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家中有父亲或弟弟俩都没有结婚男方父亲经典讲话,也没单独居住房屋,有独立单住生活这种情况可以申请与父亲分户吧!

兄弟和父母同住,只有一个房产证,兄弟能分户吗?怎么分户?_百度知道
兄弟和父母同住,只有一个房产证,兄弟能分户吗?怎么分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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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公民分户的标准是一家虽同居一处,但经济独立,分别生活,可以 分别立户。  2、 分户的条件是实际住房有两个以上自然间,且单独生活。单元楼房的分户仅限于离婚分户,筒子楼的分户按平房分户办理。自建房等违章建筑不予分户。  (1)一家同居一处,因结婚单独居住,不在一起生活的;  (2)经法院判决或调解的离婚当事人有房屋居住权,且确实在此居住的;  (3)经法院判决或调解的房产纠纷当事人有房屋居住权,且确实在此居住的;  (4)已办理了私房析产、赠予以及继承手续的;  (5)已在房屋管理部门办理了房契分户手续的;  (6)户口冻结地区的分户工作,仍执行北京市房地产管理局和北京市公安局《关于拆迁范围内暂停办理居民户口迁入或分户有关问题的通知》京房地字(1992)第299号的文件规定。  3、 分户程序:  (1) 公房分户。当事人持分户的书面申请、结婚证、房屋租赁契约以及房屋承租人同意分户的文字材料等证件证明,到现户口登记地派出所申请,经外勤民警调查核实派出所所长批准后,给于办理分户手续。  (2)私房分户。当事人持分户的书面申请、法院判决书或公正书,以及私房房契等证件证明材料(农村地区分户需要出具村委会同意分户的证明)到现户口登记地派出所申请,经外勤民警调查核实派出所所长批准后,给于办理分户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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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不分给父母
可以分割。
可以分户,去派出所
可以分,一般是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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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看待广西一大巴开了80公里后,司机才发现车底有两男孩这件事
如何看待广西一大巴开了80公里后,司机才发现车底有两男孩这件事
11月23日下午,一段令人揪心的视频在网络中热传:两名男孩竟藏身在一辆大巴的车底,全身泥泞不堪。▲男孩藏身班车车底事后了解到,两名孩子是百色市西林那佐苗族乡一所小学的学生,平时寄宿在学校。那佐到西林有80多公里,因为路烂坡陡,大巴行驶了约3个小时,中午12时左右才到达西林汽车客运站。乘客下车后,车站的安全员对车辆进行检查,发现两个小孩藏在车底,“当时情况让人大吃一惊,最后发现小孩身体无碍后,大家才放松下来”。随后,工作人员帮助两个孩子从支架上下来,但他们有些胆怯,整个过程一言不发。车站工作人员先帮他们把衣物整理干净,然后带他们去吃东西。“最后经过了解,这两个孩子是想爸爸妈妈了,藏在车底想去百色找父母。”其实这两个孩子的父母在广东打工,亲戚们为了安慰孩子,故意骗他们说父母在百色。目前,警方已经联系到了两个小孩所在的学校,老师赶到县城把两个孩子接回了学校。。。。。。。孩子们的行为不禁让人捏把汗,思念爸妈的留守儿童们真是不容易……中午吃饭很难解决,在很多地方,老师自己建了个厨房,一到饭点就变身厨师,给孩子们做饭吃。能吃上热气腾腾的午饭,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幸福。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年底给孩子从城里带的两罐辣椒酱,现在都快吃完了,孩子期盼着父母早点回家给他再带点,更多的还是想父母了。母亲不在身边,姐姐懂事了就会像当妈一样的照顾弟弟妹妹,年纪大点懂事点的,往往都要付出很多。六岁小女孩正抱着弟弟在学校上课。爷爷奶奶还没回家,可是太饿了。孩子们小小年纪就学会做饭,不是因为他们多厉害,是他们真的饿了……先填饱肚子再说。他们也渴望知识……当然,最渴望的还是父母的陪伴……父母外出打工,上车之后,孩子突然抓住车门,哭喊着不让汽车开走……因为想念在外地工作的父母,年仅9岁和6岁的兄弟俩骑着玩具车狂奔20公里,只为与父母见上一面……“爸爸、妈妈,你们还有好久才回来?”《新闻联播》上,一段留守儿童与父母的对话视频,让无数人揪心,孩子在这头,爸爸妈妈在那头,一家人隔着电脑屏幕抹泪的画面,看哭了很多人。孩子们最大的心愿还是父母在身边这份童年的缺失感一辈子也弥补不了日前,国务院印发了《关于加强农村留守儿童关爱保护工作的意见》,提出外出务工人员尽量携带未成年子女共同生活,即使他人代监护也需有监护能力,不得让不满16周岁的儿童脱离监护单独居住生活。数据显示,在广西,农村留守儿童占农村儿童的比例已超过40%。如何减少“有家的孤儿”,让留守儿童不再忍受远离父母之苦?有学者称,要解决这一问题,还需增加家乡就业机会、增加更多城市学位配套等。孩子独居成“孤儿”父母双全却和“孤儿”无异,这是许多农村留守儿童的真实写照。“孩子独居会变得孤僻、叛逆。”桂平市的李先生说,他儿子11岁时,他和妻子外出打工,让孩子到亲戚家吃住。但孩子放学后经常在外游荡,有时甚至彻夜不归。亲戚管教不了,孩子就自己回家住了一个多月,他回不回家,吃没吃饭都没人清楚。后来,李先生决定放弃工作,回家和儿子共同生活,情况才好转许多。有的孩子和至亲一起生活,情况也不见得多好。“我们学校有个学生,每次来学校身上都是脏兮兮的,看着都心疼。”上林一乡村小学的蓝老师说,这是个女孩子,爸爸去世后妈妈出走,和80多岁的奶奶一起生活。这个孩子胆小怕事、性情孤僻,和同学玩不到一起,学习成绩也不好。将孩子独自留在家中自我监护的也有。2015年12月公布的南宁市家庭教育论文获奖集中,《横县农村留守儿童家庭教育问题研究》一文披露,调查发放的1500份问卷中,6.9%的被调查对象处于无人监护教养状态,且大多是几个孩子在家,由哥哥姐姐照看弟弟妹妹。该县某小学101名农村留守儿童中,无人管教的有36人,占35.6%。带在身边“不现实”对于不少外出务工人员来说,将小孩带出来一起生活并不容易。湖北一家劳务公司在南宁承包了多个工地建设项目,该公司董经理介绍,公司在南宁打工的100多名外地工人中,没有人携带小孩。几名将小孩放在家乡的工人称:“如果带到南宁,面临住房、上学等各种难题,不太现实”。贺州的乡村老师李颖也认为,即使务工人员将孩子带到城里,首先面临“入学”这个最大难题,这对孩子来说可能会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大多数农村家庭经济贫困且负担重,这是外出务工的首要原因。家长务工的过程中,也难有时间和精力顾及孩子的教育等”。平果县教育局基础教育股负责人告诉记者,随着外来务工人员随迁子女的增多,该县公立小学已尽最大可能腾出位置给随迁子女入学,但还是不够。如果就读民办学校,外来务工人员的收入不高,学费会成为较大一笔负担,加上民办学校会挑选学生,孩子想入学也未必能实现。“其实,绝大部分父母是不愿意和孩子分开的。”该负责人说,不过,许多孩子确实是因为无法在县城入学才成为留守儿童的。如果要满足现有的随迁子女入学要求,该县得增建2~3所小学。
特别声明:以上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不代表新浪看点观点或立场。如有关于作品内容、版权或其它问题请于作品发表后的30日内与新浪看点联系。父母去世多年,我和弟弟一起住在父母家中。俩个人都没自己住房,房子_百度知道
父母去世多年,我和弟弟一起住在父母家中。俩个人都没自己住房,房子
父母去世多年,我和弟弟一起住在父母家中。俩个人都没自己住房,房子是父母遗产,但还没有分割,一直想等拆迁解决,住在一起很不方便,想问我能申请公租房吗?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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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哥俩都属于无房户,都可以申请公租房。
麻烦您我在想问一下,有人说我先要先放弃这套房产才能申请公租房,是有这说法吗?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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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兄弟二人,弟弟没成家,他是否有权处理父母留下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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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的留下的房子 和成没成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要是子女都能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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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遗属的情况下只要他满十八周岁是有权利处理的
要看父母的遗嘱。
多大家产呀~有种地的感情重要么
父母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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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通过消息、邮箱等方式尽快将举报结果通知您。[转载]我从来不相信念佛会有什么用。
我从来不相信念佛会有什么用。
小时候,外婆为我每天念佛,妈妈也为我每天念佛,但我总觉得这只是愚夫愚妇的迷信,哪会有什么用呢?输血还是输血,排铁还是排铁,根本没有念出什么效果来。所以,外婆念,妈妈念,要我跟着念,我也听话,乖乖跟着念,但在我内心深处,我可说很不以为然。
毕竟,一张嘴巴整日念个不停,就这么简单,真能治病救命,岂不太过便宜了?
今年七八月间,我因地中海贫血症而引起下肢严重溃烂并逐渐坏死。经过三家大医院诊断,都认为非截肢不可。我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而请求主治大夫准我请假回家以征求父母同意。大夫说:“如果您父母不同意,就可不用截肢了吗?”
没想到我爸妈很开明,认为下肢既已溃烂到这般地步,大夫说该切也只好切了,又能奈何!
我排定次日清晨七时开刀。我想,明天起我就是一名没脚的残障者了,我如何自己调适呢?我请家人用轮椅推我下楼去散散心。因为开刀后,最快也得再躺二十五天才能下床。&&
我到了中庭有阳光的地方,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个个都有脚,我好郁闷唷!或许越看越触景伤情,我便要求回病房休息。就在这时候,有个人丢了一卷不要的录音带,据说是为家人助念佛号的,但家人已经往生了,所以,拿下来打算丢了。
我捡了起来,觉得从自己出生到今天,身边总是外婆喃喃不断的念佛声,现在外婆也往生了,不禁唏嘘地自己叹气。为了怀念外婆,特别是明天一大清早便要截肢了,更加怀念疼我如命的外婆,于是顺手便把捡来的录音带放进录音机里,跟着唱念阿弥陀佛圣号,隐约间似乎外婆就在我身边。
就这样,我六神无主地一遍又一遍地念,想着外婆,想着明天就没了的脚,我好无奈,我好无助唷!
当天深夜,好几个大夫还来小心查看伤口,研究截肢之切割部位与清除烂肉之细节等问题,并由实习医师在伤口上打了好几层弹绷,据说这样才不会在明早刷洗时,不小心被消毒水溅湿弄脏。
第二天,我一大清早六点多便被推进手术室。我的脚被倒吊着刷洗,一次又一次,细心到几乎连皮都快被刷掉了一层。这般刷洗后,大家便静静地等候着主刀的大夫和麻醉师以及其他重要的助手。当时我早已怕到有点神智不清。朦朦胧胧中,透过满眶的泪水看着自己被倒吊着的脚,活像被宰杀的畜牲被倒吊在屠场上或市场的肉架上一样。我不禁暗暗饮泣,我想,我一生从没伤害过任何人或任何有生命的东西,为什么今天会凄惨到这般地步呢?
终于,主治大夫来了,带着五名助手,打开裹在脚上溃烂伤口的弹绷,突然,一声惊叫把我从半昏迷中吓醒,原来是主治大夫的声音:“这会是烂脚吗?怎么好好的?”
一大堆人全围了上来,你一句我一句:“明明是烂脚,怎么不见了?”
奇怪固然奇怪,主治大夫还是决定原封不动地把我推出手术室。随后会诊的大夫也与主治大夫多次会商,并一再复验伤口。最后一致认为,目前这种情况应可确定不用再动任何手术了。于是,正式通知我第二天办理出院。
我到今天仍然不能自由行动,也不能自己行走,因为内部溃烂掉的肌肉,受制于地中海贫血症严重缺血缺氧的影响,一直不能顺利长出新组织,但我外部的伤口却已完全自己愈合了。我实在不知道,或许永远都没有人能够知道,我那溃烂坏死到无法收拾的伤口,到底跑哪里去了。
我真的是念佛念出神迹来了吗?如果我这不曾念佛的“现代科学人”所念的佛都这般有用,那一生十二万分虔诚礼佛念佛的外婆和妈妈所念的佛,无疑地,必然更有感应。我想,我能存活到今天,或许这就是其中的一大理由吧!
您念过佛吗?真这般有用吗?科学上可解释得通,医学上站得住脚吗?
我一头雾水,十分莫名其妙。直到今天,虽然请教过不少宗教大师,却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无法找到真正的答案。我听某些修行人说:“这是心诚则灵,无足为奇。”也有友人说:“这叫无念念,无修修。当然可以感应天地而化腐朽为神奇。”不过,这些大道理似乎都太深奥了。整个事件对我而言,只是偶尔捡到一卷录音带,随口跟着念罢了。
附注一:本文所述手术进行过程,乃系病人亲身之现场记忆,如有不合医学专业知识之处,亦非病人所能过问。或许每位大夫之手法与处理方式各有千秋,而病人之病情又人人不同,故未能墨守成规、一丝不变吧!
附注二:我念佛只是念佛,从没有任何其它念头。我不知念佛有什么用,所以,不为任何目的而念,自始至终一片空白。
&&成人与成佛
最近有很多读者到一行慈善之家来探望我,他们都很热诚地劝我要好好修行,要好好念佛。
说来惭愧,我不但一点也没修行,而且从未想到要成佛。所以,也很少念佛。
有一些慈悲的师父更是告诉我只要肯认真修,来世必定会转生更美丽的小姐,并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女转男身,修得一副大丈夫相。
我说:“感谢师父,但我这一生已很知足、很满足,不再贪求了。来世我还想当女生,当我现在这个角色。特别是我还要继续当我外婆的宝贝心肝肉,当我爸妈的女儿,当我另一半的终身伴侣,当我五个孩子的妈。真的,就今世这样子,我便很知足、很满足了,因为我时时刻刻都感到我好幸运、好幸福。”
师父们听了大多摇摇头,觉得我实在太不上进了,甚至觉得我已无药可救。
古人说:“钟鼎山林,各有天性,不可强也。”或许我只配成人,不配成佛。
记得我师父还未“弃我”而去时,就每每问我:“你想成什么?”
“成一个人。如果可能,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真正的义人。”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圣经创世纪第十八章第廿三至第卅二节说:一个地方,若有一个真正之义人,神决不毁灭这地方,而且为这义人的缘故,神还会庇佑这地方,让所有的百姓,都能和平、安祥、圆满、幸福。
我十分笃定地向我师父保证:“我一定要以一生一世的努力,来使自己成为神心目中真正不折不扣的义人,这样台湾就有救了。神是真语者、实语者、不诳语者,神一定不会说谎的。只要我能做到,神也必定会信守他的应许而庇佑台湾,决不致让台湾灭亡或毁于战乱兵火。这样,我们台湾所有的百姓也就可以永保幸福了。”
师父听了,摸摸我的头勉励我说:“小尼姑呀!好好加油吧!成人可是比成佛难哟!”
附注一:圣经创世纪第十八章第二十三到第三十二节:“亚伯拉罕近前来说,无论善恶,你都要剿灭么。假若那城里有五十个义人、你还剿灭那地方么。不为城里这五十个义人、饶恕其中的人么。将义人与恶人同杀、将义人与恶人一样看待、这断不是你所行的。审判全地的主、岂不行公义么。耶和华说,我若在所多玛城里见有五十个义人,我就为他们的缘故饶恕那地方的众人。亚伯拉罕说,我虽然是灰尘,还敢对主说话。假若这五十个义人短了五个,你就因为短了五个毁灭全城么。他悦,我在那里若见有四十五个,也不毁灭那城。亚伯拉罕又对他说,假若在那里见有四十个怎么样呢。他说,为这四十个的缘故,我也不作这事。亚伯拉罕说,求主不要动怒,容我说,假若在那里见有三十个怎么样呢。他说,我在那里若见有三十个、我也不作这事。亚伯拉罕说、我还敢对主说话,假若在那里见有二十个怎么样呢。他说,、为这二十个的缘故,我也不毁灭那城。亚伯拉罕说,求主不要动怒,我再说这一次,假若在那里见有十个呢。他说,为这十个的缘故,我也不毁灭那城。
附注二:如果我百年之后,可以选择的话,我最想做的就是当土地婆,我要保卫台湾这块土地,并呵护这里的百姓。我要让台湾永远成为风调雨顺,且人人和平、安祥、圆满、幸福的人间净土与乐园。
又如果还可以兼的话:我好想当台湾六道众生的亲妈妈,即“恒以诸佛之悲心,永为众生之慈母。”
由于承接的案子大都是日本、德国或美国客户,要求的水准比较高,所以,我的国际专利事务部门一向采用非常昂贵的世界级制图仪器,并投保了巨额的安全险。
有一天,突然发现一套全自动的新型电脑制图仪不见了。为了自律自清,全体同仁都主张尽速报警以便早日把窃贼给逮捕起来,也好在对方销赃之前找回失踪的制图器材。
但我不希望自己的同仁成为阶下囚而毁了一生的名节。我认为自己同仁的人品人格比这昂贵的制图仪还昂贵。我实在不忍心去报警,也不请求保险赔偿。
我约略知道会起贪念的大抵是哪些人。特别是我收容的一位越南难民,他从越南逃亡来台湾,举目无亲,潦倒到流落街头,且贫病交加。我给了他一栋差强人意的宿舍,给了他一个可以糊口的缺。但他似乎仍不满意,随着生活的改善,需索越来越大,真是欲壑难填。
仪器丢了,这位越南同事也辞职了。这哪会是巧合呢?
有同业来查询这同事的言行资料,我都不准我们的人事部门揭他疮疤,希望放他一条生路,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我一生不伤害人,也不背后出卖自己的同事。
约莫一个月左右,有个同业经好友辗转介绍来拜访我。因为有人向他们兜售一种非常昂贵的全自动新型电脑制图仪,他们不懂如何使用,也不知开价合理不合理。
这位同业说,这么高级的器材很少有人舍得用,但他知道我曾进口过一套。
我听了这同业的简介,我心里有数。但我知道向他们兜售这仪器的人,目前的处境很拮据,很紧。我实在狠不下心来断他生路,也实在狠不下心来毁他名节。我真的做不下手。
我告诉这同业:“这个价钱很便宜,值得买。如果有不会用的地方,还可以找我们支持。我会派我们的人去免费指导,就请放心把这仪器买下来吧!”
后来,这同业果真接受我的意见把这仪器买了下来,但他们没有人会用,卖的人也不知道怎么用。
我派人去支持,并带了一大堆重要组件——这些全是我怕失窃的心脏部分,特别秘密收藏在金柜里的。没有这些,即使偷走整套仪器,大不了也只是一堆烂铜废铁而已。我说:“以前我进口过这种仪器,后来改换别种厂牌,留着这些也没用,就送你们吧。”
这位同业好是高兴,而我也很高兴,因为我从此再也不用看到这些伤我心的东西了。&&
随我前往支持的同事回到事务所很不平衡地告诉我:“这明明是我们丢的那一套全自动新型电脑制图仪,机件批号也全对,为什么不报警把人给抓起来,把东西给追讨回来呢?”
我说:“丢仪器是小事,丢人可是一生的大事。仪器可以再买,但人品与人格呢?至老至死都无法弥补。别拆穿对方,别为这区区几拾万元去毁损一个人一生的名节,就放他一条生路,让对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吧!”
我这越南同事,现在旅居美国从事越南难民的救济工作,颇有地位,也颇有成就。而且儿女成群,家庭还算幸福。他多次要求我给他机会,让他归还当年他卖那制图仪的钱。他说他当时确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真的已经山穷水尽无路可走,才会做出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是,“他偷的”是他自己说的,我怎能确定真的是他偷的呢?我根本没有亲眼目睹,也没有任何证据,我怎能这样就入他于罪呢?
犯罪的人自己说自己犯了罪,是不能拿来当审判依据的,除非我们能找出客观的证据。
我多年来一直想忘掉这个人,也真的早已忘掉了这个人。但二十年后,他却带了一家大小回台湾来看我,并且把我供奉成恩公来礼拜,很使我为难,始终不知该如何来面对才好。
我说:“您说是您偷的,可我不能说是您偷的。如果您真想赔我钱,就把钱全数捐给您的那些越南难民吧!”
我告诉我的同仁,怀疑只是怀疑,与事实尚有一大段距离。我希望我们不审判自己的同仁,也不定自己同仁的罪。所以,这人的所作所为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为什么不让他自己去审判自己,让他去定他自己的罪呢?
我很诚恳地告诉我这越南同仁,我期待他永远是一个人前人后拍得起头的正人君子,不管他以前做错过什么。古人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就让过去的,全都过去吧!
每个人都不免有犯错的时候,但千万不可让自己一时的迷糊,成为自己一生永远无法摆脱的沉重包袱和负担。
且一起来努力,让我们大家都忘了过去的他,而他也彻底地忘掉他过去的自己。
当一切都变成新的,我们就重生了,就复活了。成全别人,又何尝不也成全了自己?因为神总是按我们如何原谅别人,来决定如何原谅我们。何况,每个人都难免会有求人宽恕的时侯,您说不是吗?
我的事务所刚设立时,地点在台北火车站前面;全体同仁共有廿一人,大半为研究所相关科系毕业,个个品学兼优。
起初十个月,一件案子也没有,几乎寅吃卯粮,支撑得十分艰苦。本来想过不如裁些人以减轻负担,但每个同仁都这般称职尽职,叫我如何开得了口呢?于是,家里能进当铺的值钱物品,可说能当的皆当了。
有一天,我刚出差回来,掌管出纳的会计小姐花容失色地告诉我:“我们抽屉里周转用的公款全被偷了!”
会计小姐还告诉我,抽屉的锁也被撬开了。她刚请锁匠来修理,并多加了一副进口的高级锁。
我说:“你再找锁匠来。”
我请锁匠把抽屉内外的锁全拆卸掉,什么锁都不要。
会计小姐很不高兴,她问:“为什么把修理好的锁和刚装上去的进口锁都拆了呢?”。
为此,会计小姐终于辞职了,她气愤愤地说我疯了。
第二天,我们周转用的公款又被偷了。我的手头原本很紧,这下更拮据了。我不得已回自己娘家向妈妈开口借了钱。
第三天,这一大笔周转用的公款又被偷了。我好舍不得,几乎哭了出来。
毕竟我已快山穷水尽了。由于无处伸手,只好忍痛把结婚的纪念金表也给当了。
第四天,只丢了一万元,其它一文也没少。第五天,打开抽屉,所有的公款都原封未动,好好的。
我不知为什么,自己竟然失声哭了起来。
这五天,我的同事对我的愚蠢行为,几乎都十分不屑。每天都有一些人辞职。试想:跟随这么没有水准的老板,会有什么前途吗?
当娘家的妈妈知道,我向她借来的钱是用来摆给窃贼偷的,更是气得好久好久都不理我,不跟我讲话。
家里的另一半和孩子们看我当掉一大堆贵重物品,所有的钱都拿到办公室去摆给窃贼偷,也非常不谅解。
但窃贼总算偷够了,从此再也没有拿过半分钱。
我由于周转金大笔失窃,整个事务所元气大损,几乎发不出薪水。所以,又有一批同仁不告而别。
这失窃的事和发不出薪水的事,很快便传到公公耳朵里,便叫我去问话:“你摆钱故意让人家偷的事是真的吗?”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都当了媳妇,也当妈妈了,怎么还这么傻呢?”
我说:“我担心对方有难言之隐无法启口,更担心如不及时伸出援手会有生死大灾。所以,每天都尽量多放一点钱来让他偷,希望能暗地帮他忙。”
公公从身上拿出一纸袋的大钞,当面递给我。他说:“你天性如此,讲也没用,这些钱就先拿去济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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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过了十多年左右吧,我收到了一张三十五万元的汇票,还附了一封没有落款的短函:“敬启者:兹奉上办公室当年失窃之三十一万元,另四万元请充当借用十年之利息,还祈查收。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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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十多年左右吧,我因为地中海贫血症发作,被送进台北荣民总医院急救了好几个星期。
有一天,突然有位五十岁上下的陌生太太带了三名儿女来看我,“叫奶奶!”她比着我,要小孩子赶快向奶奶问好。
我实在想不起对方到底是谁,也一点都认不出来。
这位陌生太太坐在我的床沿一直静静地淌着泪水,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她耐心地陪着我,也细心地照顾我,陪到下午六点半才离开。
第二天她又来了,跟第一天完全一样。
第三天一样地,她又来了。
第四天她还是准时出现了。可是这一次她开口了:“我能称呼您一声‘妈妈’吗?今天是母亲节!”
她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我一张母亲卡。
“请问,您到底是谁呀?”我问。
“我是您办公室里的小姐,我现在与先生住在美国。听同事说您病了,特地全家赶回来看望您,照顾您。请问,十多年前寄还给您的三十五万元收到了吗?”
我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说:“收到了,真谢谢您有这份心。另外多的四万元,我想等知道寄的人到底是谁时,再当面奉还。”
“不用了,那是利息。不然我内心会很不安的。”她说着说着,禁不住哭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安慰她。
“您是我的再生妈妈,是我今生今世的真妈妈,我一定要好好孝顺您,报答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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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断断续续边哭边述说当年的情节。约略是这样子的:
她刚从研究所毕业,便应征进入我的事务所服务。没想到,下班途中被粗野的计程车司机载到山上强暴。她下体全被撕裂,衣裙也被撕裂了。
她刚出社会没什么积蓄,家境又很苦,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种难言之隐要找谁求救呢?她在万般无奈下,一天拖过一天,直到下体流脓流血,有生命危险了,才进医院就诊。很不幸地,那位计程车司机罹患有严重的性病,把她给传染了;更不幸的是,她竟然受孕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当时打胎是违法的,合法的妇科诊所不施行这种违法的手术,一般都找地下“密医”。但这种诊所几乎全是“狮子大开口”。为此,她也自杀了好几次,没死。可见想死也没那般容易。&&&
她问我:“为什么您要拆掉所有的锁,故意让我偷呢?而且放的钱越来越多?”&&&
我一句也回答不出来,我哭了。
真的,我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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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她和先生、孩子们准备回美国。夫妻都已是博士,也都在当地公家学术机构上班,不能请假太久。
她跪了下来,拉着我的双手:“妈,请到美国和我们一齐住好吗?我们都很想您,也都很需要您!我有今天,是您赏赐给我的。”
我摇摇头,哭得更大声。
我牵她起来。实在说,我一点也记不起来她到底是谁。
总算我多了一个好女儿和一个好女婿,又都是美国博士,而且还多了三位外孙,不也苦得很值得吗?
附注一:这件事,您相信也好,不信也好,但为了顾及当事人名节,请勿求证。
附注二:我周转金被窃后,我都低着头进出办公室,我好怕我会认出偷钱的人,更怕偷钱的人看到我的脸会难过。
附注三:我的事务所在全盛之时期,总人数超过两百人,各组独立作业,除重要干部外,我几乎认识不到多少人。
附注四:我因地中海绝症,经常被送到各大医院急救。住院期间前来探望的好友与好心人,各方面结缘的都有,所以,每每有不少人,我一点也记不起来对方到底是谁。但我也不敢太过失礼,开口问对方:“您到底是谁?”想想,对方可以牢牢记住你,而你竟然可以忘了,这哪对得起人家呢?
血红的婚纱
在我们家,父母亲的命令就是“圣旨”,做子女的绝对不准不服从,或有疑问,或反抗。
当时,我为了工作上的关系,一个人单独居住在靠近台北县泰山乡附近的小村落。与父母亲甚少来往,即使是外婆家,也几乎忙得抽不出空回去。
有一天一大清早,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他说他今天把我给嫁了,要我赶快先自己打扮打扮,大约上午九时左右,便会有部男方新娘礼车到我住的地方来接我,新娘礼服会一齐送到。我问:“那我上班要怎么办?”
父亲很生气地回答:“还上什么班?都要嫁人了。”
我又问:“男方是谁?”
父亲听了更加生气地在电话那端大声训斥我:“要你嫁就嫁,难道还得你同意吗?在这世界上,有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子女幸福的?你有父母做主,真是多世多劫修来的大福气,你高兴都来不及,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看父亲真的生气了,就不敢再吭声,便这样乖乖地接受了。本来,做子女的便不可以让父母亲生气,不能让父母亲稍稍不高兴,更不能顶撞父母亲。可是我内心好想知道:“到底哪位白马王子娶了我?是胖还是瘦?他为什么要娶我?他是哪个科系,做哪一行的?他到底是谁?……”
我肚子里有一箩筐的问号。当然,也对不可知的未来产生无明的莫大恐惧,我的心一直忐忐忑忑。然而,“叫你嫁就嫁”毕竟是父亲的命令,也是“违者杀无赦”的“圣旨”,我又能怎样?
我陷入一阵阵沉思,坐在梳妆台前暗暗淌着泪水,一脸湿答答地,我已哭到不能上妆了!
曾几何时,一长排车队的喇叭声、鞭炮声,从木人般的痴呆中唤醒了飘飘渺渺的游魂。我猛然睁开眼睛,啊!我该出门了。
匆匆披上男方送来的婚纱,戴上手套,配上耳环、手链、项链等首饰。我想这些行头应该够了,便闭上眼睛,低垂着头,听任男方来的人把我牵上车子。又是几声爆竹,便出发了。
我静静地,似乎很安祥。可是,我脑海里却波涛汹涌。我真的不知道我要嫁到哪里?很远吗?
我们的车队,六部排成一条长龙向中兴大桥方向前进,这是当年由台北县前往台北市的唯一信道。我们沿途边走边放鞭炮,好一片洋洋喜气。
不久,车子到了中兴桥头。突然前面一大堆人潮把整条大马路全给堵住了,司机只好把车子给停了下来,走到前面查探究竟。媒婆则一直叫嚷着:“新娘礼车半路不准停车!”但前面已塞得水泄不通,又能奈何!
这时,有二三个人快步往我们的车子跑过来,一直用手拍打我们的车窗,向我们紧急呼救。
“什么事?”“前面出车祸了,有个小孩子倒在血泊中,有生命危险!”
我低着头,蒙着面纱,披着一身重重的白色结婚礼服。但我能见死不救吗?旁边的男生一点反应也没有,我一急,便猛然把穿着高跟鞋的两脚倏地从五升斗里往上抽,顾不了三七二十一,便下车快步奔往车祸地点。“啊!好可怜的小朋友!”是一位小学生被大车给撞伤了,全身还血流不止。我马上弯下身子把小朋友抱了起来,婚纱在地上的血泊中拖着,又湿又粘又沉重。我转身往回跑,上了车,立即请求司机倒车,以最快速度把小朋友送往医院急救。
身旁的男生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
等小朋友安顿好了,我又被交通警察传唤去做了一大堆笔录。当天,什么吉日良辰,全泡汤了。
由于新娘婚纱一穿上身,便不能再脱下来,也不能更换,所以,我只好一身血淋淋地前往男方的家。
其实,当小朋友急救清醒时,我自己热昏了的头也随着清醒了。
我知道我惹祸了,我已触犯了本省婚姻习俗的严重禁忌,我是注定要吃回头轿了。可是人命关天,我真能见死不救吗?设若时光可以倒流,可以让我重来,我也会一样不顾自己而全心全力以赴。所以我深深觉悟,不管我的下场会如何悲惨,这都是我注定无法脱身的劫数,我一定会陷进去。
到了男方,有人打开车门,捧着一盘橘子,接我下车。可是当我一下车,大家都大声惊叫了起来:“怎么会一身是血?”“怎么白色婚纱会血迹斑斑,成了血衣?”
我低垂着头,呆呆地站着。婚纱的下摆满满地全是血,使花童不敢动手去牵。只见男方的人全往屋内跑,把我丢在外头。他们似乎紧急会商去了。
好久好久,有人大声叫着:“先把新娘牵进去好了,免得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不好看!”
我被安置在楼上一处隐密的房间——应该不是洞房吧。我坐在板凳上,冷冷地自己一个人。
媒婆说:“结婚喜宴、拜堂、参见公婆等等都免了。这一身血淋淋的婚纱,还能出去丢人现眼吗?”
夜深人静,我仍冷冷地自己一个人坐着。我越哭越伤心,我的命运是谁也挽回不了了。媒婆说:“等客人全走光了,我们就派车送你回去,我们已决定不要你了!”
我一听,赶快拖住媒婆,跪了下来,苦苦哀求。但媒婆一点也无动于衷:“你不是喜欢救人吗?为什么现在不好好救救你自己?你以为穿了白色婚纱,你就是救苦救难的白衣观世音菩萨了吗?不自量力!”
我告诉媒婆,我若被送回去,我就只有投河自尽了。媒婆似乎也楞了一下,但没说半句话就出去了。
夜越来越深,但我仍然冷冷地自己一个人坐在板凳上,没有见到新郎,也没有见到半个亲人。
渐渐地,我哭累了,禁不住靠在墙壁上昏昏沉沉地睡了。在迷糊中,我隐约看到了我们家因为我的死而经济陷入绝境的惨状。我知道我绝对不能死,如果我一个人死了,我们全家也会活不下去。
一个女人一生只能嫁一次,只能穿一次婚纱,这是我们家世代相传的祖宗家法。而今我已穿过了,我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终于提起最大的勇气告诉媒婆,我愿意照他们男方的意思,坐回头轿回去;我也愿意归还我父亲所拿走的钱。
很快,靠马路边的窗子似乎开始微微亮了。男方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但我已不再挣扎了,我愿意沦落舞厅当舞女,或卖身酒廊当酒家女,一切都不在乎,只要能早日还清父母所积欠的大笔债务。
这时,有位男生出现了。他会是主角的新郎吗?他什么话也没说,只轻轻带过:“今天一大早,等天一亮,我们就搬出去到外面住。你一身是血,把全家老老少少都给吓坏了,所以非离开这个家不可!”
我点了点头。毕竟“嫁鸡随鸡”,这是女人天生注定的命运,我还能有意见吗?
就这样,我跟着这位从未谋面的男生,悄悄地走出了这个坐一整天冷板凳的家,没有人与我打招呼,也没有人理睬。
新的家是一个小房间,可以勉强挤两个人。当晚,我们将就地完成夫妻终身大事。我好感激新郎没有拒绝我,而新郎对我这新娘的“救人一至忘我”,也一直赞不绝口。他说,我的慈悲,真是惊天地而泣鬼神,实在少见。又说,这么漂亮的心,必有这么漂亮的一生,他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
我原本以为我已世界末日,没有想到竟然奇迹似地峰回路转,有了这么大的转机,我好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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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第一个女儿降生了。依法要报出生,就得先报结婚户口才行。他拿出自己的身份证,也叫我拿出我的身份证。我突然发觉不对,他的名字怎么跟喜帖上所印的完全不一样呢?当年我爸告诉我的,也不是这个名字呀!
他笑了。他说:“妈妈,你真糊涂,你嫁给谁竟然一点都不清楚!”
我说:“爸爸,我哪有可能知道您叫什么名字呢?”
我只知道三从四德、百依百顺,全心全意守护着这个家,我一个小女子哪能想那么多呢!
他说了:“结婚那天,娶你的是我堂哥。可是,你一身白色婚纱,染得红红地满满是血,可把我堂哥给吓坏了,当然也把我伯父母吓坏了。所以,当晚,大家商量好要立刻把你给退回去。但媒婆说这样你会上吊自杀,只有死路一条。而我也坚决反对他们这般残忍的做法,我一再强调新娘的心地又善良又漂亮,也反问他们:‘难道救人有罪吗?’岂奈我费尽唇舌,仍然无法改变他们的‘铁石心肠’,只好在‘救人第一’的大前提下,情急智生——自己勇敢地进了洞房,把这婚姻自己一肩挑了起来。反正你也不认识新郎,嫁给谁不都一样吗?否则像你这样,因救了别人的命,反倒自己活不了而丢了自己的宝贵生命,这世间还有天理吗?”
我听了,真是又气愤又感激。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呢?我一连好几天不跟他说半句话。而他也好紧张,一再赔不是,赔了又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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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他约我一齐去台大四字头的癌症病房,探望一位长年卧病不起的病人,好象是同宗的亲戚。我第一眼望去,似乎有点面熟。他介绍给我:“这是我堂哥,我伯父母的独生子。”
回过身来,他又向着一对两眼几乎哭瞎了的老人家:“这是我伯父母。”
我直觉地感到这两位老人家好可怜,就只一个独生子,却得了肝癌,而且已到末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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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病房,我问:“我见过这个人吗?我见过这家人吗?”
他说:“这就是当年娶你的那位真正新郎,而那两位老人家就是当年你拜堂的公公婆婆!”
我说:“我能抽空帮忙这两位老人家照顾这个病人吗?我能否给他们两老当女儿,来奉养他们安度下半辈子?”
他点了点头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夫妻缘虽然毁在血红的婚纱里,但总是一日珍贵的情。饮水思源,我支持你的善心与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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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人会是被血红的婚纱所克死的吗?我当日真的是一名会令人倒霉的新娘吗?古人不是说,姻缘天注定,半点不由人吗?为什么既已娶了我,却又不要我呢?
三十多年来,我们一家大小和和乐乐地过得非常美满幸福,丰衣足食,不愁穿,不愁吃。五名儿女也个个孝顺听话,个个力争上游——从国内外一流的研究所毕业。像这样的新娘,我真不知哪里不能娶,又为什么男方当日要那般绝情地逼死我呢?
我们一家大小从未有过任何争吵。我们都很珍惜这份缘、这份福,都彼此以一生一世的努力,来维持一家的和平,使我们的家成为人间的一块净土与乐园。
我们夫妻也从未分开过,永远手牵着手,在喜悦中,在平凡、平实、平淡中,一天平安地度过一天。
我们两人都有安定的工作,都有十分宽裕的收入,除了美中不足的地中海贫血症外,这一生应无任何缺憾。可见血红的婚纱所庇荫的应该是无穷无尽的福,怎么会是祸呢?
当日几乎所有的亲友都不看好我这一身是血的新娘。大家都怕坏彩头,会惹来大灾或大祸。但事实证明,几乎置我于死地的世俗迷信完全错误。当时我先生敢于冒杀身之血光劫来与我结为夫妻,也只不过是因为我一身的血是为了救人一命,像这样慈悲的心,怎会没有福报,反倒惹祸呢?时间是最好的证明,我先生是对的。
现在,我的儿女都已长大成人了,也都可以谈论婚嫁了。儿女们说:“妈,像您这样的女人,有谁能休得了您呢?即使新郎是我们,而您当天一身血淋淋,婚纱又乱七八糟,但在我们心目中,您依然是这世间最为漂亮的新娘,因为您有一颗漂亮的心!而您救人所延误的时间,也才是神所应许的真正吉日良辰!”
儿女们的安慰,每每使我热泪盈眶,摘滴答答,有如永远下不完的苦雨!
问题是:实际迎娶的,没进洞房;而进洞房的,却不是真正迎娶的新郎。我真算嫁了吗?我嫁的是那一位?
附注一:有读者问:“为什么不能退婚回自己的家?”依本省习俗,女儿出门便是泼出去的水,再回头会拖垮娘家,一辈子倒霉透顶,使娘家兄弟姐妹永远无法抬头出头。至于我的处境比这更惨,因为我是被父母卖出去的。我父母与人合伙开了一家大型印刷工厂,专门承制月历、报章、杂志,可是时运不济,客户倒了,爸妈也支撑不下去,最后被法院查封拍卖了。爸妈为了救急,曾“饥不择食”地向“地下钱庄”周转了高利贷的黑心钱。当爸妈一无所有时,便落入黑道手里,而爸妈身边除了我这女儿还值点钱可以卖外,可说早已一筹莫展了。这件婚姻,爸妈总算卖到了一大笔钱,也纾解了爸妈一家大小的苦难,脱离黑道,脱离苦海。我绝对不能被退婚。如果我被退婚,爸妈便要退钱,那爸妈不就又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了吗?当一个人死,一家大小就人人不用死,那我这随时会死的地中海绝症患者,为什么不能自我一了百了呢?只是我不懂事,一时冲动救人而染红了一身婚纱,几乎害父母再度陷入黑道毒手。唉!穷人家有穷人家的悲哀,这是局外人所无法体会的。(这笔债,我婚后还了十年才还完。真没想到血红的婚纱代价这般高。)
附注二:这件血迹斑斑的血红婚纱在我庆祝六十大寿之祭拜典礼中,在全体家人的祝福下,奉献给天地而当场把它给焚化了。当年,出租的婚纱店坚持不要这件婚纱,而且开价要我赔偿。前后交涉了二三年都不肯让步,几乎使我整个小家庭的生活费濒临崩溃。其实,当年我的生活已经很紧了,连我大女儿喂牛奶的钱都没有着落,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当一个人可怜的时候,什么事都会很可怜。
附注三:本文由于部份情节涉及个人隐私,于校稿时予以删除,故上下文之连贯或有不尽通顺之处,或甚至因而与真正之事实略有脱节,而无法完全吻合。凡此均非得已,还请宽谅。
一九六六年九月底,我还在筹措出国的路费和生活费。本来,西德政府所提供的公费对留学生而言,应该是足够的。但我父母认为我一个人远走高飞,把一家大小的生活重担完全丢给他们两个老人家,实在太不负责任了,所以,希望我能先把家安顿好,再自己前往法兰克福深造。
我一个小女生上班或打工兼差所赚来的每一分钱,历来都一文不剩地全给了爸爸妈妈。我从没自己开过薪水袋,也没自己从薪水袋中拿出过半分钱,我都原封不动地双手呈交给了爸爸妈妈。即使今天已儿女成群,也仍然一样。
因为悲惨的家境实在太穷太苦,我从不忍心向爸妈伸手要过钱。但由于这样,我这自封自闭的人就更没有能力交朋友或与同事相交往了,又如何会有人肯雪中送炭来借我钱呢?又哪会有什么熟人可以慷慨解囊呢?我虽然未与爸妈一起生活,却屡屡在爸妈的泪眼里感受到一个贫穷家庭的苦难。说真的,血浓于水。身为长女的我哪丢得下父母,哪丢得下我这些弟弟妹妹呢?
于是我提起勇气,前往恳求一位长辈。他家几个孩子全是我家教的学生,特别是老大,差我两岁,是我大一时所教的高三学生。那时也已大学毕业并服完兵役,准备前往美国读研究所。
这户人家是很传统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非常有教养的书香门第。
在我充当家教期间,两位老人家视我如亲生的女儿,处处疼惜有加,关爱有加。可是对我这受戒的佛门弟子而言,官宦世家的富贵荣华似乎太损福份,何况我又罹患有自闭症,对人总是敬而远之,不敢太过亲近。所以,一直不敢领受他们一家的情与爱。平民总是平民,何必高攀呢!这次我在父母的逼迫下,实在已经走投无路了,内心深处好期待真能有奇迹似的际遇,碰上救星。但站在台北街头,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我想,如不硬着头皮找他们开口,我还能期待谁呢?
很出乎我意料之外,这户人家的两位老人家几乎对我有求必应,还马上拿了一大笔钱放在我手里,并且很慈祥地问我:“这些够吗?如果不够,请别客气,随时再回来拿!”
我当面点算过一遍。我说:“太多了,不用这么多!”
因为借也得有办法还,不能没有一个底数。然而他们两位老人家一直要我收下,他们说:“等你拿了法学博士回来,这区区一点钱,又能算什么?”
当天晚上,两位老人家非常客气地提到,如果我能当他们家媳妇,对他们而言真是累生累世修来的福气。我告诉他们,我父母不准我嫁给外省人,因为怕我被带回去大陆,将来会每天都看不到女儿。两位老人家听了也很谅解,就半个字也没有再提了。
农历八月十五日是中秋佳节,花好月圆。岂奈我心情很乱,连赏月的雅兴都没有,因为再几天,我就要出发到遥隔数千里外的天涯海角去流浪了。整个人可说非常沉重。
农历八月十六日,月亮比十五还圆还亮。这如父如母的两位老人家和我所教的几个孩子决定要为我饯行。那份热情,很令我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了。
我一向滴酒不沾,特别是我十八岁便进了佛门,又跟着师父受戒,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酒。但对方是长辈,一向十分疼我,照顾我,这次又帮了大忙,我怎能拒之于千里之外呢?何况要分手了,一别便是至少七年,真能不喝半滴吗?我轻轻地端起小酒杯吮啜了一小小口,很奇怪的感觉,先是晕晕地,不久我便睡着了。
当我大梦初醒,我发觉我躺在一间漂亮的新房里,布置得像洞房。而我的衣服也自内到外,全身都被人换过新的,并且最外边还整整齐齐穿着粉红色的新娘礼服和一袭白色婚纱。我知道我已铸成一生的大错了。男方说:我在家人扶持下,进洞房前,早烧过香、拜过堂了。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在迷迷糊糊中,我竟然成了这家的大媳妇。我好恨唷!真没想到这种正派又中规中矩的古典书香门第,也会做出种事!
我不敢禀告父母,但我的身体很不争气,整个瘫痪了。爸爸妈妈似乎感觉到我出事了,叫我去问话。越问越生气,干脆命令我,先服药把肚子里的东西流掉再说。男方也派人向爸妈提亲,认为反正米已成饭,何不顺水推舟就此结两家秦晋之好?但爸妈破口大骂他们是小人,禽兽不如,当然也就一切免谈了。
男方要求我说:“不要去西德了。既然都已烧过香、拜过堂,也进过洞房了,为什么我们不先办结婚,再一起去美国进修呢?”
我说:“爸妈不准就是不准,请死了心吧!我这一生绝对不做父母亲不高兴的事。”
我知道我“中奖”了,可是我是佛门弟子,我不杀生。我又哪狠得下心来杀我自己的孩子呢?但我也不能挺着大肚子去西德留学丢脸吧?何况我区区一名女留学生漂泊在异国他乡,哪还有能力抚养自己的小孩呢?
三个多月后,我的肚子已大得太明显了。父母决定把我赶出家门,不让我再踏进他们这个家半步;而外婆也怕左邻右舍闲言闲语,叫我找个陌生地方避避风头,等肚子平了再回去。
我写信到西德,向我的指导教授说明理由,因为我今年已经没有办法前往报到了。我还请求教授给我指引一条明路,教导我到底应该何去何从。
我的指导教授说:“先把小宝宝平安生下来,明年再来西德读书。”我是女生,爱自己的小宝贝是天性。当然在鱼与熊掌不可得兼的两难情况下,我会选择留在台北,让自己的小宝贝平安地降临人间,毕竟这是我肚子里的一块小心肝肉,也是我在这世间的唯一亲人。当然,更是我一生的全部。
刚被外婆和爸妈扫地出门时,我茫茫然又无所依靠地独自在台北街头彷徨徘徊,我从没真正离开过家,真不知该去哪里才好。有人告诉我,花莲有个未婚妈妈之家,而台北市新生南路也有一个未婚妈妈之家。不过这人说,在未婚妈妈之家所生下的小孩,自己不能抱走。这就太使我为难了。有人建议我先去现场问问看,可是,我哪有脸挺着便便的大肚子到处丢人呢!我一步一步慢慢地行走着,没有灵魂似地拖着疲累的身体,两眼楞楞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稍稍有点脸熟,便定睛注视再注视,但直到夜幕低垂,伸手不见五指,仍然没有邂逅半个熟人或亲人。
我想过:何不回山上找师父求救去?可是我肚子内有个小宝贝,已经没有力气走那段崎岖坎坷的漫长山路,也爬不上那断崖绝壁。再说,师父那儿是个国家级的庄严佛门圣地,全是男众,怎能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怀着身孕的未婚少女呢?这样,师父还有脸在佛教界立足吗?还配称为一代宗师吗?
我不能让师父蒙羞。我宁可流落街头当乞丐,也不投靠师父,玷污师门。
到底我该去哪里?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一件衣服也没能带出来,而严寒的十二月,天很快就黑了。一阵阵的冷风,又冻又刺。我好饿,好冰,这从小就缺血缺氧的身体一直在抖颤着。有谁肯施舍我一碗热粥,让我填饱饥肠辘辘的空肚子呢?我好担心,这么冷冰冰的气候会把我肚子里的小生命活活冻死!说真的,我好饿,好冷唷!
但我能去哪里?职业介绍所吗?有身孕的女孩子,没有人有兴趣。挨家挨户地问嘛!一样没有人肯伸出援手。有人告诉我:三重有很多工厂,缺女作业员,缺做饭的女佣。我觉得我应该可以试一试。
我到了芦洲,看园墙上的招贴,边找边问。终于,不到几天,便找到了一份扫地、倒茶、接电话的女工友工作,待遇很低微,但我只要跟肚子里的小宝贝不饿肚子,便够了。当然,能有足够的钱来输血排铁,还有,就是能买些营养品给肚子里的小宝贝补一补,那就更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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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七年端午节,正好我肚子里的小宝贝已经满九个月了。中兴大桥有龙舟大会,人山人海。这时,我即使穿着平底布鞋也已寸步难行,腰椎十分酸痛,连站立都很困难。我的医生告诉我,严重恶性贫血症生产时会有生命危险,并且要大量输血,费用十分高昂。他问我:“经济上没有困难吧?”
我哪会没有问题,我连吃饭都已快三餐不继了。
“干脆连小宝贝一起死吧!屈原不是跳水一死了之了吗?今天好巧,正是端午节,当了水鬼就不必担心饿肚子了,光吃粽子也会饱吧!”
我走向人群拥挤的桥中段,穿过人墙,栏杆上也坐满了观众,我争到了一个空位,一上去便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我醒来时,已躺在岸边沙滩上,有救生员在为我施行人工呼吸。警察先生问:“为什么会这般不小心被推挤到掉下水呢?”我很累,很困乏,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眼睛一闭,我不自觉地又睡着了。
后来,我又被转送到邻近医院打安胎针、强心针和营养针。我告诉救生人员,我没有半分钱。救生员很和祥地安慰我:“小姐,别担心,你就好好休息吧!”
我躺在病床上,没有半个亲人和熟人。我静静地沉思着:“为什么,女生遭人强暴已够可怜了,不但家人没有安慰她,为她好好疗伤止痛,还要把她逐出家门,不顾她的死活,让她流落街头而自生自灭呢?这样不会太绝情,太残忍?难道我们的社会还是一个野蛮的部落吗?”
很多人一直劝我,打胎就没事了。但我想一个人如果可以亲手杀死自己无辜的稚弱子女,这社会还有人性吗?还算人道吗?还叫文明吗?
师父反对打胎,他说:“除非自己与婴儿一起死,任何人皆不准以任何方法剥夺腹中胎儿的小生命。”
我刚出事的时候,没几天,我就发觉我每个月该来的已经没来了。当时,我只须服下一剂中药,便可把肚子里的身孕流掉。但我深深以为生命是无价的,何况这孩子的未来也还是个未知数,说不定长大后是个对国家社会很有贡献的人。而且这孩子还会传宗接代,衍生出很多孩子和孩子的孩子,如果我把这孩子给流掉了,想想:我所流掉的,岂仅是一个小小生命而已!
我辞掉所担任的公职和所兼的各种工作,而沦落到三重芦洲乡下,当人家呼来唤去的下贱下下女,忍饥挨饿地熬到十个月生产期满,就是为了保住这孩子的小小生命。这段悲惨的冰冷岁月,除了眼泪还是眼泪。唯一的安慰是黑夜里高挂天空的明月,和围绕在她身边的一群小星星。这小孩如果是女的,将来也会像月亮一样,是个好妈妈吧?而儿女成群,也会像满满的小星星吧!
我罹患有与血癌相似的严重贫血症,医生作产前检查时,一直担心我会难产而死,也一再怀疑胎儿的正常。我真怕我死了,留下孩子在世间会受人凌虐欺负;而万一孩子死了,我将会失去求生的勇气和意义。所以,我选择了跳水来结束我们母女俩在这世间的苦难,或许在天国,我们会很幸福。
很侥幸地我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平安获救,也没因为动了胎气而流产。我在调养身体的那段日子开始懂得,每个人都没有权利杀死自己,甚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也不能将之毁伤。
当女人,一定要比男人坚强,才能活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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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七年农历六月O日下午,我的孩子在我哀嚎惨叫中来到了人间。还好是个女的,体积不大,不然我已虚脱而死。将近五天,我在活活被撕裂的剧痛中煎熬,阵阵哀嚎惨叫震撼了整个产房。我两手乱抓,但我什么也抓不到,我翻来翻去,什么古怪话、脏话、莫明其妙的话全出笼了。可是任凭我又哭又喊,直到声嘶力竭,旁边也没有半个安慰的亲人,怜惜的人也没有。
医院问我:“付生产费呢?还是……”我问:“还是什么?”
我很坦白地告诉医院,我实在付不起生产费。医院说:“何不干脆把孩子给医院抵债?你一个女孩子也可省掉好多负担。”
当时我身上哪会有钱,只好接受医院的条件,把孩子交由医院处理,不得异议。我只恳求医院这三天内,每天一次抱孩子来让我抚摸一下孩子的脸。我因为跳过水自杀,母体和胎儿都有严重的内外伤,我又罹患有地中海贫血绝症,所以医生担心我会难产而死,甚至也担心胎儿会死在肚子里。我从早到晚都哭了又哭,几乎哭到眼睛瞎了。如果我真的难产死了,孩子怎么活?又如果孩子死了,我又将怎么活!
我能不嚎啕痛哭吗?
我看不见孩子,只能用手摸,护士小姐警告说:“再哭,就一辈子瞎眼了!”
我七天后出院。原本以为没了大肚子,没了孩子,便可以了无牵累地单身一人出国读书而与出事前一样地恢复少女的青春活力。
但我发觉我一天比一天想念我的孩子,不到一周便整个人接近崩溃。我回工厂,哀求老板帮忙付费,以便赎回我的小宝宝。我告诉老板,等我回到外婆家,这些代垫的钱都可以还清楚。我要把孩子抱回去给外婆看看,我所生的小心肝宝贝有多可爱,多讨人喜欢。
我回去医院,这里的人告诉我,孩子早就给院里死产的客人换走了,也开了出生证明,给对方报了户口了。而我的资料,为了避免纠纷,也全销毁了。
我当场有如晴天霹雳,一阵疯狂嘶喊后便晕倒了。
从此我查不到孩子的任何资料,也一求再求,都见不到孩子的面。
前后长达八年,我每天下班或例假日都两眼呆呆地站在三重天台戏院的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我好想再看孩子一眼,只要一眼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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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七年中秋节,男方从美国回来了,他到我上班的地方来找我。他看我一脸憔悴,又瘦又小,很是舍不得。他说:“老师,真的很对不起,我错了。”
“老师,没想到把您害成这个样子,请您原谅!”他也哭了。但我能说些什么呢?过去的事,真能过去吗?他再三恳求我与他一道去美国,他今生今世会尽心尽力来照顾我,补偿我。他很不了解,这整整一年,我到底躲避到哪去了?为什么他从美国赶回来找好几次,都查不出我的下落呢?他问:“我们的宝宝呢?”
我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他不敢再往下问。
只听他哽哽咽咽地抽搐着。沉默了大半天,突然,他大胆地牵住我的手,紧紧地,任凭我怎么摔都不肯放。他近乎哀求:“老师,请您答应陪我去美国深造好吗?”我摇摇头。
“老师,我会耐心地等待您回心转意,我明年中秋节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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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八年六月底,我奉命进入考试闱场,不能与外界接触。考试一开始,我们就被放了出来。管理员告诉我,这些日子里,美国有位先生每天打好几通电话找我。大约傍晚时候,男方又从美国打来:“老师,我们的习俗,今年一定要成家。请您答应我的恳求好吗?”
我仍然摇摇头说:“不。”因为我已经问了又问,哭了又哭,跪了又跪,但爸爸还是坚持不准。
一周后,男方在电话中告诉我,他娶不到我,只好娶学妹了。但这辈子,他永远等着我,随时欢迎我去美国与他一起生活,一起奋斗。
他结婚那天,我接完电话便头晕目眩,倒在地上,被送医急救。大家都说我主办联考太累了,太操劳了。但有谁知道,我的心早已破碎了。我昏睡了七天才醒过来。
他是我的学生,我指导他做功课时,一板一眼,从未彼此交谈过半句功课以外的闲话。难道我在不知不觉中,一颗心已被对方占领了?
他的另一半是我的学妹,是我鼓励他娶的。但学妹告诉
我:“公公和婆婆只承认您是他们家的大媳妇,坚称永远没有
人可以取代。老人家要我尊您为大姐姐,家里上上下下都尊
您为大少奶奶!”
我像黄河决堤般地放声嚎啕大哭,直哭到死去活来。我该何去何从?&&&
我们家从小便不准顶撞父母,不准违抗父母,我们做子女的,只能听话,只能做父母亲高兴的事,而且绝对顺服到底,从不敢有任何自己的想法和看法。&&&
我知道我的对象只能是本省人。至于外省人,则哭到死也不可能准。
但结婚有必要在省籍上大做文章吗?只要人品人格够水平,能托付一生,这不就行了吗?
我父母很固执,为此,不知摧毁了下一代多少幸福!但我父母从不后悔:“谁叫你是我们家的孩子呢!”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所以,错的一定是子女。&&&&&&&&&&&&&
“您真这般认命认份吗?”“当然,我是认了。”
六十二岁了,我仍然不敢顶撞父母,不敢违抗父母,一切都听从父母做主。因为父母这一生到处受人欺侮凌辱,已够苦的了,我们当子女的,怎忍心再雪上加霜呢?任何事,与其让自己快乐,不如让父母快乐。即使我们自己很不快乐,也心甘情愿地承受。这是我们代代相传的家教,不也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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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O年,我奉父母之命和不曾见过面的另一半结了婚,也生了两男两女。但我没有一分一秒忘掉我第一个孩子。我一直睡不着,吃不饱,日子也过不好,也天天去三重等看小孩。
另一半说:“你现在不是又有了四个宝贝了吗?为什么还天天哭,天天想呢?”
只有做了妈妈的人,才能体会做妈妈的心情。孩子每一个都不能取代,都不一样,各有各的可爱。
我没看过我大女儿。在医院生产时,我哭瞎了双眼,根本摸不出孩子的真正长相。我现在两眼都看得到了,却不知道我的小宝贝究竟被转卖到了哪里。
我一天盼过一天,一年挨过一年,不分春夏秋冬,每天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她们手中所抱着的婴儿,但渺渺茫茫,仍然没有任何讯息。家里的人都劝我忘记过去,努力未来,为什么不珍惜现在所拥有的呢?于是,我开始把全副心血投入现在这个家,我荒废家务太久了,也忽略家里四个孩子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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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后:
一九八一年,因师父早已圆寂多年,为了师父的慈心悲愿,我必须利用公余之暇,义务代表师父披挂上阵,以求国泰民安。为此,这年我应当地信众之邀,随同师兄们前往三重讲经及办道场。佛教讲究大丈夫相,不准女人碰法器或做法事。即使道场里的同仁或出家众,男男女女都穿着男装,并以男性之“师兄”互相称呼,即使是女性也不称“师姐”,表示已经修到女转男身的崇高境界,精进有成。当然,我也遵照佛门威仪,与师兄们一样装扮,不穿女装。
我在主持法会时,突然有位国中小女生,强拉她妈妈到我面前,指着我说:“她是我妈妈,她是我妈妈!”这小女生的母亲很尴尬,赶忙捂住她的嘴巴,制止她乱喊乱叫。这位母亲骂她女儿说:“师父是男的,怎么会是你妈妈,何况师父是出家人,怎么会生你呢?”
这小女生很不服气地一再坚持她没看错人。她说:“我一生下来,我就看过,她一定是我妈妈!”
我们密宗在观想时不能分心,因为万一精神不集中,自己的生命会有危险,所以,我也没有能看清楚这小妹妹的长相或读哪个国中,更没听清楚她到底嘀嘀咕咕些什么。我隐约注意到,这小女生被她母亲硬拖出我们的道场,而这小女生也硬是不肯。
此后,我也没有再看到这位小女生,也不当一回事地把她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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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后:
一九八二年底,大约十月左右,师兄们又应当地信众之邀,再度前往三重办理法会与道场,以求合境安宁风调雨顺。由于女生双手比较纤细修长,打起密宗手印,可以十分圆融柔软,几乎天衣无缝,所以,师兄们仍然推我主坛,要我下班后,赶往现场,代表师父来披挂上阵。当我换妥金刚上师的僧袍,戴上五佛冠,俨然一副庄严大丈夫扮相。突然,有位高中女生拉着她父母到我面前来,她指着我告诉她爸妈说:“她是我妈妈,她是我妈妈!”
似乎与两年前那小女生是同一个人。而她妈妈也一样训斥她胡说八道,因为师父是男的,又是出家人。但这位高中女生却不理她父母开导她的话,还一直坚持我是她妈妈,她哭着喊:“妈!妈!我真的是您女儿呀!”
我很错愕,也很手足无措,怎会遇到这突如其来的怪事呢!
我左右的人,怕她吵到我办事,硬拖硬拉把她劝出办法会的道场。
我由于全神贯注在佛事上,无法分心,所以,也没和这高中女生正式见面或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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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三年元月:
三个月后,这个高中女生突然带着大包小包行囊找到我家来——她是自己偷偷离家出走的。她说她已经受不了道士们的驱魔斩妖。她哪有中邪?哪有发疯?她只是想找到自己亲生的妈妈,彼此相认,并且希望能从此永远生活在一起罢了。现在已是非常科学的年代,大人们为什么还相信那些道士的鬼话呢?
我说好说歹,一再劝她赶快回她现在爸妈的家,因为她尚未成年,根本不能留在别人家里,何况,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来向我的家人作合理的解释呢!
但她非常固执。她说:“您是我妈,这又是我妈的家,我为什么不能回自己的家住,而要去住别人的家呢?”
一般人家都不希望有任何外人闯入自己的生活王国,当然,谁也不肯做傻事养别人家的孩子。十六年来,我已习惯目前这个安定的家,今天竟然很突兀地蹦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我们一家大小,可真上上下下都乱了阵脚。
我真的很为难。
我想到了我师父。当年师父圆寂时,交给了我三个锦囊。我记得师父曾经说过一九八一年我就会见到我大女儿,一九八二年我还会再见到大女儿,到了一九八三年,我这大女儿就会自己回家与我团圆了。但辗转十六年了,我已重新建立了新家庭,又再生了四个小孩,真不知要如何来向现在的家人作合理的解释!又如何让他们来接纳我这大女儿,而不致伤害到家里的每一个人,也不会破坏这个家的幸福、圆满与和谐。
我想:“都已十六年了,我该如何是好呢?又这女生,真的会是我失散已久的大女儿吗?”
我好犹豫,好难取舍唷!以前,我哭太久,把两眼都哭瞎了,所以,我摸过孩子的脸,却从没看过孩子的长相,我如何来确认呢?当然,我又想到师父,想到师父的锦囊。我恭恭敬敬地在佛前打开锦囊:“时日已经成熟,养大女儿,高兴重回亲娘怀抱。”最底下还写了一行小小提示:“黄制服,学号OOOOO。”(详附注)
我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读那所学校?学号多少?”
这小妹妹一一告诉了我,她读景美女高一年级,她的学号是OOOOO。她打开包包,拿出她的制服和学生证。很奇怪,竟然和师父的锦囊完全一样。
我搂着她,越抱越紧,我哭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闭上眼睛,摸着她的脸,我泣不成声。就这样,我的大女儿果真自己找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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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大女儿选的是理组,而且成绩很好。我看师父留下的锦囊,写的却是文组,而且明明白白地写得很清楚,是“国立政治大学OO系”,底下还注明一些小字,是学号。
大女儿看我十分怀疑,便说:“妈,难道我不是您当年的那个孩子吗?”
师父从未错过,难道这女儿真的有错吗?大女儿三番五次要求我一起去验DNA,但我坚决反对,我为什么要怀疑自己的女儿呢?
景美女高的老师有一天通知我们家长,要所有选理组的尽量转到文组,因为这次大专联考,理组的全军覆没。大女儿仍然不肯转组,结果一如学校所料,她落榜了。第二年重考,又落榜了。补习班老师与我商量,希望劝她转到文组,她还是不肯。
有一次,她在补习班模拟考上,与任课老师起了冲突,彼此争得面红耳赤,很使她灰心丧志,半途自己一气之下,转到文组。但考期已近,来得及吗?
因为她怕我反对她的考前变卦,自己很认份地活拼死拼。
放榜了,她也侥幸地被录取了。我说:“照师公的锦囊,读O文吧?”
她很不能接受,一来她讨厌语文,二来什么文不能读,偏偏去读这咬牙嚼舌的东西,而且又这般冷僻!
选填志愿了。她找了好多补习班帮她电脑预测,结论却是:“国立政治大学OO系”。
我说:“不到黄河心不死,你还是乖乖听师公的安排吧!”她趴在我怀里,哭着说:“妈,我认了,我知道我逃不过你们的定数,我就照师公的锦囊吧!”&
开学后注了册,学生证的学号,一个字也没错。
大女儿目前已留学归国,并已完成博士学位。
附注一:“景”是“时”(日)己(京),“美”是“羊大”,“女”儿,“高”兴。合起来暗指:“景美女高”。羊大女儿,也指属羊大女儿。一九六七年次,生肖属羊。
附注二:我这大女儿第一次见到我时,因为乱指穿着男装之师父为其生身母亲,而被家人及在场参加法会之信徒判定为中邪发疯,并被家人多次送往某著名寺庙,由神职人员辟邪收妖,但均告无效。
第二次见我的,虽已间隔两年多,却又历史重演,且大喊大叫。其家人与亲友都一致认为系旧病复发,又再度送往瑶池金母座下,由乩童及通灵之大师亲手作法,挥剑驱魔赶鬼。但依旧每天哭妈妈,喊妈妈,而宣告无效与无救。
第三次见我已十六岁,读高一,自行摸索找到我家。但我已建立幸福之家庭,基于一家之安定与和谐,实无法相认。我虽一劝再劝,一赶再赶,但皆不肯离去,只好让其住了下来,直到今日,已逾十八年。古人说:“母女亲情,出于天性。”诚然一点不假。十八年间,骨肉连心,其天伦之乐,使我从此一扫黑暗,重现光明。
附注三:我因日夜哭泣,长达八年之久,对身体健康与一家大小之幸福,影响甚巨,故于人海茫茫中,猛然回头,决心不再寻找无缘之女儿,而毅然予以放弃。故第一次,第二次,我皆无动于衷。
附注四:我在观赏龙舟大赛途中,路边有不少命相摊,都指着我肚子里的胎儿,铁口直断地说:“百日内会克死父母或祖父母。”我不希望这孩子克死我爸妈,宁可我自己被克死,所以,我在十分忐忑不安与惊慌失措下,选择与自己这块心肝肉一齐死。事实上,这孩子降生不到三个月,非常疼我的台南爸爸,竟莫明其妙地突然暴毙,那时是一九六七年的农历八月十八日。算命或许很准,但不可恐吓而使人产生恐惧,这是口德。要给绝望者希望,不可杀人。
附注五:我大女儿回来时,我四十四岁。有位道长说她会克死我。果然,自从她踏进我家门起,我便开始高烧不退,前后卧病十多个月,无法下床,却查不出理由。而我宁可被克死,也舍不得让大女儿再离开我。道长说我要大女儿不要命,太愚蠢。
附注六:我学的是德国法,会的是德语,到美国读博士会有困难,因为英文是英文,德文是德文,没有什么相通之处。虽然我也会一些英文,但不够专业水准,所以,我根本不能去美国。
附注七:父亲看我挺着大肚子,才发觉我没把孩子打掉,非常生气,罚我跪在地上,并且拿木棍打我。由于孩子在肚子里不到四个月,经不起打,我一闪一躲地,更让父亲火上加油。为了保住胎儿,我只好往外逃命,什么也来不及带,而外婆也不敢救我。
附注八:生产后,从三重痛哭流涕地回到台北。外婆说一定要好好静下心来坐月子,不准乱跑,但我还是想念孩子,半口鸡酒也吃不下。师父到病榻前来安慰我。他老人家说:“你的小宝贝在垃圾堆里!”我听了哭得更伤心,怎么可以这般小人,把别人家的婴儿丢到垃圾堆里呢?师父笑着又说:“别紧张,今后你只要热心公益,每天早晚打扫马路,清除沿途行人乱丢乱掷的垃圾,等你所经手的垃圾堆到一个量,足够赎回你的小宝贝时,她就会出现在你眼前,平安地回到你身边。但你可千万要记住,你这小宝贝的八字非常之重,至少也值好几车垃圾。可别灰心唷!”我坐完月子,恢复不少元气,便开始复职上班,并利用上班前、下班后,每天认养四条大马路,早晚认真打扫清除垃圾。但一天盼过一天,长达八年之久,也没小宝贝半点讯息。师父很不放心,一大早便从山上匆匆赶了下来,他仔细边看着我打扫边笑着说:“凭你这种打扫速度和打扫方法,八年哪会有个着落呢?我看最快也还得再拼八年。”但这是良心工作,我一点也不敢马虎潦草。所以,只好“再八年”“就八年”。家人听了,很是灰心,便一再规劝我,不如从此死了心算了。事实上,对寻找女儿一事,我早已不存任何希望了,只是这八年来,我已养成打扫的习惯,已欲罢不能。所以我仍然每天早晚认真打扫清除所认养的四条大马路,风雨无阻,从未间断。直到今日,我的小宝贝在我充当义工的十五年后,才与我相认,已经大到抱不动了。大女儿从团圆之日起,便每日早晚打扫马路,像块粘胶一般,分分秒秒粘着妈妈,直到研究所毕业,出国读博士,才依依不舍地丢下我,不再与我母女档,也不再当跟屁虫。
附注九:我和大女儿每年农历五月五日端午节,都手牵着手,一起由台北这一头步行走过中兴大桥,到达三重那一头。我们带着亲手包的肉粽和碱粽、粿粽,还有三牲前往当年被打捞上来的沙滩上,母女恭恭敬敬地三跪九叩,来祭拜屈原与河神、江水神,感谢他们当年慈悲地放过我们母女二条命。这是每年固定的大事,即使将来大女儿成了家,也要一直祭拜下去,一代叮咛一代,誓不荒废。
附注十:我大女儿在学校,最害怕的是游泳课。她看到全是水的游泳池,就全身发抖而休克,口吐白沫。我带她看过很多大夫,都查不出病因,也治不好。我每次都被体育老师请到学校去,但我实在也没有办法解决。我后来突然想到:会不会是当年我怀着她到中兴大桥跳淡水河时,把还是肚中胎儿的她给吓坏了?好可怕的胎教!我把这项推测告诉了学校体育老师,请他转求学校特别通融,才勉强过了关。
附注十一:除了人,这世间还有神。而人有千算,神只一算,又叫天算。人算永远不如天算。
一九六七年中秋节,我刚坐完月子不久,我要求外婆准我出门到三重找我失散的女儿。我直觉地以为今天是家家团圆的日子,一定会全家出来赏月。
我站在天台戏院门口——这是三重人潮的交集点,我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这时,远方有一大堆野孩子跟在一个老太婆后面,一边起哄,一边拣拾路上的小石子来丢她,而这老太婆也频频拿着竹子赶这些凌虐她的野孩子。
这老太婆逐渐往我这方向走了过来。我发觉这老太婆疯疯颠颠,自言自语地,时而乱嚷乱叫,时而大哭大闹。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裙,连羞体都遮掩不住。从脸上到脚底下又黑又臭,随着秋天的寒风,那种难忍的气味使周围的路人个个拿起手帕,紧紧捂住鼻子向四处躲闪。
突然,这老太婆走到我面前,一阵放声大哭,“女儿呀!阿母找得你好苦呀!”
只听噗咚一声,她竟然跪了下来,双手很用力地搂抱住我的两腿,怕我会跑掉似地。我几乎快站不住脚了。她看来有点歇斯底里,一会儿大喊,一会儿大叫,好象死了亲人一样。这时,看热闹的路人越聚越多,我好尴尬,但我两腿被她抱住,简直无法动弹。我说:“我不认识您,请您马上放开我好吗?”
但她根本不理不睬。她说:“女儿呀!阿母找得你好苦呀!你不要再跑了,今天一定要答应跟我一起回家,不然我不放人,我们两个一块死在这里算了!”
我两脚都快麻木了,她还是死抱不放。我想,能跟疯子讲出什么道理来吗?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大家都说我“这女儿”太狠,怎么连自己老母都可以不认呢?而且自己打扮得这般漂亮,却让自己老母这般褴褴褛褛,破破烂烂!
我看情势不妙,便只好答应了这老太婆,请她放开我两只脚,这样我才能走路,跟她一起回家。我与她并肩而走,或许怕我溜掉,她一路扣住我的手腕,由于太用力,弄得我好痛,但我不敢叫。即使我沿途有好几次都想吐,也不敢呃出半点声来,我好怕伤害到这老太婆,因为她真的太过可怜了。
大约一个钟头左右吧!我们走到了三重的一处大垃圾场。她的家是用一块破布围起来挡风的小帷帐,搭在垃圾堆上,无论是躺的、坐的或盖的,可说内部什么也没有。这里各种难闻的气味都有,到处是死狗、死猫、死猪,发出阵阵尸臭,令你无法忍受,几乎窒息。老太婆用她那双翻垃圾的肮脏手,好亲切地搂住我,抱住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那种近乎碎肝断肠的呻吟,令人不寒而栗。真没想到,她已疯颠到这般悲惨的地步。我知道,我是不能再刺激她了,我小心翼翼地顺着她,想闪也不敢闪,想躲也不敢躲。“来,阿母抱一下,好久没有看到你了,让阿母摸摸!”
我想,天底下竟然有想女儿想到发疯的可怜母亲,而我呢?万一我找不到我女儿,我也会是跟她一样的悲惨下场吗?古话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在她激动到不能自已的抚摸中,我更意识到她的内心已千疮百孔,已经不能再忍受些微的伤害,纵使不经心的话也一样。当然,她也已无法承受再度失去宝贝女儿的严重打击。所以,除非见死不救,我这“宝贝女儿”的角色已成了今生义不容辞的份内事。我想到师父的悲心慈肠和师父期勉救苦救难的句句叮咛,我知道我对这老太婆已责无旁贷。于是,我决定在她有生之年,从此充当她的宝贝女儿,以尽一己之所能来安慰她,来为她疗伤止痛。
我随便她爱怎样就怎样,要搂就搂,要抱就抱。我是别无选择,既然碰上了,就乖乖认了。当天,我很晚才走。我到巷口叫了一些面,喂她吃。我告诉她,我要回去带行李,明天再来与她一起生活。
回到外婆家,全身阵阵恶臭。外婆以为我掉到乡下人储存水肥的大粪池里,我只有默默点头,什么也不敢说。那一晚,我一直呕吐到天亮,连肚子里黄黄青青的水都吐光了。
第二天上班,到了办公室,我们全体同事都还人人捂着鼻子,觉得我身上有难闻的阵阵恶臭。大家都叫嚷着,“受不了啦!”
我向公家借支了一笔钱,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去附近租了一间小房子,并买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包括棉被、衣服、脸盆、肥皂等等。
下了班,我请有善心的同事助我一臂之力,开车到三重垃圾场把老太婆接到我租的那间小房子。结果见了面,这老太婆竟然不理不睬,跟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完全一样,她根本不认识我。这下,我真愣住了。回家后,我请教我的一些朋友,她们也不晓得为什么会如此,才隔了一夜,便把搂搂抱抱的亲情全忘了。
后来,我又天天去天台戏院站在门口等着我失散的女儿。而这老太婆也几乎天天路过同一个地方,但她一次又一次,都只不经心地望了望我,就一点反应也没有地走过去了。而我呢?想到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总忍不住为她着急。然而,疯子就是疯子,又能怎样?
有一天,我一样站在天台戏院门口,而这老太婆也一样地走了过来。突然,她又一个箭步跑了过来,好紧好紧地搂住我,抱住我,又歇斯底里地像哭丧一样地大哭大闹起来。而我也有了上次的经验,乖乖地陪她回垃圾场。
当天深夜,我仍然在巷口叫了一大碗热面,切了几片肉和卤蛋慢慢喂她,等她吃饱了才离开。她说:“你这次可一定要再回来,不能骗我唷!”我点了点头。
回到外婆家,又一次跟跌到浇水肥的臭毛坑一样,令人捂紧鼻子,也难以忍受。外婆很不理解,我为什么会这般狼狈。
第二天下了班,我再度央求有善心的同事陪我一道去三重垃圾场接她。但跟上次一样,她根本不认识我是谁,连带去的冬衣也不肯让我换,真是又倔又强。这样一连好几天,我还是站在天台戏院门口,而这老太婆也还是只对我望了望,就一点反应也没有地走了过去。但她真不怕萧瑟的秋风吗?
有一天,我一样站在天台戏院门口,这老太婆又突然地急速跑了过来,搂住我,抱住我,而我也别无选择地陪她回垃圾场,她搂搂抱抱,好是温馨,一行行眼泪滴湿了我冬天厚厚的衣服。当然,我仍然例行公事地在巷口叫了一大碗热汤面,一小碟子的肉和蛋,喂饱她以后才离开。可是,秋末了,她一身这般单薄,我怎舍得丢下她呢?垃圾场一片空旷,刮起风来特别凛冽,她真受得了吗?
回到家,外婆看我又一身臭臭地回来好是生气,“别再穿这件衣服了,每次穿这件衣服出去,都跌得一身臭臭地回来!”
我猛然惊醒,原来这老太婆记忆中的女儿,穿的正是与这款式相同的衣服。有了这衣服,我才像她女儿。啊!我懂了。可是这件衣服每次都沾满一身粪便污秽,即使换洗,也得在大太阳下晾好多天才能吹尽阵阵恶臭,不换怎么行呢?
我似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我好高兴,因为我总算有办法接她回家了!
一周后,我和我那善心同事又去三重垃圾场。由于我穿着的是那件她念念不忘的衣服,她一眼就认出我来。她好高兴,又搂又抱,简直哭到不成人形。我很不忍心,不自禁地依偎到她怀里,不停地安慰她,终于她答应跟我回家了。
我把她接到我租的那间小房子。我先帮她洗澡换衣服,然后一样叫点吃的来喂她。当晚,她就在这儿住下来了。这一晚我守到天亮,她睡得好熟,好甜,好安祥。我两眼不停地注视着她,我不禁哭了。唉!天底下竟然还有这般可怜的人!
我这件衣服是拯救这老太婆的唯一信物,所以,我每天一换洗,就马上快速用熨斗烫干,然后随时带在身边,以备前往照顾老太婆时,母女相认之用。
我请了一位欧巴桑(保姆)全天候代我照顾她。我又柔言细语地一次再一次告诉她:“阿母,我要上班,不能天天在家里陪您,但我每两天一定会回来看您一次。”&
她什么人都不要,她只要我这女儿。她要我亲自帮她洗澡,换衣服,按摩,擦药;并要我带她出外逛街散步。我想,我这宝贝女儿应该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心肝肉。
或许住垃圾场太久,很不卫生,她一身是病,而且脾气非常之坏。偶尔有些时候她像正常人,但大半时候都是神经错乱频频地发作。我屡屡跪着挨她的毒打,直到她心满意足才肯干休。每次毒打我一阵后,她总是责问我:“看你还敢不敢背着我这老母跟男人偷跑,而且竟敢丢下我,久久不回来。你好大的胆子,以后还敢不敢?”
我知道她实在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所以,随她高兴,爱打就打,爱骂就骂,只要她不再可怜就好了。我想,或许她一肚子怨气能越早发泄光,她就能越早清醒。我好期待唷!真的,挨点皮肉之痛又算什么?
我每次挨打或挨骂时,我都跪着一边哭一边道歉,更一再赔不是,一再认错。就这样,好多次我发觉她开始有了一丝丝的笑容。她似乎已经懂得笑了。这些年,我每每遍体鳞伤,但我看到她一天天地恢复正常,我总感到无比的欣慰,十分值得。
我从小便罹患地中海贫血绝症,时常要输血排铁。可是有一次我忘了输血,竟因为缺氧晕厥而成了植物人,在太平间躺了整整十一个月才苏醒过来。当时,所有亲人都以为我快死了,没指望了。
我成了植物人的这段没有知觉的死日子,当然,这老太婆也断了金钱上和生活上的定期接济,而花钱请来的欧巴桑看我一连失踪好多个月,也不告而别了。
我苏醒后,到那小房子时,房子早已另租了别人,而那老太婆也已不知下落了。
我到过三重垃圾场好多次都找不到她,也请教过警察单位,一样没有讯息,即使报了失踪人口,也没有什么下文。关于这老太婆,我始终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她女儿是谁。以前,我请求过各地警民服务机关帮忙查寻她的家人,但好多年,一点消息也没有。
我问过她:“阿母,你叫什么名字?住哪里?阿爸叫什么名字?做什么行业?”但什么都问不出来,她已错乱不堪,说出来的话,几乎全是神经病患的胡言乱语,问也白问。所幸,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终于在台北近郊的一处偏僻垃圾场意外地发现了她。但可怜的她已经病倒了,而且病得很重,奄奄一息,又瘦弱又憔悴。
她远远看到我,好是高兴,一再勉强挣扎起身,紧紧抓住我,一样又搂又抱,哭声十分凄厉悲惨,令人不寒而栗。似乎这段日子,她着实受尽了委屈。我仍习惯地依偎在她怀里,安慰她,并立即在松山靠近山脚下租了房子,把她接回奉养。
我想尽办法,延请高明的中西医师来为她治疗。她没有名字,没有身份证,没有劳保,昂贵的医药费、看护费好几次都使我几乎破产。但我已分不清她是别人的阿母,还是我自己亲生的娘了。
大约五年左右她都卧病在床,全身瘫痪,没有能够再爬起来。加上感染病毒,始终高烧不退,惹致不少并发症,很令各科大夫束手无策。我转院再转院,想尽办法来寻求奇迹,希望能有一位华佗再世的名医可以真正治好她的病。我请了长假,分分秒秒守在病榻旁,陪着她,侍候她,岂奈,天不我予,仍告医药罔效。
一九八一年,她终于倒在我怀里,紧紧抓住我的手,咽下了她最后一口气而依依不舍地与世长辞了。我呼天不应,抢地不灵,只好在捶胸顿足的哀伤中,以她亲生女儿的名义为她办了后事,并依照本省习俗为她服丧。墓碑上是:“亲娘无名氏之墓。”
此后,一七接一七地过去,直到做完百日。不知为什么,我仍然每天痛哭不已,一直哭到我都瘦了一身肉,还是哭。真的,我好想她,而且时常梦见她,似乎她已是我生命中不可欠缺的一部分。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悔恨交加,又有何用?我们母女俩,已经分不开了。
超渡时,我哭着问做法事的道场师父:她会认出我不是她真正的女儿吗?她会知道她叫做无名氏吗?可以让幽幽孤魂回到她自己的亲人和家人身边吗?或许她一上了天便恢复清醒,早就什么都清楚了,当然她也不会再要我了,那我一七接一七地,一年接一年地祭拜她,还有用吗?
这一生,除了外婆,她应该是这世上疼我最深,也是爱我最真的人。她的搂搂抱抱、抚抚摸摸使我了解什么是妈妈的手,什么是妈妈的心。
屈指算算,我奉养她老人家大约总共十四年。很可惜,这中间我成了植物人十一个月,使她再度流落垃圾场,而一病不起,否则,她的晚年一定可以更幸福,也一定可以活得更长寿。虽然,我不知道她真正的年龄,但以她的女儿年龄大致与我相当,加上她那般衰老,应该至少长我三十岁吧!
不少人问过我,她是谁?我都坚定地说,她是我亲生的妈。但她到底是谁,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这十多年来的朝夕相处,我只有一点是绝对可以确定的,也是我真正可以知道的,她与我血脉相连,是贴心窝心的亲娘,是阿母,而我则是她失散多年的不孝女儿!
补注一:写这篇文章时,整张稿纸都滴满泪水,但我还是强忍内心的悲恸把它写完。
补注二:我奉养这老人家,前后大约十四年。前期为从第一年到第九年,而后期则为第十年到第十四年。前期因为神经错乱时常发作,引起左邻右舍害怕,屡屡被检举。可是,她来路不明,又无任何身份证件,根本没有办法移送公家收容所,即令神经病院也拒绝这种病患。我告诉这些人,她只听我这女儿的话,如果我不在她身边,她会频频发作,而且疯疯颠颠,非常危险,谁也控制不了她,包括她自己。她脾气很坏,很焦躁,对任何人都怀着深仇大恨,甚至非常恐惧。我常想:我是她女儿,她很疼,所以,对我发作都似乎还有分寸,然而,我这女儿都已几乎无法忍受,何况是外人或神经病院和收容所,会有谁能禁得起她的攻击和完全失常的粗言恶行?
我听说神经病院都习惯使用电击来制伏这种失常的神经病患。但她是我阿母,天底下哪有女儿把自己亲娘送去给残忍的外人电击的?母女连心,电妈妈的时候,真不会痛在女儿身上吗?
为此,我与管区与里干事以及左邻右舍等争执很久,我都不让这老人家离开我。请问,她如果是您亲生的妈,您真舍得把她送进收容所、医院,而让她在举目无亲的可怜情况下,孤孤单单地被陌生人欺压蹂躏,让她被人电击吗?
她是我妈,就是我妈,即使疯到不知道她自己是谁,也还是我妈。她可以疯,但我能疯吗?她可以不知道,但我能不知道吗?
补注三:《圣经》告诉我们,要“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因为真正的爱是永不止息的,是永不变质的。这世间,能令我们常存到如今,而不致被天地所灭的,总共有三样:有信、有望、有爱,而其中最大的,就是:有爱。
天主谆谆告诫我们:内心没有爱,是盲;眼神没有爱,是瞎。即令世间一片光明,对心盲眼瞎的人,仍然是永远的黑暗,一生都在绝路上痛苦摸索。
补注四:对没有爱的陌生人,这老人家或许只是垃圾场中,人人所不屑的“臭垃圾”。但她与我之间,因为彼此有爱,一切欠缺都自然变得如此圆满完全。爱是神,不是人。所以,人会发疯,爱不会发疯。她对女儿的爱不但很真,而且很深,很令人震撼。她是值得我孺慕一生的好母亲,也是我心目中的圣母化身。她的死,使我一连好多年,几乎夜夜哭泣到天明。
一九八一年,大约五六月间,天气很闷热。孩子们想出去走走,而我也想顺道去日文书局找些最新出版的编织手工艺教材。
我们经过衡阳路交通银行走廊时,忽然跑出来一位老先生,要给我算命。我摇摇头,也摆摆手,一再地拒绝他。没有想到这人竟然变得好颓丧,似乎有难言之隐。
大女儿(附注)不忍心,便拉扯着我的手:“妈,让他算算好吗?捧个场,让他赚点钱好吗?这老伯伯好可怜唷!”我本来很讨厌算命,对这些摆地摊的江湖术士也从来没有什么好感,但孩子们的慈悲善良使我不敢见死不救,只好让孩子们拉扯到算命老先生的摊位上。算命老先生端详了我很久,看过我的双手,也一一看了我每个孩子的双手。他说:“不用再看下去了,不必付钱。‘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我的孩子们很过意不去,坚持要我给这算命的老伯伯一些钱。我从皮包里拿出三千元来,双手恭恭敬敬地奉上,但这老先生比我更坚持,他一定不收我的钱。这样一来一往,几乎把孩子们给急哭了。最后孩子们一齐苦苦哀求这位老伯伯,告诉他这不是算命钱,这只是孩子们孝敬他老人家的一点点小小心意罢了。
这算命老伯伯终于收了下来,突然两个眼眶红红地摸摸孩子们的头,他哭了。他喃喃自语地念念有词:“唉!老天没眼,老天真是没眼!”
孩子们跟他说再见,他挥挥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神情显得非常哀伤。
后来,我们路过新公园,看到大门口围了一大群人。孩子们爱凑热闹,一个箭步便赶上前去,钻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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