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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又一梦
如果 王熙凤
红楼又一梦
20:29 原创发表在
一部伟大的《红楼梦》塑造了多少鲜活生动的人物，演绎了几多辛酸悲凉的故事。几百年来，千千万万的红迷对曹公的文字如醉如痴，沉浸在红楼情节中感慨唏嘘。 又正是对红楼众钗命运的哀叹让古今的读者一次次带着美好的设想，从不同的角度去续编、改写。这样的作品在《红楼梦》诞生之后就一直层出不穷。其实我们都知道，曹雪芹所著的是一部彻彻底底的悲剧，任何改变此宗旨的文字形式都是有悖于原著的。但这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书，却总让人读来感慨万千，欲罢不能。于是，我也开始了“梦圆红楼”的探索。 我从未奢求打造出一部深刻隽永的著作，只想讲述一个融入自己理念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我要给予每个人物扭转局势的机会和积极向上的心态，让他们得以击败命运的残酷尖锐，赢得生活的成功和幸福。我希望这个故事能够在茶余饭后，赢得红迷们舒心又会心的一笑。 如果非要给改编红楼找一个承载的形式，我选择“穿越时空”的方式；如果非要锁定一个穿越的主角，我选择王熙凤。我要让这位在荣国府内长袖善舞的管家奶奶在拥有原本权力和才干的同时，再拥有一颗来自现代社会豁达、智慧和热忱的心。让她替我们到红楼中尽情施为，帮助书里书外的人共同完成一个甜美温馨的红楼美梦。 于是，我带着对书中人物的喜爱和祝愿，不自量力地进行着比《红楼梦》更加“满纸荒唐”的时空穿越。让这本“大雅”之著的结局通过时空穿越的“大俗”之笔，变得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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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故&里&&&&&&川西北有一片古老的土地，这里被后人论证为唐朝大诗人李白的故里。&&&&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李青莲的老乡们并没有令人向往地出入于画屏中，当地有一首民谣是其真实写照：“龙潭子，倒脚牌，婆娘女子打蕨苔。”爬不完的尖尖山，走不尽的茅草坪，钻不出的空洞子，黑道白道响马当道。&&&&从龙潭子到江油县城要走两天一夜的山路，山口路头常有头缠黑麻布帕子、身穿吊裆土白布裤子的土匪出没。&&&&钱老三没读过书，个子矮小麻皮脸，天生亡命徒，三十出头就做了与青莲乡交界的龙潭子的土匪头。方圆一带不管谁家娶媳妇嫁女子，头天晚上都必须先将新媳妇抬到他家“尝鲜”，第二天再送往夫家。&&&&青黄不接的三月，龙潭子这天热闹非凡，场头大清早就张灯结彩搭台子，一袋烟的功夫传来了川戏锣鼓声。&&&&牛言洋身着长衫端坐在戏台子下，他个子高大神情严谨，虽然年过六十且两天不吃不喝了，依旧不失名门望族身份。&&&&“牛老爷发财！”&&&&“牛老爷欢喜！”&&&&“牛老爷长命百岁！”&&&&头戴面具的笑和尚挥舞着文刷子围着牛言洋跳来跳去，卖力地博牛老爷一笑。&&&&牛老爷就是不笑，急坏了坐在旁边的麻皮钱老三。绑票是钱老三的绝活儿，大小老财只要在他的手中，无不瞌头作揖地求一条生路，唯独这个“牛绵羊”油盐不进，不理不睬，绝食两天了。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两眼一闭腿一伸，盘子里煮熟了的鸭子不就飞了吗？钱老三想出了一个绝招，在龙潭子搭台子请戏班子为牛言洋唱戏取乐。&&&&《做文章》《柜中缘》《吹鼓手招亲》《乔老爷上轿》，一幕幕滑稽的川戏折子逗乐了婆娘娃儿，可“牛绵羊”无动于衷，仍然不吃不喝，如一尊泥菩萨。&&&&牛言洋是青莲乡的第一大户，名垂青史的李白读书台、李白胞妹李月圆的粉竹楼、青莲祠等都坐落在他的地盘上。昌明河绕镇而过，水田连片。肥沃的洼地盛产附子，加工出来的热补中药附片扬名川内外。而这一带所有的田地、附子加工厂皆归牛言洋所有。&&&&肥得流油的“牛绵羊”被龙潭子的土匪绑了票。&&&&麻皮钱老三差人给牛言洋的家人送信，三天之内抬三千大洋来龙潭子赎回牛老爷，否则莫怪撕票。&&&&牛言洋有五儿四女，家教甚严。男子从小在家读私塾，女子一律不准念书。五个儿子都不许纳妾不许抽大烟。老三无子，便将兄弟的儿子过继给了他。牛言洋的妻子是一个矮小的老太婆，成天咂巴着叶子烟袋，对丈夫毕恭毕敬。&&&&绑票消息传来，牛老爷一家噤若寒蝉。老太婆收起叶子袋，暗使李管家连夜去江油县城叫回牛老四。&&&&牛老四当上县参议长不久，他个子高大，成天戴着一顶黑色博士帽，呲牙咧嘴满口金牙。见李管家脸青面黑地来找他，马上心一沉。&&&&“什么时候的事儿？”牛参议长青筋暴涨。&&&&“三天了！”李管家唉声叹气。&&&&牛参议长：“怎么不早说呀！”&&&&李管家：“我们也刚知道。”&&&&牛参议长咬牙切齿地说：“钱老三！这个龟儿子！”&&&&牛参议长连夜坐滑竿赶回青莲老家。&&&&“老四啊，你老子快不行了，你说这事儿咋弄呀？”牛老太坐在堂屋里的八仙桌边，敲着叶子烟袋低声说。&&&&“妈，你老人家放心，我马上带兵去把爸弄回来。”&&&&牛老太坐在太师椅上发话：“不准动刀枪。大洋一个也别少，快去快回！”&&&&第二天傍晚，牛老四和李管家带着一帮长工将牛老爷赎回了家。&&&&牛老爷颤巍巍地从滑竿上走下来，瞪了一眼牛老四，长叹一声：“败家子！”&&&&牛言洋从龙潭子死里逃生，感情复杂，心态矛盾。他一方面感怀上苍恩赐，化险为夷；另一方面疑虑自己作孽太多，老天报应，惶惶不可终日。&&&&端午节，牛言洋命李管家开仓给佃农放粮。牛家大院煮大锅饭，大鱼大肉宴请青莲父老乡亲三天。&&&&牛老四从江油县城贩运回一木板车洋碱洋皂洋火洋油洋毛巾，分发给牛家的老佃户和长工短工们。&&&&几个月后牛老爷还是卧床不起了。&&&&农历七月半，午后牛老爷突然精神起来，他倚靠在祖传的大红木床头，咳着嗽叫老太婆把幺房的人叫来。&&&&幺房孤儿寡母。&&&&兄弟二人，牛父死后老大牛言洋掌管一大家子。牛家祖业雄厚，牛言洋放高利贷大发，又买了很多田地。兄弟牛对洋早死，寡妻守着幼子过日子，幺房的产业由牛言洋掌管。&&&&早年大伯牛言洋逼着年轻守寡的弟媳改嫁，一心想吞掉幺房产业。可弟媳坚决不从，守着幼子牛流宁死不改嫁。牛言洋请来私塾先生，在家里教自己的几个儿子和小侄儿牛流。一大家子同在一口锅里吃饭，夏天放学后几个孩子都要跑到厨房去喝水，厨师早早就将几碗茶水凉在案板上，孩子们端起茶水一口喝干。牛流八岁时，一天放学晚了，几个堂兄早已回家，天气十分炎热，他渴极了，独自跑到厨房，端起凉在案板上的一碗茶水一饮而尽。茶水落肚，小牛流从喉管到五脏六腑如火焚，剧烈的疼痛撕扯着他，八岁的孩子倒在地上打起滚来。原来那不是一碗凉茶，而是一碗碱水。牛流胃出血，差点一命呜呼，从此落下病根。后来人们暗地谣传，说是大伯牛言洋串通厨师将茶水偷换成碱水，谋害幺房独苗，想吞幺房产业。&&&&幺房母子来到牛言洋的病榻前，牛言洋挣扎着直起身来抚摸侄儿的头，温和地问沉默寡言的弟媳：“这孩子十四岁了吧，也快成年了。早点给他娶妻生子吧。”弟媳点点头，拖着孩子退到了后边。&&&&伴着一阵剧烈的咳嗽，牛老爷大口大口地涌出暗红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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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果&树&院&子&&&&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初，牛氏家族浩浩荡荡地搬进了江油县中坝城，长房雄踞城中心地带，纪念碑周围的一顺溜大宅院分别住着牛言洋的五个儿子。幺房买下了火炮街的白果树院子，虽然位置有些偏僻，也别有一番风光。&&&&走进大院龙门子，一棵参天白果树映入眼中，精巧的扇形叶片闪烁着晶莹剔透的绿光，一枝枝一簇簇扑向胸怀，老江油人无不知晓这棵神奇的百年银杏大王。院内花园匠心独具，四季花草轮番登场，牡丹芍药蔷薇玫瑰茉莉石榴争芳吐艳。内院天井里的假山前有一个大石鱼缸，里面漫游着红鲤鱼、桃花鱼、大青鱼和小乌龟。大院雕梁画栋，古朴幽雅气派，堪称小城一景。&&&&牛流十六岁那年，大伯牛言洋做主给他娶了江油城郊乡全坝大地主贺老爷的长女贺茹容。&&&&贺老爷早年丧妻，留下二女，几年后续弦，继母对两个女儿视如己出，宠爱有加。贺茹容比牛流小几天，个子高挑，鹅蛋脸，白白净净，头发乌黑，做一手好针线活儿，她绣的蝴蝶能闻见花粉香。&&&&茹容不识字，可她十分聪明，过门后把牛家幺房料理得顺顺贴贴。牛流自小落下病根，每天吃的药比饭还多。寡母并不指望他学富五车光宗耀祖，只要这根独苗好好活着就行了。他久病成医，读了不少医书，自己给自己开中药方子。每天他提着鸟笼子去昌明河边的公园里喝茶，一坐就是半天。幺房青莲故里的田产由牛氏家族的李老管家料理，年终向老寡母逞送账本过目，牛流从不过问。&&&&茹容过门不到一年，给小脚婆婆做了一大堆绣花鞋。这些鞋长不过三寸，鞋帮却很高，婆婆那一双被残酷扭曲包裹过的小脚穿着十分舒服。不料一晚窃贼入室，将堂屋里堆积的满屯新油菜籽全部运走，还把老寡母绑成一大串的媳妇做的小脚新鞋盗了去。&&&&“你们睡死了啊！我的那些鞋呀……”婆婆在八仙桌上敲打着叶子烟袋，呕得直嗝气。&&&&牛家佣人在火炮街头拾回被撕毁的那一大串小脚新鞋，顺着洒落的油菜籽一路寻去，大家明白了这桩入室盗案是保长干的。保长是当地有名的混混，烂龙一条，没人敢招惹。&&&&第二年茹容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倩西。尔后茹容接连流产两胎，疾病缠身，十分虚弱。倩西从小跟着婆婆睡，婆婆满口牙掉光了，每晚临睡前她都要就着一个松花蛋喝一小杯白酒。看着倩西那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婆婆总是忘不了分半个松花蛋给小孙女吃。&&&&八月十五灯会，晚上奶娘汪妈带五岁的倩西去昌明河畔观灯。昌明河两岸人山人海，在一片荷花灯前，倩西头上戴的新帽子突然被人抓走了，她拉着汪妈的手放声大哭。那是一顶洋粉红毛线织的宽边沿帽子，毛线亮铮铮的，去年除夕倩西跟着婆婆守岁，婆婆在火盆边连夜用钩针给她织成。&&&&回家后婆婆用丝巾擦干倩西的眼泪，抚摸着小孙女的头发说：“丢了算了，婆婆过年再给你织一顶新的。早点睡，明天婆婆带你去走人户！”&&&&第二天一早，倩西便欢欢喜喜地跟着婆婆去走人户了。&&&&武都距中坝城四十里，是江油的老县城，商贾云集，有钱人纷纷在这里购置产业。在李管家的带领下，倩西跟着婆婆来到武都镇一家小铁厂老板的宅院里，受到铁厂老板的姨太太热情地接待。&&&&“哎呀呀，稀客稀客！牛言洋大老爷提亲后，我们一直候着你们呢！”姨太太亲热地拉过小倩西，抓了一大把糖果给她。&&&&没等倩西婆婆开口，姨太太又接上嘴了：“大小姐她妈身体不好，长期卧床不起，这事儿呀我做主了！”&&&&倩西一头雾水，一转眼就跑到院子里去玩了。&&&&吃过午饭，临走时姨太太送给倩西一张漂亮的花手巾，倩西眉开眼笑。&&&&回到家中已是傍晚时分。妈妈把倩西拖到厢房里，详细询问婆婆和倩西今天走人户的情况。倩西乐颠颠地把铁厂姨太太打发的新手巾给妈妈看，不料妈妈勃然大怒，一把抢过手巾踩在脚下，挥手就在倩西的右脸留下五根指拇印子。倩西大哭着跑去找婆婆，见婆婆独自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咂巴着叶子烟袋唉声叹气。&&&&婆婆用叶子烟袋指着媳妇颤声说：“谁叫你生不出儿子啊！不给你男人娶小又怎么办呢，总不能断了牛家幺房的烟火呀！”&&&&茹容几天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倩西父亲整天呆在茶馆里，难得见到他的人影。&&&&奶娘汪妈带倩西去全坝茹容娘家，外爷和汪妈在堂屋里说话，后外婆拉着倩西来到院子里的柚子树下。&&&&后外婆指着碗口粗的柚子树说：“乖女子，这几个大柚子是外婆专门给你留的呢！快摘下来给你妈背回去吧！”&&&当晚倩西跟汪妈回到城里家中时，只见白果树院子内一片杂乱，妈妈躺在一副门板上面如死灰，父亲一边慌忙地张罗佣人往医院抬人，一边跟在旁边对奄奄一息的妻子说：“你千万别想不开，我不娶小不就得了吗！你放心，我不娶小了！”一行热泪顺着茹容清瘦的面颊流下来，她紧紧抓住丈夫的手，长嘘了一口气。&&&&第二天中午，倩西的外爷和尚未出嫁的小姨贺茹兰来到白果树院子，外爷和婆婆、父亲在堂屋里说话，小姨拉着倩西来到茹容的病榻前。&&&&茹兰抹着眼泪说：“姐姐，你要吃饭啊！刚才姐夫对父亲说了，要把武都的亲事退了，你别再糟蹋身子了！”&&&&&茹容拉着妹妹的手轻轻地点点头。&&&&“姐姐，你还不知道吧，我被许配到钱家山了，腊月间钱家就要接我过去了。”&&&&“你说什么？钱家山钱家？”茹容挣扎着坐了起来。&&&&“钱家大小姐不生娃儿，钱家大姑爷娶我做小。”茹兰泪眼婆娑。&&&&“钱家大小姐一脸黑麻子，牛高马大的，又歪又恶，你进了门日子怎么过哟！”两姐妹抱头痛哭。&&&&茹兰比茹容高挑漂亮，性情温柔，一手好女红，被贺家老爷视为掌上明珠。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茹兰还是忍气吞声地嫁到钱家做了上门女婿的小老婆。&&&&又过了一年，茹容终于给牛家幺房生了一个儿子，取名波西。紧接着茹容又生了一女一子，分别取名洁西和钟西。&&&&牛家幺房人丁兴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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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门&&槛&&&&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中期，牛家幺房人丁兴旺却家道衰落。&&&&男主人牛流经常吐血，抓药进补白花花的银子源源流出。女主人茹容生第五个孩子时大出血，孩子落地就死了。茹容从此患上“骨疹”，骨头常常发烧，下身慢性出血，打一针进口的盘尼西林要花去好几斗谷子。青莲故里牛家幺房的田产卖去了一大半，白果树院子也卖给了江油一个姓黎的大药商。&&&&牛家幺房在江油县重点仓库旁边买了一个叫“铁门槛”的小宅院，为了节省开支还招租了两家房客。&&&&罗秀秀一家住在铁门槛宅院的耳房里，附带着帮牛家守院门，每年象征性地交一点房钱。秀秀的爸爸在外做小生意，妈妈在家艰难地带一窝小孩，光是料理门后的十几个泡菜辣酱坛子就累得她直不起腰来。&&&&另一家房客姓黄，男人长年在外贩大烟，妻子黄婶独自守在家里，无儿无女。黄婶家境富裕，知书识礼，常常坐在铁门槛长满青苔的大石鱼缸前读线装小说。&&&&牛言洋大老爷不准自己的四个女儿上学，却不阻拦侄孙女倩西去国民小学念书。倩西头发自然卷曲，瓜子脸蛋，牛言洋大老爷见到她总要抱抱她，笑呵呵地说：“这女子鼻子长得好！这女子聪明！”&&&&父亲整天坐茶馆，把他带去的鸟笼子挂在树梢上，慢条斯理地抽着叶子烟，听心爱的画眉鸟啾啾地叫。他爱看川戏，倩西放学后常常乖巧地守在父亲的茶座边，等父亲带她去王爷庙看戏。&&&&一天傍晚，父亲取下挂在茶园树梢上的鸟笼子，将一块黑布蒙在上面，提着鸟笼子准备回家，倩西跑来了。&&&&“放学了？”父亲慈爱地问。&&&&“我今天又考了100分呢！”倩西欣喜地说。&&&&父亲没吱声。&&&&倩西拉着父亲的手说：“爸爸，带我去看戏啊！”&&&&父亲望望天说：“快下雨了，不去了。”&&&&最后父亲还是带倩西去王爷庙看了戏，回来的路上淋了一场大雨，父亲拖着倩西跑，把心爱的叶子烟袋都跑丢了。&&&&波西是牛家幺房的长孙，因为他的出现才免去了父亲纳妾之祸，深受母亲宠爱。他性格阴沉好强，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私自藏起来，又大又红的桔子装在纸盒里塞在床下放烂了也不给姐妹兄弟吃。他老是逃学，却酷爱读稗史演义，学侠客驾簸箕云从阁楼上跳下来摔断了腿，躺在床上养了两个月伤。他养了一对八哥，每天亲手用最好的牛肉裹层糯米粉烘干喂它们。每年秋收波西和倩西都要跟婆婆回到青莲故里，波西成天游山玩水，倩西跟着婆婆提斗收租。婆婆总是叹口气说：“倩西是个儿子就好了！”为此波西大为不满，回到铁门槛后，他偷偷把姐姐正在用棒针织的编织物丢到了茅坑里。&&&&读小学时，倩西和一位浙江富商的小女儿英儿特别要好，每天上学放学总是结伴而行。抗日战争时期，倩西和英儿参加了为前方将士募寒衣的义演，下午放学后在国民小学音乐教师的带领下去中坝城中心纪念碑前大合唱。倩西和英儿身穿阴丹蓝布长衫、雪白的长袜、黑圆口布鞋，挺胸收腹地站在第一排，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动情地唱着：“高粱叶子青又青，九月十八来了日本兵……父母送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在倩西的眼中，教音乐课的杨老师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她从不训斥学生，说话轻言细语的。一个仲夏的夜晚，倩西和几个孩子在街沿边跳橡皮筋，她抬头猛见杨老师正笑眯眯地站在自己的身后。杨老师用手中握着的一本书轻轻地敲了敲倩西的头，一句话没说就走了。第二天上学倩西听同学们说，杨老师离开学校去东北了。倩西还听说，东北在打仗。此后倩西再也没有见过美丽的杨老师。&&&&抗日战争胜利，英儿一家启程返回浙江，她的父亲即将在杭州一家银行担任金库管理工作。路过川东合川县时，天气炎热英儿父亲下河游泳，不料这个游泳能手却被小河的漩涡卷走淹死了。收到英儿的来信，倩西难过了好些天。这对小姐妹书信来往几十年，直到英儿先于倩西老死在西湖边。&&&&住在隔壁的黄婶特别喜欢倩西，她借给倩西许多珍贵的小说看，《封神榜》《说唐》《镜花缘》《西厢记》，还有民国时期无名氏著的《塔里女人》等。黄婶偶尔还带倩西去看电影，那次看完老版本的《夜半歌声》出来，倩西的眼睛都哭红了。黄婶有一套线装《红楼梦》，倩西爱不释手，借来后她带到学校上公民课时偷看，被训导主任没收了。倩西哭肿了双眼，黄婶安慰她说：“收了算了。等你黄伯伯去成都时再买一套回来。”&&&&倩西读小学高年级时，父亲卧床不起，家境越来越差了，每到开学缴学费时她都面临失学的危险。冰雪聪明的妈妈一直支持女儿读书，可父亲有些为难了。“女儿家，书再读得多，也是人家的人啊！”父亲只能这样说了。&&&&倩西流着泪去找黄婶，黄婶点点头说：“还差多少钱嘛？”于是黄婶去找倩西父母，借几块大洋给倩西缴学费。不过，倩西没见父母还过这些大洋。&&&&民国二十四年江油闹红军，城里有钱人携家带口往乡下跑。&&&&这年夏天涨大水，浑浊的涪江水涌过了堤坝，滔滔江面漂浮着无数泡肿涨的尸体，俗称“水打棒”。&&&&倩西妈妈害妇科病大出血，瘦得皮包骨，走几步路就天昏地暗地晕倒了。父亲叫佣人把她抬到涪江岸边停放的一只小船上躺着，等情况危急时和家人一起逃离。&&&&江油城内外一片喧哗。&&&&“红军进城了！”&&&&“红军把德政牌改成红军纪念碑了！”&&&&“红军驻扎在中学堂里，一个姓徐的大官在训话呢！”&&&&“红军给肥得流油的‘牛绵羊’留下借条，开仓抬走了粮食。”&&&&三天后红军北上了。&&&&不久，倩西的父亲病逝了。牛家幺房的这根独苗活了五十余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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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城& 名& 媛&&&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中后期，江油驻军司令的姨太太梅香兰、江油县参议长的姨太太柳如雪、江油‘附子大王’的姨太太王艳艳被当地人称为“涪城三翘”。&&& 所谓“三翘”，胸脯挺挺翘、屁股挺挺翘、小嘴嘟嘟翘，迷死男人的狐媚女人。&&& 梅香兰和王艳艳属本地特产，皆为大户人家娇女，年幼时被父母宠坏，做妾后被男人宠坏。她们均未生育一男半女，成天除了陪男人就是打麻将进戏院子烧大烟，十处打锣九处有她们。&&& 柳如雪是江南人，抗日战争时期随家人入川。她画一手好国画，做了江油简武女子初中的美术教师。时任江油县参议长看上了柳如雪，娶她做了姨太太。她不打麻将不烧大烟，后来生了一个女儿，传说她做月子时把十根葱葱玉指仔细地用雪白的棉花包裹起来，保养得非常好。&&& 倩西读简武女子初中时，柳如雪常常单独指导她画国画，还把她画的一幅松鹤图送到县上去展览，获得银奖。&&& 倩西读初一那年，端午节江油举办盛大的龙舟比赛，柳如雪带倩西去涪江岸边画速写，引来不少人驻足观看。&&& 柳如雪迎风站在江堤上，那双细长的丹凤眼如烟似雾：“在江南秦淮河上泛舟作画，那才美呵！”&&& 倩西合上画夹：“柳老师，来四川后你再也没回过江南老家吧？”&&& 柳如雪遥望着远山的轮廓，幽幽地说：“总有一天要回去的。”&&& 突然下起了大雨，柳如雪拖着倩西往回跑。&&& 柳如雪身穿一件做工精巧的黑府绸衬衣，单薄的黑府绸被雨水淋湿后紧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迷人的线条，令路人眼前一亮。就在那一刻，倩西明白了什么样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 第二年冬天柳如雪生儿子难产死了，她的参议长丈夫把她的遗体送回了江南老家。&&& 倩西知道那是柳老师的愿望。&&& 简武女子初中的校长姓林，是位大才女，毕业于金陵大学，娇小玲珑，能说会道。她抽大烟，常常踡缩在床榻上对做教导主任的丈夫发号施令。她喜欢穿满襟长衫，情绪飞扬时像极了好莱坞电影中的旧时代东方女人。&&& 林校长鼓励女校学生演话剧，还组织了江油历史上第一支女子篮球队。&&& 倩西是这支女子篮球队的中锋，她的双手抱球远射几乎百发百中，令众多同学羡慕不已。&&& 读简武女子初中二年级时，倩西瞒着家人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江油中学的高中。那是一所男女生混合学校，当时为江油的最高学府，汇聚了川西北六个县的莘莘学子。&&& 父亲死后虽然家境不好，可母亲和婆婆没有怨言地支持着倩西读书。&&& 倩西争气用功，学习成绩拔尖，人也长得漂亮，被公认为江油中学的“才女”。&&& 江油中学的学生会主席大杨是川北山区平武县人，父亲是一字不识的小地主，儿子却生得相貌堂堂，作文讲演打篮球演话剧无所不能，无所不精，几乎是全校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大杨和几个毕业班男生加入了江油中共地下组织，积极开展学生运动。他们在江油中学办了一张地下油印小报，名为《涪江之声》，主要登载学生的诗歌散文小说等，格调健康向上，带有明显的进步倾向。&&& “双十节”这天，江油中学的全体学生集中在大礼堂里听报告，国民党江油县党部头目黄统身着黑色中山服端坐在台上，江油县三青团大队长黄秀华口若悬河地在那里鼓动学生，学校训导主任在旁边抓时机带头鼓掌。&&& 黄秀华鼻子扁平，齐耳的稀疏头发，一张大嘴能把死人说活。三年前她高中毕业即投身政界，此刻坐在台上的江油政要、中统特务头子黄统便是他的叔父。&&& 在她的疯狂鼓动下，许多班级当场集体加入了三青团，包括倩西所在班级。&&& 这件事引起许多进步学生不满，大杨与柯大海、谭和人商量写一篇文章，名为《一场荒唐的闹剧》，准备登在《涪江之声》上。晚自习时，他们找到倩西，请倩西帮着撰写。个子矮小脑袋特大的谭和人笑嘻嘻地对倩西说：“你是我们学校有名的才女，文章写得又快又好，帮帮嘛！”&&& 倩西想了想说：“一会儿就下晚自习了，我还要赶回家去。你们住校有时间，三个人还写不出一篇文章吗？”接着她温柔地说：“明天我帮你们刻钢板吧。”&&& 第二天上午，训导主任把倩西和几个女同学叫到办公室，指着桌上散发着油墨气息的《涪江之声》小报阴沉地说：“你们知道是哪些同学搞的吗？”&&& 倩西她们摇头说不知道。&&& 阳春三月，江油中学组织学生去佛爷洞春游。男生打着灌满煤油的竹筒火把，女生背着各种食品，一路欢声笑语。平时坐在倩西前排的男生张太，磨磨蹭蹭地掉在队伍后面，偷偷塞给倩西几张纸条。倩西打开看，原来是学生会主席大杨写给她的情书情诗。&&& 倩西没有理会，继续埋头读书。直到有一天，忽然听到几个女生在议论：“高三的大杨带着高二的一个女生私奔了。”&&& 另一个女生说：“他家里还订得有亲呢。难怪要跑！”&&& “那个女生弯腰驼背的，主动追他好久了呢……”&&& 倩西这才觉得心里有点发酸，但很快就过去了。后来她听说大杨带着那个女生去了成都，在一所小学里教书，结了婚又离了婚。&&& 高二暑假，倩西回到青莲故里老家。&&& “牛绵羊”大老爷已经去世了，如今牛氏家族的大家长是四伯，他时任江油县参议长。&&& 四伯依旧头戴黑色博士帽，笑起来呲牙咧嘴满口金牙。倩西回去后正碰上他做五十大寿，江油的豪门政要都来了，转来转去碰到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大伯的二儿子这时已经做了江油县中坝镇的区长，有权有势，倩西叫他“二哥”。二哥年近四十，斯文儒雅，待人温和，倩西很喜欢他。&&& 二嫂腿有点跛，出身江油名门，娘家有钱有势。她是一个贤慧的女人，和二哥感情很好。&&& 倩西读上了县城高中，是牛氏家族女子中的佼佼者，牛家老小对她另眼相看，破例让她登堂入室出席了四伯的寿宴，还安排她坐在四伯和二哥的中间。倩西披肩天然卷发，身着阴丹蓝府绸满襟长衫，柳眉凤眼，仪态端庄，不愧为牛氏家族的大小姐。&&& 席间，倩西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不是在简武女子初中读书时教过她的地理老师吗？孔孟坚老师。&&& 他向倩西微笑着点点头。&&& 二哥悄悄告诉倩西：“他现在是江油县衙门的督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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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 后 一 个 督 学&&& 唐代大诗人李白在诗中描写故乡“农夫与樵者出入画屏中”，那令人心驰神往的“画屏”便是坐落在江油县城武都附近的窦团山。窦团山双峰耸立，直剌云霄，两根寒光闪闪的铁索连接双峰。云岩、窦真二殿分别屹立在铁索两端，铜门铁瓦，里面长年香火不断。每天，一个清瘦的和尚将香客的供品用尖屁股背篼系在身上，双手握着一根铁索，双脚在另一根铁索上滑行，转眼间就从云岩殿“飞”往人迹罕至的窦真殿。当地传说，妇女不育，带着大红公鸡去拜窦真殿的鸡脚神，来年定得龙子凤胎，百发百中。&&& 香火缭绕的窦团山下是江油小平原阳亭坝。方圆几百里，水田毗连，稻花飘香。田埂上种插着黄豆苗、绿豆苗，胡豆苗，洼地边蔓生着一片片盛开紫色小花的青饲料苕子，四处可见一簇簇散发着独特芳香的野菜猪皮孔。&&& 阳亭坝被人们称作江油的“小成都”。孔家是阳亭坝的首富，这一带的水田沃地，绝大部分是孔家世代祖传的。孔家清末民初搬进了江油县中坝城，是川西北一带有名的豪门望族。如花似玉的孔家二小姐嫁给了川北六县联防司令翁之固，而翁之固的外甥女又嫁给了孔二小姐的大侄子孔孟坚。&&& 孔孟坚的父母死得早，留下他和弟妹四人，由寡居的大姑抚养成人。孔孟坚是当时江油唯一由四川大学毕业的洋学生，长得颇像前苏联铁腕领袖斯大林。他外表高大威严，内心世界却极为细腻，书生意气儒雅风度天然浑成。他是川大中文系的高材生，毕业后被当时的省立一中、后来的绵阳南山中学聘为国语教师，深受学生欢迎。寒假他回到江油家中，得知大姑已给他订了亲，过年就要将翁家小姐娶进门了。大姑恩重如山，弟妹尚小长兄当父，娶妻成家立业责无旁贷，孔孟坚面对孔家长辈沉吟片刻，点头同意了。&&& 腊月二十八，江油县城热闹非凡，孔家迎亲的队伍从东门排到南门，吹鼓手走在前面，唢呐声锣鼓声鞭炮声此起彼伏，八人大花轿颠颠悠悠。翁家陪奁丰厚，白花花的大洋在硕大的摆盘上堆积成小山，几个人抬着晃晃悠悠。陪奁摆盘四周展示着田产地契，都是翁家老爷给女儿的陪嫁。&&& 孔孟坚身着银灰长衫，头戴深灰呢礼帽，披挂着大红绸带，满怀欣喜地把新娘子迎进了门。拜堂时，他发现新娘子的绣花鞋穿得有些异样，她有意无意地将左脚踩在鞋上拖着走路。幺妹悄悄告诉大哥，新娘子拜堂时这样穿鞋，是要将新郎倌终身踩在脚下，女方永远占上峰。&&& 这是川西北一个古老的习俗。&&& 晚上闹新房，孔孟坚被一帮年轻人用红绸带五花大绑，扎扎实实地打了无数个死结，然后大家哄笑着离去，让新娘子耐着性子解放新郎倌。不料翁小姐掀开红盖头，取出一把大剪刀，三下五除二剪碎红绸带。&&& “这些人真无聊！”翁小姐坐在床边满脸无辜地说。&&& 孔孟坚暗自叫苦。婚前他没见过翁小姐，大户人家的金枝玉叶竟如此刁蛮无礼，这是他没料到的。&&& “孟坚，你还要去绵阳教书吗？”&&& 新郎点点头。&&& “爸爸说了，我们结婚后你不要去绵阳教书了。”&&& 新郎睁大了眼……&&& “我，我也舍不得你走呀！”孔小姐终于露出了女人味儿。&&& 新房四处点着大红蜡烛，一缕檀香围绕着一对新人。朦胧烛光下，翁小姐那对双眼皮大眼睛秋波盈盈，粉脸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柳眉飞扬。她年方十八，有着一个丰满的胴体，红肥绿瘦春光无限，举手投足妩媚妖娆，恍然中孔孟坚如醉如痴，喃喃低语：“翁，翁……”&&& “叫我丽华！”翁小姐扭着腰肢投入孔孟坚的怀中。&&& 婚后孔孟坚辞掉绵阳南山中学教师职位回到江油，任当时的江油初中、后来的江油一中校长。&&& 第二年中秋，丽华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孔学。长子长孙，玉树临风，满月酒喝了三天才作罢。&&& 这年双喜临门，孔孟坚又升任江油县政府督学，统管江油县的大小学府，公学私学的校长、主任和教师一律由他任免聘用。&&& 每年“六腊大战”，江油城乡的公办民办教师纷纷提着礼盒来到孔督学家，呈上一刀腊肉两封麻饼几把挂面，指望来年继续被聘用。&&& 一些年轻貌美的女教师登门拜访孔督学，莺声燕语讨欢心，不料督学夫人躲在里屋咬牙切齿，女教师前脚一走，督学夫人就和督学翻天覆地干起仗来， 一哭二闹三上吊，弄得鸡犬不宁。&&& 孔督学长兄当父，供两个兄弟上中学，幺妹则留在家中。&&& 大弟高中毕业后进江油邮政局工作，娶了一位女同事，子女世代在邮政局当差。&&& 二弟初中毕业，大嫂凶相毕露，不准大哥供他读高中。二弟一气之下跑去做了张屠夫的徒弟，十六岁就操刀在中坝西门卖肉，后来又做了张屠夫的上门女婿。孔督学偶尔路过西门，总要在二弟的肉摊前停下，从口袋里摸出几块大洋递给浑身油乎乎的二弟。&&& 小姑聪明伶俐，是大嫂的眼中钉肉中剌。一次小姑在大哥面前告了大嫂一状，说大哥不在家时大嫂给她吃变了味的饭菜，大嫂恼羞成怒，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朝小姑的脸上剌去，十四岁的小姑脸上从此留下永恒的伤疤。&&& 孔督学左右为难，稍不满意督学夫人就走人，回娘家搬弄事非，她那当联防司令的舅父得知后拍桌子扬板凳，令侄女婿马上来翁家接人，登门赔不是。&&& 其实翁司令对侄女婿是很满意的，他一介武夫，对文化人刮目相看，孔孟坚在江油文化界实属凤毛麟角。显赫的翁氏家族红白喜事，翁司令总是拉着侄女婿坐在上把位上，一文一武，权高位重。&&& 督学夫人生了三子两女，长子孔学最受宠爱。他生得白净斯文，长着一个洋人高鼻子，中等个儿，被小伙伴们戏称为假洋鬼子。&&& 孔学初中毕业，孔督学把他送到距江油县中坝城九十华里的绵阳南山中学读高中，那里是省立中学，师资条件比江油的学校强。&&& 望子成龙，世代书香门第，江油县最后一个督学在长子身上寄托了自己的最高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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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城& 大& 少&&& 孔、翁两家姻亲平素走得勤，孔督学的长子孔学、翁司令的长孙翁奇年龄相近，同读一所小学、初中，尔后又被一起送往绵阳南山中学读高中。&&& 绵阳南山中学是一所百年名校，矗立在青松翠柏簇拥的南山上。过索桥走青石板小路七弯八拐，南山学子远离街市潜心读书，修成正果光宗耀祖。&&& 江油县督学的大少爷孔学、川西北六县联防司令的大孙子翁奇在绵阳南山中学并不显赫，两人成绩平平，一有空闲就往山下溜，进城打馆子看戏，第二天上课睁只眼闭只眼打瞌睡。&&& 每到周末孔学和翁奇便偷偷回到江油，去找在江油简武女子初中读书的黄小红。&&& 黄小红是江油县党部头子黄统的侄女、江油县三青团大队长黄秀华的堂妹。她与黄秀华如出一辙，扁平的鼻子大嘴巴，四处出风头，活人能说死，死人能说活。她满身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齐腰的头发烫成长卷儿，眉毛描得又细又弯，嘴唇涂得腥红，大胸脯水蛇腰，成天在男生面前扭来扭去，招惹事非。孔学在江油初中读书时就被女校的这“一枝花”迷住了。&&& 黄小红见孔学长得白白净净一表人才，又是德高望重的孔督学的儿子，春心大动，频频向孔大少眉目传情，暗送情波，弄得他晕头转向。&&& 孔督学兼任江油初中校长，还在江油简武女子初中兼了几节地理课，江油教育界风起云涌尽在他的掌握之中。长子孔学令他大失所望，爱子心切，他尚未绝望。孔学高中毕业即被孔督学送往成都，在四川大学读预科。&&& 翁奇也被父母送往成都，与孔学再度同窗。翁奇个子矮小，又黑又瘦，一双小眼睛成天的溜溜地转，鬼点子特别多，人称“鬼丁哥”。读小学时，他把爷爷的左轮手枪偷出去玩，手枪走火，一粒子弹从他左手掌对穿对过，名震小城。他和孔学是一对老搭挡，好事坏事都少不了他。&&& 川大预科一年，读满后升本科是很容易的。来成都后，孔学显得斯文矜持，很少旷课，还参加了一个读书会，吟诗赋辞，琴棋书画，样样感兴趣。&&&& “哥子，你咋个变了个人样儿喃？”死党翁奇看花了眼。&&& 孔大少拿腔拿调地说道：“小弟有所不知，我等名门之后，国家栋梁之材，焉能碌碌无为让人瞧不起啊！”&&& 翁奇诡异地转着小眼睛说：“怕江油‘一枝花’瞧不起你？”&&& 孔大少笑骂道：“就这点儿墨水呀，你这个鬼丁哥！”&&& 翁奇：“听说黄小红到江油中学读高中后石沉大海，美女才女都轮不到她，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孔学：“你是吃不到葡萄的狐狸吗？”&&& 翁奇鼻子一哼：“女人嘛，衣服嘛，我才懒得用那种功夫呢！”他坏坏地笑道：“哥子，莫做那些春秋大梦了，花好月圆，跟兄弟出去遛达遛达！”翁奇的父亲有三房姨太太，从小耳濡目染，其貌不扬却深谙玩弄女人之道。这个纨绔子弟在省城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哥子，今天是礼拜六，晚上沙河堡有堂会，我们去耍一盘儿哟！”翁奇拉起孔学就走。&&& 孔学风流倜傥，玩世不恭，金玉其外，腹中空空。慑于督学父亲的威严，他不敢过分造次，一面想取学分回去，一面又难以抵挡欲望诱惑。&&& 在成都连读了两年预科，孔学和翁奇都没有升上川大本科。孔督学仰天长叹，一筹莫展。督学夫人见长子日渐消瘦，每学期给他的大洋成倍增长，要他多买补品壮身子。放归宿假和寒暑假，孔学从成都坐滑竿回江油，几个脚夫抬着他走好几天，一趟要花好些大洋。&&& 起初孔督学不以为然：“成都至江油往返都有汽车，为啥不坐？”&&& 没等孔学开口，督学夫人抢着回答：“儿子晕车，坐不得汽车！”&&& 开学孔大少去成都，孔督学暗中又给他加了银子。&&& 第二年暑假，孔学考完试回到江油家中，进门父亲就把他叫到堂屋里去。&&& 孔家大宅院的堂屋气派森严，神龛子上供着祖宗灵牌子，墙壁上挂着发黄的卷轴书画，两把沉重的太师椅上端坐着孔督学和督学夫人。&&& “孔学，你也不小了，我们给你说了一门亲事，八月十五办喜事。”孔督学语气沉稳。&&& 督学夫人盯着儿子说：“是牛参议长的侄女、中坝镇牛区长的堂妹。人是你父亲挑的，她是你父亲的学生呢。”&&& 孔学睁大了眼：“哪个学校的？”&&& 孔督学浅笑吟吟地说：“简武女子初中毕业的，我给她们上过地理课。她现在是江油中学高二的学生。”&&& “叫什么名字？”孔学急切地问道。&&& “牛倩西。听说是个才女呢！”督学夫人面无表情。&&& 孔督学：“她的大爷牛言洋在世时，不准牛家女子读书，唯独她例外。”&&& 孔学颇有兴趣地问：“为啥子喃？”&&& 督学夫人：“这还用说呀，那女子聪明漂亮，牛大爷自然另眼看待哟！”&&& 那个暑假在青莲故里牛参议长的寿宴上见到倩西，孔督学眼前一亮，得知她初二就考上了高中，很是赞赏，不禁暗自沉吟：“如此淑女佳丽，实属难得，何不说给长子孔学！”&&& 酒席散后，孔督学来到温文尔雅的牛区长面前，拱手说道：“犬子在成都读书，川大预科生，与二哥的堂妹倩西年龄相当，品貌相配，也算门当户对。请二哥多多帮忙，出面撮合这门亲事！” &&& 三天后，二哥提着礼盒来到铁门槛，替孔家向倩西的母亲提亲。&&& 名门望族，书香门第，牛氏家族上下赞同，倩西母亲点头应允。&&& 孔学对这门亲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把昔日那“一枝花”抛到了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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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窗& 红& 烛&&& 倩西对孔督学充满敬意，读初中时她就喜欢上孔老师的地理课，每次地理考试她都是100分。&&& 在江油中学读高一时，倩西就认识孔学了，他常常来找比倩西高一年级的黄小红。身为督学的儿子，又在成都读书，风流倜傥，不顾一切地追江油“一枝花”，弄得满城风雨，具有传奇色彩。&&& 嫁给督学的儿子，高中还没有毕业就结婚，这是倩西没料到的。孔家坚持，二哥跑前跑后牵线搭桥，喜事如期举办。&&& 督学长子结婚，地方豪门政要纷纷出动，江油县长亲自登门贺喜，中坝纪念碑整条大街张灯结彩，人头攒动，鞭炮齐鸣。&&&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到孔家大宅院门前，一个身穿黑绸长衫、脚蹬黑牛皮鞋、头戴黑礼帽、年近五十的高个儿男人从轿车上弯腰走出来。&&& “嗬哟哟，钱大老爷来了！稀客，稀客啊！”孔督学急切地大步跨下台阶，拱手作揖道。&&& “嗬嗬，大侄子大喜，我怎能不来呀！”钱大老爷拱手贺喜。&&& 钱大老爷出现在孔家大少的婚宴上，引起一阵骚动，场内场外一片哗然。&&& 钱家山的钱氏三兄弟威震江油几十年。钱老大是国民党中央立法委员，常常出入南京总统府。他对江油故里的父老乡亲特别照应，为地方办了不少好事，建桥修路，兴办民族工业，倡导民主政治，算得上一个开明绅士。他精通为官之道，仕途亨通，口碑甚好，大选得票曾超过四川省一号人物刘湘，地位显赫。钱老二在江油雁门山区开矿办铁厂，垄断了川西北六县的地方工业。钱老三从小顽劣，不走正道，做了龙潭子土匪头，与两位兄长绝离，却也井水不犯河水。&&& 孔学满面春风地上前拜过钱大老爷，乖巧地说：“钱老爷，钱雄怎么没来啊？他是我的学长，我们都是川大中文系的，还是一个读书会的呢！”&&& 提到独子钱雄，钱大老爷眉开眼笑：“他成天瞎忙，暑假都不回来，说是去搞啥子社会调查啦。”&&& 孔学对大家说：“钱老爷的儿子是川大的才子，吟诗作画每次得头奖，没人能比得上哦！”&&& 孔督学起身拱手说道：“钱大老爷，可要让钱公子多多帮助提携犬子孔学啊！”&&& 堂外一阵喧哗，送亲队伍到了。&&& 倩西在花轿里抹眼泪。离家时母亲仍然病着，卧床不起，泪眼婆娑地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想到从此再也不能天天在床塌边照顾母亲了，倩西泣不成声。&&& 花轿一落地，黄秀华就从叔父黄统的身边跑过去搀扶新娘子。孔学感激地看看旧恋人黄小红的堂姐，瞅空子悄悄地说：“小红她好吗？”这个红极一时的年轻女政客用手指戳了一下新郎倌的头：“少来哄人了，你还能想到她？”&&& 这些细节没有逃过倩西的眼睛，她的心颤抖着。&&& 江油三青团大队长黄秀华三句不离本行：“你们知道吗，新娘子还是我们三青团员呢，高中生，才女哦！”&&& 倩西心中暗自嘀咕：“还不是你拉着集体加入的！”倩西明白，黄秀华如此热情，是因为看中了大弟波西，想把她的小堂妹嫁给波西。波西个子高大，皮肤白净，一表人才，在江油中学读高中。&&& 督学夫人里里外外地打理财礼，忙得不亦乐乎。见倩西娘家的陪奁不丰，瞬间拉长了脸。想当年自己嫁进孔家，陪奁摆了一条街，好不风光！如今大儿媳的陪奁就几口箱子，衣服床被生活用品，有什么稀罕！大儿媳踏进孔家门，公婆就不喜欢。&&& 送走客人，已是深夜了。西窗红烛，孔学对新婚的妻子柔情蜜意，百般抚爱。倩西倚在丈夫怀里，心满意足，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倩西十分看重丈夫的学业，她在枕边轻轻地对孔学说：“你一定要考上川大哦，开学就到成都去读书。”&&& 孔学搂着她说：“你舍得我走吗？”&&& “嗯，我会想你的！我在家等你，放假就回来哦！”倩西紧靠着丈夫的胸膛。&&& 九月初，开学了。孔学告别父母和新婚的妻子，乘滑竿去成都读书。不久，他终于考上大学，但不是四川大学，而是川北农工学院，读农经系。&&& 孔家老小皆大欢喜。 东 边 日 出 西 边 雨&&& 倩西喜爱读书，不顾婆婆反对，婚后坚持继续完成学业。公公是明白人，堂堂督学岂能因循守旧葬送一代才女的学业呢，他支持媳妇读书。&&& 这年倩西以优异的成绩升上高三。那个时代像倩西这样结了婚的女中学生，被大家称 为“妇生”。而像她这样出类拔萃的“妇生”，实在不多见。&&& 孔学与翁奇一起考上川北农工学院的农经系，两人依旧形影不离。川北农工学院距成都不远，孔学和翁奇常常去成都，吃喝玩乐，好不自在。&&& 孔学对家里新婚的妻子很依恋，三天两头地写信回去。&&& 清明时节雨纷纷，孔学躺在床上凝望窗外。&&& 翁奇：“哥子，又在想新媳妇了吧？哎呀，考上大学还不松口气啊！跟兄弟出去悠哉游哉吧！”&&& 孔学：“就那么几出戏，看腻了。”&&& 翁奇：“今天兄弟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安逸得很呢！”&&& 出门时，翁奇突然说：“哥子，多带点钱上哦，兄弟我口袋已经瘪了！”&&& 孔学摇头笑道：“哪回你的口袋是胀的哦！少废话，走嘛！”&&& 他们两人坐黄包车来到成都梁家巷。&&& 掌灯时分，梁家巷热闹非凡。卖龙眼包子、夫妻肺片、麻婆豆腐、担担面的，卖狗皮膏药、人丹、花露水、壮阳春药的，喝酒听戏坐茶馆的，烧烟接客拉皮条的，应有尽有，五毒俱全。&&& 古人云：少不入川。说的就是这码子事儿。&&& 孔学有些犹豫：“我们不是去沙河堡看川戏吗？怎么拉到这里来了！”&&& 翁奇：“你明知故问嘛。哥子，你少给我装了！”他嘻皮笑脸道：“你天天黑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压床板，我还不晓得吗咋个？”&&& 孔学不吭气了。&&& 街沿路灯下立着一个个“姑娘”，她们浓装艳抹，抱着膀子勾着脚嗑着瓜子儿，对每一个过往的男人抛媚眼。翁奇带着孔学躲开她们，走进一个门口烧着耀眼汽灯的小院里。&&& “哥子，这就是成都有名的翠花楼哦！”翁奇兴高采烈地对孔学说。&&& 孔学：“嗨，我父亲知道我来这种地方，不打断我的腿才怪呢！”&&& 翁奇：“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想那么多干啥子哟！”他眨眨小眼睛说：“里面的姑娘个个都安逸得很哦！”&&& 孔学：“你肯定来过！”&&& 翁奇：“你哥子洞房花烛，小弟我来梁家巷逍遥，互不亏欠嘛。”&&& 孔学：“你这个鬼丁哥！走嘛，走嘛！”&&& 这对纨绔子弟跨进翠花楼就被一群“姑娘”围住了，她们千姿百态，浑身散发着狐媚气，哄得他俩云里雾里不晓得在哪家铺里。&&& 翠花楼的大牌自然是翠花，她年方十八，一袭粉红绸裙，柳眉凤眼，樱桃小嘴，一笑花枝乱颤。孔学对她百般宠爱，旷课数周，直到花光了大洋。&&& 一天翁奇哭丧着脸对孔学说：“哥子，我们还是莫去梁家巷了！”&&& 见他神情，孔学感到事态严重，忙问原因。&&& 翁奇：“背他妈的时，我惹到病了！肯定是翠花楼那些骚婆娘给我惹到的！”&&& 孔学：“啥子病嘛？”&&& 翁奇：“这还用说呀，花柳病哟！”&&& 翁奇长了一身红疙瘩，双手不停地抓裤裆，吓得孔学汗流浃背。&&& 从此二人再也不敢去梁家巷了，翁奇回江油家中休养了半学期。&&& 寒假回江油，孔学很少呆在家里，成天与小城几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吃馆子喝茶看戏，不亦乐乎。&&& 倩西对丈夫一往情深，百依百顺。这天午后，她在家仔细地为孔学清点衣服书本。孔学带回的皮箱发潮了，她将其中的东西取出来晾晒，见底层放着一个精致的日记本。燕尔新婚，分居两地，日记里肯定有自己的名字，她抵抗不了诱惑，犹豫片刻打开了日记。&&& 日记首页夹着一朵茉莉花，虽然枯萎了，却散发出一缕幽幽的清香。这是倩西从信中给孔学寄去的，他珍惜这花儿，也就是珍惜她，倩西心中荡起一片柔波，坐在床沿看起日记来。&&& 待她再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日记的后部分记载了孔学在成都读书期间去梁家巷的风流韵事。翠花楼里的翠花、媚媚、媛媛、丽丽……一个个粉墨登场，莺声燕语，千娇百媚；房中秘术，放浪形骇，淫荡荒唐。日记写得非常细腻，入木三分。大家闺秀，名门淑女，见到这些文字无不面红耳赤，心惊肉跳! &&& 倩西如坠深渊，万念俱灰。父亲病故，母亲卧床不起，婆婆年老体衰，弟妹年幼无助，她无语问苍天！&&& 这样的丈夫还能同床共枕吗？还能托付终身吗？还能相依为命吗？她是一个文化人，也是一个传统女性，她渴望纯真美好的爱情，却无力从婚姻的堡垒中突围。&&& 倩西心乱如麻。&&& 万般无奈，倩西将孔学的日记本打开，默默地放在孔学父母卧室的桌子上。&&& 婆婆不识字，身为督学的公公却看得分明。他独自坐在堂屋的太师椅子上，一声不吭地抽了一下午的叶子烟。晚上孔学回家，被父亲叫了去，接着一阵阵训斥责骂声、茶碗摔碎声从堂屋里传出。&&& 倩西合衣躺在床上呜咽，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的耳畔突然响起了婆婆尖厉的声音：“你折磨我的儿子，我也不要你好过！”婆婆对倩西扔下这句话，咬牙切齿地跺着脚走了。&&& 夜深了，孔学殃殃而归，回到卧室一言不发，将那本日记撕得粉碎。倩西面壁而卧，直到天明。&&& 这对年轻夫妻从此失去了往日的温馨。&&& 对于丈夫的劣迹，倩西有自己的哲学：原谅，但不忘记。&&& 春季开学，孔学去成都读书，倩西继续在江油中学当“妇生”。&&& 一天下午课外活动，黄小红居然低声下气来找倩西，说有话对学妹说。&&& 倩西和黄小红在江油中学的柚子林中漫步。&&& 黄小红：“倩西，你不要担心，没有别的意思，我是为我妹妹来找你的。”&&& 倩西：“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吧。我知道你来的目的。不过，波西是我大弟，和我年龄相差不大，他素来我行我素，恐怕我帮不了你们。”&&& 黄小红：“我妹妹和我年龄相差也不大，她对我无话不说。她真的很喜欢波西，还说非波西不嫁！”&&& 倩西：“波西个性好强，你妹妹的大小姐脾气受得了吗？”&&& 黄小红：“我也知道波西性格很阴，可妹妹根本不听劝，没办法。她哭着求我帮她！”&&& 倩西：“你们堂姐黄秀华也向我提过这事儿，我对波西说了，可他不来气儿。”&&& 黄小红：“麻烦你再给他说说吧！我叔父最近要到铁门槛去向你妈提亲呢。”&&& 国民党江油县党部头目黄统对几个侄女非常宠爱，他指令黄氏大家族不分男女一律送学校读书，而且只能与门当户对的文化人联姻。基于此，倩西对黄统是敬重的。她最后点头对黄小红说：“好吧，我回去再给波西说说，尽力而为！”&&& 黄小红突然对倩西说：“我就要离开江油了，妹妹的事儿就拜托你了！”&&& 倩西惊讶地问道：“你不读书了吗？你要去哪儿？”&&& 黄小红有些得意地说：“叔父给我说了一门亲事，男方是一个空军军官，家在重庆。”&&& 不久，黄小红嫁给了那个国民党空军少校，以后跟随丈夫到了台湾，一去不回还。&&& 倩西高中快毕业时，时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解放战争如火如荼，国民党兵败如山倒。&&& 倩西埋头读书，不问政治。&&& 坐在倩西后排的男生邵一非常活跃，他经常约倩西去参加学生聚会，但每次都被她谢拒了。她明白自己的身份，一个“妇生”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邵一的国画画得很好，他的一幅窦团山水墨画参加县上的画展，被钱大老爷看中买了去，挂在其武都的别墅“水竹居”里，煞是风光。&&& 邵一是江油双河口的人，父亲是那一带的“土老肥”，家里给他订了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他十二分地不愿意。跨进高中，他就暗恋起倩西来，一恋就是三年。看着她青春亮丽，看着她嫁作人妇，看着她丰满成熟，看着她妩媚动人，邵一只能仰天长叹！&&& 眼看就要毕业分离了，邵一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给倩西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吐露了对她的爱慕，约她一起离开江油去开创新生活。&&& 倩西对邵一的心思并非不知，她欣赏他的才气，尊重他的人格，但不爱他。不管丈夫怎样荒唐，内心深处她是爱丈夫的，而且爱得很深，难以改变。&&& 私奔！这两个字把她吓了一跳。她明确告诉邵一，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邵一对她的断然拒绝很伤心，二话不说回双河口与家里订的未婚妻成了亲，然后去成都读美术专科学校，离开了江油。&&& 高中毕业，倩西考上了四川大学预科。同时，重庆体育学院来江油招生，全县只有一个名额，倩西以打篮球的特长被录取了。孔督学见儿媳如此争气，深感欣慰，他支持倩西继续深造。&&& 公婆坚决不同意倩西升学，她对孔督学大吼大叫：“一个妇道人家跟那些男人按在一起打球，成啥子体统！露胳膊亮腿的，丢人现眼！”&&& 孔督学不吱声了。&&& 倩西跑回卧室，伏在枕头上痛哭一场。&&& “读不成体育学院，还可以读川大预科嘛，我们一起在成都读书，多好啊！”孔学来信安慰妻子。&&& 很快倩西彻底打消了继续升学的念头，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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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 世 风& 云&&&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期，巴蜀是民国政府最后一个堡垒。刘湘、杨森一帮四川政要军阀对中央政府却离心离德，他们拉拢地方绅士，纵容青年学生，大有分裂割据之势。&&& 中共地下组织此时在四川展开了巨大的攻势，学生运动轰轰烈烈。&&& 人们说四川大学是中国西南最高学府，而“川大中文系的药罐子”，又一语道出尔等莘莘学子的治学态度和艰辛程度。山雨欲来风满楼，川大中文系的大批热血青年走出课堂参加各种社会活动，连德高望重的白发老教授也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学生的游行队伍中。&&& 江油巨头钱大老爷的独子钱雄是川大中文系的高材生，他从小受开明父亲的影响，身上具有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首当其冲地投身学生进步运动，暗中加入了中共地下党。&&& 中共地下党川大中文系的负责人叫宁中华，他与钱雄是同乡。宁家是钱家的佃农，宁中华从小聪明好学，他能同时用双手写漂亮的毛笔草书，得到钱大老爷的喜爱，将他与钱雄一起送去读书，从小学一直同窗到大学。宁中华清瘦斯文，钱雄白杨树般挺拔，两人情同手足，从江油到成都形影相随，不分彼此。中共地下组织给宁中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要他引领钱雄参加进步活动，发展钱大公子为中共地下党员，利用他父亲钱大老爷的特殊身份，为解放江油做准备。&&& 这一年川北农工学院与四川大学合并了，孔学终于名正言顺地做了川大学生，圆了自己的梦，也圆了督学父亲的梦。只是川大学潮风起云涌，学校停课已是家常便饭。&&& 在川大江油同乡会中，孔学与翁奇引起了宁中华的注意。宁中华从钱雄口中得知了这两位江油阔少的身份，觉得是可以争取的对象，也很有利用价值。不料川西北六县联防司令的孙子翁奇天生泼皮无赖，“四季豆油盐不进”；江油督学大少孔学习惯于养尊处优 ，附弄风雅而不思进取，宁中华只得放弃“策反”计划。&&& 闲暇无聊，孔学参加了川大一个读书会，里面多是富家公子，吟诗作赋，琴棋书画，游山玩水，饮酒作乐，消磨光阴。他哪里知道，在那动荡岁月，这片风轻云淡的净土，这难得一见的世外桃源，其中有着深刻的社会背景。&&& 翁奇被爷爷召了回去，做了川北六县联防大队长，镇守川陕要道梓潼大庙山。&&& 时局越来越紧张，学校全面停课，孔学也被父亲从成都召回江油。&&& 孔督学无可奈何地对孔学说：“看来这书是难得读成了，先找点事儿做吧。你是学经济的，我在江油银行给你找了个工作，过两天就去上班。”&&& 孔学一进银行就做了科长，还算称心如意。&&& 清明节，钱大老爷如期在武都别墅“水竹居”举办“清明会”。这是一个盛大的家族聚会，钱氏大家族倾巢出动，称雄摆阔，耀武扬威，四方军政要员，各地豪门大户，无不以在此露脸为荣。&&& 孔督学携长子孔学来到钱家，一阵寒暄过后，孔学举目四望，却不见大公子钱雄。&&& 孔学：“钱老爷，咋不见钱雄师兄呀？”&&& 钱老爷稍显迟疑：“哦，他在外办事儿，一会儿就到。”&&& 午饭时，钱雄和宁中华一起出现在宴席上。&&& 钱雄拱手道：“各位世伯，各位兄长，请恕我来迟了！在此敬大家一杯，我先干为敬！”&&& 翁奇一只手把弄着铮亮的左轮手枪，一只手握着酒杯轻声对爷爷说：“钱家大少在成都遇到麻烦，躲回钱家山了。”&&& 年迈而体健的川北六县联防司令翁之固瞪着孙子说：“啥子麻烦啊？”&&& “嗨，钱雄和宁中华都是‘那边’的人，宁中华还是‘那边’的头头呢！成都抓人，他们两个跑回来了，被钱大老爷藏在钱家山，都半年了。”翁奇神通广大，消息灵通。&&& 翁大爷点点头：“钱家山森严壁垒，罩他妈几个人，还不是小菜一碟，没球法！”&&& 翁奇压低声音：“宁中华和钱大少不甘寂寞，在钱家山办小学校，挨家挨户请那些穷小子去读书，不收学费，还免费供应一顿午饭，说是搞‘共产主义’，嘿嘿……”&&& 翁大爷脖子一硬，涨红了脸膛：“真他妈的荒唐！”&&& 这时，钱大老爷带着钱雄来到翁家老少这桌敬酒。翁大爷出言不逊：“钱公子，听说你把宁中华藏起来了，他可是个政治犯哦！”&&& 钱大老爷软中带硬地说：“翁司令误会了，娃儿家，啥子政治犯嘛！就是好耍，不好生读书，弄点新鲜花样儿，不成大器。哪些好事之徒东说西说的，存心跟我钱大爷过不去！江油地盘上有我钱大爷一天，哪个也莫想高打一掌哟！”&&& 强龙斗不过地头蛇，翁奇不愧为“鬼丁哥”，他连忙站起来打圆场：“误会，误会，钱老爷莫生气！二位师兄与我是同窗，我还不晓得吗咋个，都是顶呱呱的大才子哟！来来来，喝酒喝酒！”&&& 孔督学一旁看得分明，借口身体不适，带着长子孔学提前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他们回到孔家大院，见督学夫人正在打发佣人请接生婆，倩西临产了，挺着大肚子伏在床上，痛得汪天大哭。&&& 孔督学冲夫人吼道：“请什么接生婆！快把她送到徐挺南的西医诊所去！”&&& 孔学在一旁连声附和：“对头，对头，快找西医！”&&& 督学夫人瞪着父子二人，退到了后面。&&& 徐挺南是江油最早的西医，毕业于华西医科大学，是妇科儿科专家。他的诊所开在中坝东门，医药费贵得吓人，一般人家不敢问津。&&& 徐挺南亲自给孔督学的儿媳接生，子夜时分倩西生下一个儿子，孔家老小欣喜万分。时值阳春三月，孔督学给长孙起小名“春明”，取大名“孔立”。&&& 成家立业，“立”字当先。孔家长子孔学，二子孔凡，三子孔成，四女孔英，兄妹四人年龄相差很小，性格秉性却大异。&&& 二少爷孔凡瘦猴模样，里里外外看人眼色，任何事情到他口中准变样儿，被人称作“孔猴子”。他不爱读书，可成绩不错，回到家里围着督学夫人转，深得母亲偏袒。倩西刚过门，见大嫂知书识礼品貌端庄，孔凡煞是敬重，但见母亲不喜欢倩西，他便日渐疏远大嫂，甚至搬弄事非欺负大嫂。&&& 三少爷孔成生得虎背熊腰，比二哥高出一截，天性憨厚，为人纯朴。在他的眼中倩西是女中魁首，文化水平高，又擅长体育运动，能文能武，令他敬佩不已。他常常去请教大嫂，侃书摆龙门阵。每天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放下碗筷督学夫人就冲倩西那边喊：“收拾厨房！”这时孔成总是机灵地应声站起来大声回答：“我来！”接着他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在厨房里一边哼川戏一边洗涮，转眼间一切搞定。&&& 四小姐孔英伶牙俐齿，“骄”“娇”兼之，一副大小姐脾气。她专告大嫂的刁状，一会儿说倩西地没扫干净，一会儿说倩西打破了碗，事事与大嫂作对。&&& 大少爷孔学在江油县银行当科长，很少在家，在家也不管事，讲究的是一个“闲”字。他喜欢妻子，但从不在乎倩西在孔家的处境和感觉。本来他和倩西缠缠绵绵，只要督学夫人在他耳边说几句倩西的不是，他就会变脸，与妻子瞌瞌碰碰，气得倩西拔腿就走，离开孔家。而妻子前脚一走，孔学后脚就跟了来，想方设法把倩西从娘家哄回去。他外表闲淡内心炽热，书生意气情感细腻，他不能忍受没有倩西的日子。&&& 督学夫人对督学请西医徐挺南给儿媳接生很不满，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碰孔家的女人呢！她对丈夫生出莫名的疑虑和猜忌，成天横挑鼻子竖挑眼。&&& 倩西生下春明儿，孔督学心中高兴，每日从县政府下班，总要去三弟的肉铺子买一个大猪蹄膀带回家，让奶妈加上附片、当归等补药炖了给坐月子的倩西吃。明知是坐月子妇女的发奶之物，可督学夫人胸有块垒就是看不过去，她在家指桑骂槐，说督学偏爱媳妇，老牛想吃嫩草；说倩西是狐狸精，勾引公公，败坏家风。一家人就数她没文化少教养，偏偏大家都得听她的，否则家无宁日。于是，孔督学回家后沉默寡言，难得与倩西说上一句话。孔学不在家时，倩西总是把自己关在她和孔学的房里，看书绣花，躲避事非。&&& “六腊大战”全县教师竞聘，不少人巴结孔督学，纷纷提着大块腊肉、鸡蛋挂面和上等糖果登门拜访，孔家的大柜子被塞得满满的。可这些东西被督学夫人端上桌时，早已变形失去了昔日的光彩，黄澄澄的熟腊肉只剩下咬不动的腊肉皮子，倩西就着一碗泡菜吃饭，眼泪汪汪难以下咽。&&& 倩西早早就没了奶，孩子由从阳亭坝请来的奶妈喂养。度日如年，倩西在孔家实在呆不下去了，孩子满月不久她就出去工作了。&&& 江油县中心小学在中坝南门，教学质量一流，倩西被聘为该校的教导主任。她喜欢自己的工作，非常敬业，从不以自己是督学的媳妇而盛气凌人，与领导和同事相处融洽。孩提时代美丽的杨老师教她唱的那首李叔同写的歌曲《送别》，曾为北大校歌，也被倩西作为江油县中心小学的校歌。&&& “长城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夕阳山外山。”&&& 凄清婉转，荡气回肠，一代人的理想在迷茫中放飞。&&& 倩西身着灰布满襟衫，脖子上系着一条她自己编织的白羊毛长围巾，她常常感觉自己就像当年的柳如雪，仿佛江油并不是自己的家乡，不知自己来自何方，又将去向何方，一种漂泊感始终伴随着她。&&& 孔学被派往省银行进修一年，倩西借机搬出孔家住到中心小学去了。一间小屋，她布置得简洁温馨，日子过得轻松愉快。每月工资发国民政府的金圆券，她把这些每天都在贬值的纸票子一古脑儿锁在一个藤箱里，很少动它们。&&& 周末晚上，别人成双成对，倩西和中心小学的体育老师以及几个高年级学生借着一轮明月，在学校操场上打篮球。不料督学夫人差孔四小姐前来探视，回家禀报大嫂在学校跟一伙臭男人按在一起打球，气得督学夫人跺着脚逼督学辞退儿媳，让倩西失业，回家老老实实地呆着。然而听幺女说倩西教书积攒了一箱子金圆券，督学夫人又改变了主意，打起了她十分擅长的小算盘。&&& 星期天倩西回家看春明儿，午饭后她拉着孩子回到卧室。督学夫人满面笑容地跟来了，她坐在媳妇的梳妆台前，亲热地对倩西说：“他大嫂，我最近买田还差点钱，把你存的金圆券借来用一下！”&&& 倩西二话不说，去学校连藤箱搬回家，把所有的金圆券给了公婆。踏出孔家大门，倩西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她想起了一首外国歌，那是已故的柳如雪喜欢唱的，名字叫《永不再来》……&&& 这年秋天，倩西的母亲病死了。倩西年迈的婆婆带着三个孙儿孙女，无力在铁门槛住下去了。婆婆年轻守寡、中年丧子、晚年抚孤，一个女人一生经历的所有不幸，她都经历了。长孙波西说是跟人到外省做生意，一去不复返。婆婆带着还在读小学的两个孙儿孙女，回到青莲故里，守着剩下的十多亩田产过日子。&&& 时局走马灯般变幻，先是胡宗南的嫡系部队刹时遍布中国西北西南，一夜之间江油县到处是胡家军。转眼间胡家军人间蒸发，解放军浩浩荡荡南下，走州过县，天天传来消息：“明天解放军就要到江油了！”&&& 打土豪分田地，革的是有钱人的命，江油的大户人家惶惶不可终日。&&& 孔督学很少去江油县政府办公，眼看改朝换代已成必然，他表面平静内心波澜起伏。一介书生，寒窗苦读，忍辱负重，克己复礼，终为一方文官，地位虽不显赫，却也受人尊重，不枉入世走一遭。他饱读诗书，精通文史，深知像他这类御用文人，哪朝哪代都少不得离不了，不过是换个主子罢了。自己还不算太老，新朝初始百废俱兴，说不定还要“三顾茅庐”请孔督学出山呢！他暗自沉吟，气定神闲。 &&& 督学夫人却慌了手脚，她一面责骂孔督学大难临头了还在做白日梦，一面仔细打点金银细软，清理房屋田产，频频与娘家联系，准备逃跑。&&& 一年前，二少爷孔凡娶江油“附子大王”肖老爷的千金小姐，重演了督学夫人当年极为风光地嫁到孔家那一幕，银元田契成堆地抬着过街穿巷，看得路人红了眼。孔凡见大势不妙，与孔二嫂自立门户花天酒地，不到一年把大笔财产挥霍干净“一身轻”。&&& 孔学从成都回来，江油银行已关门大吉。他索性成天泡在戏院子里，一出戏看个十遍八遍也不觉累。倩西对他无可奈何，住在中心小学很少回家。&&& 一天晚上，孔家佣人来江油中心小学找倩西，要她马上回孔家去。倩西正在组织全校老师开教研会，她点点头送走了佣人。等她第二天清晨回孔家，已是人去楼空。&&& 倩西默默地离开了孔家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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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 团& 山 狼 烟&&& 孔家老小携财物回到老家阳亭坝，静观时局变化。&&& 孔学牵挂倩西，不顾督学夫人反对，第二天回中坝城找她。江油中心小学已经停课，老师走了一大半。倩西把自己关在寝室里，埋头备课写教案。&&& 孔学敲开门，又气又急地说：“你怎么还呆在这里呀，火烧眉毛了！快跟我走！”倩西平静地说：“去哪儿？回你们老家？这不是你妈的意思吧！我不想惹她老人家生气。”&&& 孔学上前来拉倩西：“说这些做啥子哟！解放军就要打来了，城里很危险，乡下安全些，快跟我回阳亭坝！”&&& 倩西坚决地说：“我不过是个穷教师，跑什么？我哪儿也不去！你走吧！”说完她又埋头写教案。&&& 孔学气急败坏地走了。&&& 在中坝城纪念碑前，孔学遇到了钱家大公子钱雄，他和宁中华、柯大海、谭和人、夏一云等一帮搞学运的本地青年正匆匆向北门走去。孔学不知道他们是中共地下党员，但明白他们是闹革命的，解放军是他们的部队，江油就要是他们的天下了。孔学把头一低，从这帮人的身边走开了。&&& 回到阳亭坝，孔学见督学和督学夫人都不在家，二弟孔凡告诉他：“钱大老爷派人来把爸妈接到窦团山上去了，叫我在家里等你回来，然后一起赶到那里去和他们汇合。”&&& 双峰耸立的窦团山云遮雾绕，两排身穿黑布对襟衫的钱家家丁扛着步枪把守着天然屏障“一线天”。窦团山钱大老爷的别墅“邀月轩”里，聚集着江油的豪门望族。&&& 临近解放，钱雄接到中共地下组织的指示，要他利用父亲的进步倾向及其在江油的势力威望，最大限度地争取地方豪门望族，瓦解反共势力，争取和平解放江油。&&& 钱大老爷憎恨独裁专制，提倡民主政治，近年来对民国政府的腐败痛心疾首。他身为国民党中央立法委员，了解内幕，眼看国民党已无力回天，他只能期待新时代来临。三天前，儿子钱雄把江油中共地下党头目洪必和领到家中，洪必和代表中共与钱大老爷作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钱大老爷深明大义，豪爽地接受了中共地下党的指示，立即行动，把江油的豪门望族都请到窦团山自己的别墅来，动员大家放弃抵抗，迎接解放军进城，和平解放江油。&&& 孔学在钱家家丁的带领下穿过险峻的“一线天”，来到几棵银皮松簇拥的“邀月轩”，迎面走来倩西的四伯牛参议长和二堂哥牛区长。&&& “四伯，二哥，你们都在这里啊！”孔学毕恭毕敬。&&& “孔姑爷，你这阵儿才来啊？咋个不见倩西呢？”牛参议长四处张望。&&& “她还在中坝城里。”孔学有些理亏。&&& “你们怎么把她一个人丢在城里啊？”二哥牛区长急了。&&& 孔学面红筋涨地说：“我专门去中心小学接她，她整死都不走哦！”&&& 牛参议长呲牙裂嘴晃动着满口金牙：“倩西如果出了事儿，你娃小心点！”&&& 牛区长在一边打圆场：“现在急也没用，我派人去找她！倩西也太犟了。”&&& 孔学跟着牛参议长和牛区长走进邀月轩，没想到在大厅里遇到了翁奇。&&& 翁奇一把将孔学拉到门边，低声对他说：“你妈叫你跟我去藏王寨，我爷爷率领川西北六县联防纵队镇守那里，解放军绝对攻不进去。我特意来接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走！”孔学牵挂倩西，说什么也不跟翁奇走。&&& 国民党江油县党部头子黄统带着一大家人，伙同另几个大户人家，在翁奇的带领下动身下山去藏王寨，投奔翁之固司令。不料钱家众多家丁持枪把他们挡在了窦团山的“一线天”边，翁奇握着手枪寡不敌众。&&& 黄统铁青着脸对钱家家丁说：“快请钱大老爷！”&&& 钱老大、钱老二、钱雄在大队持枪家丁的簇拥下出现在“一线天”边。&&& 钱大老爷满脸堆笑：“啊哟哟，这是干啥呀？乡里乡亲的，都是自己人！”&&& 黄统恼怒地说：“钱老爷不是要扣押我们吧？”&&& 钱大老爷：“哪里哪里，山下不安全，是怕你们遭遇不测哟！”&&& 翁奇阴笑着说：“恐怕是钱老爷在摆鸿门宴吧！”&&& 钱二老爷性格刚烈，他把手枪一挥：“老子这里哪有你这个小杂种说话的份儿！滚一边去！”&&& 钱雄对大家拱手道：“各位世伯，就要天黑了，下山的确不安全，请大家回邀月轩，吃过晚饭再商量，从长计议！”&&& 黄统审时度势，不再强行下山，带家人返回邀月轩。&&& 另几家人吓得不敢再提下山的事儿了。&&& 翁奇被钱家软禁起来。深夜，钱雄突然来到翁奇身边，轻声对他说：“我知道你来窦团山的目的。各为其主嘛，没说头！同学一场，哥子不难为你，你走吧。”&&& 钱雄把翁奇送过“一线天”。分手时，钱雄将下了子弹的手枪还给翁奇。&&& 翁奇双手抱拳：“钱公子，告辞了！小弟欠你一个人情！”他回头望望风起云涌的窦团山，连夜奔往藏王寨。 点& 击& 藏& 王& 寨&&& 藏王寨距江油县城三百多里，海拔近三千米，高原山地气候，三伏天晚上也要烧一堆柴火才能捱到天明。整座山是空心的，到处是深不可测阴风惨惨的洞穴，黑褐色的乱石丛中长着丑陋的灌木，坡上崖边茅草疯窜，人迹罕见。&&& 传说明代一位闹宫廷政变的亲王失败后逃亡到藏王寨，隐匿在此窥望朝纲，企图东山再起，结果空遗白骨一堆。另说唐代安史之乱，李隆基携杨贵妃逃离长安，马嵬坡三军不发，唐明皇被迫赐死杨贵妃，不料一位怜香惜玉的大将军救了杨贵妃，秘密带她随大军入蜀，当唐明皇在梓潼大庙山泣梦梧桐夜雨时，杨玉环已被大将军送往江油藏王寨避祸，后由此南下东渡日本，一去不返。&&& 抗日战争时期，一架美国盟军的飞机撞到藏王寨最高峰上，机毁人亡。应盟军要求，民国政府当即在藏王寨最高峰修建了一座航标塔，过往飞机无不小心翼翼地躲避蜀中这神秘的“百慕大”。&&& 当年闹红军，江油县城一个暴发户举家逃到藏王寨，数日后这一大家子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弄得人心惶惶。&&& 解放军兵临城下，民国江油县政府已经瘫痪，有能力进行抵抗的只有翁之固的川西北六县联防纵队。这支队伍以江油、梓潼、平武、青川等县的本地人为主，搜罗了入川溃败的胡宗南余部，纠集了龙潭子、吴家后山、雁门、含增等处的土匪，气焰嚣张，誓与共军血战到底。&&& 解放军势如破竹，攻占了梓潼、平武等县，直抵江油县境。&&& 翁之固司令眼看大势已去，率领川西北六县联防纵队上了藏王寨。&&& 藏王寨历来是败王流寇的避难之处，也是他们最后的葬身之地，翁之固当然明白。登上藏王寨的最高峰，他遥望绵延起伏的远山轮廓，不禁老泪纵横。&&& “爷爷，我们在花椒沟安营扎寨！”翁奇大汗淋漓地跑来报告。&&& 翁司令：“哦？”&&& 翁奇：“那里住着几户山民，有几间石头垒成的房子，司令部就安在里面。”&&& 翁司令：“那几家人喃？”&&& 翁奇：“我们上山时，他们已经跑了。”&&& 翁司令：“好吧，就住花椒沟。所有人马住在一起，立即动手盖茅草屋！”&&& 花椒沟横贯藏王寨峡谷，乱石飞悬，空洞密布，到处长着碗口粗的野花椒树，里面常有黑熊出没。黑熊爱吃花椒，野猪却是山民的常客，它们一口气便把山民种在坡上的玉米拱个底朝天，玉米棒子是野猪最喜欢的大餐。藏王寨盛产天麻，专治头晕目眩，是补气血的名贵中药材。花椒沟里的几户山民以挖天麻卖为生，世世代代习惯了这里的艰苦生活。山民跑了，留下几间空石头房子，要弄点吃的很困难。吴家后山来的的土匪头是个中年女人，她的那张瘦长脸上有几粒黑麻子，人称“吴麻婆”。她叫驼背儿子领大家去花椒沟掏案板草、灰溜菜、野山药蛋，弄回来煮一大锅，每人两碗，填饱肚皮。&&& 龙潭子来的匪首钱老三坐不住了，他带着一帮人马去沟外打野猪，结果被黑熊拍了一巴掌，打瘪了半张脸，在床上躺了几个星期。他有些后悔，当初钱大老爷捎信叫他离开龙潭子土匪窝去窦团山避难，大哥二哥保他没事儿，大字不识的钱老三竟出口成章：“道不同，不足为谋！”断然拒绝了钱大老爷的邀请，落得如此下场。&&& 一座空山，上百人被困在藏王寨。&&& 数日后，探子来报：“解放军已经进城，江油和平解放。”&&& 翁司令从探子口中得知，钱老大投靠中共地下组织，联络江油地方绅士迎接解放军进城，不费一枪一弹把江油变成了共产党的天下。如今正在打土豪分田地，马上就要剿匪征粮了！&&& 藏王寨树大招风，危在旦夕。&&& 翁司令不甘心坐以待毙，召来各路头目，他哽咽着说：“兄弟们，看来是天要亡我啊！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大家就此分手各自逃命去！愿意跟我走的，一碗饭我们分着吃；不原意跟我走的，下山回老窝子当农民去，保命要紧！”&&& 各路土匪纷纷离开藏王寨，钱老三、吴麻婆也带着自己的人马暗中潜回老窝了。剩下胡中南的余部继续跟着翁之固，他们已无去路。&&& 川西北六县联防纵队最后剩下几十个人，在翁司令的率领下星夜离开藏王寨，奔向山高皇帝远的平武大山区。&&& 在江油县与平武县交界的“岩嘴头”，翁奇失足掉进了波涛汹涌的涪江里。眼看长孙被滔滔江水冲走，翁之固捶胸顿足仰天长嚎：“天要亡我啊！”& 尾&&&& 声&&& 翁之固率领残余的川西北六县联防纵队人马还没到达平武大山区，就被解放军南下部队打得一败涂地。翁之固躲在一个山洞里，解放军扔手榴弹把他炸成了一堆碎肉。&&& 吴麻婆镇守的吴家后山土匪窝森严壁垒，他们深挖洞，广积粮，一条天然壕沟隔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不放下她亲手把持的活动索桥，谁也别想出入。解放军进山围剿，吴麻婆耍双枪率众匪徒拚命抵抗，最终胳膊扭不过大腿，被解放军的重机枪迫击炮轰得灰飞烟灭。&&& 江油县征粮队在龙潭子遭遇土匪伏击，倩西的几个高中同学被当场打死，尸体摆在中坝昌明河畔展览数日。解放军大举围剿龙潭子土匪巢穴，钱老三让一贯道道主画符焚烧化水，临阵令每个匪徒大碗喝下，声称一贯道保佑刀枪不入，前呼后拥赤膊上阵，被解放军打得落花流水，钱老三跳崖自杀。&&& 江油县城和平解放，中共地下组织成绩辉煌，宁中华做了新中国江油县第一任县长。钱大老爷抱病退隐“水竹轩”，钱雄奉命赴南充专区在川北行署任职。&&& 宁中华了解地方上流社会，对开明绅士采取团结保护政策，江油县的不少名门望族曾为革命出力，他们应该成为新中国的统战对象。&&& 银行是经济动脉，像孔学这样身份的人已经没有资格在里面工作了。宁中华的秘书李明成与孔学是川北农工学院的同窗，他是江油双河口人，读书时家里很穷，孔学主动帮他交过好几次学费。李明成介绍孔学当了江油县三合镇小学的校长，倩西当了江油县第一完全小学的教导主任。&&& 江油县在新中国第一任县长宁中华的管辖下，呈现出一派清明景象。&&& 不久全国除台湾外都解放了，大批南下干部涌入大西南。他们打着绑腿身着老黄布军装，江油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他们控制了地方各个机关部门，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温和派宁中华被调往南充专区在川北行署任职，做了***的部下，从此远离江油故乡。&&& 江油中坝城城昌明河畔，历来是县衙门红衣屠夫取人犯头颅的地方，如今这里每天枪声不断，地主、小商业兼地主、民族资本家、国民党军政大小头目、各路土匪，只要群众聚会台下一声呦喝：“拉出去枪毙！”台上被斗者立即被五花大绑押到昌明河畔枪毙掉。国民党江油县党部头目黄统首当其冲被枪毙。他的老婆跳井自杀。&&& 江油“附子大王”肖老爷被枪毙。&&& 倩西的四伯江油县牛参议长被枪毙，二堂哥中坝区牛区长被枪毙。&&& 孔督学被抓进大牢，关押在江油老坪坝。孔学在岩嘴头见到孔督学，给他送去一小碟油炸花生米、一壶白酒。半年后孔督学突发脑溢血，死在狱中。&&&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督学夫人带着被惊吓疯了的幺女仓皇逃跑了，下落不明。&&& 孔学在成都读川大时加入了一个读书会，肃反时被认定为陈立夫的中统特务外围组织，于是他成了神秘的“CC特务”，被关押在“特务自新班”。他从“特务自新班”出来后，被遣送到江油县东坪乡梨园大队劳动改造，一间土屋一口铁锅一把锄头伴他度过余后的漫长生涯。&& 倩西带着年幼的春明儿在江油中坝城里教小学。半年后她被选派到成都学习，进修一年后升任中学语文教师。全川统一分配，倩西主动要求到川北剑门山区去，从此杳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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