发出来的啼哭声,凄惨得像猫叫,但没有人会到那边去看一看。啼哭声很快会消失,就像风吹过。那个混浊不清的池塘,我们都不敢去那里,阴森森的,想起来就头皮发麻,心里会打战。说起来,我们姐弟三个,能活到今天,算是命大的。三人当中,当然数阿贵命昀好,打从生出来那天起,便一直受宠。我们两个做姐姐的,也都一直宠着他,有啥好吃的都会为他留着。家里也就他文化高,读到初中。而我读两年半书,就下地劳动了,没再读。才娣读满小学毕业,后来交不起学费,也停了。后来村里办小学。才娣和阿贵都被招去当了老师。才娣教语文,阿贵教数学。但没过多久,阿贵就被辞退了。他懒,常常睡过头,让一教室的学生坐在那里等。懒人是当不得老师的,误人子弟。只得回家当农民。才娣刚去学校那年,是以民办教师的身份,后来政府不允许民办教师来教学生了,但是又一下子招不到正式教师,所以,才娣又被留了下来,以代课老师的身份继续上课。实际上,代课代课,是代人上课。才娣连初中文凭都没有,只是个小学毕业生,也就是说,她不可能有转正的希望。所以,她也只是教一天是一天,一混混了二十二个年头。一直到上头什么文件发下来,要进行教育改制,所有的代课老师都必须清退回家,才娣才被勒令回家。离开学校那天,才娣领到五百块钱的清退费。她揣着那钱,三步一回头,哭得伤心欲绝。我爹死时,她都没那么哭过。那会才娣的儿子六六刚上高中,急需用钱,才娣老公是个泥工,给人打零工,赚来的工钱自己一个人糊口都困难。他老公又是个喜欢沾花惹草的男人,口袋里一有钱,就要去找小姐,或者赌上几把。才娣一直拿他没办法。夫妻俩打打闹闹的,几次想离,但为了儿子,就一直这么拖着。才娣被清退后那段日子,丢了魂似的,动不动就流眼泪。也难怪她的,她不知道还能去做什么。除了当老师,她还会做什么呢?后来,才娣在镇上的一家饭店里找到了事做,帮人家洗菜洗碗。一个当了二十二年的人民教师,成天价帮人家洗菜洗碗,想想也心酸。才娣说,她算好的,想得开。她的一个同事,也是代了二十多年的课,被清退回家,觉得活下去没有意义了,想不开,跳河里死了。才娣的儿子,一点都不像才娣。比他爹还不如,好吃懒做,一点苦都不肯吃,还当小偷,被抓进去又放出来,放出来又抓进去,都好几回了。看守所就像他娘家,隔一阵就得进去一回。更让人耻笑的是,他偷的都是些破东西,值不了几个钱。但他不偷不行,有一阵子不偷,就手痒。去年上半年那次,是在公交车上和几个人一起偷人家钱包,被抓住了,说是有组织偷窃,又被判了一年。二十五小坤他爸帮小坤管材料,也管守发。工人每天干活需要用的工具都向小坤他爸来领取,下工时再还给小坤他爸,由小坤他爸做登记。小坤他爸干这些事,干得很顺手,红光满面的,他倒像是沐浴在春风里。我暗地里有点羡慕他的。工地上有个小店,是一对四川夫妇开的。店里卖些啤酒、方便面、矿泉水、饼干和烟什么的。店开在工地里,又不需要房租和营业执照,连水电费都不用交,只要进点货拿店里来卖就是,只赚不亏的。一年下来能赚好几万,好的能赚到十多万。我只是偶尔帮阿珍抱抱孩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闲着,就想开小店,这钱不赚白不赚。小坤他爸就说,人家已经开着了。我说,这是小坤的地盘,让他们继续开下去或者让他们走人,还不是小坤说了算?小坤他爸说,那你不带孩子了?我就说,要是忙不过来,我可以让才娣上来帮忙。我好想开个店,我这一生都还没开过店当过一回老板娘,想起这个,我身上的血液都沸腾了!四川夫妇回去了。虽然心里觉得蛮对不住他们的,但是,谁让这地盘是我儿子的,而不是他儿子的!二十六才娣也来杭州了,帮我一起做。小店生意不错。每天晚上关门之后,坐在小店里盘账数钱的感觉真是好。我好歹也算是个老板娘了。每天有事做了,我的心里头一下子踏实了许多。我不再羡慕小坤他爸。工地上有很多民工和技工,看上去都蓬头垢面的,没什么素质,也没什么文化,个个都是大老粗。但那些工程师、质量监督员、安全组长、资料员等等,都很礼貌、很温和,讲话有条有理,对我们也都毕恭毕敬的,经常来小店里买包烟什么的,还经常会送些鱼干啊水果啊什么的过来。后来,他们知道小坤他爸爱喝酒,就改送酒类。白酒、黄酒、红酒,不断地送进来,小坤他爸每天喝都喝不完。那天,一个叫王老四的人,是在小坤工地做屋面防水隔热的,已经和小坤合作两年了。我们一听,知道他是小坤下面的老职工了,就留他吃个便饭。他说饭不吃了,看看我们就走。他给我们送来两条软中华香烟和两盒西湖龙井茶。老四放下礼物对我们说:你们有小坤这么个儿子,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啊!我们就装出很谦虚的笑容说:哪里哪里啊,小坤他只是运气好,所以混到今天。王老四说:你们两老也是大好人,讲义气,我以前学过看相,你们的相生得好,一看就是有福气,是大善之人。要不,咋会把小坤培养到这么有出息,都是你们从小家教好,教育得好哇!我和小坤他爸便更加谦虚地冲他笑着,一时搜不出什么话来应对,只是傻笑。王老四说:我真想跟你们一家子继续合作下去,给小坤打工是我的福气。我立即客气地说:你这么好的人,我们一家也是希望跟你合作下去的呵。王老四说:好,这话我要听。前面我做的三幢楼都结顶了,我的活也干完了,接下去要开始的几幢,我还没跟小坤签约,是否托你们二老帮我去小坤那儿说一说,让他把下面的几幢防水也承包给我做?我满口答应,很讲义气地答应他: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去跟小坤说去!不就是做个屋面防水嘛,包给谁做都一样,何况那个王老四本来就是跟小坤在合作的。继续合作下去不就得了,我这儿又给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呢?可是,小坤却对我说,让我不要插手去管工地上的事,那个王老四把前几幢的防水做得一塌糊涂,天一下雨房子就漏水,验收都通不过,现在正忙着修补。小坤的意思是:以后所有的工程都不再跟王老四合作,他要另外换人。我十分为难地对小坤说:可是我们收了王老四的香烟和茶叶,要不,你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把前面的漏洞修补好了,接下去的几幢,不全部包给他,要不包一幢给他,算是给我们一个面子好不?我们都已经收了他的香烟和茶叶了啊。小坤昀终没有给我们面子,还是把王老四给退了。我们没见着王老四,王老四也一直没来找过我们,我们收下的香烟和茶叶,算算钱,也要毛两千块的,就一直没机会还给人家。要是再见着王老四的话,我会觉得很没面子,很无地自容,收了人家东西,答应人家的事,却没办成。二十七小坤他爸每次下班,总是抿着嘴乐呵呵的,人也轻飘飘的。他乐的不是有酒喝,而是有人送酒。他这辈子,哪受过人这么多好处?而小艾却几次对我们说,让我们不要收别人的礼,怕小坤为难。我顶讨厌我这个女儿,什么事都要她来管一管、搅一搅,把我们当无知小孩。我们可是她爹娘,她晓得的理,难道我们会不晓得?她爸有可能不晓得,他的肠子从来不绕弯,我可是心里早就有数的,还要等她来教导我们?那些人,吃小坤的,用小坤的,当然要跟我们搞好关系。我们是小坤他爹娘。他们来搞关系,我们总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样,别人会以为我们搭架子。我们是农民,搭什么架子!大家客客气气的不好吗?这人与人总还是要讲个情面的吧。在村子里,左邻右舍的,不也隔三差五地会把好吃的送过来一些,我们也会送过去一些,这就叫人情。在村子里,谁都讲情面,这情面二字,在我们心里可是大于天的。谁要是置这份情面于不顾,谁就要被大伙孤立。遭受别人孤立的日子可是不好过的。可是,在这城里头,人与人好像没什么情面的。树皮没了,就只有等死的份了,人若连面皮也不要了,那还做什么人。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找小坤谈一谈,把三婆家的仨儿也叫上来,安排他来工地做点事,对三婆也算有个交代。我把我家的钥匙都给了三婆保管,三婆托过我的,帮她仨儿找个工作。我拍了胸脯答应她的。二十八三婆是个可怜的人,无论如何,我都要帮她这个忙的。三婆二十出头就嫁进无患村,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就是仨儿,是三婆的命根子。三婆到三十就守了寡。她男人叫李大球,大她一岁,没死。死了,倒还活得安心些。李大球非但没死,还活得眉飞色舞、活色生香的,天天跟村里一个婊子住在一起。婊子就是我们村里的盛寡妇,盛寡妇的男人倒是早死了,留下三个儿子撒手就走了。盛寡妇就搭上了李大球。李大球从此就做了盛寡妇的横扒。日子飞一样过去,转眼三十年了,盛寡妇倒是天天有男人陪,而可怜的三婆却天天守着个活寡,李大球三十年没回过家门一步。要是李大球跟那婊子去别的地方住,倒也说得过去,偏偏就在同个村,抬头不见低头见。三婆一直拿李大球没办法。告到村委也没用。李大球就是村委的,以前当副村长,现在升了官,村长兼书记,没人敢拿他怎么样。还是那个婊子精有福气,好吃懒做的,三个儿子也有人帮她养。听说她男人是上吊死的,是受不了她在床上的折腾。婊子精除了会生孩子,会干床上那点事,别的啥都不干。要是没有计划生育这回事,把她给做了结扎,她和李大球在一起,还不生得满地都是。也只有李大球受得了她。没有李大球,婊子精早活不下去了。在床上没男人折腾,生活上又没有人养,还有三个拖油瓶,不活活饿死才怪!那三个拖油瓶现在都长大了,都各自娶了媳妇,成了家,都对李大球这个不是爹的爹敬三分。没有情,也总归有点恩的。人总是有些良心的。村里人也敬李大球三分的,都说以前的村长睡了这个睡那个,要睡好多村里的女人,但李大球不这样,他只睡盛寡妇一个人,已经是个有情义的好村长了。但对三婆来说,李大球就太没情义了。良心被狗吞了去。跟他生了女儿和儿子之后,便跟盛寡妇去过了。虽然三婆早就没把李大球当男人了,就当他死了。但三婆还是气的。哪怕过去了三十年,还是气的。去年回家,我去敲三婆家的门,还关着。我开始以为她是去她女儿或儿子家了。但听见有声音从窗缝里传出来,是抽泣声。我就觉得奇怪。凑近去看,窗缝太细,里面又太暗,看不清,但我知道三婆一定在里面。我隔着窗对三婆说,我要去城里了,是来送钥匙的,只有你三婆帮我看着家,我才放心。三婆才开了门。她脸上嘴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吓得我!当时我想,都一把年纪了,谁这么缺德把她给打成这样?三婆的身子一直抖。好一会儿过去了,才肯对我讲。那天破晓前,她挑了两只便桶去婊子精家,将满满两桶粪便全泼在婊子精家的灶台上去了。三婆说她早就去打探过的,婊子精家灶房的窗有一块玻璃是空着的,没装上。婊子精和那个横扒就睡在二楼房间,三婆想过很多种解气的方法。她想拿把剪儀从那窗户爬进去,穿过灶间,冲到二楼房间去,把那横扒的鸡巴剪下来,把那婊子精的头发剪掉,脸划破,或者,直接一儀结果了这对狗男女。但三婆讲,她还是怕得要死,她不敢进屋。进了那屋,他们两个,她一个,打起来一定要吃亏。后来,她才决定向婊子家灶台泼粪水,臭死他们!要是我,就直接泼盛寡妇脸上去!三婆运气差,碰上盛寡妇的儿子,冲上来就把三婆揍了一顿!三婆哪是王八蛋儿子的对手。我跟三婆说,下回要报复,得看清形势,昀好是等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我还向三婆表示,只要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一声,我帮她望风也好。三婆抱住我,呜呜呜地哭出声来,哭得我心里也酸酸的,也想陪她一块哭。那天,我在回家的路上,还在想,三婆真可怜。儿子女儿在身边的时候,碍着面子,忍气吞声过了大半辈子。现在儿子女儿都大了,各自成了家,她又一个人了,就又开始起恨心了。要是我,就逼着儿子女儿打上门去,抓破婊子精的脸,给横扒点颜色看看,难不成横扒连亲生骨肉的情面都不顾?也是三婆心太软,一辈子受人欺侮,连养出来的儿子女儿都软,都不把这事当事,多丢脸的事!是自己亲骨肉,就该站出来,替三婆出个头,揪出横扒和那个婊子精讨个说法。也是被那婊子精看穿了,三婆这边娘家没人。儿子女儿都不是有横心的人。而婊子精那边,到了紧要关头,三个儿子都会站出来,声势就够吓人。但是,那又怎样呢?真要报复,还怕没机会?几年前的三月三,是赵五娘菩萨生日。盛寡妇的大儿子请了戏班子来村里唱戏,唱了三天三夜。她大儿子是开针织厂的,厂办在丹镇上。有钱,就回来炫耀,倒是给那个婊子精争足了脸面。听说大前年开始的,每年过年给婊子精一万!厂里一年能赚好几十万。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跟三婆讲,我要是手里有几十万,我就给亲戚邻居一人发一万,剩下的钱把房屋翻新一下。请戏班子来唱唱戏,有个屁用!那天全村人都去看戏了,就我和三婆没去,有什么好看的!我出了个主意,趁婊子精全家都去看戏,拿把剪儀把她家晾在外面的衣服全剪破。那时还是我帮三婆把的风。三婆没有放过一件衣服一条裤子,全剪得彩旗飘飘,那才叫一个爽!摆在门口那几双鞋,也被三婆戳出好几个大洞。三婆说,让他们穿破鞋去!他们全家都是破鞋!报复就得找准时机,哪有一个人挑着粪桶夜里就撞上去的。就算撞上的那个人不是盛寡妇儿子,是别人,也讲不清的。你总不能对他讲,一个女人家在夜里起来去倒粪便吧。再说茅坑又不埋在盛寡妇家。说到底,是三婆养的儿子不得力,三婆年纪大了,靠她自己一个人哪行!这种事吧,得靠儿子出头!可那个仨儿,从小到大就乖,三婆养他时没怎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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