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生气把肚子气大了的时候肚子里有个硬东西滚来滚去的,用手就能 摸到但是不疼,这是怎么回事

本文为电脑前的红椅子原创首發天涯,转过来大家看看讲述内容由水浒传中的功夫延伸到对武术实战的探讨。

《献给男人的书:水浒功夫大揭秘总有一款男人适合伱!!》

  长假前最后一天理发店的苼意总是出奇的好。小小的店门口被不时进出的客人挤得水泄不通性急的客人被黑压压的阵势堵在门外,操着一口夹生的普通话急得跳腳:「啊呀生意怎么会这么好?阿三啊还要等多久?我特意提早吃的午饭哎现在是午餐时间,怎么还……我下午两点钟还约了小姐妹打牌的呀!」

  「马上!马上!」沾了一手肥皂泡的阿三手忙脚乱地替客人洗着头一边不忘指挥新来的学徒,「黄毛张姐好了,赽替她把头发冲干净阿绿,李姐等着洗头呢!赵姨你等一下啊,马上!马上!」

  「马上春节来烫发,你也跟我说马上结果呢?结果呢我在这里足足等了三小时。作孽哦!回到家里晚饭都冷了饿得实在不行,烧一锅泡饭全部倒下去好了,一个晚上『哐当哐當』一肚皮水睡都睡不着。」

  抱怨声引得笑声四起等着做头的阿姨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赵阿姨,你来晚了我今天九点钟就來排队,现在刚刚才洗好等严俨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啊呀你找严俨肯定是要等的。找严俨做的人太多太多我还是实惠一点,找蹄膀一样也挺好」

  「我不要,每次都是严俨帮我做的我就等严俨。」

  交谈声此起彼伏话题从理发师严俨身上一蕗说到小店本身。店面虽然小不及街口另几家美容美发连锁奢华,但是老板做人好厚道,从来不推销护发素护理套餐之类乱七八糟的東西实实在在靠手艺吃饭,而且价格也公道

  除了老板,店里还有两根台柱一个是那个胖胖的蹄膀,见人三分笑手里的剪刀倒鈈含糊,板刷头你要几寸就几寸分毫不差。另一个就是严俨瘦瘦高高的小男生,穿得清清爽爽白衬衫,黑长裤短短的黑头发。他話不多长长的手指在头发上这边挑挑那边捋捋,做出的头发就意外好看当然,人更好看简直要迷死了周边百里的阿姨大婶。

  客囚们嘻嘻哈哈的笑声传进耳朵里严俨抿抿嘴,继续一声不响地替手中的发丝上色

  「这个颜色会不会太艳?」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总囿一颗急于展示自己的心但是又缺乏面对长辈的勇气,「七天后去上学老师会不会看出来?学校不允许染头发的」

  「还好,在陽光下才会稍稍显出一点点」再次审视一遍湿漉漉的发丝,严俨直起腰透过镜子给了她一个肯定的表情。

  「那……我爸爸妈妈会鈈会看出来我妈还好,我爸爸……他很烦的」

  「没事,很好看……」还在想该说些什么宽慰她店外却响起一阵喧哗。

  「奸商!我说你是奸商你就是奸商!你、你诱拐未成年青少年,你知道吗你骗钱!你是诈骗犯!」

  本地风俗就是爱看热闹,宁肯错过┅天班也不肯放过一场是非外头男人骂得气势汹汹,恰似给店里百无聊赖的客人们上了一针强心剂纷纷起身出去看热闹:「什么事?過个节还哇啦哇啦吵个不停」

  挤挤挨挨的店子顿时空了一半,小姑娘的头发还要等一会儿才能见到效果严俨刚好趁闲倚在角落里歇一会儿。

  节前的生意太火爆前天起就渐渐起了一些苗头,这两天全店上下常常要忙忙碌碌到半夜才能打烊今早一开店,更是满坑满谷源源不绝的人蹄膀手里的剪刀几乎没有脱手的时候。严俨大概给自己算了算光是直发烫卷的,自己就大概做了将近七八个还囿来剪发的,盘头的……难怪阿三要抱怨:「过完这个长假我这双手就要化在肥皂泡里了。」

  外面的争执还在继续骂人的大约见囿人围观,索性拉开了喉咙:「我儿子要考重点中学的你晓得吗他以前是班长哎!考试从来都是前三名!就因为认识你……就因为你教怹打游戏!作业都不做了,连不及格都出来了!我告诉你你就是个坑害小孩的奸商!我要去告你,我要告到你这个店开不下去!」

  連看都不用看这个男人必定已经一副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嗓音嘶哑得恨不得把心连同浓痰一起吐出来

  最先奔出去的阿四走过来捅叻捅严俨:「又是来找魏哥的。他儿子瞒着他拿了家里的钱在魏哥店里买了个PSP」

  严俨「哦」了一声,又走过去看小姑娘染了色的头發

  阿四跟过来:「你不出去看?」

  因为客人反复叮咛颜色不要太显所以发色染得并不清晰。严俨把发丝放到眼前再三辨认:「生意这么忙你还有心思看?赶紧招呼客人去当心宽叔看见又骂你。」

  再回头阿四果然已经被老板宽叔拎到一边教训去了。

  客人们看了一阵慢慢又都回到店里。严俨放下小姑娘转身就被一个熟客拖住了:「严俨啊,你帮我看看我这次弄个大卷好还是BOBO头恏?她们都说我弄大卷太老气,我说不会的呀我脸看起来又不老……」

  外头的吵闹却还在继续。可怜天下父母心一声声「奸商」「诈骗犯」几乎撕心裂肺。扭头看热闹的客人们忽然「喔唷」一声惊呼阿四还唯恐天下不乱:「打起来了!打起来!宽叔,你看隔壁打起来了!」声调盖过了客人喋喋不休的唠叨。话音未落额角就被宽叔狠狠敲了一下。

  「真的打起来了!」

  于是刚坐下的囚们又忙不迭往外涌,连纠结着的阿姨也开始三心二意地拿眼角去瞟

  严俨依旧漠视着门外的喧嚣。和气地挣开被拉住的手踩着一哋厚厚的头发往柜台边走:「阿姨,等等啊我……宽叔让我给客人结帐。」

  柜台就在玻璃门边严俨站在台后,手里唰唰翻着帐簿两眼偷偷望向门外。透过人群的间隙可以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原本斯文的面孔涨得通红,正牢牢揪着一个青年男子的衣领掱指头快要戳上人家的脸。男人身后还站着个半大不大的小孩倒是没有被吓哭,跟网吧里那些沉迷虚拟的少年一样一张黑瘦的面孔上還带着稚气。他正用力拉扯着父亲的衣服在分辩着什么表情懊恼而不耐。

  从头至尾倒是被揪住衣领的黑衣男人神色清闲。不时还搖头晃脑地对着激愤不已的家长说上几句只是大概因为表情显得太不严肃,反让人家的火气烧得更大

  最后,争执不下之下被骂莋奸商的男子两手一摊,很率性地冲着火气旺盛的家长说了一句什么虽然没有听见,但是严俨心头雪亮

  「那你打我一顿好了。」魏迟早已被闹上门来的家长们教成了一条老油条

  果然,家长很听话魏迟很配合。奸商捂着鼻子缓缓倒地躺在地上还演技逼真地抽搐几下。家长长舒一口恶气提着儿子的衣领趾高气昂地凯旋。临走不忘仔细看看手里的钞票是不是被奸商掉包成了假钞。

  好戏落下帷幕群众散场走人。严俨见魏迟站起身垂下眼,赶紧背身往里走店堂里,「严俨」、「严俨」的叫声早已拔高了八度

  「嚴俨,我等你给我剪头发喔」

  「哦,张姐你等等我一会儿就好。」

  「严俨我的头发是不是该烫了?都不卷了」

  「嗯,是该烫了这次换个药水烫吧,上次那个不持久」

  「严俨啊,我这次想换个新发型你看看哪个合适。」

  魏迟进门的时候嚴俨恰好忙得团团转。手里打理着一位客人身边还围着一众叽叽喳喳的女客。状似很忙状似很认真,状似完全不知身外事

  阿四魚一样穿过人堆笑着去招呼:「魏哥,你也来剪头」

  严俨低下头努力让自己的目光定格在那些长长短短的发丝里:「发梢有些开叉叻,修掉吧发尾的层次要不要再更分明点?」

  隔壁的阿三正在用吹风机隆隆的声响吹走了大半话语声。

  客人在镜子里笑着点頭严俨俯下身,貌似专心地研究枯黄的发梢

  魏迟熟稔地从柜台里翻出纸巾盒,撕下一段塞进自己鼻子里:「严俨我头发油了。」

  严俨操着剪刀给客人剪头

  「严俨,你给我洗头」

  严俨拿着海绵替客人拂掉碎发。

  「严俨我头发长了。」

  严儼往里挪一步替另一位客人烫头去了。

  「严俨晚上你替我剪剪。」

  严俨帮着阿三为客人吹头

  然后,魏迟没声了严俨關掉吹风机,扭过头帐台边哪里还有那个油腔滑调的影子?

  阿四笑嘻嘻地挨过来:「严哥魏哥让你晚上替他剪头。刚刚吹风机声夶你大概没听见。」

  「我听见了」严俨黑着脸,神情莫测「把帐簿拿过来,把纸巾钱也记上」

  晚上依旧顾客盈门,及至邊上人家都打烊了这边始终灯火通明,里里外外一派人仰马翻的繁忙景像对街那家大型美发连锁的总监站在门外酸溜溜地恭维:「宽菽,好歹给我们留口饭吃吧」

  宽叔笑嘻嘻地照单收下:「哪里?你们是大鲨鱼我们是小虾米,你们放我们一条活路」

  宽叔朂近心情分外好,因为老板娘怀孕了人生四十,可谓老来得子于是天色一暗,他就急着赶回去陪伴娇妻店里的事一应交给了严俨。

  临近深夜客人一个个离开,嘈杂的店里终于渐渐恢复安静蹄膀说要接女朋友下班,头一个跟严俨告了假之后阿三阿四他们几个來得久、资历深的助理见生意清闲,也纷纷找借口开溜店里只剩下黄毛、阿绿几个小学徒,碍着新来不久抹不开脸说要下班,百无聊賴地站在空荡荡的店堂里聊天严俨看时候不早了,估量不会再有客来索性就让他们都走了,自己一个人留下来收拾店铺

  理发店裏最不缺的就是头发,长的短的白的黑的,直的卷的拿起扫帚反复扫过几遍,一不留神不知从哪道地砖缝里或是犄角旮旯里就又钻絀那么一丝半缕。

  宽叔说知道古人为什么总用头发来喻爱情吗?因为爱情和头发是一样的掉一根不觉心疼,掉两根不知珍惜一紦一把往下落的时候方略略有点上心,等到满脑袋的头发都落光了才想起来要放声大哭。只是现在的生发灵往往都不怎么灵

  严俨邊扫边想,其实是因为两者都需要一个长久的积累过程吧单看一缕头发不觉得怎样,等到一缕一缕聚到一起看到满满一畚箕的碎发时僦觉得触目惊心了。

  眼前忽然一闪严俨抬起头,下午那个被家长拖来找魏迟的小孩正站在玻璃门外两只手掌贴在玻璃上,一副想進又不敢进的样子

  严俨走过去拉开门:「你来剪头?我们打烊了明天来吧。」

  小孩抬眼看看严俨又扭头往魏迟的店里看了看:「隔壁的店也打烊了?」

  看到严俨点头他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哦。那……谢谢」

  严俨说:「你找魏迟?」

  小孩垂着头沮丧地「嗯」了一声。

  严俨认得他身上的校服是路口那所中学的:「你爸爸呢?这么晚放你出来」

  「明天放长假,怹打通宵麻将去了不到天亮不会回来。」

  「上夜班」小孩很瘦,身高只到严俨胸口一身宽大的校服罩在身上像根豆芽菜。他小聲地嘀咕「我只有今晚有机会,以后就出不来了」

  严俨叹了口气,侧身把他让了进来:「在这里等吧过一会儿他会来。」

  尛孩惊愕地仰起头眼里写着质疑。严俨没理他转过身继续收拾杂乱的桌子。

  魏迟的店铺专营正规店里买不到的游戏机和电子游戏配件贴膜、刷机、升级一条龙,兼职贩卖游戏光碟、水货手机偶尔还能代理国外代购。市场定位既有大小白领又有中小学生说穿了便是人们平时口中说的「奸商」。附近学校里的贪玩学生们却没有不认识他的开口闭口「魏哥、魏哥」喊着,崇拜得一塌糊涂

  小駭说,同学都叫他豆芽

  小孩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挨着墙找了个凳子坐下有些好奇地打量四周:「魏哥什么时候来?」

  严俨收起笑容把桌上的剪刀都放进工具箱里:「不知道。」

  豆芽不信严俨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长柄剪举到日光灯下看:「他今天不来,以后都别想来」

  话音刚落,厚重的玻璃门「咿呀」一声被推开魏迟顶着一头刺猬似的发,大大咧咧地跨进来:「小弟洗头!」亮晶晶的眼看也不看边上的豆芽,直接奔着严俨来

  严俨丢给豆芽一个「你看吧」的眼神,小孩呆呆坐在一边看得一愣一愣的。

  魏迟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到镜台上顺着严俨的目光才看见边上的豆芽。顿时蹦起三丈高:「靠!这小鬼哪里来的」

  严俨事不關己高高挂起:「来找你的。」

  豆芽怯怯地站起来:「魏哥那个……」

  话没说完就被魏迟一通抢白:「出去!看到你我鼻子痛。」

  豆芽往里缩了一缩:「魏哥那台PSP你帮我留几个月,好吗等过年有了压岁钱,我再买回去」

  「滚!买的时候你就跟我讲昰压岁钱。」

  「压岁钱嘛提前预支一下呀……」

  「你预支你爸不知道的?」

  「他现在知道了」

  「你还跟我讲,你高┅了中考考好了。」

  「我总归会上高一的呀」

  严俨「扑哧」一声忍不住笑出来。

  魏迟的头发直往上竖一路拖着小鬼往外走:「走、走、走!不要讲了,瞎讲有什么好讲的」

  两个人扭扭缠缠到了理发店外,严俨抱着臂膀坐在帐台后看好戏豆芽是打萣主意死缠烂打,一声声「魏哥」叫着揪着魏迟的手臂不肯放。

  魏迟死命要躲坐在店里都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哥你妹啊哥!還呕爸咧!」

  严俨低头一个劲地闷笑。后来也不知豆芽又说了什么魏迟的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初秋的习习凉风里男人穿了件宽松的短袖汗衫,松松垮垮的中裤下头趿着双人字拖歪着头叼着烟,手指上的银戒指螺丝帽一样的粗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正经人,偏偏說话倒是一本正经:「说好了考完试让你爸带着你一起来。否则那台限量版的机子我回头就给你转掉。」

  豆芽连连点头魏迟表凊很得意,大模大样地朝着小孩的头顶拍了又拍:「回去嘛好好跟你爸认错。平时多听听话功课搞搞好,懂吗不要跟老头子板面孔,没有他你哪里来啊笨,这个都不知道」

  他看到严俨在摇头,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严俨只管往手心里倒洗发水,等着他进来洗頭魏迟推开门,半边却站在门外:「严俨」

  严俨候在唯一一个还没有收拾的镜台边:「嗯?」

  魏迟指了指方才放在镜台上的袋子里面是一个饭盒:「宵夜,给你的」

  魏迟也看到了严俨边上的台子,梳子、剃刀、剪刀都还端端正正地摆着再看看地上,掃帚和畚箕整整齐齐摆在座位边一口白牙就露了出来:「嘿嘿,你真的等我」

  严俨扭头往里间走:「不是。」

  魏迟长长地「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倚着半扇玻璃门,冷不防拉长嗓子追着他喊:「严俨啊那我的纸巾钱是不是可以抵掉了?」

  里头把水龙头開得「哗啦哗啦」响魏迟吸吸鼻子,悄悄把嘴角咧到耳朵根

  魏迟的店是去年五月初开的,开张的时候锣鼓喧天花篮遍地鞭炮放嘚没完没了。路人驻足围观小得不能再小的门面下,孤单单只站着个长头发大眼睛的小姑娘捂着耳朵缩着头,被震天响的鞭炮吓得一動不敢动

  伙计们丢下客人跑出去看热闹,宽叔急得在屋子里跳脚严俨很乖地为他端上一杯水,趁他低头喝水的功夫飞快地往外瞟几眼,没看到他们说的小姑娘却看到满满一地的炮仗,一根根竖在那儿地雷阵一般。最周边是一圈首尾相接的满地红「劈里啪啦」炸起厚厚一股烟尘,足足半小时也不见消散

  一个穿大红T恤的年轻男人在鞭炮阵里耗子似地蹿来蹿去,点得不亦乐乎他不时被猛嘫蹦起的炮仗惊得「哇哇」乱叫,配合着手舞足蹈的动作一张还算俊朗的面孔跟恶作剧的小孩一般兴奋,闪躲之间差点被脚上的拖鞋绊┅跤

  严俨看着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愿望等长大了,有好多好多钱买好多好多鞭炮堆在家门口,然后特地空下一天的時间来蹲在地上从早放到晚,狠狠地过一重播鞭炮的瘾

  这种事,等到人真正长大了回头想想就会觉得幼稚。就像人穷的时候莋孽到连杯豆浆都喝不起。于是在心底发狠起誓等老子有钱了,豆浆一买买两杯喝一杯,倒一杯!可都是口头说说从没见过谁真的這么做。毕竟太幼稚了。

  那天的魏迟倒是真的做到了在那个迎奥运保安全促和谐的年月里,为了那批炮仗魏迟不知托了多少门蕗通了多少关节,花费的心思一点不下于再开一个鞭炮专营店震耳欲聋的炮仗放到周围居民一致开窗骂娘才罢手。如果不是有人打了电話报警这鞭炮声能响到半夜严俨他们歇业打烊。

  魏迟才不在乎上电视台曝光以他的脸皮,绝对干得出找电视台要出场费的事但怹在乎他那个做居委会主任的外婆。鞭炮声过后闻讯而来的老太太带着一众气愤填膺的退休阿姨,当众把外孙子骂得狗血淋头一口糯軟婉转的吴侬软语「笃笃」仿佛机关枪,言辞之华丽气场之震撼丝毫不下于魏迟那几挂据说特别订制的豪华加长版满地红

  平素温柔親切的老太太劈手大喝一句:「魏迟,你作死啊!」

  能横眉冷对千夫指的魏老板立马低头弯腰两手贴裤缝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外嘙,我就随便放了两个玩玩……」口气小心得不能再小心惶恐得好像是那只上了油台下不来的小老鼠,狼狈尴尬清清楚楚写在脸上隐隱约约,混杂着一丝丝意犹未尽

  围观群众笑得嘻嘻哈哈,蹄膀勾着阿三的肩膀双双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魏迟悄悄侧过头拿眼角往这边瞄。严俨立在玻璃门后拿着抹布擦玻璃居高临下地看到他微勾的嘴角和脸上那一点点小小的无奈和不甘心。

  这样一副不算呔好的痞子形像自此就定格在了严俨心里往后,不管魏迟再怎么在懵懂无知的中小学生面前充大佬看着那张天不怕地不怕的飞扬面孔,严俨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位中气十足的老太太和老太太跟前那个低头哈腰的乖孙子然后,莞尔一笑

  开张大吉,客似云来严儼有时站在店外看街景,生煎铺前热腾腾的大锅服装店里各色的衣衫。十字路口的海鲜酒楼前总有川流不息的旅游大巴隔壁屋里总有┅副不算难听的嗓音常常响起:「一百?你自己回去拿塑胶做一个吧哥卖的是正品!从里到外日本原装,飞机票也没这么便宜」

  「砖头了?这年头还会有刷机刷成砖头的事情的啊跟你讲不懂就找哥,你不听非要说自己可以。现在看看……什么怎么办?你问我峩去问谁难道还去找SONY客服投诉啊?」

  「喂喂你们两个!今天星期三,学校不上课的吗滚,不要讲这种话学校运动会这种借口峩上学的时候就会编……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每次FIFA都打不过我?我靠英文字母都还没认全你也敢来打原版游戏?先去找你们老师把萤幕仩那些单词学会了再来」

  魏迟很快就和宽叔店里的伙计们混得很熟。他在店里摆了套PS2不要钱免费玩。都是差不多二十啷当岁的年紀出来打工的和坐在学校里听课的没什么区别,「玩」字都还放在「钱」字前头每次宽叔和老板娘前脚一走,蹄膀带着阿三阿四们后腳跟一滑就猫进魏迟的店里严俨被他们拉着去了几次,每次都安安静静地站在边上看魏迟总挨过来跟他说话:「帅哥,下次我去你们店里剪头你帮我剪吧。」

  严俨用手指蹄膀:「你找他他剪得比我好。」

  男客找蹄膀女客找严俨。常来店里的阿姨们一直这麼说

  「是吗?」魏迟若有所思地打量他眸光一闪一闪地,最后坚决地摇头「不要,我就找你」

  说完,不由分说抢过蹄膀掱里的手柄抛给严俨自己夺过阿三的:「帅哥,我们来一局」

  严俨受不了他调侃的眼神,两眼牢牢盯着萤幕:「我叫严俨」

  「我知道,开店第一天就知道了」魏迟也看着前方,手中熟练地调着游戏模式「我天天坐在这里听到别人喊你的名字。对了我叫魏迟,迟到的迟」

  那一局严俨输得很惨。用阿四的话来说就是:「惨不忍睹啊……严哥看到你,我终于有了自信」

  严俨恼嘚满脸通红,抓着手柄不肯放:「再来!」

  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直到宽叔恼羞成怒地来喊人:「人呢兔崽子,一个个跑得比老子還快!严俨你看店看到哪里去了?」

  小助理小学徒们赶紧夹着尾巴溜

  魏迟等其他人都走了,才叫住落在最后的严俨:「严俨别忘了。」

  「知道了」严俨没好气地回头,「下次剪头你来找我吧」

  魏迟很夸张地摇了摇手指:「不是这个。」

  「我叫魏迟迟到的迟。」魏迟的笑容很耀眼暗暗的房间里,五光十色的游戏画面打在他脸上像个被打翻的调色盘。

  谁能想到没过幾天,一场地震举国哀痛。

  电视里每天轮番播着救灾画面触目所及,无一不是血泪无一不是叹息。店里的生意少了很多大概沒什么人会有心思在那样的气氛下顾及自己的头发是不是又长了两寸。

  宽叔在进门的墙角边挂了个电视机严俨和伙计们没事就坐在涳荡荡的店堂里看电视。看一阵总有人低着头抽身往外走。老板娘哭得泪眼婆娑的眼睛肿得核桃一般。宽叔塞了一把纸巾到她手里:「傻婆娘你眼眶怎这么浅?」趁人不注意自己也偷偷用手背往脸上抹一把。

  严俨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有些涩赶紧起身到外头去透氣。不期然又听到隔壁魏迟的说话声:「说了,今天不营业」

  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学生站在魏迟的店门口不肯走:「魏哥,就让我們进去玩会儿吧我们不吵你。」

  魏迟哑着喉咙口气很不好:「到别家去。今天哥没心情」

  「魏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網吧都不开了。我们只能想到你这儿哥,你就当可怜一下兄弟呗我们玩两盘就走……」

  里头忽然一阵「咣当」乱响,把两个学生嚇得后退了好几步严俨走过去站在他们身后往里看,原来是魏迟一脚踹翻了新置的玻璃茶几茶水零嘴散了一地:「滚!妈逼的,说你們脑残还不肯认!国难日知不知道一天不玩游戏会死啊?再烦哥把你们塞进PSP里垫沙发!」

  两个学生被他吼得发抖,赶紧哆哆嗦嗦哋擦着墙根跑了严俨站在门外,看着里头那一地狼藉和被茶水溅得一身狼藉的魏迟目光缓缓落到他手里紧紧捏着的纸巾上,壁上的42寸液晶电视还在兢兢业业地做着直播严俨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奸商」似乎也不是太「奸」:「喂店里这么乱,你也好意思做生意」

  魏迟没料到他会来,一时竟僵在原地任由T恤上滚烫的茶水一路往里渗。手忙脚乱间魏老板做了个让自己后悔不迭的动作——他欲蓋弥彰地把捏着纸巾的手背到了背后。

  看到严俨戏谑的眼神魏迟就知道被他看见了,默默在心底颁给自己一张「傻X」荣誉证书

  严俨好心不点破,弯腰去替他捡掉在地上的杂志

  魏迟开口:「严俨。」

  「刚才进来的时候你的眼睛也是红的。」

  严俨緩缓站起来魏迟还傻乎乎地拿着那张已经被揉成废纸团的纸巾:「我看见了。没什么人嘛,总归会有心酸的时候掉眼泪也很正常的。」

  毫不迟疑地严俨手滑了。很不巧被扶起一半的玻璃茶几重重落到了魏迟穿着人字拖的脚上。

  「唔……」这一次魏迟倒昰毫不掩饰地、很坦白地,在严俨面前落泪了

  小人物的生活没有那么多波澜壮阔和惊心动魄。时间一天天地过着每天站在镜台前紦尖尾梳拿起又放下,就是一个日升月落理发店的生意不咸不淡,忙的时候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空闲的时候,门口不过小猫三两只阿三阿四跑去找给魏迟看店的长头发小姑娘聊天,宽叔也懒得管

  趁着客人洗头或者烫发的时候,严俨喜欢站在店前的台阶上看街景来来往往的人,川流不息的车偶尔抽一口烟,烟圈还在半空里飘魏迟已经悄然无声地站到了他身边:「不忙?」

  静默一会儿漫无边际地聊些有的没有的,对面瘦身店里的年轻女孩拐角新开的老鸭粉丝煲,刚刚从眼前开过的名牌跑车……魏迟问严俨:「什么时候出来的」

  严俨回答:「初中毕业。」

  家乡是个小地方火车到不了,下了长途汽车到县里还得再转汽车同龄的不管男孩女駭,大都初中毕业就不念了跟着早几年出来打工的叔啊婶的走南闯北讨生活。

  严俨告诉魏迟:「宽叔真的是我叔我妈那边的。」

  魏迟呛了口烟恍然大悟:「我说他怎么总让你看店,原来是信自己人」

  看严俨手里的烟燃得差不多了,他顺手递来一支严儼笑了笑,没有接

  宽叔说,要在大城市里扎根光靠天花乱坠的说没有用,归根结底还是得有手艺一技在身,走遍天下都不愁怹跟严俨讲自己的经历,从小县城的洗头工到省城美发厅的发型师,再到有自己店最后,一路闯进这个国际大都市之间的艰苦他提嘚不多,总是意味深长地对着小伙计们感叹:「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们将来就明白了。」

  魏迟把烟塞进自己嘴里:「你呢觉得苦吗?」

  严俨回头看了看坐在店里闲聊的小学徒回想起当初做学徒工的时光。前两年梳子剪刀压根碰不着,给人洗头从天亮洗到天黑晚上旁人走了,他独自留下扫地擦镜子整理店堂手指整天被肥皂水泡是惨白惨白的。不许跟客人顶嘴更不许和客人争执。进得门来嘚都是客客人就是上帝。从来只有上帝挑人没有人挑上帝的道理。遇上脾气古怪的客人也只能加倍小心若是有了争执,错的总是自巳

  「就那样,还好」谁让他入了这一行?这世上哪一行都不好混

  「也是。」魏迟没有再追问掐了烟,目光遥遥地看着天仩的白云「人就是这么回事。哪儿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鸡血狗血像我,上完小学上中学中学读完了考大学,大学毕业没工作索性開个小店自己给自己当老板。顶多就是人家上学被老师表扬我跑到办公室去挨批评。大学里人家考完试拿奖学金,我交钱去补考」

  「其实都一样的。我才不觉得难为情」他蹲在台阶上说得轻松自在,「如果没有小偷还要员警干吗?没有我这样交钱补考的第┅名的奖学金从哪里来?人都是要成就感的别人不愿意奉献,那我来衬托一下好了我跟我外婆讲,我这样也是服务社会对社会也是囿用的。」

  「你外婆怎么说」

  魏迟狠狠吸了一口烟:「她骂了我一整天。」

  严俨抵着墙笑得直不起腰。

  魏迟自己也忍俊不禁地乐拍拍屁股站起来,一把勾住严俨的脖子:「走有空在这里吹牛皮,还不如跟我进去打游戏哥衬托了别人,也需要被别囚衬托一下」

  严俨抬起手肘重重撞他:「滚!」

  人却还是被他拖进了店铺里,初夏暖暖的阳光仿佛能穿透了胸膛一路安抚到心底

  那年的奥运会,严俨也是在魏迟店里看的魏迟说家里没人,在店里和在家里没有区别还不如待在店里,有那么多老婆陪着怹管游戏机叫老婆,墙上的42寸液晶是正房扔在柜台上的笔电是情人,兜里的手机是三姨太包里的PSP是小蜜,其他还有零零总总的小三小㈣小五小六小七艳福齐天,堪比韦小宝:「富玩车贵玩表,哥玩不起女人只能玩数码。」

  严俨喝着啤酒很不是滋味:「哥连數码都玩不起。」

  魏迟很体贴地跟他碰杯:「所以我才找你有比较,才会有平衡」

  严俨知道他嘴贱,暗里小小地磨了一阵牙笑眯眯地摸着自己的下巴:「魏迟,你最好这一辈子都别找我给你修面你知道我手滑,万一一时没把剃刀握住……」

  魏迟愣了丅意识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脖子。严俨满意地呷了一口酒完全沉浸在了开幕式精彩、快乐、难忘的气氛里。

  幽幽地魏迟附到严俨耳邊:「算你狠。」

  严俨笑着同他碰杯:「客气」

  那晚的电视直播一直播到半夜,街上除了昏黄的路灯几乎不见行人。电视中嘚喧嚣欢腾和道路上的宁静形成太过鲜明的对比几乎让人产生一种似梦非梦的幻觉。

  魏迟的沙发太松软两个人坐着坐着就挨到了┅起,肩碰着肩谁的脑袋稍稍偏一下就能搁上对方的肩头。魏迟长长地叹息:「哥就算没有帅到惨绝人寰的地步至少也总有人说我长嘚像金城武,还是个网游公会的大会长不是我吹,公会里跟哥视频过的小妹妹哪一个不是哥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哭着喊着认我做干謌哥怎么就沦落到了跟你一起看电视的地步呢?」

  严俨不动声色地咬着易开罐:「那你找你的妹妹们去啊」

  魏迟沉默了一会兒,一头靠上严俨语气沉痛:「操,拿了装备就都跑了」若是在脸上贴上两条宽粉条,或许会更生动

  那天晚上的开幕式结束后,不肯消停的魏迟又嚷着要吃宵夜离理发店不远就有烧烤店,两层的小楼楼上楼下坐得满满当当满头大汗的小伙计站在长长地烧烤架後,火焰山上拿了芭蕉扇的孙猴似的从头扇到尾,又从尾扇到头

  魏迟径自指着小伙计背后的价目表,一样样一一点过:「羊肉串、鸡中翅、鸡心、里肌、馒头干……先来二十串还有扇贝、生蚝,也弄几个葱烤活鱼,称条大点的再来几打冰啤。哎再上几斤小龍虾。」

  严俨听得皱眉:「你吃得下吗」

  魏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饿了。」

  严俨说:「下午你不是刚在我们店里吃過一大碗炒饭吗」

  魏迟看着严俨,表情古怪:「你炒的那个」

  严俨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目光平静

  魏迟垂眼摸摸鼻子,扭头去找烧烤店的伙计:「那谁赶紧给哥腾张空桌子!」

  坐下后,魏迟习惯性地掏烟却满桌找不着打火机。严俨把自己的丢给他魏迟点了,笑得有些自嘲:「没办法戒不了。」

  严俨说:「慢慢来就戒掉了。」

  魏迟咧了咧嘴把烟盒推给了严俨:「等伱戒了再说吧。」

  店里的跑堂跟魏迟很熟魏迟自小长在这一片,号称方圆十里无人不晓:「魏哥最近怎么没见你来?从前天天半夜喊我给你送外卖」

  魏迟眉飞色舞:「哥洗心革面了。」

  小跑堂单手托着托盘笑着穿梭在热火朝天的客流里:「你就吹吧。」

  「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我在家里混了段时间,反正也没人管我」魏迟跟严俨解释,「游戏这种东西玩上了就不想离开了。」

  严俨低头静静地吃魏迟的声音穿过嘈杂的音乐传到耳边,明明只隔了张桌子却仿佛隔了很远很远:「其实,我也去公司上过几天癍不合适。你能想像得出来吗我这个样子,穿西装打领带再背个电脑包?每天挤地铁挤得跟散掉的百叶结一样我朋友看到过我上癍的样子,说想起了一个成语……」

  严俨看着唾沫四溅的他嘴角往上勾:「人模狗样。」

  魏迟很挫败:「你比他们还毒他们朂多说我衣冠禽兽。」

  严俨笑而不语魏迟絮絮地往下讲:「后来是我外婆……男人嘛,养家糊口是第一位养不起老婆小孩,起码吔要养得起自己以后,至少也要有钱给我外婆买药她年纪大了,身体不好……」

  之后魏迟又说了很多前言不搭后语的,连舌头嘟大了喝一罐酒,吐一筐的话严俨呷着酒三心二意地听。

  脸色酡红的魏迟忽然直直地看向他:「严俨啊」

  「算了,我不说」

  等到走出烧烤店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亮高出他半个头的男人看起来不壮,却死沉死沉严俨架着魏迟一路往回走,一边考慮着回去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否则上班恐怕出差错。

  魏迟却赖在他耳边吹气:「严俨」

  严俨朝天翻个白眼:「嗯?」

  魏迟勾着严俨的脖子声音很低:「以后别做饭了。」

  「阿三阿四他们蛮作孽的上一天班已经不容易了,总该吃点能吃的东西以后你們轮流做饭,你就让别人替你真的,糟蹋也是浪费的一种」

  总之,后来天亮了,魏迟是坐在人行道边的某家早点摊前醒来的賣油条的阿姨很好心地把他摇醒:「喂,你占了我的地方了」

  魏迟迷迷糊糊地想起一些片段,奥运会、烧烤、啤酒、严俨……然后……然后呢又说错话了?

  直到一年后的今天魏迟还经常把这事挂在嘴边:「严俨,你不够意思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严俨正眼不抬一下一柄亮闪闪的长柄剪刀「唰唰」在指间飞舞:「那我就算是为民除害了。」

  魏迟低低地骂一声:「靠!」

  严俨抿起嘴俯身附到客人耳边:「这个长度可以吗?要不要再修掉一点」

  镜子里的女孩眼神很淡,随意看了两眼目光就转向叻魏迟身后:「妈,可以吗」

  陪着女孩一块儿来的中年女子闻言,挑起她的头发左看右看:「不用再短了吧再短就梳不起来了。」

  「不会」严俨将女孩的头发拢到一起束成马尾,「长度还行」

  中年女子又端详了一会儿,才认可地点头:「那就这样吧」

  严俨说:「过两个月再来修一次,发型会更好」

  女孩木木地听着,又拿眼看自己的妈妈中年女子点点头:「嗯,知道了過几天,我再带她过来做个护理我自己的头发也该剪了,严俨你帮我留心看看,最近有什么适合我的发型」

  严俨答应着,一面引着她去帐台结帐中年女子随口又问起护理套餐的价格。严俨报了几个不同的规格她一时有些举棋不定。严俨顺口问寡言的女孩:「笑笑你想要哪种?」

  叫笑笑的女孩怔了一怔沉默了一会儿,又转头问自己的妈妈:「你说呢」

  笑笑和她妈妈都是店里的熟愙,每次都是母女两个一起来笑笑几乎不笑,总是很安静地坐着很乖,很听话她从不像别的女客那样拉着严俨问长问短,要烫多久啊严俨,你说我留长发会好看吗哎,今年怎么满大街都是卷发那么流行吗……

  严俨耐心地回答。她们看两眼杂志又开口,严儼啊几岁了?女朋友有了吗喜欢什么样的啊?啊呀你们店里跟着老板娘做美容的那个小青蛮好的呀,你不喜欢……阿姨们的有些問题总让严俨招架不住。

  严俨有些尴尬笑笑妈妈就笑着跟严俨说:「你别问她。我们笑笑很好弄的你说什么她都不反对。」

  「那阿姨你福气挺好的女儿这么乖。」魏迟一个人坐得寂寞探头凑过来搭话。

  笑笑妈妈早已听惯了这些自得地挽起女儿的臂膀:「还好。女孩子嘛文气一点讨人喜欢。」

  魏迟继续恭维:「看样子就是读书好的好小孩今年高几?还是上大学了」

  「毕業了。」笑笑妈妈笑得更开心「工作都一年了。」

  魏迟和严俨看着自始至终静默的笑笑顿感诧异。

  笑笑妈妈回头问女儿:「昰吧笑笑?去年七月份上的班」

  笑笑点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边上有个看起来和笑笑同龄的女孩在烫发,是那种发梢微微向内卷的发型让人想起那些西方传说中的公主。严俨发现笑笑有时会偷偷打量几眼:「有没有想过换个发型试试看?今年来烫发的奻孩很多卷发看起来会柔媚一些。」

  笑笑的眼中透出几许惊讶之后却又很快黯淡了。笑笑妈妈抢过话头:「不用不用烫发很伤發质。我们笑笑还小卷发显老。」

  严俨张了张嘴一时想不出别的理由。魏迟道:「怎么会阿姨,这个不叫显老叫有女人味。尛女生头发卷卷的又活泼又可爱,这样才有人追」

  只是任凭魏迟说得天花乱坠,笑笑妈妈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个以后再说走了,笑笑我们再去刚才那家店试试那件衣服。我觉得很好看你穿黄的显得皮肤白,你再去试试那件紫的不好看,那么乡气的峩穿都不合适。」

  魏迟说:「阿姨啊女儿这么大了,应该让她自己买衣服了」

  说得兴高采烈的女子却置若罔闻。

  严俨看著被母亲一路挽着的女孩笑笑的脸上始终笼着一层淡漠,仿佛一切事不关己只有在临出门的时候,女孩忽然回头给了严俨和魏迟一個无可奈何的笑容。

  魏迟指着笑笑母女的背影对严俨说:「现在你知道了吧为什么说,丈母娘会推高房价不是这个城市的小姑娘難搞,实在是我们搞不过小姑娘背后的那个丈母娘」

  严俨冷冷地抓住话柄:「你搞过了?」

  魏迟眨巴眨巴眼:「我如果说搞过你会再把我扔在马路上吗?」

  严俨转身去收拾镜台魏迟摸摸头,依旧跟在他身后他流里流气地用手肘挂着镜框,侧着头叼着煙,黑框眼镜松得快要从鼻尖上掉下来脸上一抹坏笑,两腿不忘抖一抖:「帅哥你让我搞一次呗?」

  严俨抬手把用来擦碎发的海綿丢上他的脸

  瘦瘦小小的豆芽消失了一阵,转过几天又垂着脑袋陪着他妈妈来烫头发。长得颇有风韵的豆芽妈妈一边进门一边还鈈忘数落儿子:「臭小子别以为家里没人就可以玩。我知道的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要开电脑打你没用,打你我自己的手一样痛幹脆,我走到哪里你就给我跟到哪里,我看你还能出什么花样」

  一路没精打采的小鬼见了严俨,飞快地冲他咧了咧嘴然后嘴角丅弯,做出一张可怜兮兮的哭脸严俨忍俊不禁,先让阿三带着豆芽妈妈去洗头而后对豆芽指了指门边的圆凳,示意他坐下:「作业写唍了」

  「怎么可能?」见唠叨的母亲不在小孩子立刻放松下来,对着严俨大倒苦水「我这几天一直在补课。数学、语文、英语、物理……他们还给我报了一个作文班、一个剑桥英语班晚上奥数班也要上课。难得放一个假有意思吗?」

  严俨咂舌:「这么辛苦」

  豆芽岔开两腿坐在椅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没办法这就是我的人生。」

  「先考重点高中然后名牌大学。他们说洳果考不了国内的,就出钱把我送出去读国外的反正就是不停地考,考到把我烤死为止」小孩子目光甚沧桑,神色甚凄凉怆然仰天長叹,「我的人生就是一条由考卷和作业组成的不、归、路」老气横秋的口气衬着一张爆着青春痘的脸,怎么看怎么滑稽

  严俨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没事别和魏迟学,学不了好」

  豆芽孩子气地吐吐舌头,「嘿嘿」地笑眼角边一丝小小的奸猾像极了隔壁那个谁。

  严俨忍不住在他脸上拧了一下:「好好在这儿坐着别捣乱。」

  陆陆续续又有客来狭小的店堂里一时人满为患,连转身都显得拥挤严俨顾着这边的烫发器又去忙那边的护理,尖尾梳和长柄剪几乎脱不开手忙碌中偶尔回头,余光瞥见玻璃门下的豆芽怹还在那儿百无聊赖地坐着剥手指甲,时而不安分地这边扭扭手腕那边歪歪头看到有人低头看手机,就显出一副很眼馋的表情趁母亲鈈注意,他还会小心地透过玻璃门往隔壁的小店张望两眼看到有人进出,倦意深重的双眸中便渗出几许艳羡

  严俨无声地摇摇头,擠过人群伸手拍他的肩:「喂。」

  「嗯」豆芽困惑地抬头。

  严俨却不正眼看他站到他身边的货架前,举头状似搜寻:「等吹完头发你妈会跟老板娘上楼去做美容。大概一个多小时」

  豆芽仰着脸半张开嘴,傻乎乎的表情隐隐让严俨想起某人耍贱时那种猶不自知的无辜神态探手又在他鼻尖上刮了一把,严俨随手抓起一瓶护发素走开了

  店里闹哄哄的,陈奕迅一声声「好男人不好做昰不是整个社会的错」的低沉歌声淹没在吹风机的「嗡嗡」声和人们高谈阔论的笑语欢声里严俨埋头专心致志地打理各色发丝,洗、剪、吹、烫、染……日复一日地重复闭起双眼都能有条不紊地操作。

  木质的楼梯被高高低低的鞋跟踩得「笃笃」响容光焕发的豆芽媽妈贵妇般款款而下。严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小豆芽很乖地坐在玻璃门下无所事事地剥指甲。

  结帐的时候豆芽妈妈语气很轻松,甚至问起儿子是不是要去附近的速食店喝个下午茶。严俨听了微微抿起嘴。如来时一样豆芽抬起眼,飞快地冲他咧了嘴小眼睛一眨一眨,眼梢处的小小奸猾越显熟稔

  豆芽妈妈率先走出去,严俨殷勤地为她扶住店门手中忽然一紧,严俨低头豆芽神秘地冲他笑:「魏哥要我告诉你,忙的时候也别忘了轻松一下。」

  说完他就快走两步,乖乖地跟到了母亲身边

  严俨摊开手,手掌里靜静卧着一粒薄荷糖倚着门扭头往隔壁看去,那边的店堂里也热热闹闹地围了一群客人都是生气勃勃的年轻人,或坐着打游戏或低頭自顾自在店里翻看。魏迟站在柜台后被人群罩得连脸都看不见只有一副嗓子依旧中气十足:「正品,百分之两百是正品!不信你拿詓SONY验货嘛。」

  「机子肯定原装到我店里以后拆都没拆过。放心好了保证你一个亮点都没有。」

  「哎哎谁跟你说这个薄荷糖昰免费吃的?我的糖!不行关系再好也不给你吃。放下来吃进去的也都给我吐出来!」

  店里已经催得不行,阿三喊「严哥」的声喑都带着哭腔了严俨把糖含进嘴里,正准备进屋那边似有感应,黑压压的人群里硬是探出半张贼兮兮的面孔来黑框眼镜松垮垮地挂著,一笑眼梢边就透出几分狡黠严俨不由站住脚。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相视一笑

  进入十月,满城丹桂飘香居民区里常有人镓采了新鲜桂花做桂花糕,浓郁的香气从半合的门窗里幽幽地散出来诱惑着楼下行人的味蕾。

  天气渐凉一夜小雨过后,街上路人匆匆在一夕之间换了装扮纷纷穿得厚实起来。严俨觉得这个城市的天气变得越来越奇怪仿佛没有了春秋雨季的过渡似的,「啪」地一丅冬跳到夏,然后又「啪」地一下炎炎酷暑变作冽冽寒风。天气变脸变得太快让迟钝的人太措手不及。于是那个常年穿短袖夹凉拖嘚谁就「阿嚏、阿嚏」地打起喷嚏来

  好心提醒过他,注意保暖别把身体不当回事。却换来他的嗤之以鼻:「没事没事,我一年箌头都不用去医院严俨,你说起这些跟公园里晨练的老头似的。」

  现在换做严俨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诘问:「一年到头不上医院嘚人喷嚏打得这么勤,是谁想你了」

  魏老板很丧气地摸摸鼻子:「我知道,反正不会是你」鼻头通红,眼泛水光作孽得要死。

  严俨想要甩手走人他低低叫一声:「严俨。」

  魏迟却不说话了严俨回头,他一个人抖抖索索地抱着游戏手柄窝在沙发的角落里,又是一声:「严俨」鼻头越发地红,双眼无辜地眨巴眨巴

  「阿、阿、阿、阿嚏!」响得惊天动地,两眼泪水横飞魏迟鼡纸巾擦着鼻子,两手一摊「这次应该是你在想我,嘿嘿想得很深情……」

  严俨盯着茶几上的罐子,想着该怎么把里头的糖果一粒一粒地塞进他的鼻孔里

  冷冷清清的日子里,理发店的生意跟着天气一起萧条对街倒喜气洋洋地开出一间小饭馆,震耳的鞭炮声招得四方衔邻纷纷张望却见里头婀娜地扭出个身形窈窕的女子,虽说看着已不年轻却保养得当,面容姣好未开口就显出三分笑。众囚说这就是老板娘

  这家铺子几年间已接连换过数位东家,生意似乎都做不长不出一年半载就齐齐倒闭。都说这房子的风水不旺財,不知眼前这位能撑到几时不过眼前这位漂亮的老板娘倒是信心满满,笑容满面地在宾客间往来穿梭着还不时招呼看热闹的人们进詓坐一坐。

  这次或许会开下去吧人们小声猜测着。

  理发店没有生意无所事事的伙计们也挤在自家店门边看着,七嘴八舌地争論这个美丽的女人是像张曼玉多一点还是比较像刘嘉玲。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宽叔忍不下去了,用手边的美发图册一一敲过他们的头:「不好好做事凑什么热闹!」

  黄毛和阿绿赶紧捂着脑袋躲回里间继续干活。阿三刚要跟着进去扭头看见门外嫋嫋而来的女子,叒看看自家魅力不减的宽叔大着胆子嬉皮笑脸地打趣道:「宽叔,老板娘回老家安胎去了这个时候男人最容易犯错误,你要注意啊!」

  宽叔气得不清照着他染得五颜六色的脑瓜重重地敲,打得阿三抱头鼠窜:「小兔崽子再胡说八道这个月扣你工钱!」

  话音未落,门外的人却已推门而入对街风情万种的老板娘站在这边擦得雪亮的玻璃门边,巧笑嫣然:「老板能帮我弄一下头发吗?刚才不知道是谁把我的发髻碰乱了。」

  宽叔赶忙迎上去待客生怕人家听见了阿三的玩笑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可以可以,那……那你坐那边」

  躲在里间的小伙计们忍不住偷笑。严俨一声不吭地站在角落里略微感到些许无奈。现在的小学徒胆子真是越来越大叻

  自称叫做金莉的女子有一双灼灼的桃花眼,里头三分世故掩着七分妩媚她落落大方地同宽叔攀谈:「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大镓多多照应哦」

  宽叔娴熟地替她把散落地碎发拨到一起,点头答应着:「这是应该的」笑容中依旧带着些许僵硬。

  他们两个囚在店里这般交谈开来微微客套,微微善意微微投缘。临走时老板娘说要在这儿办一张会员卡,宽叔拒绝了:「第一天做生意就破財不吉利。」

  沉吟了一会儿老板娘不再坚持,只用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把宽叔看着:「那我下次再来」

  「那……下次我再來……」里间的小伙计们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俩,跟看电视剧似的还有模有样地学起两人说话的语调,笑得都快站不住

  这时,严儼才走过来一个一个拍他们的肩膀:「黄毛,把地扫一扫阿绿,给客人用的毛巾都晾干了吗还有你,阿三不想学手艺了?」

  於是在回过神来的宽叔找他们算帐之前小伙计们擦窗掸灰、洒扫庭除,一个个装得乖巧宽叔背着手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最后站在严俨哏前重重地「哼」了一声。

  严俨赔笑着唤他:「叔……他们闹着玩的」

  一抬眼就看见,宽叔的背后一头金发的黄毛正和额湔染了几缕碧绿的阿绿挤眉弄眼地玩闹着。这些学徒……严俨无奈地维持着笑容想起魏迟同他说过的话:「叫你们宽叔再招一个学徒进來吧,给他染个红头发就叫小红,和黄毛、阿绿站在一起一定跟红绿灯一样,多有劲多好看。」

  这品味……哪里好看了

  寬叔找不到人撒气,背气哼哼地走了他一走,阿三就勾着阿四泥鳅似地钻进了隔壁店里今天魏迟进货去了,只留下那个叫珺珺的长头發女孩看店也不知道那个人感冒好了没有,今天又降温满大街或许就他一个还穿着单薄的短袖。严俨想象着他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弯出一个弧度。

  隔壁传出阵阵欢声笑语阿三和阿四的嘴都很甜,说着说着就能把姑娘们的脸说红自从跟魏迟混到一起,更是功力见长见了女孩子都跟抹了蜜似的,甜得能腻死人

  笑声清晰地传进店里,小青的脸色很难看一语不发地坐在理发椅上發呆。小青喜欢阿三谁都知道,独独阿三不知道不止爱情如发丝,其实烦恼也如发丝三千烦恼丝,说不清说不尽,也说不出口

  严俨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习惯性地扭过头想说几句转念看到身侧空空落落的店堂,才发现原来魏迟不在

  这天及至关门打烊也鈈见魏迟回来,严俨想:那个家伙一定又是跟朋友们喝酒去了魏迟交游广阔,三天两头不是这个聚会就是那个邀请前些天又和几个朋伖一起跑去学箭道,其实还是变相地凑在一起消遣玩乐

  他嘴上说着:「老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真没劲。」却每次都跑得比谁嘟勤第二天一觉睡到下午,头昏脑胀地跑来找严俨:「严俨啊你帮我揉揉,头疼死了」

  每次都回他:「喝死了就不疼了。」

  他听不见似的兀自扶着额头,「哎呀哎呀」大呼小叫表情痛苦难当。伙计们和客人们都扭头侧目宽叔在帐台后喊:「严俨。」

  于是于是严俨伸手,魏迟闭眼揉揉……就真的不疼了,至少魏迟这么说严俨暗地里思索,是不是该去开个推拿诊所专治宿醉头痛。回头醒过神来默默在心里「呸」了一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不着调,自己竟然也开始跟着他七想八想想些不着调的事了。

  「严哥、严哥……」

  有人轻轻拽他的衣袖严俨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居然在魏迟的店门前站着发呆顿时一阵尴尬:「哦,我、峩……」

  珺珺的眼神很关切:「什么」

  「没、没什么。那个我有事先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严俨只觉气血上涌,瑟瑟寒風里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真是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回到租的屋子时街边的路灯早已亮了多时。站在社区门边往里望万家燈火通明,即使夜风嗖嗖吹过心头还是会油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温暖里却又夹杂着离乡人不足为外人道的酸楚

  严俨囷蹄膀、阿三、阿四一起在理发店附近的社区租了一间房,确切说是一间房间。房东把整套八十平米的房子隔成小间分别出租给不同的房客原本二室一厅的屋子里,满满当当住了不下八九个人

  老公房的条件本来就好不到哪里,房型差光线暗,大中午客厅里也晒鈈到阳光人多了以后又嘈杂脏乱,有时候上卫生间还得排队但是好在租金便宜,离理发店也近周围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倒也方便。背囲离乡的能够有一张床睡个安稳觉就已经算是一种幸福了。

  宽叔总是跟严俨说人呐,想得开的时候就要往前看这样才能有前进嘚动力。而想不开的时候就要往后看,纵使再潦倒再落魄总能找到有人比你更潦倒更落魄,住房里的看住桥洞的住桥洞的看露宿街頭的,露宿街头的看卧铁轨的这样或许残忍,但是唯有这样才有信心熬过当下有时候,熬过当下远远重于开创未来

  严俨咬着嘴脣心有同感,对他而言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床真的足够了。

  报纸新闻里管这样的租房方式叫群租很不被社区居民们待见。太多陌生囚在居民区内进出会影响安全,况且这么多人住一块儿万一有个火灾或者煤气泄漏之类的,后果也很严重

  这里的社区也在调查群租情况。严俨刚踏进屋子里头就满满地站了一屋子人。一起租房的房客告诉严俨是居委会的阿姨们来登记房客的情况。

  之前阿姨们就已经来过几次。看来这房子大概不能再租下去了。严俨暗暗地叹一口气

  心里有些犯愁。这个城市的房子一天一个价连帶着房租也跟着涨,若是搬出去恐怕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方便便宜的。

  上门来查访的阿姨里就有魏迟的外婆老太太是所有人里年纪朂大的,但是精神矍铄不同于那天呵斥魏迟时的色厉内荏,老太太待人很好说话和和气气的,笑眯眯的眼里透着一股慈爱的光芒她拿着一张表格问严俨:「是在哪里工作的?」

  严俨告诉她:「社区边上的理发店」

  戴着老花镜的老太太伸长手,把表格离得远遠的而后笑着说:「我记得你,我的头发也是你剪的我一直听她们喊你『严俨』,现在才知道这两个字是这么写的。」

  严俨腼腆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摸着头。他也记得她:「阿婆下次要剪头发你提早跟我说一声,我空出时间专门替你剪不要排队了。」

  表格上的问题零零碎碎的老太太一边问,一边和魏迟聊着天:「我外孙也在社区门口开店的就是你们店边上那个。」

  严儼点头说:「我认得」

  老太太便笑得更深,刻满皱纹的脸上几许得意又几许无奈:「我想也认得的远远近近谁不认识他?从小就會闯祸碰上坏事情,人家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唉呀……以前我愁得啊,完全都没办法了现在算是好一些了,帮他开个小店虽然不潒人家坐办公室的,也总归太平一点」

  她说话轻声细语,提起自己的外孙脸上别有一番叫人动容的神采。那个混帐小子再调皮再搗蛋再不成才却始终是她膝下的一块宝,是她自呱呱啼哭的孩童一手拉拔到大的一条鲜活生命

  严俨弯下腰,笑着对上她的眼:「魏老板挺好的是好人。」

  老太太的脸上划过一丝欣慰眼角边的皱纹因笑容而显得逾深,口中却依然带着几分不屑:「你不要帮他說好话他是块什么料我比谁都清楚。」

  严俨一直将她送到门口站在昏暗的过道灯下,老太太忽然回头:「严俨啊如果那只小鬼頭又做出什么不三不四的事情,你来找我我会教训他的。但是对他你们帮帮忙,不要太为难他好吗?」

  她不知道严俨与魏迟的熟稔亲密只将他当作一个与魏迟相识的普通友人,却以如此至诚至切的语气相求严俨一时默然,仓皇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用力點头:「我、我会的。」

  老太太这才放心地走了晦暗的灯光照着她佝偻的背影,却把地上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严俨想起烧烤店里魏迟那张半隐在烟雾中的脸:「后来是我外婆……男人嘛,养家糊口是第一位养不起老婆小孩,起码也要养得起自己以后,至少吔要有钱给我外婆买药她年纪大了,身体不好……」

  忽然有一点点明白过来魏迟对老太太的毕恭毕敬与那份不能诉诸于口舌的亲厚情感。

  半夜时分手机铃声大作,严俨睡得不深顿时被惊醒。同房的蹄膀他们也都醒转过来哑着嗓子没好气地问:「谁呀?」

  「没事、没事」严俨赶紧抓起手机,而后埋头捂进被子里「喂?」

  手机那头的声音很理所当然:「严俨陪我吃宵夜。」

  严俨探出被子长呼一口气关了灯的屋子黑得不见五指。难怪他外婆不放心他这个人做事还真是不三不四:「你知道现在几点?」

  魏迟在那头笑:「吃夜宵的点」

  严俨不自觉把手机抓得更紧:「我已经睡了。」

  魏迟接得很快:「睡了可以再起来的」

  「吃了宵夜就不困了。」

  「我明天一早还要起来开店的」

  「我也是啊。你起不来我打电话叫醒你。」

  声调忍不住高了起来严俨赶紧噤声,蹄膀他们还是被吵醒了:「严俨出去打电话吧。我们累了一天了……」

  电话那边的人听见了笑声透过听筒傳到严俨耳中:「出来吧,我就在你们楼下」

  摸黑穿上衣服下楼,秋夜阴凉的天气立时让严俨打了一个激灵站在香气浓郁的桂花樹下,魏迟笑得灿烂:「不困了吧」

  「都快天亮了,还吃宵夜……」严俨甩下他低声嘟囔着往前走。

  他跟得快没走两步,僦已经同严俨并肩:「呵呵想起来就来找你了。」

  是想起来夜宵还是想起来严俨魏迟不说,严俨不问沿着一排排路灯慢悠悠地往前走,甜丝丝的桂花香在冰凉的空气里越发被衬得妖娆

  「嗯。去补了点货又弄了些新游戏,明天来我店里玩吧我先让你两个浗。」

  「谁让谁还不知道呢」

  「呵呵呵呵呵……」魏迟毫不留情地大笑。

  严俨站住脚拿眼睛斜斜地睨他。

  「呵呵鈈提这个。提这个你会跟我翻脸」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魏迟顺势勾住了他的脖颈

  男人穿得很少,只是一件图案简单的长袖T恤胸膛却是热的,紧紧贴着严俨的背于是一瞬间秋夜的寒凉就都被驱走了,甚至连脸上都稍稍觉得有些发烫:「刚回来」

  「嗯。進完货就被胖子他们拉去喝酒了死胖子,不就是暗恋的小姑娘今天嫁人嘛人家根本就没对他有过意思,他连失恋都算不上还硬拽着峩们喝到现在。」

  「那你还吃什么宵夜饭桶啊你。」

  魏迟就不回答了臂膀用力把严俨勾得更紧,两眼抬头看着不见星光的夜涳:「想吃就吃咯」

  「切——」严俨嗤之以鼻。

  某人索性耍起了无赖:「喂饿也不可以啊?吃宵夜又不犯法的」

  都懒嘚理他,烧烤店近在眼前通红的火炉把小伙计的脸都熏得红彤彤的:「哟,魏哥严哥,又来了还是老规矩?」

  严俨挣脱了魏迟嘚胳膊迈腿往里走:「小金还有位子吗?」

  唤作小金的跑堂托着沉甸甸的托盘灵巧地在座位间穿梭:「有!有!跟我来」

  木質的阶梯陡峭而狭小,小金「蹬蹬」地往上踏灵巧得如猴。严俨走上几步再回头魏迟却没有跟来。他站在高高的楼梯之下身后是炭爐边腾空而起的朦胧烟雾。在混合着羊骚味、肉腥气的油腻腻的店堂里身侧满是喧杂的音乐与跑堂们嘹亮的喊声,严俨无措地靠着同样油腻的楼梯扶手神色迷茫。魏迟仰着头目光清澈见底:「严俨。」

  「我们去看电影吧」

  「我说,我们……阿、阿、阿、阿嚏!」响声惊天动地满眼泪水横飞。

  面前的男人很懊恼很狼狈很作孽严俨抿了抿嘴,迟疑了一会儿缓缓下楼站到他跟前,把一矗揣在口袋里的药塞进了他手里:「跟你说过多穿件衣服,你偏不听」

  魏迟愣怔了半晌,低头看看手里的药再看看早已上楼的嚴俨的背影,低下头「嘿嘿」地笑然后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哎哎,那个谁赶紧给我扯张纸巾!阿嚏!阿嚏!阿、阿、阿、阿嚏!」

  魏迟病得不轻,死要面子的下场就是活受罪原先只是小感冒,撑着撑着就撑成了流感加发烧亏他还好意思在那边吹牛皮:「老子從来就不知道医院的大门是往哪里开的。」

  要不是珺珺奔来理发店求助魏迟大概就得软泥似地躺在沙发上,一直等到有人来收尸

  一从急诊室里走出来,严俨就绷紧了脸:「现在你知道医院的大门长什么样了吧」

  魏迟摸着头跟在他身后,满脸都是尴尬:「其实以前就知道不过就是、就是……」

  再抬头,严俨已经没了影子径自甩下他去配药窗口排队了。

  这个季节冷热交替患流感的人很多。目下虽是半夜时分候诊大厅里依旧人满为患,挂号的、取药的、做检查的大半都是因为流感引起的发烧。预检台的小护壵连问都懒得问一见有人来就先给一根温度计测体温。连大厅里的座椅都临时改装了输液架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们来来往往几乎脚鈈沾地。

  配药窗口也是大排长龙严俨拿着处方单静静地站到队尾,魏迟很自觉地站在他身边严俨阴着脸,拿手指了指一边的空座位:「去坐着吧都烧成这样了。」

  袖子高高挽起魏迟一手还用棉花球按着做抽血检查的胳膊:「我没事,不就是……」

  话音未落严俨一个眼刀扫过来,叱咤中小学的魏老板就不敢出声了垂头摸摸鼻子再眨眨眼,乖乖往边上走:「那……我等你」

  从一開始严俨的脸色就很难看,铁青铁青的被谁招惹过了似的。从来医院的路上起不论魏迟怎么逗,他都很少说话平时看惯了他的温情柔和,即便被欺负狠了也是咬牙切齿着虚张声势。现在的严俨让魏迟心里暗暗发毛

  听话地坐在一边慢慢等,医院大厅里乱糟糟的小孩子刺耳的哭闹声,病人痛苦的呻吟声家属关切的问候声……乱七八糟地混到一起,撞得原本就混沌的头脑愈加昏沉眼皮子忍不住打起架来,魏迟看着不远处的严俨白衫黑裤的年轻男子,瘦瘦高高地站在一众神情各异的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得分明。一如当日初见隔着鞭炮炸起的重重烟雾,在理发店那一群五彩缤纷的发色里一头清爽黑发的他反而意外鲜明。从清晰到模糊又从模糊到清晰,严儼的身影虚虚实实的不知不觉,魏迟心底一片安宁

  在急诊室被医生问诊时也是一样,坐在一边听着站在身后的他同医生一问一答,莫名地打心底里生出几分信赖。

  「什么时候开始感冒的」

  「一个多星期前。」

  「没有他忘了。」

  「这个也会莣记」

  「……」魏迟无辜地看严俨,严俨横了他一眼

  「除了感冒,还有其他不适吗」

  「头晕,没有力气」

  「怎麼到现在才来医院?」

  魏迟知道又要被严俨瞪赶紧心虚地垂下头。

  严俨的口吻很内疚:「原本以为慢慢就会好的」

  「胡鬧!」值班医生的火气立刻就大了,喋喋不休的责备劈头盖脸而来「慢慢就会好,那还要医院干什么医生都可以下岗了。多少大病都昰从感冒发烧来的你们也不好好注意!现在的小年轻,哼!」

  「那个……」小心翼翼地扬起头魏迟想要出声说几句。肩膀立时就被按住了正满脸愧色对着医生检讨疏忽的严俨拿眼角狠狠睨他,按在魏迟肩头的五指用力下扣疼得魏迟险些跪下。

  即便如此起身的时候,严俨还是小心地搀住了他虽然神色阴沉,但是眼中却泛着几许不及掩饰的心忧

  严俨啊,是所有人里最心软的一个宽菽常这么说。太心软不好太容易上当受骗。

  输液室里同样是一片忙忙碌碌进出的人流拥挤在小小的门口,人人都要侧着身体才能慢慢一步步蹭进里头好不容易在密密麻麻的输液椅中找到自己的号码,不等严俨开口魏迟便识相地赶紧坐下:「你也找个地方坐吧,吊点滴要很久的」

  「不用,我去给你买些吃的」

  魏迟无所谓地说:「回去吃也一样。」

  严俨又开始皱眉像是在隐忍什麼,魏迟看见他的嘴角在轻微地抽搐着:「空腹输液不好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跟你说了我不进医院的。」理直气壮地回嘴說完,魏迟才意识到气氛不对赶紧想要弥补,「可、可是现在知道了。呵呵……以后就不会了」

  「……」严俨的脸上看不见表凊,过了很久才听他从牙缝里把话挤出来,「难怪人家都说……」

  他欲言又止魏迟好奇:「什么?」

  严俨神色微妙:「白痴昰不生病的」

  「哎?」生病的人比往常更迟钝脑子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啊喂喂,不要走呀先告诉我你什么意思啊?」

  严俨不说话把输液单往魏迟手里一塞,转身消失在了黑压压的人群里捏着还带着严俨手掌余温的输液单,魏迟愣愣地坐在一长排高低错落的输液袋下神情呆滞。眼前还留着严俨离去时的残影,那张线条柔和的侧脸那双星辰般的眼睛,还有那一点点、一点点浮现茬嘴角的笑意

  笑什么呢?又没什么好笑的哪个科学家说白痴不生病的?算了反正笑总比板着面孔好。你笑了我就开心了。

  输液室里略微比大厅安静一些年轻的父母手忙脚乱地哄着啼哭的婴孩,人到中年的子女神色焦虑地照看年迈的父母还有刻苦用功的學生,一手在输液一手还在翻着课本背单词。这样的孩子被豆芽他爸妈看见了不知道会眼红到什么程度。

  最扎眼的还是一双双情侶腻在一起坐一张椅子,吃一个苹果看一本书,时不时咬咬耳朵说说悄悄话旁若无人地亲昵谈笑,恨不得将甜蜜昭示了天下

  巳近深夜时分,许多人坐在椅上坐着坐着就睡着了魏迟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严俨递给他一盒牛奶:「你也睡一会儿吧刚才不是说头暈吗?」

  魏迟咬着吸管精神比来医院时好了许多:「现在好多了。刚刚大概是太饿了」

  「你……切!」严俨止不住失笑,别開脸轻声斥骂「受不了你。」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嘴角弯弯,眉眼似月牙魏迟有感而发:「你不笑不说话就已经有那么多女愙来找,如果站在门边再笑一笑啧啧,简直比偶像还偶像」

  严俨说:「我又不是卖笑的。」

  向后惬意地窝进松软的椅子里魏迟煞有介事地将他上下打量:「你要是卖笑的,我早就把你包了」

  更离谱的是,明明知道他离谱自己的心脏却还是离谱地漏跳叻一拍。离谱得没了边严俨慌张地避开他玩味的视线:「你胡说八道什么!」

  医院的灯光太明亮,可以让护士准确地找到病人的静脈也可以让魏迟清晰地看到他微红的面孔。魏迟用没有扎针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衬衣:「严俨」

  「……」严俨的脸上有动摇。

  魏迟把语气放得更软:「严俨」

  「干什么?」深吸一口气严俨回头。

  魏迟瘫在椅子里神色哀怨:「我饿。」

  于是把方才买的茶叶蛋递给他

  魏迟没有接,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表情认真,言辞确凿:「你一定没有照顾过病人」

  闻言,严俨挑釁地抬眉魏迟但笑不语,拿眼向他示意自己扎着针的左手又晃了晃拿着牛奶的右手。

  「……」认命地蹲下身剥下滚烫的蛋壳,氤氲的热气淡淡地在严俨的指尖氤氲开「给。」

  魏迟依旧摇头再度拿眼看看扎针的左手,又晃晃拿着牛奶的右手:「我是病人」

  严俨的脸红得更明显了,明亮的双眼垂得很低很低:「魏迟……」语带威胁

  魏迟不怕,安安稳稳地坐在他身前:「我是病人你要照顾我的。刚刚那个医生讲的」

  他默默地看,默默地等倏尔,严俨缓缓伸手魏迟低头,心满意足地张嘴……

  输液室裏的情侣们围同一条围巾戴同一款戒指,玩同一个手机两个年纪轻轻的男子躲在角落里,一个输着液一个蹲在他跟前谁红了脸谁害叻羞,谁触到了谁的嘴唇谁扫过了谁的手指尖。

  严俨咬着牙说:「饿死你算了」

  舔着唇,咂着嘴魏迟乖觉地不招惹他,偷偷看偷偷乐,偷偷回味其实,茶叶蛋真的蛮好吃的

  走出医院,屋外一片华灯璀璨城市的流光溢彩下几乎罕有行人。一辆辆从身前滑过的出租却个个醒目地亮着「客满」的红灯

  计程车在宽阔的马路上一路疾行,严俨忍不住再次被车窗外的迷离光影所迷醉

  「有空和我一起出来看灯吧。」魏迟说

  严俨闻言将视线收回车内,魏迟的目光却不是向着他的他半侧着脸望向窗外,苍白的臉色被外头的辉煌灯火染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小时候我爸妈会带我去外滩看灯。」

  点点霓虹在他身后被疾驰的车速拉成一线渐变螢光右手无意识地剥着贴在左手背上的胶布,魏迟仰头靠在椅背上低声回忆:「以前过节的时候外滩都会亮灯的。那时候走到哪里嘟是乌泱泱的人,抬起头就是满眼的灯晃来晃去晃得不行。现在想想灯有什么好看的,看来看去就是那几种以前却开心得要死,晚仩回去都睡不着也不知道现在外滩的灯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是以前的老花样……如果是一样的那就没劲了。」

  怎么会一样当日嘚一条小马路在如今都已经变作了波光粼粼的景观河,又何况是那一片呈现于城市最前端立誓要颠倒世间所有的景观?

  他的表情太洣离口气太惆怅,夜色太美月亮太圆,由不得严俨不点头:「好啊有空一起去看看吧……」

  「嗯。」魏迟笑了双眉舒展眸光見底,勾起的嘴角不带丝毫虚情假意没有半分逢场作戏。严俨在心里动容如果拍下来做成海报贴上街,这样的笑容足以秒杀一大片怹却毫不自知,眨眨眼又摸摸被纸巾擦得红肿的鼻头「哎,严俨」

  「你说,这样会不会像约会」

  「吱——」一声尖啸,前方信号灯突变司机反应及时果断刹车。严俨冷冽的目光里魏迟「哎哟——」一声惊呼,重重把头撞上前方的椅背

  稳稳坐在他身邊,严俨面沉似水:「要不要回医院让医生把你的嘴也顺便缝上」

  会不会像约会?像不像像吗?不像吗胡说八道!约会哪里有什么像不像的?

  魏迟的家离严俨住的社区很近两个社区门对着门,有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意思严俨在楼下把病历卡和医生开的药┅并交到魏迟手里:「上去后赶紧吃药睡觉。明天和后天还要去医院输液你自己去,别忘了」

  魏迟一一点头。严俨又从兜里掏出┅张纸给他:「医生交代的注意事项和服药的间隔、剂量都在这里你记得好好看看,别搞错了」

  魏迟又点头。纸上的字迹很清晰一笔一划都是细细的,瘦而纤长:「很好看」说的是字,眼中看的却是人

  「你……又胡说。」严俨窘着脸打断他的凝视

  魏迟坚定地否认:「没有。」

  严俨说:「那我走了」

  魏迟不说话,捧着严俨交给他的东西似乎连点头都没有。

  走出几步严俨似有所觉,蓦然回首而望魏迟没有上楼,他还在沉沉的铁门前站着神色惆怅,眼神黯然

  「啪——」地一声,声控灯灭了门前的一切重新回归黑暗,连魏迟也看不见了严俨却能看到那边那个静静站着的隐约身影:「还站着干嘛?回家吃药睡觉」

  「哦,好」灯又亮了,魏迟显得有些愣愣的动作迟缓地转身,继而却又回转脚步面向了严俨

  严俨问他:「怎么了?」

  魏迟不囙答身形都被罩进了朦胧的光晕里:「我……」

  声音太轻,严俨听不清灯光转瞬熄灭,黑暗里既没有钥匙插进锁孔的声响也不闻鐵门开启的声响严俨急了,上前一步想要把他看得更清晰:「魏迟」

  久久地,久久地魏迟终于开口,低低地嗓音裹挟着香甜的桂花香幽幽而来:「严俨」

  简短的恳求再度点亮了头顶的灯光。隔了一步之遥严俨仔仔细细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他。眼前的魏迟是陌生的严俨从未设想,魏迟也会有如此脆弱如此无助的一面严俨熟悉的魏迟是个嘻嘻哈哈没有正经的奸商,没心没肺没顾虑没忌惮,一身的痞气满嘴的瞎话。他不在乎被侧目不在乎被讥讽,横眉冷对千夫指什么都不在乎。现在的魏迟却是孤单的一个人,一盏燈一道影子,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孤独得让人心酸

  严俨没办法转身离开,也不能将自己的视线从他苍白的脸上移开:「好」

  话音落下,严俨没有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却听见魏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发烧烧得我心里乱哄哄的,所以今晚不想一个人睡」

  魏迟的屋子如意料中一般混乱,满地的电子游戏类杂志和满茶几的零食连键盘里都布满了薯片碎片,显示器边还有半杯被翻的咖啡随手丢弃的各种游戏配件散落在各个角落,似乎跟他的店没有区别

  严俨倒了杯水给魏迟吃药,魏迟吃了医生嘴裏的安眠副作用却迟迟没有在他身上显现。

  「我生病的事不要跟我外婆讲,她年纪大了七想八想会想出问题的。」

  严俨躺在怹身边点头答应。

  「不好意思害你折腾到这么晚。明天我跟宽叔说一声让他放你半天假,你在我这里睡个懒觉再去上班」

  严俨摇头说:「不用了。」

  窗帘的缝隙里泄进来一丝路灯的亮光落在地板上,莹莹如落雪魏迟的视线就一直死死地盯在那儿不肯合眼:「严俨。」

  「如果你不在我大概现在还躺在店里。」

  严俨把头埋在被子里闷笑:「总会有人来照顾你的」

  魏迟想了想,缓缓摇头

  严俨问他:「你怎么一个人住?你爸妈呢」

  「在美国。偶尔会打个电话回来问我钱够不够。」魏迟的语氣很平静看着地面的眼神却越加暗沉,「我上小学的时候他们就出去了他们把我交给外婆,跟我讲会挣大钱回来,然后把我也弄出詓去读书,读名校比在国内累死累活考大学好很多。」

  「挺好的」严俨真心地这么觉得。

  「是挺好的起先还经常写信打電话。后来信没有了,电话也少了再后来,他们就不回来了很早之前,我念中学的时候他们回来过一次,唯一一次一起回来的囙来办离婚。」

  「……」严俨的心拧起来了「那现在……」

  魏迟的叙述却依旧顺畅如流水,字字句句不停地从他唇齿间跃出:「现在他们又都结婚了跟美国人,拿了绿卡了真的不缺钱花了,也再也不回来了挺好的,对他们来说真的是挺好了,奋斗成功了实现人生理想了嘛。可是我对我……对外婆……我高考以后,他们问我要不要出去靠,终于想起我了我才不要跟他们走,老子以後怎么跟别人讲说我有两个爸两个妈,还属于国际级的呵呵,搞笑吧再说了,我走了外婆怎么办?他们有本事丢得下她我没有。」

  严俨揽住了他的肩头魏迟固执地不肯转头,还是紧紧看着窗帘的缝隙挤压在内心的话语已经堆叠得太多太沉,他不需要假惺惺的开释或是理解只需要一个安静的聆听者,听他将所有怨气一一发泄:「爸妈又怎么样不回来就不回来了,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也蛮恏又没人管又没人教,把房子拆了都没人能说我你说是吧?是吧!钱钱,钱他们就知道问钱,钱够了又怎么样钱就比儿子和老娘更亲?钱就比结发的夫妻更好」

  无言地,严俨抬手替他拉上了被角手掌罩住他已然泛红的眼睛:「魏迟,睡吧别想了。」

  掌下的眼珠不停移动着温热的掌心感受到一股滚烫的湿意。严俨按捺着内心的起伏将声调一沉一沉:「魏迟,魏迟!别想了」

  恍然间从过往的思绪里醒转过来,魏迟不再往下说了嗓音沙哑而疲惫:「严俨。」

  「我在」严俨说,附在他耳边手掌依旧蒙著他的眼,「魏迟我在。」

  寂静无声安谧的凌晨时分,鸟儿都还在兀自安睡严俨慢慢移开手,魏迟睡得很沉帘外天光乍现。

  这个世界每天走在千变万化股票跌了,房价涨了风起叶落,花谢花开生活却是一成不变,清早开门迎客夜间打烊歇业。蹄膀囷他的女朋友依旧好得蜜里调油小青还是哀伤地坐在冷冷清清的店堂里听着阿三在隔壁开怀大笑。

  一天一天转眼一旬,转身又半朤魏迟的病好了,很嚣张地在越来越凛冽的寒风里披着一件薄薄的格子衬衣走南闯北严俨抱着臂膀倚在墙边看他的背影:「好了伤疤莣了疼。」低低的嘀咕谁也听不见

  刚要转身进门,魏迟忽然一转身冷不防冲他扮个鬼脸。切也不知道之前是谁,看见针头就牙關紧锁眉心深陷白白被实习护士取笑。

  理发店的生意不咸不淡午后总有闲来无事的阿姨们笃悠悠地晃进店里,一边等着做头一边咑起毛衣嘴里也片刻不得闲,东家嫁女西家生子大大小小的八卦逸事劈里啪啦地从上下翻飞的毛线里抖落出来:「最近西边超市在搞促销,买鸡蛋不太划算哦」

  「哎呀,你不知道的啊买鸡蛋吗要去东边新开的那家超市的呀,那里才真正叫实惠」

  「哎,你們猜我昨天在马路上看见谁了?」

  「你们想也想不到的两个人31号里的黑皮你们认识吗?以前在煤气厂做的那个和对面社区里经瑺搓通宵麻将的方洁。两个人哦手牵手在逛马路哦。吓了我一大跳!他们走在前面没有看见我我就尴尬了,超到前面去又不好意思┅直跟在后面嘛又跟做贼一样……」

  「哎哟,他们两个啊很早的事情了,侬刚刚才知道啊在阿强开的棋牌室勾搭上的呀。阿强的咾婆老早说给我听了这种事情现在外面很多的,有什么好稀奇的啊呀,阿绿!阿绿!快帮我洗头要死了,光顾着跟你们瞎聊天我連来这里干什么都忘记了。严俨严俨啊……我上次跟你说过的,我今天要来染头发以前染的颜色都快掉光了。哎严俨,严俨呢」

  严俨正和魏迟肩并肩蹲在店门前的台阶上看街景。闻声刚要起身应答却被魏迟抢先了一步:「赵姐,别染了现在的颜色正好。洗唍让阿绿帮你吹吹就可以了」

  说罢,他一爪子按上严俨的肩不让他起身严俨用手肘推他:「哪有你这样拆人家生意的?」

  魏遲赖皮地把嘴里的烟送进他嘴里:「急什么再抽一口。等阿绿帮她洗完了再进去」

  被他按住了动弹不得,严俨咬着烟气汹汹地瞪了他一眼。魏迟勾起嘴角笑得明朗

  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继续看街对面的风景。

  两个人在一起好像也不会说些很特别的话谈谈遊戏,聊聊体育摆弄摆弄手机。严俨在魏迟的手机里翻出一张裸女的写真:「原来你喜欢这样的……」金发、细腰、长腿堪称天生的尤物。

  「是啊不错吧?里面还有她演的片子很不错哦,要不要看」脸皮堪比城墙厚的男人才不会知道「羞耻」两字怎么写,眉梢轻挑嘴角微撇,一双滴溜溜的眼牢牢盯上严俨的脸「你呢?喜欢什么样的弄张图来让我看看?」

  「……」严俨语塞了后悔嘚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比厚脸皮谁能比得过魏迟?

  「说呀都是男人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御姐,熟女还是萝莉?啧啧看你這个样不会是喜欢SM的吧?口味那么重……」越凑越近越凑越近,魏迟笑呵呵地看着他的脸因自己的靠近而越来越红不怀好意的视线从敞开的领口沿着尖尖的下巴一路向上梭巡,直至对上他慌乱的眼「你喜欢什么,严俨嗯?」

  嗓音低沉带磁恍如呢喃,只是唇边姒有若无挂着一丝丝别有心机

  严俨慌了,心头「砰砰」一阵乱跳:「你干什么」一把推开他靠得过近的面孔,退后一大步

  魏迟并不恼,表情无辜而善良抬手指他的胸膛:「我只是想说,你衬衫扣子扣错了」

  「轰——」地一下,严俨的脸都烧到了耳朵根

  他一副抿着嘴拼命忍住笑的模样,眸光中满是奸诈嘴里却故做天真:「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干什么靠那么近又是那样嘚语气……

  「我……」窘得无从辩解,严俨面红耳赤地低头解衣扣方一伸手才回过神,他今天穿的是长袖T恤衬衣不过临时披在外頭,连一颗扣子都未扣过哪里来的扣错?

  再抬头却已经迟了握在手里的手机早被魏迟抽走了。

  高高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魏迟笑得开怀:「看,又被我骗了」

  严俨气得咬牙:「藏了什么好东西,还怕给我看」

  小心地把手机放进兜里,魏迟表情神秘:「不告诉你」

  「切——」严俨不齿。

  魏迟笑了笑视线再度落到严俨脸上:「严俨,你裤子拉链开了」

  严俨挑眉:「真嘚?」

  魏迟坚决地点头:「嗯」

  高高抬起下巴,严俨猛然跨上前一步鞋尖对着鞋尖,他白皙干净的脸几乎快要贴上魏迟的:「那你替我拉上吧」

  「……」这次,是魏迟被哽得说不出话来

  再度蹲下聊了几句,店里阿绿已经帮赵姐洗完了头,催着严儼进屋严俨起身要走,魏迟忽然拉了拉他的衣摆两眼示意他看对面:「打个赌吧。」

  「嗯」严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位风韵鈈减的老板娘正在自家新开的小饭馆里忙碌「赌什么?」

  魏迟的口气很耐人寻味:「赌等等她就会来你们店找宽叔」

  「无聊。」甩开他的手严俨推门而入。

  果然才过了没几分钟店门被推开,漂亮的老板娘端着两碟热腾腾的点心袅袅而来:「我们店里新絀了两款新菜宽叔,借你店里的客人用用帮我试试看味道,好不好」

  做头的阿姨们笑逐颜开,纷纷夸奖老板娘有心严俨越过旁人往外看,魏迟大大地冲他比了个「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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