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明日尚远,姜湖话落拢紧瞿蔺给她的外套。 静寂的夜里,远处有星点火光,像是暗寂的伽米城里有鬼火在跳。 姜湖唇上还残留着吻瞿蔺时那种柔软的触感,她微一回味。 身体到底在想什么,她懒得管,她只配合。 教条和放肆在她身上都有,且没有分界线。 她可以规矩地做个游客,道谢和道歉都能说,但她也不排斥在旅途中放肆一回打个野。 年幼时,性是不明所以;年少时,性是患得患失,是夜里想心上人时的失眠难耐;后来,性是*,是爱情……在活了更多年之后,性还可能只是因为孤独,或是一次酒后冲动。 姜湖拒绝糊涂,她想要确定,她到底什么感觉。 这决定了她是要继续,还是就此终止。 外套脱给了姜湖,翻江倒海过后的瞿蔺则被北风吹了个透。 身体和唇的温度不一样,他能清晰的感知到。 啄了人的人还告诉他,要他提醒她再啄他一回。 瞿蔺捏着nissan给的那个纸袋,纸袋在他手心里滚了一圈,他能感觉到黄瓜的修长轮廓。 哪怕是根儿黄瓜,被蹂/躏了下,都得起点儿反应,会腐烂,何况他是个人。 在相识时间如此短的情况下,姜湖突然靠近他,不可能是因为爱情,瞿蔺知道。 这吻他尚且能牵强附会成人和人之间的示好,那么摸脸呢? 有生之年,他没干过这事,没摸过人脸。 瞿蔺没办法不往男女关系上去联想。 瞿蔺能想到的词汇只有意乱情迷和一时冲动,都和玩有关,和认真无关。 他活一天都是赚来的,没有玩的资本。 沉默着隐忍了大概有十五秒,瞿蔺最终说:“这一回暂且算了,我不计较。” 但她如果再轻薄他下一回,就得算算清楚。 姜湖试图同他讲道理:“我在世为人,通常不介意别人和我算得很清楚。” 瞿蔺手上的力道比适才重了一分,黄瓜被挤出汁液。 瞿蔺没理会姜湖的话,没回复她。 又坐了五秒,姜湖伸手推瞿蔺肩膀一把,问:“喜欢动物?” 她再度和他聊起人生,在她想聊的时候,她从来不忌讳话题和前文不搭。 瞿蔺望着近处楼后的一座座墓,说:“还可以。收了做伴儿。” 姜湖说:“说这话有些抱歉。但据我观察,你穷。” 瞿蔺这次眼神斜过去,看她看得仔细。 此刻有一个词适合瞿蔺,哭笑不得。 姜湖继续问:“过去它们吃什么?” 瞿蔺收回视线,答:“没准儿,各有挑食。” 姜湖长哦了声:“虽然还是很抱歉,但我这么觉得——是你惯的。” 所以它们活着时和他亲昵,它们死后他也没有和它们彻底分离。 他们聊着那些死去的人类的朋友,以一种相对温馨的气氛。 仿佛眼前没有墓地,仿佛从来没有死亡。 风越发强,姜湖拢头发:“你带我一路,虽然没免费,但目前为止服务还过得去。” “是同胞,我也乐见你日子过得顺心。” 风将姜湖的长发吹得乱七八糟,姜湖只手没拢好。 她无奈将双手都置于发梢,披在她肩头的那件瞿蔺的外套随着她的动作开始下滑。 瞿蔺瞥她一眼,手臂探过去摁住那件衣服。 她几句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天气和该不该说话有关系? 瞿蔺靠过来,但姜湖没感觉到更多热气,他身体冷冰冰的。 铺垫了那么多,可见她接下来那句话非说不可,瞿蔺没有拒绝:“你说。” 他想即便拒绝,她也会说。他已经了解了她的路数。 姜湖开口:“你还不老,搬远一点,轻松点儿活。” 别守着这些已经逝去的生命,老气横秋着过。 有个道理姜湖明白,生或死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你认识的人一个个死了、离开了,你仍旧孤独地活着。 那漫长的、无望的春秋冬夏,太难熬了。 瞿蔺替姜湖摁衣服的手顿了下,又或者是颤,在听到她说“轻松点儿活”的时候。 明明他们还不够了解,明明他们还不知对方底细,她已经看得这样清楚。 不是妖精,也许是神棍,瞿蔺想。 没有隐瞒,瞿蔺坦诚相告:“不是没考虑过。” 他没再多说,也不想谢她给他建议。 毕竟她这么直接地扒了他一层“防护服”,他是活得不轻松,可这很难改。 点到为止,姜湖也不再进一步过问。 每个人的人生遇到的各种选择题,终归是要自己去做决定。 这破败的顶楼,这能将人脸上的表情藏匿住也能将人的心底事全盘翻出来的暗夜,不能继续往下待了,不能继续聊了,瞿蔺感觉到了危机感,被人挖心坟的危机感。 他说:“冷了。下去吧,该睡了。” 姜湖顺从地站起身,她前他后,两人很快下楼。 回了室内,面对的是一室黑暗,以及黑暗里的一张床。 打火机扑出的火苗很细,瞿蔺引燃囤积过久保存不善的蜡烛烛芯并不容易。 看着那微弱的光,姜湖问:“不抽烟?” 从前的工作不方便,现在的环境不允许。 酒吧里终日有人不分场合地吞云吐雾,她曾经觉得性感,如今见烟只想喷干雾灭火。 姜湖评价:“你握打火机的姿势有些业余。” 瞿蔺没用她帮忙点火,他耐着性子将蜡烛引燃后,靠近旁观他点蜡烛的姜湖,把烛台放到姜湖手里:“东南西北中,房间里你选个方便你用光的地方,自己搁好。” 姜湖见他一副交代后事的模样,追问:“你要走?” 瞿蔺说:“不走。”他摸黑在这个房间内行走自如,他不需要蜡烛。 不只是照明用,伽米冷,有光会显得室内暖一些。 既然瞿蔺不走,姜湖便没客气:“我对这个房间不熟,搁哪儿你说了算。” 瞿蔺思考一秒,没再推脱,他接手烛台。 姜湖看他,见他走到床前,微弯下腰,将烛台放到床底,最后安在一条床腿外侧。 他真是挑了个……好地方,用蜡烛来照床底?照地面? 蜡烛透着虚弱的光,比在“大中华”的那晚姜湖见过的那些苟延残喘的壁灯透出的光还弱。 准备工作似乎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姜湖问:“要怎么睡?” 室内只有一张既窄又短的床,床上的薄被看着也少,两个人怎么睡? 姜湖视线围着室内绕了一圈,定在床上,瞿蔺自然看得到。 姜湖也这么想,她对这个答案满意,她客气问:“也好,你睡哪儿?” 瞿蔺抱起床上的一床薄被,听到问题他扫了姜湖一眼。 姜湖话里透着丝谦让,但她脸上没有,不算诚恳。 瞿蔺笑了下,他本就没抱她谦让的指望。 他没好好说,是刻意这么说,可能是太闲的慌。 简单解释一句床上和床下便可,他硬是搞得复杂。 猜不出姜湖接下来的反应,瞿蔺抱被站着没动,等她的后续。 室内只有一张短且窄的床,是一张没错,姜湖再度确认了一次。 在这么小个空间内,她眼花不了。 姜湖叹了口气,略带遗憾:“床身板儿不大,我们这么大的人,欺负它不合适。” 两个人都压上去有些重,所以她先坐着占着地儿,还是只压她一个人上去比较合适。 两分钟后,瞿蔺收拾出他的铺位,姜湖才懂他的都睡床是什么意思。 一副床板,姜湖睡的是床上,瞿蔺睡的是床底。 床板太短,姜湖蜷着身体,她有些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瞿蔺的窝。 置身床底的瞿蔺身高颀长,他的身躯自然不能全被床板挡住,这床的尺寸显然与他不和。 借着烛光,姜湖往下瞄,她看到了床板前后露出的瞿蔺的头,和瞿蔺的小腿,脚踝。 烛光贴着地面,能让她视物,但不会扰她睡眠,躺上去她才知道,瞿蔺安烛台的地方刚刚好。 瞿蔺身下是硬纸壳,再上面是薄被。 他侧躺,睡意酝酿了一刻钟,听到的呼吸声很均匀,他决定吹蜡烛。 瞿蔺身体刚动,却听到他以为睡了的姜湖问:“床为什么小?” 有句话能还给她了,瞿蔺说:“人穷。” 姜湖没吱声,兀自眨了下眼,觉得这俩字听着耳熟。 瞿蔺的身体似乎挪移过位置,姜湖视线投下去,此刻能看到他的全身。 当然不是全貌,只是没被窄床板遮挡的露出来的那几厘米。 瞿蔺似乎不怕冷,他上衣外套自从脱给她便没再上身。 此刻里面的毛衣也脱了,包着他上半身的,是条背心。 姜湖看下去,看到了他肩膀后没被背心包裹的一处褶皱。 那疤不新鲜,按时间推,可能是他在国内留的。 17、第17章 栖息地 姜湖微一琢磨,在脑海里将这两个信息关联了一遍,但没得出什么有价值的结论。 当她以为他是女人的时候,读后发现他是男人;当她翻了更多页,以为他是硬汉的时候,读完发现他满身软肋;当她以为守墓是他最后的标签时,她又瞄到了一个新的提要——烧伤。 姜湖不清楚她到底对他有什么感觉,但她很清楚一件事,她在好奇。 姜湖问完那句话后,又翻了个身,之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瞿蔺等了五分钟,她仍旧安安静静的。 瞿蔺这才按原定计划办,将蜡烛吹熄。 昏黄的光没了,窗外呼啸的风却正劲。 瞿蔺枕着手臂躺着,眼仍旧睁着。 他已经有很久没回这里睡过,去约旦之后只回来过一次。 墓地没长草,木制墓碑也都完好,没丢也没倒。 他回来,也没什么东西是需要他打理的。 只房间里的物件落了层灰,他挨着擦了一遍。 原来这里很热闹的时候,唐见善和傅砚笙那些人还会不时来溜达一圈,逗逗狗,也摸摸猫。 解放后这座城市里的人少得可怜,原本离开的、远走的回归了一些,但整座城市还是像座死城,很少有人敢来,也很少会有人路过。 早些日子瞿蔺回来时,睁眼闭眼都是这里的人和动物全都活着时的场景。 “丫身为个男人,感性的像个姑娘,不像样儿。” 唐见善经常这么骂,瞿蔺听着一般不出声反驳,因为他也觉得不怎么像样儿。 这是一向没原则的老唐在他面前最为硬气的时候。 更早前远在国内时,在出事的3号核反应堆外围,在目送最后那支“敢死队”进入高危辐射区时,瞿蔺从同事莫石南嘴里也听过类似的话。 瞿蔺和莫石南都知道他们目送离开的那些人不可能完好地回来。 谁也没说遗憾,脸上都没有闪过伤感。 但他隐忍着,自认心大的莫石南已经劝到这地步,全如“知心大姐”般。 就如同老唐,闲着了偶尔也会安慰他两句。 瞿蔺是为了一个新开始,一个新环境来的,没想到最后又陷入一个新的泥潭之中。 这附近的几栋建筑物爆炸的时候,他亲手埋得那些逝去的生命很多并非当场毙命。但在物资人力短缺,且整座城市被炮火瞬间封堵的当时,伤后能得到及时救治的机会渺茫,所以他们才都没了生机。 这是让瞿蔺觉得最难以接受的地方。 明明有机会活下来,却只能眼睁睁死。 在这满耳风声中,突然有敲门声响。 咚咚咚,先是门响,而后是嗙嗙嗙,窗户也随即被人敲响。 这扇门从战后就再没有人敲过,这片区域夜里断电,也很少有人会在夜间活动。 瞿蔺随即从床底爬起来,直起身。 他站直后看床上的姜湖,姜湖一样警觉,已经坐起身。 瞿蔺对着她摇头,姜湖明白他的意思,是让她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出声。 不会是抢劫,那样没必要敲门敲窗。 瞿蔺想到了在离开勒革的路上他们遭遇的那次蓄意撞车。 瞿蔺无法确定来的是什么,但他确定的是,他不能冒险。 听着那规律的敲击声,瞿蔺的手探到床铺上,径直摸到姜湖臀后。 他一把捞起坐在床上的姜湖,快速把姜湖托到他背上。 被挪移了地方的姜湖差点儿惊呼出口,瞿蔺的动作她全无防备。 形势不明,但姜湖明白她该配合瞿蔺的一切行动。 姜湖配合着将手臂勾在瞿蔺颈上,瞿蔺一只手反背着托住姜湖的臀,姜湖的腿盘在他大腿上。 姜湖勾在瞿蔺颈上的手,刚好能摸到瞿蔺的脉搏。 那里跳得稳健有力,安抚了姜湖的些微紧张情绪。 瞿蔺的背凉,姜湖贴上去之后,热源不断往他后背涌。 他背着姜湖,贴墙听着外面的动静。 很快,有石块儿砸向玻璃,哐啷一声之后是细碎的玻璃坠地的声音。 但就在瞿蔺的手摸向置于墙内的置物格里的刀时,突然外面传来了一个男童的声音。 瞿蔺听明白了,男童说的是:“妈妈,这家也没人,敲下一个门吧。” 听到这句话,瞿蔺随即对背上的姜湖说:“你下来。” 瞿蔺捞起姜湖时,姜湖没穿鞋,此刻她说:“没鞋,麻烦你再背我几步。” 她说这话时,唇近乎贴着瞿蔺的耳朵,她细腻的声音滑进瞿蔺的左耳,带起一阵酥麻。 瞿蔺绷唇调整,而后回她:“姜小姐,我不聋。” 他随即松了托在姜湖臀上的手,姜湖差点儿从他背上掉下去。 她也没掉下去,她在下滑那刻勒紧瞿蔺的脖颈,盘在他身上的腿也往上蹭了下。 在姜湖用力的一瞬间,瞿蔺近乎呼吸一滞。 他不是很刻意地想让她从他背上掉下去,在她贴着他的耳说话之后;但她挺刻意地在勒他,在察觉他要让她掉下去之后。 瞿蔺思索了一秒,最终本着性本善,没扔她,没报复,只在原地站着。 在暗夜里,在这无光的房间内,瞿蔺就这么不太协调地背着个没穿鞋的女人,毫无心理负担的开了门。 门开后,出现在瞿蔺身前的是一个清瘦的女人,和一个半高的男孩。 光线暗,瞿蔺从两人身上扫过,两人均是赤手空拳,什么都没带。 瞿蔺看着低头的男孩,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已经不抱希望的女人见有人开门,很激动地将手搭在儿子的肩头上,将男孩往前推了推。 姜湖听不懂女人的长篇大论,瞿蔺站着没动,姜湖将头搁置到他肩上,这才看到被女人推出来的男孩。 在看清男孩脸的那刻,姜湖在心里骂了声操。 心里骂,她嘴上也下意识地骂了出来。 仇人竟然主动送上门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瞿蔺正听女人陈述她带着儿子从外地赶来,要前往战火纷飞的卜勒和被困在那里的丈夫汇合。她们一家被战争分离好几年了。 她说她们饿了一路夜里才到伽米,想要寻找些水和食物。 整片地区都断电,这里也没人活动,她们只能这样找像是有人居住的房屋挨户敲门寻求帮助。 瞿蔺的这间房在街道头上,成了她们最初的求助对象之一。 瞿蔺正听女人说着,突然耳畔挤进一声骂。 瞿蔺眉心一皱,随即姜湖勾在他脖颈的手臂松了,贴在他背上的热源也没有了。 姜湖从他背上滑下去,她推他到一旁,突然伸手揪住那个垂头的男孩。 男孩在被揪的那刻,原本低垂的脑袋忽得抬起,在看到姜湖脸的那刻,他双手推撕开姜湖揪他的手,撒蹄子般跑远。 瞿蔺听到男孩跑前吼:“妈妈,有混蛋!” 瞿蔺原地抓了她后背一把,但姜湖速度过快,他抓了空。 不用姜湖说,瞿蔺此刻也反应过来,适才站在女人身前,低垂着头颅满是乖巧安静状的男孩,就是此前试图明抢姜湖吊坠的那一个。 街道中间的道路并不干净,姜湖赤足踩上去,脚底触感尖锐,肉疼。 但她得抓住那个小混球,那个此前她咬牙想贩卖掉的小偷。 男孩跑得很快,姜湖也不慢,但她跑了没多久,眼见男孩就在眼前了,却突然被从身后跟上来的瞿蔺拦了下来。 姜湖眼底正喷火,想绕过他,瞿蔺没让,她挪他跟着挪。 姜湖眼底的火快要烧到他身上了。 瞿蔺没和她耗,很快跑远,追着男孩去了。 姜湖没再硬跟,虽然不爽,但她确如瞿蔺所言停了下来。 男孩跑得是直线,瞿蔺腿长步大,很快,瞿蔺将人给逮住。 瞿蔺扒了男孩外套,将男孩的双手手腕反捆在身后,推着他往回走。 姜湖还站在适才被他拦下的地方等他,在月色下死盯着男孩。 相处这段时间,他大概能摸清姜湖的脾性,人如果是她亲手抓到,她会更舒坦些。 但她没穿鞋,继续让她跑,留下的是脚伤。 所以瞿蔺最终追过来把她拦了下来。 经过姜湖时,瞿蔺往前推了男孩一把,而后他站到姜湖身前,也没问,伸手打横一抱,把姜湖横抱了起来。 姜湖注意力在被逮到的强盗身上,没排斥瞿蔺的动作。 瞿蔺抱着她,赶着捆着手的男孩往回走,一路跟男孩说着什么。 瞿蔺一直说,男孩间或回复他,姜湖没忍住好奇心,在快回到男孩母亲正手足无措站着的房门前时问:“和他扯什么?” 就是吓唬人,让这小孩老实点儿,过会儿她还解恨些。 姜湖又想起来男孩跑前也扔了句话,于是又问:“他跑的时候说什么?” 瞿蔺回忆了一下,男孩说有混蛋。 瞿蔺没说实话,又从记忆里翻了一句姜湖说过的话给她:“说你漂亮。” 在她们去夜店取酒的时候,朋友和他聊几句,姜湖当时听到了,她听不懂,但她曾自言自语:“她说我漂亮。” 真理是如此,但他觉得瞿蔺是个骗子。 眼前这个小强盗,不可能那么说。 回到房外,瞿蔺没有理会男孩母亲的问询和质疑,以及请求。 他空出一只手肘,捣开适才被砸碎的窗户。 瞿蔺将横抱的姜湖放上窗台:“坐会儿。” 姜湖脚底都是硌进去的沙石,有的甚至还刮出血。 她坐着,没擅动,咬牙琢磨该怎么收拾那个小强盗。 瞿蔺随后开了房门,把男孩扔进去,拎着姜湖的鞋出来,随后又把门关上,挂好门闩。 而后他回到搁置姜湖的这个窗台前,掀开衣角,用力在他身着的那件白背心上撕扯开一道口,撕了条白布出来。 似是有感应,姜湖即刻往回收脚。 瞿蔺蹲在姜湖身前,小心握住她被路上碎石刮的最严重的右脚。 在他的手握上去的那刻,姜湖心一跳。 ☆、第18章 栖息地 单看他手,她能从中看出沧桑的意味。 这手远不及他的面庞耀眼,不及他脸庞那般年轻。 让她想起粗犷的西北和辽阔的中原。 瞿蔺的手扣在姜湖的脚面上,他温凉的手温裹着姜湖的肌肤,在这个冬末的夜里让人生出一种熨帖感。 她从来不是个扭捏的女人,否则也不会咬他。 只是姜湖不知道该不该提醒瞿蔺一句,女人身体的某些部位如果碰了,很容易碰出事儿。 不远处站着的那个女人,正看着他们,嘴里仍旧在说着什么。 月色不亮,视线偏暗,瞿蔺瞥了眼被他握在手中的姜湖的脚。 瞿蔺再度站起身:“在这儿坐稳,等会儿。” 姜湖一直坐得挺稳,此刻才伸张她的主意。 她淡声说:“别麻烦,不碍事。” 姜湖随即将手撑在窗台上,是要往下跳的意思。 瞿蔺抢先伸手摁住她的肩,他音色变了些,极低:“不想明天残废,就听我的。” 自然是没做残疾的打算,姜湖仍旧坐着,她听话,不再试图让脚落地。 但真没那么矫情,她赤足去追那个男孩,也不全是一时冲动。 姜湖在那一刹那有过思考,是觉得可行才动身。 姜行初入部队时,第一次休假回来,带着满脚被磨破的血泡。 姜行脚底红肿溃烂掉,那个才叫疼。 姜湖见瞿蔺走向那扇被他关阖了的门。 瞿蔺的手刚要拉门,围观了他们许久的那位母亲伸手拽住瞿蔺的胳膊。 瞿蔺停下脚步,他垂眸望过去,看向这个陌生的异国妇女。 女人脸上写着欲言又止,以及坚决。 眼前这个女人不傻,多少了解儿子的作为。 适才那一番追逐,她已经猜到是她们不小心碰到了有怨在前的人。 但她手无缚鸡之力,不可能同这对狭路相逢的男女硬拼。 瞿蔺没有理会的那些来自女人的长篇口述中,大部分是对儿子所作所为的辩解。 讲她们生活的苦,说她们一路遇到的难。 女人说了不少,用的形容词也多。 可她说完后,瞿蔺始终对此置若罔闻,一直没什么反应。 女人不确定瞿蔺此时拉开门会做什么。 她的儿子还被瞿蔺关在里面,她担心他进门是要收拾她的孩子。 女人脸上写着焦灼,此时再度同瞿蔺声明:“先生,他还是个孩子。” 这是句很俗的话,但不是免死金牌。 瞿蔺闻言抽回手臂,凉笑了下,第一次给出回应:“抱歉。我们也只是普通人,并没有举牌写:可抢,大度,不计较。” 甚至眼前这位成人是否存在教唆的可能,也无法被排斥。 这世界不可能将所有的资源一一平分给人类,生活总有好坏之差。 日子不好过就抢,都这么做,这社会还谈什么秩序? 有苦衷就该被原谅?这恐怕是做了错事的人对社会最大的误会。 瞿蔺随后进了门,男孩站在墙角警惕地看着他。 瞿蔺没看男孩,他从地面的另一角拿起一个金属罐。 然后他走到床边,将之前吹熄的那根蜡烛点亮。 最后瞿蔺再度回到室外,站到姜湖身前。 蜡烛光圈不大,姜湖又背着光,她眼前的视野还是晦暗的。 瞿蔺取的是更早前囤积在这里的酒,他开了瓶盖,再度弯下腰。 姜湖看着他被烛光扫到的侧脸,问:“和她聊了什么?” 姜湖冷哼一声,问:“求情了?” 瞿蔺说:“人之常情。”为人母,替子求情。 他一只手握着姜湖的脚,微用力调整它的角度,方便冲洗。 姜湖听了他上一句话,又问:“求得你动了恻隐之心?” 瞿蔺没回答,他开始用淡酒冲洗姜湖的创口。 酒和伤口相遇,刺激之下伤口痛感明显,姜湖忍不住咬了下牙。 这颤完了,瞿蔺说:“忍不住就别忍。” 此前处理她颈上的伤口,他就告诉过她,可以叫。 她看着瞿蔺:“这账该我算,你别管。” 瞿蔺将此前从背心上扯下的其中一个布条用酒精洇湿,又擦了姜湖伤口一遍。 而后他把另一个布条撕成两段,扎在姜湖脚底。 用于处理外伤的其他药品还在车里,瞿蔺还没去拿。 姜湖又想往下跳,这次瞿蔺没拦。 但他在姜湖从窗台跳下来后,扣住了她的手臂。 瞿蔺说:“问过了,不懂英语。”在把男孩往回赶的那段路上,除了吓唬男孩,他也探过对方的底。 中文和法语更不必谈,男孩皆不懂。 他嘱咐:“只动手,别动口。”动口是白费力。 姜湖脚步一顿,意外于他话里的这个“动手”。 被他扣住手臂的那一刻,姜湖以为他会劝她,算了吧,别跟个孩子计较。 不然,他们这条道可能就没有下一站了。 姜湖听完往室内走,她刚迈了一步,又被瞿蔺勾住手臂挡了一下。 瞿蔺把她拎回他身前,让姜湖的脚落在他的鞋面上。 姜湖被他这一拎,整个身躯几乎全贴在他的身上。 离得近,她似乎能听到他胸腔内跃动的那颗心。 瞿蔺脸色如常:“进去后动作轻点儿,别掀了我的房子。” 瞿蔺仍旧在补充:“小心床边的蜡烛,也别弄起火。这里缺水,不好灭。” 姜湖还没动,瞿蔺又再度打横托起她:“抱你过去,也别让我刚才那番清洗白费。” 真进了门,姜湖坐在床上看着站在墙角的男孩,被瞿蔺那么一打岔,她此刻手也不想动了。 她摸了脖颈处的伤口一把,那里已经不疼了。 原本她不介意在对方身上复制一些伤口出来。 她不是个善良的人,这是实话,没有半分虚。 男孩母亲也跟着他们进了门,跑到儿子身侧。 二是说:忌惮谨慎,不轻举妄动。 三是说:母子情深,母亲要护犊。 两人交谈了会儿,转而无辜地看向瞿蔺,后又看向姜湖。 姜湖转而看着站在她身旁不远处的瞿蔺。 她说:“问问他们,下一步是打算下跪吗?” 瞿蔺自然没问,他安静地站着,没插手。 姜湖也没介意,又立刻补充:“你们语言能通,你给他们科普一下,下跪的时候,按我们中国人的传统习俗,得再磕几个头。” 她话到这里,明显含着调侃的意味在。 她不是逮着事情,要一力把事情闹大借题发挥的人。 姜湖话至此,瞿蔺便知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她去追这个男孩时近乎咬牙切齿,可到了最后,懒得为此分神了。 姜湖安静坐在室内没多久,瞿蔺把人都打发走了。 过程姜湖没介入,结果她也已经知道。 人走后,瞿蔺回到室内,将适才被打碎又被他捣开的那扇窗关上。 姜湖看着,说:“你折了,该让他们赔窗户,再放人。” 瞿蔺将原本他搁置到床底用来当铺位的纸壳抽出来,撕下部分,堵在被砸碎的窗户玻璃上。 “不亏。”他没回头,但回应了姜湖的话。 姜湖没明白:“得了什么,怎么就不亏了?” 瞿蔺随后离开窗户,靠近她,将手在她面前摊开。 ☆、第19章 栖息地(大修) 瞿蔺摊掌的时候,姜湖的第一反应,是瞿蔺把被抢的东西弄了回来。 弄回来,也特么是便宜了那小王八羔子。 但姜湖又想起来,她的那颗子弹没被抢走。 她护住了,当时那小强盗撒蹄子跑远,那枚弹壳后来已经被她转送给了春回。 瞿蔺掌心摊开后,姜湖看到了被他置于掌心的那个物件。 黑不溜秋的一玩意儿,瞧着像个木偶。 姜湖没忍住,她看后,禁不住微嗤了声。 瞿蔺说不亏,但一个木偶换这扇被打碎的窗户加她颈上的伤,能算不亏? 姜湖扫了眼,拧眉问:“雕的什么?” 瞿蔺用指腹擦干净木偶眉目上积的土,解释:“雕的上帝。” 安提克是这片区域里世俗化程度比较高的国家之一,民众里各种信仰者都有,战前人们的业余生活也算丰富,这种手工艺品街头巷尾不算少见。 瞿蔺补充:“他从上一家顺的。” 当时他拽着姜湖项链时那凶悍的眼神,姜湖记得清楚。 人还小,在他那行里可能已经算是资深人物了,而同年纪的寻常儿童多半还在父母膝下承欢。 室内的烛光荡了荡,瞿蔺重新攥拳收了“上帝”。 姜湖抬眸:“这玩意儿拿回来,什么作用?” 姜湖望进他眼底一片深黑:“你这人迷信?” 瞿蔺敛眸,回视她:“我只做有用的事。” 姜湖:“撞车那个,怎么解决的?”除了最后那一撞,他当时离开了一段时间,她并不知道在那期间发生了什么。 弄走了这小孩,她忽然记起小孩的那位同行。 瞿蔺如常淡声道:“街边扒了条裤子。” 奔波了一日,夜晚本可以用来修整。 被那对母子一打岔,姜湖失了睡意,酒也醒了。 瞿蔺的铺也被他自己所毁,两人都没即刻躺下。 碎窗户被纸壳遮着,但还是有风漏进来。 瞿蔺看到姜湖用手在肩头摩挲,因为冷。 姜湖仍旧坐在床上,瞿蔺开始在室内走动。 姜湖盯着瞿蔺留给她的脊背看,她曾经离他宽阔的脊背不一般的近过。 姜湖的前胸贴过它,密无缝隙的。 他们接触时间不长,身体接触的姿势倒是已然不少。 背心绷在瞿蔺身上,他弯腰时,脊椎线明显。 背上的伤疤他也没避人,就那么外露着。 结实有力的长胳膊在铁箱里翻找物件,不一会儿,瞿蔺从里面找出一条虎皮色毛毯。 他将毛毯扔给坐着的姜湖,御寒可用。 姜湖没客气,用这毯子把身体裹住。 室内温度原本算适宜,窗户碎了大半后,冷空气渗进来,人坐着不动,只会越来越冷。 瞿蔺靠墙站着,比看木偶时离她远了不少。 都醒着,不能干瞪眼,得继续聊。 想起适才的不速之客,姜湖问:“平时就这么开着,不上锁?” 姜湖很注意观察周围事物,瞿蔺一早便发现了。 瞿蔺这才明白,也许正是他的长驱直入,让她开始怀疑他是这房子的主人,他是那个守墓人。 瞿蔺道:“战前锁,战后没锁。” 整条街区里,空置被废弃的房屋占据较大比例,不少被废弃的房子都有些残留物品在里面。 这些房子没人会走进去,里面的东西自然也没人会去拿走,多数是些可留可丢的生活用品。 平日瞿蔺若不在,这里就和空置的废弃房没有差别。 瞿蔺淡笑,摇头否认:“是没东西可丢。” 夜本身已经够凉,姜湖随即换了话题:“和春回,怎么认识的?” 那场意外相逢过去已久,她此刻才问。 当年的反应堆轻微爆炸后,春回是医疗隔离区的志愿者之一。 瞿蔺只说:“任何人认识医生都不稀奇。” 是不稀奇,人一生中总难逃灾病,认识个把医生不是奇事。 “……两年多。”从事故发生时算。 姜湖问关键点:“这些年,她身旁有人吗?” 她那时只问了春回结果,问是否成婚,并没有问春回这几年的情感经历。 不是对她们的关系不好奇,瞿蔺反问:“是你什么人?” 要没那个意外,姜行应该已经把春回变成她的亲人。 同姓姜二十几年,这是他们兄妹之间拥有的默契。 既是家事,外人不方便过问,瞿蔺没再追问。 但他回答了姜湖的那个问题:“她身边没人。” 春回是个没有私生活的人,这是相识数百天来,他的认识。 后半夜过的还算安稳,各睡了会儿。 昨天的食物以饼居多,一早瞿蔺决定带姜湖换个口味。 他在这个国度待的久,不希望这里留给姜湖的印象太过破败。 一夜跌宕,清早姜湖起床后,去车里翻她的东西。 瞿蔺站在室内看,见她从她行李里掏出一个微单相机。 她托着机身,视线笔直堂皇地搁置到靠近她的瞿蔺身上。 姜湖想在他的地盘记录见闻,瞿蔺不会排斥。 踩上这片土地的人,或用人眼记录,或用机器的眼睛记录见闻,都常见。 日光尚浅,瞿蔺建议:“光线差,等会儿。” 在姜湖将镜头对准瞿蔺的脸时,瞿蔺发现他误会了姜湖的话,他以为她要拍墓地,原来是要拍他。 瞿蔺立刻伸手盖住微单镜头,他阻止:“不合适。” 他没说更多,姜湖也没推开他的手。 姜湖只摸着相机边框,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手。 这手握上去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会不会像她脚面肌肤贴到他手时那样熨帖。 姜湖没留恋,很快抬眸:“我有个习惯,记录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人。” 瞿蔺手没挪,回她:“习惯不错,但我没有意思。” 这么多年,他从来不习惯进入任何镜头。 风绕着他们周身打转,缠得很紧。 这风声同昨夜顶楼的风声没什么差别。 姜湖问:“瞿蔺,你今早是不是应该有话对我说?” 他没提醒她,但她觉得有必要提醒他。 她更不是吻完了会失忆当没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女人。 摩挲到最后,她的指只差一厘米,就要蹭上瞿蔺盖在镜头上的手。 有些事,不必操之过急,他们相遇不足四十八小时。 吓坏了,她不会修理,到时会更麻烦。 瞿蔺自然记得昨夜姜湖让他提醒她的事,但那不可能。 他没立刻动,纵然在她直接的逼问和盯视下头皮开始发紧。 姜湖的手离他的指过近,瞿蔺甚至觉得下一刻,她的掌就会覆上来,同他的指摩挲。 他随后将手收回,而后转身,同时说:“上车,去镇上解决早饭。” 瞿蔺的手挪走后,镜头有了自由,但姜湖也没硬拍,她收了相机。 姜湖很配合,很温柔:“也好。你说什么是什么。” 伽米的人实在是少,瞿蔺开了一路,姜湖眼里挤进的人影不超过五个。 而且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是老人。 很快,瞿蔺将车停在一个小广场上。 这片区域断壁残垣少,建筑物基本被修复完毕。 姜湖下车时,在初绽的橙色晨光中,看到了一个蹲在广场上的小女孩。 女孩发微卷,眉眼垂在地面上,正在和一堆石头玩。 小女孩听到声音见有人来,抬眸看。 姜湖随即捕捉到她带着婴儿肥的稚嫩好看的脸。 小女孩对姜湖微微一笑,眉眼全弯,成了新月状。 女孩这个软软的笑一出,姜湖弯下腰,举起镜头。 可就在她的镜头刚对准女孩的那刻,她还没按快门,女孩突然敛了笑,瞬间笔直且规矩地站着,举起胳膊,让胳膊在脑袋两侧竖起。 女孩眼里的笑意同时散去,姜湖接收到的眼神里全是惊恐。 姜湖不解,眼底写满“为什么”。 瞿蔺随即从姜湖侧身走过来,拿走她的相机,放回车上。 他对姜湖说:“没事儿,不是怕你,放宽心。” 姜湖见他随后弯下腰,抱起小姑娘,他们在用阿语交流。 他柔声细语,他同小姑娘贴面,他轻拍着小姑娘的背,不断在说些什么。 姜湖看着,满腹疑问未曾消散哪怕一点儿。 瞿蔺安抚完孩子,才向姜湖解释:“孩子太小,不认识相机,以为是……枪。” 在听到瞿蔺给出的这个原因后,姜湖心一坠。 如此常见的相机,被天真烂漫的孩子误以为是伤及她性命的枪,姜湖心里五味杂陈。 战争从来是人之过,如果不是这过,女孩断不会有这样的误会。 先前看到这个国度里的断壁残垣,能让姜湖联想到当时交战时的惨烈;此前听到这个国度的一些民众的故事,能让她感知到战争留下的创伤也需要几代人的时间才能抚平。 可女孩在她眼前摆出的这个投降的姿势,却让她眼眶禁不住一热。 她不是个感性的人,至少她不认为自己是。 她只是在这一刻突然觉得,也许人之初,真是性本恶。 不然古往今来致无数人死亡的战争,到底从何而来。如果不是人的*,那么它们从何而来? 瞿蔺将餐馆店主的女儿抱回去之后,又出来找姜湖。 姜湖面向他们的车站着,背对着他。 有些特定的环境和场景,很能击中人的软肋。 无论是一个此前多么乐天,多么对外界无动于衷的一个人,都会在某些特定的环境中被冲击,他深有体会。 在原地站了三分钟,给姜湖留了时间思考和调试,瞿蔺才向姜湖靠近。 站到她身旁时,瞿蔺说:“别多想。” 他的安慰很俗,她平日听到可能会嘲笑,但此刻没心情。 瞿蔺继续:“老傅,你师兄。他刚到卜勒的时候,遇到这样的情况。他拍了一张照片,记录了那个孩子恐惧和天真混杂的画面,那是当时世界媒体的月度热点。如果你看到过那张新闻照片,现在可能会好接受一些。” ☆、第20章 栖息地 在这个瞬间,姜湖也想起书里的话。 如此回忆:“这片土地上的人很质朴。开窗时我能看到笑脸,出门时我能听到问候。 我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对他倾心,因为我爱上了这片土地。而他在此出生,在此成人,在此变老。地美,所以人杰。” 现在这片土地若和美有关,也只剩下残缺美。 出门少见笑脸,更没什么来自陌生人的问候。 大家已经在那些远去的炮火中失去了安全感,和对他人的信任。 瞿蔺近在咫尺,姜湖听过他没什么技巧的安慰后,开口问他:“像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那会儿大概是爬树、上墙、掏鸟窝,已经是胡同一小霸。 坏的时候给隔壁和奶奶吵过架的张大爷卸个自行车链条,当好人的时候帮张罗早餐摊的李大妈推推车子,捡会儿垃圾。 戒尺挨过,玩具收过,闯天闯地没什么怕的。 甚至那时候对地球是圆的这话都没什么认识。 姜湖说:“我像她这么大那会儿,在惦记晚饭碰到不想吃的东西,该怎么逃。没觉得幸福,觉得挺烦。” 有了对比,才知道人真特么是不知道知足的东西! 碰到那个小强盗的时候,她就感慨过一回。 姜湖眉峰拧成麻花,这么感慨下去这路甭走了,路上她特么就差不多死于伤春悲秋了。 瞿蔺看她,从她脸上看到了她心里这句话。 姜湖听这话是第二回了,在她问及那个女人替儿子求情时,瞿蔺就扔了这四个字给她。 瞿蔺:“进去看看菜单,看想吃什么。” 她不懂阿语,让她去看菜单,歧视她是阿语文盲? 但姜湖决定原谅他,他适才哄那个小姑娘时用到的耐心和温柔,甚于她此前在许多父亲身上见到的。 店主是个中年男人,看起来比老唐要年长。 单看面相,此刻坐在餐厅角落里的小姑娘,像是他孙女。 瞿蔺拿着餐厅内的一张薄页,一一翻译给姜湖听。 姜湖没想到,在这样物资匮乏的城市里,她还能听到诸如烤牛腩、羊排之类的名称。 瞿蔺将菜单念了一遍,问:“选哪个?” 这一堆食物里没有她厌恶的东西,贵的给的心理安慰最大,顶饿。 早餐就开始碰正餐,瞿蔺做了个她觉得正确的选择。 等餐的时候,姜湖又提出请求:“帮个忙。” 瞿蔺没拒绝:“你先说完,我再考虑帮不帮。” 姜湖绕过他肩头,看向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那个不识相机的小姑娘:“你把她哄过来。” 姜湖看向小姑娘的眼里有光,一扫此前沉思时的阴郁。 他忍笑,平静地盯着桌面:“你对着个孩子,这是动什么心思?” 姜湖说:“刚才吓着她,这会儿交流交流,免得给她留下心理阴影。” 瞿蔺低笑了声,随即反问,没客气:“这么快耳濡目染到懂阿拉伯语了?” 姜湖盯他,也很好意思:“精神层面。” 小孩子心思浅,瞿蔺此前便和她认识,所以刚才他的抱和哄都开展的很顺利。 姜湖想和小姑娘再接触,瞿蔺也不觉得是坏事。 他踱过去跟小姑娘聊了几句,很快把小姑娘抱到姜湖对面。 小姑娘手臂都攀在瞿蔺身上,瞿蔺没办法放下她。 瞿蔺只能抱着小姑娘,同时对姜湖说:“想说话的话,我翻译。要是想做别的,你随便。” 姜湖看着面前这一个成年男人,和这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很依赖男人,太显而易见,且这小姑娘还在不时地偷瞄她。 人总是会对好看的东西感兴趣,姜湖觉得正常。 姜湖什么都还没做,突然瞿蔺又嘱咐:“她皮薄,别把人弄哭。” 姜湖只说:“问问她,喜欢唱歌吗?” 不需要问,依瞿蔺对小姑娘的了解,答案是:“喜欢。” 近处的这张餐桌上,摆着两套餐具。 姜湖拿起一支长叉,开始敲摆在她手边的其他金属餐具,和那些餐盘。 清脆的金属和瓷器碰撞声,清悦的金属和金属碰撞声随即铺陈开来,渐渐组成一串流畅的曲调。 在最初那个音符蹦出来的时候,瞿蔺耳膜一震。 瞿蔺以为姜湖至多会亮嗓,没想到她还有这绝活儿。 人不可貌相,她和花瓶委实没什么关系。 小姑娘看了下,听了会儿,随机趴在瞿蔺耳边问:“她是好人,对吗?” 小姑娘说:“很好听,我喜欢,我想告诉她。” 瞿蔺揉了她头顶一下,那些音符仍旧在往他耳朵里钻。 既悦耳,也让人周身酥麻,到骨子里。 有时候音乐,的确是胜过千言万语的东西。 瞿蔺告诉小孩:“我放你下去,亲她一口?” 小姑娘眨了眨眼,看了眼姜湖,忽得捂住脸。 瞿蔺见她不好意思了,以为没戏,没想到捂住脸的那个小脑袋在他眼前小鸡啄米般点了点。 随后闷闷的童声传过来:“好,亲两口。” 瞿蔺笑着放她下去,推了推她肩膀。 姜湖还在敲那支曲子,突然见小姑娘从瞿蔺怀抱里下来,慢慢朝着她走。 小姑娘快走到姜湖身旁时同瞿蔺又说了句什么,瞿蔺微摇头,又回了她一句。 姜湖此刻对语言障碍有些仇视,但她毫无办法。 姜湖手中仍旧在敲的这支曲子,很有名。 是已故的天王级歌手发布的一收公益歌曲——《g》。 她此刻敲打到的旋律,配的歌词是: 人类越活,离诞生时的初衷越远。 小姑娘看了看姜湖的手,和姜湖在敲打的那些寻常餐具。 被抱着的姜湖用眼角余光瞄了瞿蔺一眼。 瞿蔺只看着她们,没动,没有解围也没有掺合的意思。 姜湖刚想问他,抱着她胳膊的小姑娘忽得踮脚,来亲她。 唇上触到的东西不一般的柔软,姜湖眸瞬间眨得停不下来。 这毛丫头亲的不是姜湖的侧脸,而是姜湖的唇。 这小孩儿……甚至还舔了她一下。 姜湖被动地被她亲,除了眼睫剧烈地抖动能看出情绪,她身体被这小姑娘亲僵了。 此刻这小姑娘亲姜湖,姜湖觉得连耳朵都起了热度。 越对着年纪小的同类,越特么不中用,姜湖咬牙。 可姜湖也没推这“皮薄”的小姑娘,怕给推哭。 一旁的瞿蔺没插手,就这么看戏般看着。 瞿蔺原以为姜湖永远处变不惊,没想到被个小孩儿亲了口就现了不知所措的原形。 原来她也会害羞,瞿蔺觉得稀奇。 让他觉得,昨晚和早晨面不改色地把他往墙角推的那个女人不是真实存在的。 适才小姑娘站到姜湖跟前,问他:“我亲脸颊?” 瞿蔺摇头,建议她:“亲嘴,显得你真诚。” 整餐饭,小姑娘加入了他们这桌。 瞿蔺吃完去和小姑娘的父亲,既店主说话。 姜湖则握着小姑娘的手,在教她敲曲子。 瞿蔺靠近时,店主也在旁观姜湖手把手教女儿敲曲子。 年轻的女人和含苞待放的女孩在一起,这样的画面在如今的伽米不多见。 瞿蔺近了,店主问:“是搞音乐的?” 关于职业,瞿蔺没听傅砚笙介绍过别的,除了他说过姜湖是个翻译。 认识瞿蔺时间不短了的店主不太信瞿蔺的话:“你带她来的,你告诉我你不知道她是不是搞音乐的?” 他被她亲了,还不是依然不知道她是否有男友,又是什么性取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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