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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旧文的地儿
下山时唐海与唐雨柔父女二人走在最前头。他二人身后是皇甫卓与姜世离。小蛮看着龙幽,跟在后面。姜云凡盯牢了上官雅,紧随其后。姜承与皇甫铮走在最末。
龙幽走至山路中段,实在被小蛮“若有所思”的目光盯得受不了了,停下脚来,咳嗽一声问:“你们要送我去蜀山吗?”
“你想去蜀山吗?”小蛮也停下来,好奇地问,同时还盯着龙幽头冠上那条小尾巴看个不住。
龙幽觉得她没听懂自己在说什么,本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态度耐心地解释:“我是问,你们是不是打算送我去蜀山。”
“我们为什么要送你去蜀山?”
这句话总算比前一句靠谱得多,但龙幽仍然觉得这小丫头没听懂自己在说什么,只能继续耐心地分解:“小蛮姑娘,你看,我是从魔界来的魔族,你们真的不要把我送去蜀山,嗯……看管起来?”
小蛮用指尖抵着下颏,想了一想,摇摇头,转去看同样停下来的皇甫卓和姜世离两人。
皇甫卓笑笑,说:“不必。”
龙幽扬高了一边眉毛,张嘴问:“真的?”
姜世离也笑笑,他的笑容看在龙幽眼中,颇有种“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架势:“当然是真的。”
“那你们……打算送我去哪儿?”
小蛮笑了,两只小手背在身后,笑眯眯瞅着他问:“看你想去哪呀,跟皇甫叔他们去开封也可以,跟我回苗疆也可以。不过要我说呢,你最好还是跟皇甫叔他们去开封,这样我就有理由让师父放我出去找你们玩了。”
“这……个……”龙幽本能地觉得这事儿越来越不正常了,有点儿怀疑是不是卡进神魔之隙的姿势不对,于是又看了看姜世离和皇甫卓。
姜世离还是满面笑容。他长得可以说是十分英俊,笑起来当然很好看,龙幽却看得直冒寒气,那寒气从双脚而起,在腰间汇总成一股,沿着脊梁骨往上窜,还没窜到后脖颈儿,就听见他笑道:“像龙公子这样能耐的,我一手可以捏死两个,又何必麻烦蜀山诸位仙长。”
“这……”那道寒气就此被吓趴在龙幽脊梁骨上了,夜叉国皇子再看看小蛮等人,干笑了一声,“在下总觉得,目下这状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姜云凡当即又把看向龙幽的目光转回到上官雅身上,摸着下巴嘿嘿一笑:“那要怎么样才算对劲?要不这样吧:小雅你回长安后跟你娘说一声,就说仁义山庄收罗了不少亡命的魔啊半魔啊什么的——这样就对劲了哦?哎,小雅,你还真可以试试看,这对你来说,可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的好事啊。”
上官雅本来就一脸的不高兴,听见姜云凡这么说,更是满面怒容,哼一声道:“你当我傻的?把你们供出去我能落到好?再说,本少主说了要与你公平竞争,就与你公平竞争。”
“什么公平竞争?”小蛮好奇地问。
姜云凡张口要回答,却瞥见唐家父女也在听这边对话,就咽了那句话,又嘿嘿一笑,抬手拍拍小蛮头顶:“没什么没什么,这么一丁点儿大的小丫头片子,管大人的事做什么?”
小蛮很不高兴地狠狠打了一下他的手,威胁着“再摸我的头放嘟儿咬你”,看看他和上官雅两个人,再越过他们去看看后面的姜承和皇甫铮,就绕过他们,跑到了姜承跟前,扯着他袖子让他弯下腰来,将口附到耳边去问:“承哥哥,你最好了,他们说什么‘公平竞争’,你告诉我嘛!”
姜承和皇甫铮两个人都知道姜云凡和上官雅所谓的“公平竞争”指的是什么,但一来碍着现场唐家父女都在,二来小蛮确实太小,不该知道这些事,就一起摇头。小蛮本来想着姜承若不答,就问皇甫铮,见他们两个都摇头不答,被勾得更加好奇,掉转身又扑到皇甫卓那边:“皇甫叔,你看他们都欺负我,我问他们话他们都不肯答,你让他们告诉我嘛!”
他们这么一闹,倒让龙幽成了边缘人,他退到一边,好生琢磨了一回方才那些人言语有几分真,等到终于一咬牙一横心决定冒一回险相信他们,抬眼却见到姜世离已近在咫尺,吃了一吓,向后再退一步,险些一脚踏空,还是姜世离伸手抓住他手臂,将他向里带一带。他站得稳了,才要道谢,那比他还高出一截的蚩尤后裔已先冷哼一声:“小蛮姑娘已经答应替魔界修复水脉,你还要玩什么花样?”
“我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是吗?”
“姜教……咳……姜前辈应该看得出来,晚辈是个热爱和平的……魔。”
“我只看出来,龙公子现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龙幽“啊哈”一声,瞧瞧姜世离面色,干脆地问:“姜前辈想说什么?”
“你和龙溟的越行术能不能将半魔从人界带到魔界?”
“我的越行术还不够成熟。”
姜世离挥挥手:“是我把你从神魔之隙揪出来的,我当然知道你的越行术还不够成熟。我自然是问等你越行术成熟之后能不能够带人往来。”
龙幽斟酌了一下,谨慎地开口:“原本是有些为难……”他说着话,又看了姜世离一眼,见对方扬了眉,就更谨慎地往下说:“不过,几年前,蜀山神魔之井的封印受到冲击,封印力量减弱,我想……”
姜世离皱了眉,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应该是因为那句“神魔之井的封印受到了冲击”,龙幽甚是乖觉,就住了口,看着他,见他半日不言语,就只能又问:“姜前辈莫非是想让我将人界的半魔送往魔界安置?”
“嗯,”姜世离点头,脸色稍霁,“蜀山草谷道长和巫月神教的圣姑想祛除半魔身上的魔气,让他们重获人类身份,但,被魔气侵袭较浅者尚可,其余就不成了。”
“到时候我可以试试。”
“‘到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
龙幽向那边的一抹粉红色看了一眼,有点不太好意思地回答:“到我成年。”
姜世离挑高一边眉,玩味地打量了龙幽一回,再问:“那要多久?”
“小蛮姑娘说她的灵力大概两年后才能成熟,我也差不多要到那个时候。”
“哦,”姜世离点头,又哼了一声:“这么说,你得在仁义山庄白吃白喝两年?”
龙幽聪明得紧,早知道这是怎么接话都没好处得的,就不作声。果然小蛮在姜世离说这话之前又凑过来了,替他接口说:“那就派他去办差使,就不算白吃白喝了。”
姜世离就问她:“那小蛮姑娘说说看,派他办些什么差使才好?”
“我啊,我刚已经替皇甫叔想好了。他不是会越行术吗?虽然没法自由穿越人魔两界,但送个信哪,跑个腿哪什么的,应该还成吧。”
小蛮笑嘻嘻的,龙幽看她笑嘻嘻地瞧着自己,想想之前她说过的言语,早知道这小丫头打得是什么主意了,只不去说破。姜世离也清楚得很,等她说完这番话,就笑道:“小蛮姑娘想去哪儿玩,也可以找他,掐个法诀,念个咒,一忽儿就到了——还能瞒过海棠夫人。小蛮姑娘方才还说要让他去仁义山庄,怕是现下已经改了主意,要带他回苗疆去了?”
小蛮被说中心思,立刻向姜世离做了个鬼脸,辩解道:“我这回虽然是偷跑出来的,可是,可是我不是偷跑出来玩的,是为了办正经事!”
“正经事?”
大约是因为姜世离满脸不信,小蛮便嘟起嘴来:“本来就是正经事!”她看看皇甫卓也走过来了,就挨到了他身边,再朝姜世离皱皱鼻子,说:“我是替师父来抓贼的!”
姜云凡等人听她这么说,想起来初见她时她果然这么说过,皇甫铮就问:“你说的那贼人,后来再没见你提过——竟然真的有人敢去巫月神教惹事?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想偷土灵珠,似乎是黑苗的人,具体是什么人,我也不清楚。师父总说我‘还小’,‘还小’,这些事情总不告诉我。”
她这么说,带她来此处的几人都颇为惊讶,姜云凡忍不住说:“你都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就这么莽莽撞撞跑出来抓贼了?爹,亏得你还总说我做事不过脑子!”
姜云凡这话一出口,少不得又引发了小小争端,姜世离也被卷了进去。皇甫卓本来想分说两句,但见唐海朝自己丢了个眼色,就暂不理会这事,抽身出来,与唐海两人走到略远处,低声问道:“唐兄想同我说些什么?”
唐海亦将声音压低,反问:“方才小蛮姑娘说有黑苗人去盗土灵珠——皇甫兄就没想到些什么?”
“唐兄的意思是,那去巫月神教盗土灵珠的,会是昔日净天教尊者之一的毒影?”
“我再想不到别人。毒影……她销声匿迹这么些年,我还以为她早不在人世了,”唐海叹一口气,朝狂风寨方向回望一眼,又说,“只怕她盗土灵珠,是为了救血手脱困。”
“血手不是在……”
“她又从哪里得知呢?”唐海道。他叹第二口气,“她倒是痴心一片。只是若她到了这里,恐怕会对狂风寨的诸位不利,这事……我看,不能不管。”
皇甫卓听唐海这般说,点一点头,他正要说什么,姜云凡就在此时奔到跟前,身后还跟着小蛮。他两个在长辈面前站住,一个摆出副当仁不让的模样,一个便挽了皇甫卓的手,仰着头眯眯笑。
“义父,”是姜云凡先开口,“巫月神殿那儿遭了贼,海棠夫人是好人,土灵珠更是天下至宝——虽然说那贼人这回没得手,但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小蛮年纪又小,虽然说她是女娲后人,未来不可限量,但如今的本事也就那样,因此我想……”
“你想陪小蛮去抓贼?”
姜云凡连连点头,满面“义父说的是”的笑容。小蛮因他方才说自己“如今的本事也就那样”,不高兴地朝皇甫卓抱怨:“皇甫叔叔我的本事不小了,抓个贼绰绰有余。”忽然又悟到这时可不能只顾内讧,连忙找补:“但是,中原这边不是都说什么一个好汉三个帮嘛,虽然说小姜也没什么出众的本领,他一片好心要帮我的忙,我也不好拒绝他,所以嘛……”
她叽里呱啦说着话儿,皇甫卓已是瞧见姜承和皇甫铮两人,乃至上官雅都蹩过来,看神色,是都有小蛮口中那“一片好心”,他虽然本意就是要将这事交于他们去办,这时也不免生出些头疼,过得片刻才问:“你们都想去帮小蛮的忙?”
姜云凡头点得快要掉下来,姜承略作犹豫,也说:“小蛮姑娘毕竟年纪小,我……我和阿铮都不放心。”
小蛮也学着姜云凡的模样用力点头,又向唐海求道:“唐叔叔,唔……我还想请雨柔姐姐帮我的忙。”
唐海瞧瞧女儿,见她一身男装,虽摆出静听父亲吩咐的恭谨态度,面上却掩不住跃跃欲试神色,便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摆摆手:“去吧去吧——江湖险恶,你们啊,吃了亏才会知道家里的好!”
那几个在过来之前就得了姜世离点头,又早笃定皇甫卓会放人,唯一拦在他们路上的其实正是唐海,这时得了他应允,都藏不住得意神色——只怕唐海改变主意,忙参差不齐地说:“明白。义父/爹/门主/唐员外/唐叔叔/皇甫叔叔/姜叔叔,我们走了,再晚就追不上那个贼了。”
他们一溜烟儿地从无奈苦笑的长辈们身边过去。皇甫卓瞧见最后默不作声、是想“混”过去的龙幽,本想叫住,姜世离却走过来,把他右手一握,他于是也就任那魔族少年同那几个孩子一起下山,只是出言拦住了打开扇子挡住脸、侧着身子要跟着一齐去的上官雅:“上官贤侄,令堂留了话下来,叫你……”
“世叔,可否当作没在青荷镇见过小侄?”上官雅只得把扇子从脸前移开,苦着脸问。
姜云凡已经走出十余丈了,这时又转回来,向上官雅道:“我义父不说谎话的。更何况是对着上官夫人这种老交情。”
上官雅怒冲冲瞪着这位也该算是“世交”的情敌,恨不得用飞针把他扎成刺猬。然人在屋檐下,他也算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飞华公子,称得上是小小俊杰,便呲了呲牙,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啊,方才小蛮姑娘说那贼子是黑苗人,擅长施毒,小可虽然不才,但上官家也算是用毒的……”
姜云凡道:“可是小蛮和唐姑娘都是解毒的行家啊。”
皇甫卓实在不愿再看他俩斗嘴,便截口道:“上官贤侄,依我看,你还是回长安去,禀明了上官夫人,再来寻他们一行得好。”
姜云凡等人跟着那五人进了城,找到许掌柜家中,同他夫妇两人计议了一番,又拍着胸脯打了保票,许掌柜见官差和城中几名素有侠名的江湖人都收拾不了那恶贼,想到那贼子书中说的就是今日晚上,实在无别法可想,唯有病急乱投医,信他们一回。
那贼人确实“艺高人胆大”,晚间居然真个来了,先吹了迷香进屋,穿窗而入后朝红绡帐低垂的拔步床走了两步,盯着帐中影影绰绰的人影笑道:“我知道你们玩的是什么花样,无非是李代桃僵一类,其实那位许小姐容貌也只平平,哪里比得上你——也不知在这儿等着我的美人儿是哪一位,是黄衣的姑娘,还是白衣的小姐?”
帐中人影微微一动,气息变得急促起来,像是甚怒。
那人又哈哈一笑,走上前来,伸手去撩帐子:“急什么?方才那迷魂香可是苗人的玩意儿,饶是你功夫再好,嗅到了一丝,没我的解药……”他帐子撩起一半,还未瞧见床上“美人儿”芳容,眼前就有寒光一闪,也是他应变神速,外加轻功奇佳,才能在这紧要关头硬生生向后撤身,那柄寒光闪烁的拳剑割破他衣襟,刺破他胸口,却未能穿胸而入,紫衣少年一击未能得手,招数一变,又再袭来,那人只道从苗女处骗来的迷魂香绝无失手道理,见它对面前人居然无效,心下大惊,又怕对方拳剑上淬了毒药,不敢恋战,抽出腰间软剑格了一格,就嘭一声撞开窗子,向外跃去。
他从二楼窗口跃下,双足尚未落地,就听见十来岁少年声气喝道:“看剑!”眼前寒星点点,径奔周身大穴而来,连忙再挥舞软剑抵挡,虽然挡下刺向要害处的几剑,手臂腰侧仍是中了三四剑,等双足着地,再看对方剑来,无心与对方硬碰硬,着地一滚,逃了开去,右手往腰间一伸,摸出一把牛毛细针,抖手掷出。
皇甫铮本要追击,看见对手伸手入腰间皮囊,便知他要发暗器,急忙后退,那些牛毛细针掷到时,唐雨柔的碧莹灵石伞已然撑开。
碧莹灵石伞是草谷所赠,据说曾是女娲族人所持,伞面上镶嵌各色灵石,撑开后伞面灵光闪烁,可与天上星月争辉,是以也称“藏星伞”。那人本以为暗夜之中,再无他物能挡住自己那一把牛毛细针,却没想到碧莹灵石伞旋转之时,伞面五色灵光流动,将周围方圆丈许之地照得纤毫毕现,那些飞针亦无所遁形,更何况飞针再利,也刺不破天蚕丝织就的伞面。
“妈的!”那人实在料想不到对方会有这么一招,才骂得一声,又听见破风之声,似有十来二十件大小不同的暗器射到,他于暗器一道本是行家里手,要接住或闪避原是易事,但方才正视了灵石伞上炫目灵光,此时双目仍花,神智也有些迷糊,躲开了大半,仍是挨了两支流星镖,所幸只是擦过的皮肉伤——他胸前伤口只痛,不麻,不痒,紫衣少年那柄拳剑上并未淬得有药,而这两处皮肉伤却痒将起来。
“你……”他喝了半声,就被两道剑风截断声音,格开那两剑时,就听有人冷哼道:“我怎样?长安上官家的暗器,没点毒岂不是便宜你了?”
“小雅你也就是这时候还有点用处。”姜云凡嘿嘿一笑,接口道。他又同那人近身缠斗了几个回合,眼角余光瞥见唐雨柔掐了几次诀,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好奇之下,一走神,险些被对方软剑割伤,好在皇甫铮和姜承都在旁掠阵,看他有失,连忙接过。他也不在意这小小失利,跃回到唐雨柔身边问:“唐姑娘,你在做什么?”
唐雨柔施法几次,都不成功,只得放下手来,叹口气道:“我本来想用无梦眠,也省得……可是看来这招我还没完全练成。”
“这样啊……”
姜云凡挠挠头,再瞧瞧那贼人被皇甫铮、姜承,以及欲在唐雨柔面前表现表现的上官雅围攻,很是左支右绌了,大概用不上唐雨柔的无梦眠,想了想便道:“唐姑娘,要不然,等他们擒下了那贼人,你再拿他试好了。”
唐雨柔自不会接受姜云凡那建议,且也不用她出手:那贼人困兽犹斗,皇甫铮等三人不想同他拼个玉石俱焚,正依上官雅意思,要耗到对方毒性发作,支持不住,再上去将人擒下,突然隐隐银铃声响,“喵”的一声,有只奇形怪状的蜥蜴从黑暗中窜出来,直冲到那人面上,口一张,一片紫雾喷了出去,那人面目被紫雾笼住,扑通一声,仰天倒地。
这一下变生突然,几人都愣了愣,还是唐雨柔心思转得快,朝暗处小心唤道:“小蛮姑娘?”
“是我!”小蛮比嘟儿跑得慢,这时才赶到,笑眯眯地回答,又跑到倒地的人跟前,朝他面上看了看,皱眉道,“怎么又不是这个?”
“小蛮姑娘,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皇甫铮收了剑,听见她嘀咕,便问。
小蛮撇下地上那人,跑到皇甫铮跟前,先跟他比比身高,气馁地鼓了鼓腮帮子,又说:“是‘小蛮姐姐’。”而后才答道:“有人到巫月神殿偷东西,师父派人去追,我说我也要去追,师父说我年纪太小,不让我出门,我不服气,就跑出来了。”说着又看看他,撇撇嘴道:“你比我还小两天,皇甫叔都肯放你出门到处跑,所以说嘛,师父就是太小心了!”
皇甫铮听见她又提“姐姐”这事,大不高兴,看唐雨柔走了过来,就让她们两人去说话,自己转头看着姜承和姜云凡去将倒在地上的贼人一顿捆起来,又有些担心,只得再去问小蛮:“小蛮姑娘,嘟儿喷出的那团紫雾,不会要了他的命吧?”
唐雨柔正同小蛮说她不该贸贸然从苗疆跑出来,小蛮虽然不爱听这个,但唐雨柔温柔和气,柔声细语,也发不起脾气来,只能嘟了嘴听着,听见皇甫铮问话,唐雨柔收住声音,倒是松了口气,也顾不得再纠正皇甫铮叫“小蛮姐姐”,忙答道:“没事的。刚才那个是紫罂粟的气息,只会让他晕个几天。不会要他的命。”
皇甫铮也松口气,想到除了紫罂粟,那人还中了上官雅两镖,就走去问上官雅要解药。以上官雅的意思,这种人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看皇甫铮严肃得很,一副此人死活自有官府定夺,我等不可越俎代庖的样子,不由得腹诽了一番仁义山庄那开封“小衙门”的名头,勉强将装解药的瓷瓶掏了出来,倒了一粒乌黑药丸,交给皇甫铮,让他去救人。
皇甫铮一行将那贼人交给闻讯赶来的公人们带回官府听候发落,回到客栈中,一起聚在姜云凡屋子里,将小蛮围在中间,琢磨着该把她如何处置。
姜承、皇甫铮、唐雨柔乃至上官雅都觉得应该当机立断地把这小丫头送回巫月神教,姜云凡倒是觉得带着小蛮到处走走没多大问题,但现在四比一,他没说话的余地,又不想跟唐雨柔顶上,呆在一边直嘬牙花子,看小蛮过来要自己帮忙说话,只能丢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过去,小蛮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利落地就放弃了,气得跺脚,只好过去拉着唐雨柔的手撒娇。
唐雨柔是个温柔和顺的性子,本是无可无不可的人,但因知道小蛮身份非同小可,不敢应承,小蛮看看这条路也走不通,就放开她手,怒冲冲跺着脚叫起来:“我不管!你们不带我玩,要把我拘在这儿,等我师父来接我回去,我就……我就用隐蛊逃走,自己去玩!”
她这话一出口,其余几人面面相觑,他们都不知道这小丫头溜出来时带上了隐蛊——小蛮若真的用了隐蛊溜得不知去向,那还不如带着她呢——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就由唐雨柔上前一步开口:“小蛮妹妹,我们是要回青荷镇去,你要是当真想让我们带着你玩,也不是不行,但话得先说好,等到了青荷镇,我会请父亲飞鸽传书给巫月神教的海棠教主,告诉她你在这儿,让她差遣人来接你回去,那时候你可不能再任性。”
小蛮鼓了鼓腮帮子,觉得唐雨柔拿的这主意不很教人满意,但她也知道这边的哥哥姐姐们功夫术法都不错,真的惹恼了他们,说不定自己连个捏碎隐蛊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想着到了青荷镇,再做打算。
往后一路没再出什么事情。一行人顺顺利利地回了青荷镇,进了唐府。唐海这日并不在府上,也不见上官夫人踪影,唐雨柔问了管事,才知道上官夫人因为有桩生意急着要敲定,等不到上官雅回来,已经先走了,留了十几名得力弟子在唐府等着伺候少主回长安,而后又说这段日子苍木山上有些奇诡变故,连开封仁义山庄的门主都惊动了,特地带人赶来,老爷不在府中,正是同皇甫门主一行人上山去了。
“我们也去!”唐雨柔还没开口,小蛮已经叫起来,姜云凡问到姜世离也来了,当即附和:“不错,我们也去看看!”姜承和皇甫铮本来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但事涉家中长辈,自然也说“要去”,唐雨柔也同他们一样心思,上官雅看他们都要去,也就跟上。唐海上山前吩咐管事,是说如果小姐他们回来,教他们在家里等着,不必上山来,老管事见他们果然要上山去凑这热闹,正想用唐海之话拦下他们,却哪里比得上姜云凡等人的动作,还是只有唐雨柔停下来听他说完,听完后,唐家小姐无可奈何地向他低声道歉,道过了歉,就去追赶前头那些兴致勃勃的友人了。
苍木山地方不小,在山上找人时若不知道对方去向,事倍功半,姜云凡就率众先奔向狂风寨,要从寨中叔伯口中问出那“奇诡变故”的详细情形。
狂风寨中看守寨门的两个汉子看见他们过来,早笑呵呵地大踏步迎上来,不等姜云凡发问,就都抬起手去指寨中那座议事厅儿,尖喉咙的那个先笑眯眯地同唐雨柔说:“唐小姐来找唐老爷吧,唐老爷就在那边厅上呢。”沙嗓子的另一个则说:“皇甫门主他们也在那儿。”
姜云凡听他们这么说,也不知道是事情了了呢,还是尚在计议中,就拍拍沙嗓子的那个问:“究竟怎么样,是结了,还是……”
“结了。”那汉子简洁明了地说,尖喉咙的那个见姜云凡摸着下巴,似乎还有话要问,就连忙补充:“从后山上带了个人回来,灰头土脸的,也瞧不清楚长什么样儿,大概……也就十七八岁?”
被带到狂风寨议事厅里的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用方永思递给他的手巾用力擦着脸,把一条手巾擦得黑乎乎的,才总算露出张干净的脸来。
他长得颇为不错,也是个聪明人的模样儿,擦好了脸,自己将手巾拿到摆在旁边的面盆里搓洗了拧干,抖开搭在盆沿上,然后直起腰来,环视一番厅上众人,一拱手,就要说话。
“龙溟是你什么人?”
他口唇方启,尚未出声,就听见这么句问话,微微一愣,自我介绍的字句卡在了喉咙口,移时才有话说:“皇甫门主,不知为何有此一问?”说话间,目光又往厅中最为高大的男子身上瞄过去,白净面孔上现出一丝疑惑神色。
姜世离早知道他在留意自己,只不理会,这时听他不答反问,就一扬眉,俯身向方才发问的皇甫卓道:“他既然不肯承认,依我看,不如直接交给蜀山。”
小蛮这时正好走到,听见姜世离说“蜀山”,“殷伯伯”,“方叔叔”,“唐叔叔”,“皇甫叔”,“姜叔叔”叫过一轮后,就跑到皇甫卓身边,扶着他手臂,仰头看着姜世离问:“姜叔叔你刚才说要把什么交给蜀山?”见姜世离向自己身后指点,转过身去,认真地瞧了瞧那名紫衣少年,诧问:“他就是那个……奇诡变故吗?”
她问着话,又朝少年走近,近前后偏着头又看了他一会儿,紫衣少年也在盯着她看,两人对视了好半天,他才移开目光,去看别的人,两道视线从皇甫铮、唐雨柔、上官雅身上一掠而过,在姜承与姜云凡身上停留了片刻,末了,皱起眉来,再一拱手,自承身份道:“在下龙幽,是夜叉国龙溟之弟。”而后又向皇甫卓问道:“你们知道了些什么?”
“知道魔界需要水灵珠和神农鼎。又有魔族想打破神魔之井封印。但不知道原因。”
龙幽点一点头,“魔界水脉枯竭,连年大旱,只有水灵珠和神农鼎才能修复水脉。”他先说完这句,正想着该如何解释后面神魔之井封印相关,就听小蛮说:“水灵珠只有女娲族才能用,就算你有了水灵珠和神农鼎,没有我,你还是什么都干不成。”
“你是女娲族人?”
小蛮点头,看龙幽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就很干脆地开口:“我知道干旱是很不好过的,以前苗疆也旱过很久,那时候大家都很痛苦,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坐视不管的,就是神农鼎不见了,这有点儿麻烦,不过……我外婆当年是用五灵珠祈雨,解除苗疆旱灾的,找齐了五灵珠,也许没神农鼎也可以。”
龙幽目中滑过一丝喜色,又再看看厅上年长的诸人,见他们面上都无怒色,张口要说什么,却又犹豫。皇甫卓与姜世离瞧见他这番模样,对望了一眼,皇甫卓便道:“龙公子想说什么,不妨直说。或是怕我们知道了神农鼎所在,会挟持你去同夜叉国交换神鼎?”
“你们真的肯既往不咎,替魔界修复水脉?”
“这事全看小蛮姑娘,小蛮姑娘肯帮忙,我们又有什么话好说。”
龙幽再低头去看仍站在身前,饶有兴致地琢磨着他着装的小丫头,听见皇甫卓一声“再说……”才又抬起头来,问道:“皇甫门主要说什么?”
“魔界干旱若得解除,蜀山封印应该可以保全吧?”
龙幽的目光又落在姜世离身上,再从那儿滑向姜承和姜云凡,最后苦笑道:“就算我想破坏蜀山封印,只怕也没谁肯替我动手。”
唐海一直未曾说话,至龙幽说出这句话来,方冷笑道:“果真如此。”龙幽向他看去一眼,猜想他只怕是同当年净天教有关的人物,却不知他当日身份,也不好就说什么,只向小蛮问:“小蛮姑娘,没有神农鼎,五灵珠真的也一样?”
“我想应该没问题。你要是不放心,神农鼎不是在你那儿吗,你把它拿过来呀。”
龙幽立时面露尴尬,小蛮不知究竟,姜世离就哼了一声,“只怕这位龙公子没本事回去,你不问问他,卡在神魔之隙之中进退不得,是个什么滋味?”
小蛮恍然大悟,踮起脚尖,抬高手拍拍龙幽肩头,安慰道:“没关系,你魔力尚未成熟,不是你的错。我的灵力也还没有成熟,就算有了水灵珠和神农鼎,现在也没法祈雨。也许等我灵力成熟了,你的魔力也成熟了,到那时,你就可以回到魔界去,把神农鼎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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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想说下面没有了……
姜承先醒过来,瞧见同自己躺了个对脸的皇甫铮还睡着,又见天色还早,就不想打搅他好梦,要自己先下床去,替他将洗脸水打来。
他手脚放得极其得轻,但皇甫铮一向警醒,仍然是被他惊动了,左手揉了揉眼,朝他面上看看,又看看帐外铺了层清浅晨光的地面,倒是先姜承一步坐了起来,问一句:“什么时候了?”而后面上突然一红,右手向同样坐起身了的姜承肩上轻轻推了推:“姜师兄,你……麻烦你替我取件干净的……唔……过来。”
姜承起初还不甚明白,问:“干净的什么?”忽然自己又想到了答案,“啊”了一声,不再要答案,急忙掀了帐子下床,去打开皇甫铮那只包袱,从里头翻出件干净小衣,回到床边递给皇甫铮。他将小衣递了过去,之后自己开始着衣,正低头束着腰带,听皇甫铮叫自己名字,应了一声,转身看去:“什么事?”
皇甫铮已经换好了衣服,正站在床边地上,面孔仍然红得厉害,抿了半日唇,才低声道:“姜师兄,我昨晚梦见你了。”
姜承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哦”地含糊答应,等到过得片刻醒悟过来,脸红得比皇甫铮更甚,非但脖子,就连耳尖都红透了。
皇甫铮看见姜承红了脸,知道他听明白了,自己的脸孔也多红了几分,抿了一会嘴唇,见姜承还呆呆站在原地,仍然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就咬了咬牙,走上前去,到了姜承跟前,便抓牢了他一只手,仰起头来,朝他唇上碰去。
姜承被皇甫铮抓住了手,就下意识地低下头来,唇上被另两片柔软嘴唇碰着,吃了一惊,格外不敢动了,皇甫铮其实也是懵懵懂懂的,见他没反应,不知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对,便也停下了动作,过了片刻,才琢磨着含住了姜承下唇,试探着吮了吮,又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做过了头,急忙从姜承唇上离开,也就放开了那只手,红着面孔转身去寻自己衣服穿上。
“少……”姜承叫了半句,面上身上已经烫得像火烧,咽喉处紧张得连气都要喘不上来,剩下那半声自然更出不了口,看皇甫铮已经开始穿外衣了,便将那半句咽了下去,自去接着整装。
皇甫铮穿好了衣服,才想起方才太过紧张,倒忘了梳头,于是走到镜台跟前,拉开抽屉去找梳子。他找到了梳子,姜承也走了过来,从他手里接过那柄木梳,手在他肩上轻按,示意他坐下。
这家客栈的铜镜大约是前不久才磨过,里头映出来的人影甚是清晰,皇甫铮从镜中瞧见自己和姜承面上都还带着红晕,又抿了抿唇,等姜承替他束好头发,将发梳向镜台桌面上放去,就伸手在对方手背上按了按,轻声道:“姜师兄,我喜欢你。”
姜承“嗯”地答应了一声,犹豫了片刻,俯下身来,在皇甫铮面上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亲,声音比皇甫铮方才的更轻:“我知道。我也……喜欢你。”
他两人面上红得厉害,用冷水着实拍了拍,等到红晕下去,方才出门。
他们醒得早,是以虽然拖拖拉拉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也不算晚,同行的姜云凡这时也刚出门,站在门口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嗷呜”了一声,才转头看看他们,互道声“早”,又瞧瞧走廊另一边闭着的门,挑眉道:“果然还没起来。今天三餐有着落了。”
皇甫铮少不得皱皱眉:“你知道上官兄起不来,还要同他打赌,胜之不武,有什么意思。”
“哎,是他自己受不了激将法,又不是我拿刀搁在他脖子上逼着他跟我打赌的。你以为我喜欢这种毫无悬念的比试吗?其实我也觉得很无聊啊。”
皇甫铮和姜承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觉得跟这位义兄没什么好说的。姜承就要去敲上官雅的房门,姜云凡便伸臂拦住他,笑道:“你们去底下要早点,叫人起床这种事情我比你们可拿手的多,交给我好了。”说话间又是“吱呀”一声,又有间客房的门开了,仍作男装打扮的唐雨柔从房中出来,瞧见他们,便过来见礼,相互行礼毕,姜云凡又抢先笑道:“唐……兄弟,你同他们一起下去吧,想吃什么随便点,我去把付钱的主儿叫起来。”
唐雨柔拿他也是没办法的,只能一笑,与皇甫铮姜承两人再各点个头,一齐下楼去,捡了张干净桌面坐下,叫过伙计,要了几份粥点,等着餐点上来时,她便向皇甫铮问道:“皇甫少主,你的伤……”一语未了,就听楼上乒乒乓乓一阵响,同着上官雅的怒吼和姜云凡的大笑声一起传来,三人一惊,才站起身来,姜云凡已经跃过二楼栏杆,轻轻巧巧翻身落地,拍了拍衣襟上水滴,朝他们扬眉道:“没事,就是一壶冷茶,这个天气,冻不死他。”
唐雨柔虽然知道他们几个人从小闹到大,却也忍不住要说他:“姜公子,你这就太过了。这么一闹,也不知方才砸了人家店里多少东西。”
姜云凡倒没想过这个,挠挠头道:“这个……我倒忘了是在外头,你说的是。等掌柜的看过要赔多少,我赔他吧。”
唐雨柔见他认错,也就不再多说,等上官雅黑着脸下楼来,几人一起用过早饭,上官雅会了钞,姜云凡另去赔了砸坏的茶壶,向掌柜的好生道了歉,就去后院牵了各自坐骑,翻身骑上,再向前去。
皇甫铮、姜承、姜云凡、唐雨柔、上官雅五人是在青荷镇唐府遇上的。彼时皇甫铮和姜承同着姜云凡一起回狂风寨探望殷其雷、方永思等人,从苍木山上下来,就去青荷镇上拜见唐海,上官夫人正在唐府同唐海谈笔生意,带了上官雅同行。几人见了面,颇为纠结了一阵,才要各自走各自的,唐雨柔又接到了几位同门师姐的书信,说是某地有不少人生了场怪病,她们人手太少,应付不来,请她来帮把手——唐海自然不大放心女儿只身前去,自己却被生意场上事情绊住,一时脱不开身,姜云凡见他为难,就请命作个“护花使者”,上官雅当然不甘人后,五人便作了一路,等到了那地方,替那边乡民治好了怪病,后赶来的蘅若诗是会御剑的,原打算御剑先送唐雨柔回青荷镇,再带着几位师姐妹回蜀山,听姜云凡说:“唐姑娘是我们送来的,自然该我们送回去。”也就不提了。
他们来时因“救人如救火”,赶得急,三日的路并作了两日走,回程的时候姜云凡就第一个慢下来,唐雨柔也觉得如来时那么赶,实在疲惫,况且如今正是春暖花开之时,沿路景致甚美,正应那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便换上男装,同他们一起按辔徐行,慢慢往青荷镇去。
姜云凡和上官雅离了客栈,一路上又一如既往地想方设法同唐雨柔说话,皇甫铮和姜承两人不想掺和,姜承想退后一步,皇甫铮却嫌那两个走得太慢,不耐烦跟在他们后头,就拉着姜承,赶到前头去。他看了一回道边春景,又向姜承看过去,探身出去拉一拉对方扯着马缰的那只手,待姜承看过来,便小声:“姜师兄,我还想亲亲你。”
姜承脸又红了。他今年十七岁,某些事上十四岁的皇甫铮仍然懵懵懂懂,他却渐渐清楚,听见皇甫铮这么说,只能含糊道:“到前边再说。”
“我知道。”皇甫铮点点头,又回头看了眼唐雨柔等人,忽地叹口气:“姜师兄,唐家小姐要是肯当我们大嫂,倒也不错。”
姜云凡确实有这个心思,还因此特地找过姜承商议,问姜承知不知道唐雨柔喜欢什么。姜承听见皇甫铮这么说,也点一点头,过得片刻,忽然扬手向空中一抓,寻即带马向皇甫铮方向靠得更近些,小声笑道:“给你看样东西。”
皇甫铮眼角余光瞧见姜承扬手,哪怕他不说这话,也要好奇地看过来,这时两只眼睛就盯牢了姜承虚握的拳头,带着几分紧张地问:“是什么?”
姜承慢慢摊开手掌,掌心中生出个小小旋风,风眼里一紫一白两只小小蝴蝶扑着翅,想要飞离,却脱不出风咒桎梏。
皇甫铮猜到大约会是蝴蝶,却没想到会是这样颜色的两只,“呀”了一声,笑道:“好巧。”说着话,就凑得更近了些,姜承左手持缰,右手里托着那两只蝴蝶,看皇甫铮凑到跟前来了,心念一动,向身后瞥了一眼,见姜云凡和上官雅心思都在唐雨柔身上,便松了缰绳,左手去撩起皇甫铮额前那绺长发,向白皙额头上轻轻吻了一吻。皇甫铮便“呀”了一声,显是没料到他会在这地方亲上来,手朝额上按去,到他吻的那处摸了摸,眨了眨眼,就向姜承额上盯去。
他两人坐骑都是千挑万选的良驹,肩高也相近,皇甫铮坐在马上,仍比姜承矮上不少,要回亲额头必然不成,想了又想,还是有些不甘心,突然灵光一闪,将两根手指放到唇上,贴一贴,那两根手指再伸向姜承额上,在额角按一按,这才觉得称心如意,又看着姜承道:“先这么将就着,等到了……地方,再亲过。姜师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
姜承是不知道皇甫铮到底是怎么想的,听他那么说,倒莫名地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又见那两只蝴蝶挣扎得可怜,就先收了风咒,放它们自在飞走,再替皇甫铮理一理额前那绺乌发,低声道:“我问义父要了块……”
姜承本来想同皇甫铮说自己雕玉的事,话才出口,突听前方有人厉声怒喝:“淫贼!站住!”那声音听着是从四五条喉咙里喝出来的,他一愣,和皇甫铮一起向前看时,先是听见一声长笑,而后才见前一后五,六个人追逐着过来,后边那五个人中有两个作公人打扮,手持铁尺,另三个则是江湖人模样,两人手提单刀,第三人持着柄青锋剑。
当先那人看着二十七八岁年纪,长相居然颇为不错。他轻功较追赶的五人高明不少,因此并不以他们为意,看见前头路上那几名少年策马过来,要相助追兵,将自己截住住,就又是一声长笑,转了个向,朝旁边林中掠去。
姜云凡从殷其雷那边学到的规矩是“逢林莫入”,既到了林边仍未追上对方,就勒住了马,见皇甫铮还要追进去,急忙探身伸手,拉住他马辔头:“这地方我们不熟,小心进去着了他暗算。”皇甫铮眉头本已皱起,听姜云凡这么说,想想确实如此,恨恨地望了那林子两眼,压下不甘,下马去同追赶来的公人和江湖同道见礼。
那两名公人不认得他们身份,另外三名江湖人听见他们报名,眼睛就是一亮,忙向公人们指点:“这几位是开封皇甫家的公子,这位是长安上官公子,这位是……”却不认得男装的唐雨柔,干笑了两声,含糊过去,又忙忙地向皇甫铮和上官雅问起了“令尊”及“令堂”是否就在后头,得他们摇头,就现出失望来。
“他们没来,就对付不了那家伙?”姜云凡看他们失望模样,自然很不高兴,开口问,又冷笑一声:“你们看不起我们吗?”
那三人被这么问,难免有些尴尬,皇甫铮正为那贼人临入林时扫过来的目光不快,看他们这样,倒比姜云凡更不高兴,朝他们面上再看一看,板着脸问道:“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不要我们帮忙,说一说事情原委,总可以吧?”
公人中年长的那位见问,捻着须看了看他,又瞧瞧唐雨柔,“啧”了一声,斟酌着道:“那贼人……专爱败坏……唔……人家闺女的名声。”看他们都没什么特别反应,才续道:“城里有三四家人都遭了难,他得手了几次,格外嚣张起来,前几日,留下书来,说要今天晚上来劫许掌柜家的千金,这几日里,我们好容易才查到他落脚处,没想到还是被他跑了,也不知道……今天晚上许家小姐能不能逃过此劫。”
姜云凡听他说完,大大地“哦”了一声,右拳击了左掌,“原来如此!这样的事情,我们可不能不管!”眼珠子又骨碌碌一转,道:“怕什么,他要来,就让他来好了!就怕他胆小,经了今天这事,不敢来了!”
年后又是节,一连几日,开封城都会是火树银花不夜天。仁义山庄中自然也有彩灯焰火,姜云凡却还嫌山庄中人少,不够热闹,拖着皇甫铮和姜承两个,除夕才过,就早早地同皇甫卓要到了这几日晚间出门的许可,又去央人做了三只精巧花灯,到了日子,三个人匆匆忙忙吃完晚饭,就提了花灯,兴高采烈地向外跑去,修武叫了修齐修和两人跟着,又怕他们两个年轻,一出门眼也被灯迷了,便嗐声叹气地,自己也跟了上去。
皇甫卓还是头一回带着这么多小家伙一起过年过节,只觉得比帮着折剑山庄办场武林大会还累,看着他们三个提着花灯跑了,想想这灯会还有几日,真有了些度日如年的感觉。开封的元宵灯会他看了将近三十年,早不太在意,接任门主的这几年间更是没兴趣,年节下该做的事情做了,该拜会的人拜会了,该说的场面话说完了,就宁愿在书房中翻着书闲坐。这一年他怎么想都觉得也该和往年一样,然而在书房坐下后没翻两页书,姜离就推门进来,向他笑道:“怎么不出去看灯?”
皇甫卓不料他居然还在山庄里,怔了怔:“我还以为你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了。”
“我同他们一起出去,谁陪你看灯?”
“我……”
姜离已经走到桌边,伸手握住了他手中书卷另一头,将那卷书抽了出来,搁到桌角,手撑在桌沿上,朝他面上认真看了几眼,问:“累了?还是觉得灯就是那么几个样子,没什么意思?”
“兼而有之。”
姜离再仔细瞧瞧他,似乎是想看他说的是真是假,皇甫卓见他似乎真的想与自己一同去看灯,于是要站起来,姜离却在这时绕过书桌,走到他跟前,笑道:“你看来确实是累了,那么我就留下来陪你好了,灯嘛,今年看不成还有明年,明年看不成还有后年,我既然已经决定长长久久地在开封,还怕看不成灯会?”
他要这么说,皇甫卓只能也笑了笑,看着他那张既不与姜承全然相同,又不像是当年魔君的面孔,有许多话只在舌尖上滚动,出不了口,同他对望了好一会,才移开目光道:“你要是真想去看灯,我也不至于累到两步路都走不得。”
“你还不累?看你两只眼睛,”姜离手指突然伸出来,在皇甫卓两边眼皮上点了点,看对方没抬手格开,有些得意地又笑一笑,解释说:“红得够厉害了。”看皇甫卓不以为然,便从袖中抽出条帕子,对角折了,手拎着两边尖角,朝皇甫卓眼上蒙去。皇甫卓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下意识地向后一退,后背在椅背上一碰,就要起身,却被姜离按着双肩压了下去,顺便在唇角上一吻,只能复在椅上坐好,在那条帕子蒙上来之前先闭了眼,等他折腾完了,再问:“想做什么?”
“想送你件东西。”姜离似乎从怀里取出件物事,拉起他双手,将它小心地放入他手心中,触手可知质地,皇甫卓猜到该是自己之前送给姜离的玉料琢成。它摸上去确是同心方胜形状,上头又雕着什么细密纹路,姜离见他手指在玉上摸索,贴在耳边低声笑道:“摸摸看我雕了什么字在上边。”
玉上雕的字不大,有几个笔画却不少。姜离手虽然比另外两个小的稳得多,但也毕竟是初次做这种细工,雕出来的字也不是很横平竖直,皇甫卓摸了一会儿,摸出了其中笔画少的几个字是什么,手便停了下来。姜离见他手停了,就问:“摸出来是什么?”
“死生契阔……”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姜离念得很有些得意,索性把皇甫卓从椅中抱了起来,自己坐下,再把人放到腿上,两条手臂环住了,再将他握着玉佩的两只手连同玉佩一起包在自己双手中,再笑道:“我听说这几句,有说是写夫妇的,有说是写军中同袍的,反正不管哪种,都是发誓同生共死的意思。”
皇甫卓摸出了那些字来,自然知道其中意思,已经有些怔怔的,若不然也不肯任凭姜离抱在怀里,听他再说出“同生共死”四个字来,由不得不发笑。
姜离听见他笑,便问:“你笑什么?我雕得不好?还是你不愿与我生死与共?”
“我自然肯与你同生共死,可你……究竟又记起了多少?”
皇甫卓这个问法,姜离心里当即升起丝不祥之感,更不高兴:“这同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是同你说过,记得起来记不起来,到了这地步,不论如何,自然都是同你一起带着云凡他们好好过往后的日子——那位一贫道长同你说了些什么?他走之后,我看你就有些怪怪的,如今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有什么话是对我都说不得的?”
“那如果我告诉你,你是魔非人呢?”
姜离手臂猛地向里一收,开口时声音听上去倒还轻快:“我是魔?哈,这也不错,我是魔,你是半魔,身份还挺般配。”说完后停了片刻,终还是问道:“你真不是同我开玩笑?”不等皇甫卓回答,又再道:“我被蜀山降伏,是因为我是魔?那我离开折剑山庄,也是同样的原因?”
“你被逐出折剑山庄,确实是因为你是魔,你被蜀山降伏……我想泰半还是因为,你当年想打破蜀山那边神魔之井入口的封印。”
“我是想打破封印,去魔界?我是魔,人界容不下我,我便去魔界,听起来无可厚非。”
“你想去魔界,这不能说错,但若你破坏了神魔之井封印,魔族就可从此处入侵人界。”
“这么说,还是那句老话:非我族类,其心……”
“你魔族身份曝光时,以此话为凭据,认定你往后必然作恶,必须早早剪除,自然不对。但……你建了净天教,身任教主之后,这句话用在你我之间,也不算错了。神魔之井封印事关重大,蜀山当年又怎敢以苍生性命作赌?”
姜离也听过“净天教”这名字,却总也想不到和自己有关,沉默良久,又将怀里人搂得更紧了点,才冷笑道:“他们原来不敢,现在又敢了?是赌我会良心发现?还是赌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往事?或是赌我魔力始终无法恢复?抑或是赌我,哈,赌我会为了你放弃其他?”
皇甫卓已经拉下了被他蒙在眼上的那条帕子,正伸长手臂,将那块玉佩搁上桌沿,听到他最后那句话,手微微一颤,玉和硬木的桌面撞出“的”一声响,等那只手收回来,便拉开了他搂在腰上的一双手臂,立起身来,也笑了一声,“我自视再高,也不至于如此不自量力。”
“那他们为什么要来赌这一场?他们又凭什么来赌?”
“蜀山虽然嫉恶如仇,却也慈悲为怀,草谷道长还欲想出能替半魔们祛除魔气,令他们重新为人的法子。至于凭什么,凭的自然是‘同生共死’的法门。”
姜离得知自己是魔族后,便觉得皇甫卓的“半魔”身份十分微妙,只是尚未、也不愿细想,等听见这一句“同生共死”,不待对方详细解释,本能地就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想再冷笑,那冷笑却终于变成了苦笑:“他们这法术,用过几次?难道是专为对付我创下的?你想过没有,你是人,我是魔,这法术对我,未必就能见效。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法子?”
皇甫卓背对着他,迟迟不答,直到姜离忍无可忍霍地起身将人一把扳转过来面向自己,才看向他,又笑了笑:“因为我有私心,所以我自然该为此事负责。”
姜云凡玩闹的时候不晓得累,等被修武好说歹说地同着另外两个一起被哄回了仁义山庄,耳边身畔没了鼎沸人声,才觉得确实有点儿腿酸,他回到自己房间,也懒得点灯,也懒得洗漱,扯了架上毛巾胡乱抹了抹脸,就脱了衣服往床上爬,等上了床,拉了被子躺下,又“咦”的一声,在暗中眯着眼睛向某处望了好一会儿,坐起来,小心地朝着那方向上叫了声:“爹?”
姜世离出神出得厉害,根本没听见儿子回来的动静,姜云凡叫了一声“爹”,又下床来跑到身边来推他膝盖肩头,他才醒觉,听姜云凡声音里有些焦急,朝姜云凡脸上一看,又见是皱着小眉头,就笑笑:“怎么了?还不睡?睡吧。”
“爹,你怎么了?”姜云凡仔仔细细盯着他的脸看,又问:“爹,你生气了?是……是跟义父吵架了?大过年的,你们不应该吵架。”
姜世离摸摸儿子乱糟糟的头发,又笑笑:“没吵架。”
姜云凡点点头,走回床边去,可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头,于是才爬回床上,就又下床趿拉着鞋子回到姜世离身边:“爹……”
姜世离只能又摸摸他头发,问:“你想狂风寨吗?爹带你回去好不好?”
姜云凡还是小孩子,玩得开心了,其他许多事情就顾不到,听姜世离提起“狂风寨”,才说个“想”字,听到后半句,就又皱皱眉:“爹,你还说你们没吵架。”
“我们真没吵架。他那个人,怎么能跟他吵得起来。”
姜世离叹口气,抱了他起来,送回到床上去,让他在枕头上躺好,再给他盖上被子,在被子上轻拍着,打算哄他睡着。姜云凡却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又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拉住姜世离拍着自己的那只手,摇两摇:“爹,你们到底怎么了嘛!”
“如果……爹告诉你,爹是魔呢?”
姜云凡吃了一惊,“唰”一下坐起来,用力揉揉两只眼睛,又抓住了姜世离的手。他也听狂风寨里的人说过“魔”,他们都说“魔”是杀人不眨眼的凶神恶煞,还长得奇形怪状,看着就吓人得很——他就用力摇摇头:“我才不信!”但见到姜世离神情严肃,不是同他开玩笑的样子,另一只手便挠挠头,咬了会嘴唇,再说:“就算爹是魔,那也是好魔,跟别的魔不一样,否则……否则娘怎么会嫁给你,唔……还有义父……”他想到了母亲,皇甫卓,还有折剑山庄的外公外婆,他们显然都是天底下难得的好人,而好人是绝对不会和坏人在一起的,既是如此,那父亲自然也不会坏,就极其肯定地点头道:“爹,你肯定是好魔!”
“可是……”
姜世离还在犹豫着该不该同姜云凡说更多的往事,他一犹豫,姜云凡就先开了口:“爹,难道,娘和义父,还有外公外婆他们,不知道你是魔吗?”又拍着他手背安慰他:“没关系!爹!就算他们不知道,我想,你告诉他们你是魔之后,他们也……也不会介意的!”
姜世离又叹了口气,答道:“他们知道我是魔。”
姜云凡“呼”了一声,松口气,“那就没事了嘛!”
“爹以前曾经做过一些事,因此……恐怕不好说‘没事’。”
姜云凡当然是听不大明白,他也不想问那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事情,只是再大人样儿地又去拍拍姜世离手臂:“爹,不要紧的,就算以前做错了什么事,只要改了,就好了嘛。”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呀”了一声,再问:“爹,难道是义父要赶你走吗?他不会的吧。”
“他没赶我走。”
“那……”姜云凡实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狠狠挠了会头,不知怎么的也觉得委屈了:“那就是没事嘛!没事的话,爹你干吗还要那么难过?明明没事的嘛!”他嘟着嘴,再挠着头琢磨了一会儿这件事,终于恍然大悟道:“爹,是因为娘,义父,外公外婆他们都帮你瞒着你是魔的事,不让别人知道。可是蜀山的一贫道长年前来过了,你怕他发现你的身份,传出去,会连累义父他们,所以要带我离开这儿吗?”
姜云凡猜了这么一串,都跟事实差了十万八千里,姜世离自然要否认,但姜云凡不过九岁大,有些事情说给他听,怕他也听不懂,只能先摇了头,再慢慢地边想边同他细说,才说了两个字:“不是……”就听见叩门声,他下意识地认为是皇甫卓,便不答,姜云凡就叫起来:“谁?”
“是我。”门外传来的果然是皇甫卓声音。姜云凡以为姜世离会去开门,却见父亲皱着眉头,稳稳当当坐在床边,并不像要去开门的样子,只能自己跳下床去,趿拉着鞋跑到门口,把门打开,一边放皇甫卓进来,一边对着叫了声“义父”,又仰着头问:“义父,爹说他是魔,一贫道长来过这里,他怕他身份暴露,连累你,要带我离开这儿。可是,我觉得一贫道长是好人,他不会因为爹是魔,就不分……不分青……红皂白地把爹怎么样吧?”
皇甫卓也知道姜云凡猜得完全不对,答了声“不会”,哄道“云凡,我有事要同你爹商量,你……”他本来是打算同姜世离再去书房里谈一谈,让姜云凡在这儿好生睡觉,别管其他的,话说到一半,姜云凡就连连点头着接口:“没问题!你们在这儿商量吧,我去小铮和橙子那睡好了!”说着,已经去把自己脱下来的衣服捡起来,胡乱套好了,外头裹了件斗篷,就再拉开门,飞也似地跑出去了。
姜云凡跑得飞快,又对皇甫卓在身后的叫声充耳不闻,皇甫卓叫了他几声,见他不打算转回来,只得退回房中,将门带上,就着掩门的姿势在门口停了一停,才转过身去,向仍坐在床边未动的姜世离问:“你想带着云凡离开这儿?”
“他看起来不想走。”
“那么……”
“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带着他离开仁义山庄。”
姜世离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叹息,皇甫卓就也轻轻叹口气:“我不希望你离开。”
“怕我离开仁义山庄后,被人察觉身份,因为魔力未复,抵敌不住,被人杀了?”姜世离说话时已经起身,向皇甫卓方向走来,话说到此,瞧见对方面上神色变化,话锋一转,续道:“……而后因为‘同生共死’那样术法,让你也没了命?”随之又冷笑道:“你没想过,这术法其实是柄双刃剑?”
皇甫卓对他最后那句话避而不答,只道:“你若是担心离开仁义山庄后云凡的安危,我可以让孤临暂时陪伴你们左右。”
“夏孤临?他是千年剑灵,本事倒是不错。但若是他陪在我父子两人身边时,你遇上了什么应付不来的事情,到那时,我不是会平白无故地受牵连?”
“如今武林中没什么风浪,我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再说……”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知道呢?我如今还想不起来当年净天教的事情,只知道我没给你陪葬的打算。”
皇甫卓先头一句话被姜世离打断,便默不作声地听他说,等他说完了,又停了一会,才接下去讲完自己那句话:“我已经去信给一贫道长,请他拜托草谷道长和圣姑,解掉那样术法。”
姜世离舒展不久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哦?”又再一声冷笑:“你不是担心我再去开启神魔之井封印……”
“我赌你不会真的希望人界生灵涂炭。”
姜世离又“哦”了一声,并无他话。
“在蜀山,我瞒着你请草谷道长和圣姑启动术法,是我的错。不信你当时真心肯从新开始,也是我的错。你若怪我,我没什么可说的。”
“……你以前从来不肯这样认错。”
皇甫卓笑了笑,却没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反将先前的话题重新拾起:“你想带着云凡去哪里?狂风寨?或者……你还肯信我,我可以替你们父子二人设法。”
姜世离又沉默片刻,而后道:“待我考虑考虑。”
他说完这句,皇甫卓再等了等,见他再没其他话说,自己也想不到还有什么话可说,就要转身出门,却听得姜世离在身后问:“你为什么不坚持留我?”
皇甫卓已经走到门口,正要伸手去推门,因这句话,那只已经伸出去的手在中途一顿,等按到门上时,便没有发力。
“你若执意要走,我留你……于你于我,都……没什么意义。”
身后有脚步声响,姜世离慢慢地走过来,立在他身后,右手揽住他腰。
“往后,同你我相关的事情,无论是好是歹,你都要让我知道。”
那声音沉沉的,说话人似乎仍不大高兴,皇甫卓有一刻没听明白姜世离在说什么,过了那愣怔的一刻才问:“你是说……”
姜世离又笑了笑:“一家人吵过架,总得有人让步吧。若是只有我和你,也还罢了,可是还有云凡他们在,你我总是得替他们考虑的。至于蜀山……等这边年节下事情忙完,你闲下来了,我们再去一趟蜀山。”
上官夫人从折剑山庄替儿子求得了称手兵器,第二日便告辞了。欧阳夫人留皇甫卓一行住了再住了四五日,因年关将近,不得不放手。她也想将姜云凡留在折剑山庄,但留下他,假说是收养的孩子,也保不定会不会有人生疑,自家人又会不会说漏嘴,万一他真正身份透露出去,传扬开了,怕他性命终究难保,还不如放他去开封当皇甫家的养子,于是虽然不舍,也还是忍泪送他上了归途,只千万嘱咐皇甫卓往后来折剑山庄时,都带上他。
一行人从折剑山庄回转开封,因年关将至,皇甫卓未归时,修武已经主持着准备年节应用的东西了,替皇甫铮三人请来的塾师也回家过年,其他人也忙得脚跟打后脑勺。皇甫铮三人回了家,瞧着其他人忙,也想去帮忙,但因年纪小,倒是越帮越忙。修武有天实在没奈何,只能找了顾清和修齐来,让他们两个带着他们去街上逛,等皇甫卓从开封府回来,见不到他们三个,听完修武说明,也只能叹口气,道:“罢了,也只能如此。”话音才落,姜离已经皱着眉头走进来,说道:“那几个小家伙,又捡了个更小的回来。”皇甫卓和修武两人还来不及吃惊,皇甫铮的声音就已经跟了过来:“不是捡来的,是一贫道长,叫我们帮他照管。”
姜承抱着个裹着大红斗篷的小丫头进来,皇甫铮和姜云凡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护着,怕他摔了手里人,他走到屋里,把那个小丫头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擦了擦汗,向皇甫卓拱手道:“义父,是这么回事:我们在街上遇见了一贫道长,他领着他的外孙女儿来看热闹,看见我们,才说了几句话,一贫道长就接到了只符纸鹤,大概是哪儿的蜀山弟子有急事找他,他就让我们替他照顾他外孙女儿一会儿,等他办完事,再来仁义山庄接人。”
那小丫头一头红发,头上身上都缀着苗家的银饰,两只小手里抱着只彩球,皇甫卓问她名字年龄,她便用腔调有些奇怪的汉话答道:“小……小蛮。”又答道:“六岁了。”说着话,又用一只手勉勉强强地抱牢那只彩球,另一只手去拉了皇甫卓袍角:“叔叔,我饿了。”
修武连忙去叫人送茶水和软和且易消化的点心过来,皇甫卓又问她爱吃什么味道,她答道:“甜的。”然后又补充道:“还有些辣的……唔……辣的不是我吃,是……是嘟儿吃。”
“嘟儿?”
那件被小蛮拉得紧紧的大红斗篷肩头动了动,有个粉紫色的小脑袋从斗篷下头伸了出来,黑豆一般的眼睛看了看人,“喵”的叫了一声,整只都钻了出来,站在小蛮那只彩球上,它看起来似乎是只蜥蜴,又不很像,谁也想不到这小丫头身上会带着这奇怪玩意儿,姜承方才一直抱着她过来,也没觉察到这只“嘟儿”。因它这么个叫声,姜云凡便问:“它是猫吗?”
小蛮眨眨眼,转面看看他,摇摇头:“嘟儿,就是嘟儿。”
“那……它为什么这么叫?”
“它是师父家的猫,孵出来养大的。”
就连皇甫卓、姜离、修武在内,都觉得此事匪夷所思,修武又问她师父是谁,听说是巫月神教教主海棠夫人,才觉得理所应当,等点心送来了,放在外边桌上,皇甫卓便抱了小蛮过去。皇甫铮三人自然也围过去,看她吃了一些甜的糕点,又拿另一碟里头带辣味的去喂嘟儿,忍不住好奇,又问她:“你身上除了嘟儿,还有什么吗?”
小蛮把饼放在桌上,让嘟儿自己去吃,伸手进腰间的小竹篓里头掏出样东西,“还有这个。”说着摊开掌心,白嫩手掌里趴着只赤红色毛茸茸的蜘蛛,她听到身边抽气声此起彼伏,就把那只蜘蛛放回竹篓里,再在里面摸索了一会儿,拿出颗红色的小蛋来:“还有这个。”
那颗小蛋看着玲珑剔透的,皇甫卓看她要放到桌上,又怕滚到地上摔了,就伸出手去,让她把东西放在自己掌心里,一边问道:“这是什么?”
“是……是会喷火的,九头蛇的孩子,很暖和的,冬天拿来暖手,最好了。”小蛮又捏了一块糕点自己吃,另一只手就摸了摸皇甫卓的手指,皇甫卓因也是刚从外面进来,手还没暖起来,她摸着他手上凉凉的,就很大方地说:“叔叔,你手这么冷,这个就送你好了。不用担心,它现在不会破,天气热了,小蛇才会出壳。”
皇甫卓只道一贫第二日,至迟第三日上就该来接外孙女儿回去,但足足等了四天,还不见他人影,小蛮虽然有人陪着玩,这天听他们说起新年团圆守岁的风俗,就想家了,哭着从椅子上爬下来,向皇甫卓书房跑去,姜承皇甫铮姜云凡三人面面相觑,回过神来后,看她已经跑远了,连忙叫着追上去,小蛮听见他们叫,跑得越发快了,刚好皇甫卓送位不常来往的客人出门,她就跑上前去抱住,呜呜咽咽地又哭起来,那客人自然当她是皇甫家大小姐,堆起笑来正要夸奖“令千金”一番,早被扶过了额的修武打着哈哈一路送了出去。
“小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是哥哥们欺负你?”皇甫卓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只能猜着问,小蛮只顾哭,也不回答,好半天才呜咽着说:“小蛮想回家……”
皇甫卓本来看见姜云凡等三人远远站着,不敢过来,认真以为是他们欺负了她,想着这倒好办,等听小蛮说起真正原因,虽然知道她家在大理,要在平日,送她回去也不难,但这时节哪里抽得开身,只好哄她:“一贫道长这几天就来带你回家。”姜离又带了几张请吃酒的大红帖子过来,看见这个样子,先不问青红皂白吓唬了姜云凡一顿,说必然是他把妹妹欺负哭了,皇甫铮看姜云凡被冤枉地低了头下去,就替他打抱不平说:“大哥没有欺负她。”姜离便用手中帖子拍拍他头顶:“那就是你欺负了妹妹?”
“我也没有,她就是……”皇甫铮想说“她就是想家了”,小蛮这时哭得稍好些了,眼里噙着泪回头去看姜离方向,看姜离说皇甫铮“欺负妹妹”,抽搭着分辩:“不是妹妹!是姐姐!”
“姐姐?”姜离怎么看都觉得她是最小的,再看了看皇甫铮,见皇甫铮因这话一脸不高兴,就问:“怎么会是姐姐?”
小蛮伸了两个手指头出来,抽噎着说:“我比他大两天。”说完了,就又一头扎进皇甫卓怀里哭起来。
“哦,姐姐……”姜离确实想不到这个,应了一声,进房间去把请帖放下了,再出来,看皇甫卓已经把小蛮抱起来了,就过去拉了她一只带着响铃银镯的小手轻轻摇一摇:“小蛮乖,你不哭的话,姜叔叔就给你去街上买你喜欢吃的糖葫芦。”
小蛮想吃糖葫芦,但又忍不住哭,勉强憋了一会儿泪,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姜离也拿她没办法,跟皇甫卓对视一眼,只能说:“我去外头买糖葫芦吧。”转身走到姜云凡他们跟前时,看他们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就恨铁不成钢地轻轻敲了下儿子脑门,低声道:“你们不是有很多小玩意儿吗,不管她见没见过,再拿出来哄哄她,说不定就好了!”
这两天街上人略少了点儿,糖葫芦摊子前头人却还有那么些个,姜离等了好一会儿,才买了四五串糖葫芦拿在手里,正往回走,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姜……”他本以为是在叫自己,脚下稍慢,却迟迟等不到下文,于是就不理它,等听见那声音叫出“姜离”两字,才停下来,回身看去,见来人就是在蜀山上见过的那位一贫道长,要拱手时,瞧着手里那几串糖葫芦,觉得不大好看,便只笑道:“一贫道长,别来无恙。”等一贫走到跟前时,又问:“道长是来接外孙女儿的?”
一贫笑笑:“是啊。她在这儿,想必把你们烦恼透了吧?”
“小蛮姑娘乖得很,也就是方才,想家了,才哭起来。”
一贫便叹口气:“那件事情有些麻烦,好不容易才料理妥当。等我带了她回家,她自然就好了,只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又看一眼姜离手里糖葫芦:“想拿这个哄她?”
“试试看吧。”姜离同着一贫朝仁义山庄走去,路上又多瞧了这位道长两眼。仁义山庄同蜀山交情似乎不错,却不知蜀山是否知晓皇甫卓的身份,听皇甫卓先前说是最近魔纹才显出来的,那么兴许这位一贫道长还不知情——既然如此,自己该不该领他去山庄呢?
姜离看来那几眼,一贫都有所觉察,等他再看过来,就笑道:“姜老弟,你要是有什么话想问我,就直说吧。或是不想老道士去仁义山庄?”
一贫话一出口,姜离就悟到面前这人是蜀山高人,要来要去,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拦他不住的,看他似乎是个爽快人,就抬起空着的左手,向边上一条僻静些的小巷子比了个“请”的手势:“既如此,道长请借一步说话。”
一贫也说了个“请”字,随他往那条巷子里走去,住步时便问:“究竟什么事?”
“一贫道长,我想问一件事:蜀山是否会仅凭身份罪人——譬如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只记得一句话:道非道,魔非魔,善恶在人心。”
“那……一贫道长可清楚我家门主的身份?”
一贫前边答那句话,干脆利落,听见这问题,两道眉毛就向上一扬,寻即打个哈哈:“啊哈……清楚,清楚。”
他话虽说的是“清楚”,姜离却觉得他语气神色都有几分诡异,紧跟着再问一句:“当真清楚?那他……”
一贫又“哈哈”一声,走近来抬手拍了拍姜离后背:“当然,当然……我活了四五十岁了,还骗你们……年轻人不成?”姜离觉得他这亲热举动十分刻意,看他说着就要走,又伸臂拦在前头:“一贫道长!”一贫再被他拦下,面向着外边喧嚣大街又扬了扬眉,只得回转身,拉了姜离到一边,低声道:“你是想同我说,他是半魔?是也不是?”见他默默点头,就再拍拍他手臂:“无事……无事。啊哈,你也不必多说,带我去仁义山庄便是。”
小蛮被皇甫卓抱进书房,再哄了好一阵子,姜云凡又做了无数呲牙咧嘴的鬼脸给她看,终于逗得她笑了,自己用衣袖抹干了眼泪,等姜离领着一贫进来,她欢天喜地地叫一声“外公”,转眼又绷起脸来:“怎么现在才来嘛!”
“外公是一办完事就马上赶过来了。”一贫笑眯眯说,又从姜离手里接过糖葫芦,一人分了一串,再抱起小蛮亲了亲脸蛋,笑道:“跟小哥哥们玩得还开心吧?”
“不是哥哥们,是哥哥们和弟弟,”小蛮记这件事记得甚牢,不等一贫问,就又把两根手指头伸到他眼皮底下:“我比小铮大两天。小铮不服气,不过卓叔叔说了,大两天也是大。所以我是姐姐。”又很得意地翘翘鼻子:“我终于当姐姐了!”
一贫有点无奈,看看那边皇甫卓和皇甫铮两人,看皇甫卓也面露无奈神色,皇甫铮则低声嘟哝着什么——他耳力极佳,听得真切,那位皇甫家少主嘀咕的正是“才大两天”——就一笑,点了点外孙女儿鼻子:“当姐姐的人,还哭得稀里哗啦的,要弟弟哄吗?”又再弯腰将她放下地去,一边说:“外公有些事要同你卓叔叔说,小蛮乖,跟这位姜叔叔,还有哥哥弟弟们出去玩玩,外公事情说完了,就带你回家。”
皇甫卓听一贫说得煞有介事,只当真的有什么大事发生,等姜离带着那群小家伙们出去了,便亲自走去关起房门,再向一贫问道:“一贫道长,有何……”话到中途,一贫便截断道:“那样术法,果然同草谷师姐猜测的一样,对你影响不小?”
皇甫卓不料他突然问这个,愣了愣,下意识反问:“姜离说的?”
“他在外边和我遇上,要领我来这儿,却又怕我知道了你的‘真正身份’,对你不利。”一贫举手拍了拍前额,叹口气又问:“你魔纹长在哪里?好不好藏住它?”
“在胸口,倒不碍事。”
一贫因这答案沉吟片刻,挥手道:“我就不问他是何时何地见到的了——其实当日,大家话赶话的,最后难免急躁,看他现在这样子,也是掌门师兄多虑了。”
“太武圣君执掌蜀山,正该思虑得深远一些。”
“话是这么说,只是……其实‘同生共死’这样术法,草谷师姐和圣姑一同创出它来,本想它是个救人的法子,谁想得到,哈,会用在这种事上,”一贫摇一摇头,手摸上腰间酒葫芦,又想到这是在皇甫卓书房中,喉结上下一滚,将酒虫压了下去,又问:“他当真是不想再管往日事情,一心想好好过现在的日子了?倘若真是如此,不如我回去同草谷师姐说说,看她有无办法将那术法给……”
“倒也不用劳动草谷道长。”
“哦,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就算是吧。事情至此,总是与我的私心有脱不开的关系,这‘倘若’、‘万一’的责任自然该我来负。”
“但是你和他……”
一贫欲言又止,皇甫卓看他神态,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便笑了笑:“不过‘白首相知犹按剑’。一贫道长怎么忘了这句?人情翻覆,古来如此。”
他如是说,一贫听出言语中藏着的几分自嘲,不再谈论此事,默然片刻,又道:“那另一件事,草谷师姐也在设法,如今是还说不得‘静候佳音’这四个字,不过,蜀山自当尽力。”
(三十一)&
姜承刚炒好一锅青菜要装盘,就听见头顶上方“乓”的一声,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砸在了六零二厨房楼板上,他拿稳盘子,把菜盛好了端出去放在桌上,想了想,还是解开围裙出门上楼。&
他敲了有一会儿门,皇甫卓才过来开,一脸的不高兴在看到他的时候才勉强收了起来,右手五个指头揉搓着围裙边问他:“姜师兄,什么事?”问完就悟过来了,连忙说:“刚才,没摔坏什么。”&
姜承“哦”了一声,打量了一番皇甫卓全身上下,闻着一房间的油烟味道犹豫着说:“其实……皇甫,你要是想吃什么菜,我来烧就好了。”&
皇甫卓低下头看看自己一围裙的油点子,向后面退了一步,让姜承进了门,可还是没放他往厨房走,很不高兴地说:“我跟你哥说好了今天晚上我做菜的,怎么能找你帮忙。”&
“那我……我教你好了。”&
皇甫卓又看了看姜承,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用的是别人家的厨房真的出了点什么事情不太好,就不太自然地点点头,带着姜承往厨房走的时候开始抱怨:“你们做菜的时候怎么做到那么精确的,这个几百克,那个多少毫升,你家里也没有放天平,找我哥借的那个天平砝码又不够多,又没有量杯和量筒……”&
“其实……”姜承又犹豫了一下:“烧菜没必要太精确的……”他已经走到了厨房门口,看了看地上还没擦干净的汤汤水水和躺在垃圾桶里的一堆碎片、一只整鸡和一条煎得乌黑的鱼形物体,终于忍不住地转身开始扒皇甫卓身上的那件满是油点子的围裙:“皇甫,做菜什么的我来就好了,你……你要么下去找找你哥?他到外面买水果去了你去接一接他。”&
姜承很少用命令的口气说话,皇甫卓在意识到他对自己已经用上了这种口气之后总算老实地把厨房使用权交给了对方,去洗手台洗过手之后又还是很不甘心地回到厨房门口,看着姜承有条不紊地忙碌的背影和那架连着砝码一起被收拾到冰箱顶上的天平,嘟哝说:“我都是按照菜谱上写的做的……”&
“菜谱上说的应该没错,但是……皇甫你以前肯定没下过厨房,你知道吧,做菜还是要点经验的,一开始,应该从最简单的学起……”姜承一边说着,一边再瞄一眼那只自己从来没见过的炖锅,本来想就此说点什么,但想到各种高压锅事故,还是把要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虽然特地买炖锅有点浪费钱,但总比让皇甫卓这种生手用自家那只老高压锅好——然后又想到了什么,去揭开插上插头按下开关的电饭煲的盖子朝里看了一眼,皱了皱眉问:“皇甫,你打算……这个天煮粥吗?”&
“……是水放太多了吗?”&
“哎……多了……”姜承盯着那大半锅水,又说:“皇甫,你还是去外面看看你哥吧。”&
姜世离晚上回来时在路边的花店门口停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进去问了玫瑰的价钱,拿着十一朵红玫瑰回了家。&
他打开门进去,就看见皇甫卓背对着自己坐在饭桌旁边,看背影就能看得出来满满的不高兴。&
那桌子上倒是有一桌不错的菜,虽然以他的口味来说稍嫌清淡了点儿。&
“怎么?等我等太久,菜都冷了?”&
皇甫卓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确实是满脸的不高兴,看见他把手里那束玫瑰花举高时更皱了皱眉,开口的时候倒还是只针对他的问题来回答:“没有。接到你短信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才算着时间做的。”&
姜世离把那束玫瑰花递过去,又问:“那干嘛不高兴?”&
“这些菜不是我做的。我试过了,根本不行,后来是姜师兄上来帮忙。”&
姜世离想说“可以想象”,“能理解”,“我明白”诸如此类的话,但这些话显然不适合感情的可持续发展,他想了想,看着皇甫卓把扎花束的缎带在指头上绕来绕去,终于还是说:“有心意就好了嘛。”而后赶在皇甫卓再开口之前把话头扯向另一个敏感话题:“平安夜的大餐也没酒喝吗?”&
皇甫卓又皱皱眉,很有点不情愿地说:“喝点红酒应该可以吧,但是你家没有。我也没带——抱歉。”&
姜世离拍拍他肩头:“没事,喝汤也一样。”说着就走去洗手,皇甫卓放了花跟在他身后,声音里头确实带了几分歉意:“要不,我下楼找我哥借瓶红酒?”&
姜世离洗完手又往脸上浇了捧水,眯着眼睛回头找毛巾擦脸时就问:“你哥在家?”&
“是啊,他和姜师兄在家自己做着吃嘛。”&
“那就还是不要……”姜世离抓着自己的毛巾,擦了脸又去擦耳朵后面和脖根,那句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啧”了半天,直到把毛巾搭回架子上才接下去说:“不要打扰他们了。”说着又叹口气:“等等,我记得哪儿还有瓶红酒,没开封的,我找找看。”他再看一眼皇甫卓:“你会喝酒?”&
“会喝一点。”&
那瓶红酒也没多好,也就是超市里头中等价位的水准,姜世离不是个挑剔的人,皇甫卓也不怎么喝酒,所以都没嫌它配不上气氛。&
皇甫卓也就是只会喝“一点”的酒量,才抿了几口,脸就红了,姜世离看他那个样子,也不敢让他再喝下去,伸手过来要把他面前的玻璃杯移开。&
他手伸过来,就被皇甫卓抓住。皇甫卓手心的温度很高,可以用“燥热”来形容了,姜世离看看那只手,又向对方脸上看过去,皇甫卓的眼睛也亮得很,就那么亮亮地向他的方向靠近,开始啃他的嘴唇。&
姜世离费了点劲才摆脱掉那两片嘴唇,把手挡在皇甫卓嘴前边提醒:“小孩子别做危险动作。”&
“我成年了。”皇甫卓拉开他那只手,再过来继续啃他,带着红酒滋味的舌尖有点儿胆怯地、笨拙地往他这边探。&
姜世离和他缠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他往后推:“说真的,小孩子别做危险动作。”&
皇甫卓的面孔比刚才更红,亮亮的眼睛看上去也是湿漉漉的,抿着唇,皱着眉,又是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姜世离就去拍拍他发烫的脸颊,认为他确实是酒量不好喝一点就醉了,于是又把他从自己腿上推起来,哄着往卧室里带:“乖,别闹,好好睡一觉。明天你还要上学对吧?”&
那张双人床的床垫已经用了颇多年了,猝不及防倒在上头的感觉不怎么舒服,在那之后,皇甫卓又把全部体重压了上来。&
这个小家伙居然还是玩真的?姜世离怀疑了一秒钟,那一秒钟之后皇甫卓的右手就伸进他裤腰里,贴在某个重要部位上。&
他们两个人的动作都暂时停顿下来,皇甫卓抿着嘴唇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睛看,过了好一会儿,那只右手的手指头才慢慢动了动。&
“你认真的?”&
皇甫卓“嗯”了一声,笃定地点点头,又皱皱眉,左手有些吃力地从口袋里摸出个烟盒般大小的硬纸盒来,“不知道你家有没有,不过我也买了。”&
那只手显然有点紧张,撩拨得不太得要领,姜世离也就皱皱眉头,拉了人下来亲一口,再贴着嘴唇问:“你知道怎么用?用过?”&
“我看过使用说明了。”皇甫卓看起来更不高兴了,收回右手开始解身下人的衣服,把外套和衬衣往下拉到露出肩头的程度就先朝那儿一口咬下去,姜世离被他这么没轻没重的一口啃得都“嘶”地吸了口气,又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着自己,于是也伸手去解开他牛仔裤的皮带和纽扣,拉下拉链,要去“帮忙”。&
皇甫卓把那只手从自己身上拿开,掐着手腕用力压在床单上,用命令的口气很认真地提醒:“你别乱动。我保证我会很小心!但是你要乱动,那就说不定了,我不想伤到你。”&
(三十二)&
除了是个实打实的生手,皇甫卓实在没有值得挑剔的地方。&
姜世离本来是打算给他点面子,暂时将主动权交给他,后来也真的不敢再乱动了,只能咬着牙问他:“你到底会不会?!”&
皇甫卓抿着嘴唇,看上去也不比他舒服很多的样子,再亲亲他胸口,手指又小心地动了动。&
那根手指碰到了某个地方,姜世离抽了口气,全身都因为刚才那种感觉绷紧了,皇甫卓的指尖再在那儿碰了碰之后他再吸口气,欠起上半身,把皇甫卓拉过来很粗暴地在对方还抿紧着的嘴唇上啃了一口,皇甫卓大概是被他啃痛了,有点不大高兴地皱皱眉,然后才像意识到什么似地问他:“碰那里真的很舒服?”&
姜世离还想再啃第二口,因为这句话微微愣了愣,之后就忍不住朝对方侧腰清脆响亮地呼了一巴掌上去:“少废话!”&
皇甫卓被他那一巴掌拍得又皱皱眉,说了半句:“那我……”就从他身体里把手指抽出来,笨拙去拆安全套的外包装,拆到中途,又再去认真地看上头的使用说明。&
姜世离从他手里把那只盒子抢过来,撕成两半抽出里头的小包装,扯开条口子后再瞟一眼皇甫卓,啧了一声:“害什么臊——过来,我帮你戴。”&
皇甫卓本来只是脸有点烫,被他这么一说倒真的不太好意思了,抢过了那只小袋子,背过身去自己折腾了一会儿,才红着脸挤回他两条腿中间,凑近来亲亲他,再说:“你放松点……唔……待会要是你太疼了,就……”&
姜世离赶在那两片柔软的嘴唇离开之前再在上头啃了一口,看皇甫卓没好气地用手背去擦嘴,扬了扬眉说:“要是太疼了我就告你袭警。”&
皇甫卓把那只用过了的安全套扯下来,暂时想不出该拿它怎么办。&
“打个结丢一边。”&
他依言而为,然后揉着疼得厉害的胳膊挪回到姜世离旁边,低头盯着看,姜世离用手揉了把脸,又伸过去捏了捏他正揉着的那只胳膊:“疼啊?”&
皇甫卓猝不及防,响亮地吸了口气,之后想掩饰也来不及了,只能点点头,又小心地摸了摸姜世离的头发:“你出了好多汗,头发湿透了,真的太疼了吗?”&
“疼什么,是你空调开太高,开三十度,想热死我啊!”姜世离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太高兴,拍开他那只手,坐起来,起身的过程中略有些呲牙咧嘴,皇甫卓担心地看着他,又问:“你是……要去洗澡吗?一起吧?”&
“滚!那么小的浴室一起洗你做梦呢!”姜世离很不高兴地丢下句话,从床上下去,赤脚站在地上——然后又皱了皱眉,右手放到腰上用力按了几按,再揉了两揉,于是皇甫卓也就下床来,抓住了他那只手:“我看你还是回床上躺一下吧,好点了再去洗?要不然,我端盆水来给你擦一下?”&
姜世离甩开并紧接着揪住那只手,回身就把人按在了床上,看见皇甫卓那双眼睛因为受惊而瞪得大大的,才开心了点儿,又揪起床上被揉得一团乱的被子把人裹成条春卷,在“春卷”皮外头拍了拍:“老老实实给我在这儿躺着,不乖的话我回来就把你给办了!”说着又自己抽了口凉气,皱着眉再去拍了拍皇甫卓重新涨得通红的面孔:“你小子还真够……体力不错,啊?明天我要是迟到被扣钱就找你要!”&
浴室里水温也有点不太对头,不是太冷就是太烫,姜世离有点火大地来回拧着两个阀门,好不容易连头带澡一起洗好,揪了条毛巾擦干身体,再用同一条毛巾擦着头发,就拉开浴室门,要往卧室走,却听见客厅里有什么动静,只能一边问,一边往那边走:“你又在干什么?找什么东西?”&
皇甫卓刚拉开电视机柜最大的一个抽屉,听见他问,头也不回地回答说:“找吹风机。”答完了才回过头来,看见他的样子,就皱皱眉:“这么冷的天,就算开了空调你也不能只穿条短裤就出来!快点到床上去!我再找找!”&
“没吹风机——你头发又不长,要吹风机干吗?”&
皇甫卓把抽屉撞上,走过来把他往房间里拉,按在床上后再摸了把他手里的毛巾,皱皱眉抢过来,回到浴室里去拿了条干毛巾丢到他手里,又扯过被子把他胸口以下都严严实实盖好,很严肃地把两只手压在被子上,盯着他说:“你先把头发尽量擦擦干,不许就这么湿淋淋地躺下睡觉,我去我哥那边借个吹风机上来,马上就来!”&
姜世离挑了挑眉:“我一直都这么湿淋淋地……”&
皇甫卓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不注意身体很值得骄傲吗?!”&
“我们是工薪阶层的穷人嘛,当然没有有钱人懂得养生嘛。”&
皇甫卓这次用几乎可以说是愤怒的眼神看着他:“这根本不是理由!工薪阶层就买不起吹风机和睡衣吗?胃病说是职业病,没法避免就算了,感冒发烧完全是可以避免的吧!不跟你废话了,我下去找我哥借东西,我回来之前你都不许睡觉!”&
姜世离的两道眉都挑高了:“喂……”&
懂得养生的有钱人正要出门,回过头来白了他一眼:“喂什么喂!等我哥搬走之后,我就租他房子住,免得我一走开你就故态复萌!”&
这句话的信息量未免太大,姜世离过了半分钟才能完全理解,急忙掀开被子下床,拉开衣柜找了件睡袍出来披在身上,赶在皇甫卓穿好鞋之前把人截下来:“等等,你话说清楚再下去:你哥要搬走?然后你住过来?看着我以免我……那什么故态复萌?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到了‘同居’这一步的,不只是说先谈着试试看?还有……你哥搬走……是他自己搬走,还是带着阿承一起搬走?”&
“我哥说他房子装修得不太适合两个人住,所以打算把另外一套房子装修一下,和姜师兄住过去。这套房子他也不想卖,那我就租下来,学校也没说不能走读。至于我们的关系,我们没住在同一套房子里,就不算同居。”&
(三十三)&
皇甫卓说下楼去借个吹风机,姜世离等了一刻钟才等到他上来,因为等的时间长了点,吹着头的时候就顺口问了一句:“电梯又不行了?在一楼上不来,还是在十楼下不来?”&
皇甫卓把吹风机给了姜世离之后也去冲了个澡,正套着对方过大的睡袍,把腰带往紧里系,听他这么问,就说:“没等电梯,就一层楼,我走楼梯下去的,就是我哥他们在里面睡觉,我敲门没人理,拿钥匙开门又被从里面反锁了打不开,打电话到他手机上他又关机了,我开始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再给他房间里座机打电话,他才接到,说是手机没电没注意自己关机了。”说着又看见姜世离吹个头发都偷工减料,于是大不高兴地伸出手去:“给我!我帮你吹!”&
姜世离拉住那只手用了把力,把人拽倒在床上,然后在对方现在也是湿漉漉的头发上揉了两把,把吹风机对上去,皇甫卓晃了两下头,他就被水滴迷了眼,顺手就凿了个爆栗下去:“别乱动。”他力气用得已经比平常小了不少,皇甫卓还是“哎哟”一声痛叫,更不高兴地揉着头顶,从他身上爬起来,更不高兴抓住了吹风机的风筒:“我自己吹!”&
姜世离把吹风机交出去,看着皇甫卓背对自己,面朝衣柜门上嵌着的那面镜子专心致志地吹干头发,就扬扬眉,向后靠在床头,再去想刚才皇甫卓说的那些话——皇甫卓看样子是不觉得“进不了门”这件事情有多奇怪,他可不一样。&
姜世离决定,得在楼下的人搬家并成功诱拐走自家兄弟之前,找个机会,和姜承好好谈谈。&
“啊,哥你是说那件事?其实还不确定,也就是有这个意向吧,所以我就没说……”&
姜承的声音听起来还跟往常一样诚恳,说着话也习惯性地低下头去露出“都是我的错”的表情,但这时节了,他这表现在姜世离听来看来就总有种“好孩子没几个月居然就学坏了”的感觉,因此狠狠皱了皱眉,说:“我相信你不会瞒着老哥胡闹,不过,那个什么……你同学他哥……你们二十四号那天晚上……”&
姜世离几乎可以猜到那天晚上楼下发生了什么,这于情于理来说都不算出格,姜承好歹也是二十一岁的成年人了,现在的政策大学生结婚生子都可以,跟人谈个恋爱上个床基本上可以看成跟吃饭一样平常的事情,但他总还抱着那么一丝没意义也没意思的期望——&
于是姜承就用脸红到脖子根的表现让他绝了望。&
“你……”他说了一个字,想了想自己二十四号那天晚上在干啥,觉得后面的话不太好说,但再看看姜承的模样,又觉得这话估计还是能说的,再想想这个时候自己能找到个空当不容易,千万不能就这么浪费掉,就咳嗽一声,语重心长地开了口:“阿承,这个……谈恋爱可千万别影响学习。”&
姜承很老实地点点头,“不会的。他也……”&
“我是说,你们同居不同居的我再管也没什么意思,就是,你看你还要上课对吧,迟到总不太好,你们,咳,上床其实没什么不可以的,但是你也别太……唔,有时候还是要学会说‘不’的,对吧?万一,那个……不舒服了,嗯,第二天……影响学习啊?”&
姜世离这段话说得有点儿艰难,因此姜承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隔着张桌子看过来时他就有点儿生气,幸好姜承很快地就明白他在说什么,然后那张刚刚恢复正常颜色的脸就又红到了耳根,张了张嘴想说话吧,又还是只挤出个“嗯”字来,等姜世离把剩下的半笼小笼都推到他面前,才捏着筷子,比姜世离刚才更艰难地说:“其实……我……倒不会……不舒服了……”&
“我是说万一……你至少得会说‘不’,对吧?”&
姜承像是真的不打算同他谈这个了,“哥,这个……反正,我知道,就不说了吧,也没……哎,我……反正……这个……”吞吞吐吐了半天,才终于挤出了句该说的话来:“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哥。”&
姜世离横看竖看都觉得姜承是“难以启齿”,基于见过的“内部材料”,免不了想了些有的没的,听姜承说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就觉得他是在替另一个掩饰什么,抬手就想一拍桌子表示“不管是怎样的他要是欺负你你就跟哥说”,手离桌面还差两公分左右距离,突然醒悟过来,愣了愣,那只手就在空中悬了几秒,等慢慢按在了桌上,再琢磨了一会儿,心里头就浮起说不出来的滋味,沉默了三四分钟,“啧”的一声,又把剩下的小笼再往姜承的方向推了推:“加紧吃,再不吃就凉了。”&
姜承一心认为姜世离还会再讲点什么的,看他高抬轻放地把手放下来,居然就此作罢了,反而有点失望,答应了一声,吃了两只小笼之后再看看对面若有所思地用一只手上两根手指敲打桌面的老哥,总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冷场了,想了想,就挑了个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妥的问题问:“哥,你圣诞节送了皇甫什么礼物?他呢?送了你什么?”&
“玫瑰花。也是玫瑰花。”&
“就这样?没别的?皇甫还特地问过我,你喜欢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叫他问你来着,你没告诉他啊?”&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最’喜欢什么,或者‘想要’什么,就说‘随便’嘛。其实玫瑰花也没什么不好,不管什么日子,送来送去,都永远不过时嘛。”&
姜世离想到那天晚上,总还是有点不自在,看姜承也吃完了,也就不叫老板过来结账再找钱,两兄弟离开座位,一起去柜台前面,他摸了钱出来递过去,等找头的时候又再看看姜承,还是忍不住要提醒对方:“你真的要小心点。跟人家有钱人比起来,咱们是真的玩不起——你不是还打算出国吗?这时候前途啊,我觉得吧,还是比感情重要的。”&
(三十四)&
姜世离最后说的那些,姜承还真的没去想,听完之后觉得有道理,但不太舒服,回校的时候再仔细地琢磨了一会,就觉得真的很有道理,同时也觉得十分得不舒服。&
他回到寝室里,在自己椅子上坐下来,再想了想,认为应该和对方谈一谈——这么想的同时他又下意识地看看右手边那张空椅子,然后就把那隐隐约约的不祥预感压到了脑海最底层,翻开书,开始复习功课,准备迎接本学期的考试周。&
今年新年比往年早一点,因此期末考试到来的也比往年早一点,姜承考完试之后自己粗估了一下,再跟期中考试及平常分数综合一下,认为自己这次考得应该也不错,每门课算绩点,3.5应该是有的,奖学金什么的大概也还能轮上。&
他想到绩点,就由此想到了皇甫卓当时许的诺,说是这次期末如果门门3.5,就有礼物送给自己,一开始很有点兴奋,忍不住猜了几次那“礼物”会是什么,之后又觉得交往没几个月礼物倒是收了人家不少件件还都价格不菲——圣诞节的时候皇甫卓送了他一块新手表,说是说不是什么名牌,就是普通的运动手表,但他总觉得这块手表价格不菲,要比他送出去的那条围巾值钱多了,但手表到他手里时已经没了原包装,他也不知道要去表身上哪里看牌子,虽然寝室里另外两个应该知道这表什么牌子多少钱,他又不好意思去问他们,至于皇甫卓送他的那块玉,姜承隔天醒过神来后就没敢去店里观察价钱——最后他又想到自己考试前是打算好了要找皇甫卓谈一谈的,再想了想,觉得不管怎么说都有点像是在提分手,于是就蔫成了根霜打的茄子,等收拾了东西回家过寒假,走进小区门口就开始忐忑不安,担心在楼门口遇见了皇甫卓,一时紧张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
皇甫卓这天没出门,姜承在楼门口没碰见他,就松了口气,上到五楼摸了钥匙开门,打开门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少走了一层,脑子里头“糟了”两个字才一闪现,就看见皇甫卓手里端着只咖啡杯从厨房里走出来,两只眼睛看向门口,那“糟了”两个字立刻应时应景地换成了“完了”,只好硬着头皮,把还在门外的另一只脚也拿进门里,关好门,放下东西和钥匙,弯腰换鞋,一边换鞋,一边又看见皇甫卓的两只脚进了自己视野里,于是情不自禁地对着地面很没形象地咧了咧嘴,又再硬着头皮回答对方的问题:“啊,考完了,感觉……还不错吧。”&
“3.5有没有?”&
姜承换好了鞋,直起腰来,“哈”了一声,又拿拳头蹭了蹭耳根:“大概……差不多吧。”&
“那好啊,我东西准备好了,就等你的成绩单下来。”&
姜承只能“哦”,皇甫卓又看看他,笑起来,一边转身往书房走,一边说:“热水厨房里我刚烧好,你要喝什么自己冲,冲好了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你意见。”&
需要姜承给意见的是几套不同的装修示意图,姜承端着热巧克力坐在旁边盯着电脑上那几套图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之后才意识到面前这些装修图大概就是皇甫卓跟自己提过的另一套房子。&
“你觉得哪种比较好?”&
皇甫卓关掉图片,转头问他。&
姜承犹豫着。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跟皇甫卓提“前途”和“感情”,进厨房泡巧克力的时候还想着再拖一会儿等到想好了该怎么说再开口,但是现在好像不说不行了。他盯着那杯热巧克力面上的热汽看,直到皇甫卓伸手过来把那只杯子从他手里拿开,再问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
“你想说什么就说好了。是这些样子都不喜欢?还是不想搬?还是……别的缘故?”&
姜承摇摇头。他肯定自己没有跟皇甫卓分手的打算,但是要怎么说才能让对方相信是个难题,再说,他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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