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中国发展中国家被笑在工业化初期没有采用自由贸易而是采取进口替代的发展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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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hjt国际贸易-发展中国家的贸易政策与工业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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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喜欢打破“亚当•斯密神话”,揭开自由贸易的真相--评梅俊杰《自由贸易的神话》      作者:梅俊杰 张旦红
文章发于:乌有之乡
    一本戳穿自由贸易神话的书    ——《博览群书》评梅俊杰著《自由贸易的神话》    张旦红         金融危机爆发后,美国先是出笼含有“购买美国货”条款的经济刺激计划,之后更是直接挥舞起反倾销、反补贴等贸易保护主义大棒。很多人无法理解美国的救市措施,在大家的意识中,贸易保护主义就是一条邪路,大厦将倾的美国居然慌不择路误入歧途,真是可恨复可叹!然而,在经济史家看来,贸易保护主义既非“邪路”,美国也决不是最近才“误入歧途”。据梅俊杰先生金融危机前写就的《自由贸易的神话》,保护主义本来就是美国贸易政策的常态,比如在1933年,美国早已出台过“购买美国货法”。而本次舆论哗然,实反映出人们对美国的贸易行为普遍地认识不清并时常抱有幻想。    正如《自由贸易的神话》所述,美国从一开始就长在一条根深蒂固的保护主义老藤上。开国总统华盛顿为了支持国货,在就职仪式上特意穿上一套国产服装,而被公认为现代保护主义鼻祖的汉密尔顿正是华盛顿首届政府的财政部长。两代人之后,林肯总统说:“对关税我了解不多,不过我深知,买英国上衣,我得衣服,英国赚钱,而买美国上衣,我得衣服,却是美国赚钱。”所以毫不奇怪,随着林肯打赢内战,美国便更加严格地执行贸易保护政策,乃至成为“现代保护主义的堡垒”。这一切终究铸成了一个世界头号强国,19世纪末,美国第25任总统麦金利自豪地说道:“美国成为世界第一的工业大国,靠的是我们坚持了几十年的关税保护政策。”    诚然,美国后来也不是没有实行过自由贸易。但正如书中所言,“只有当自己的产业优势压倒所有竞争者之后,美国才在20世纪上半叶开始转向贸易自由化。”(第4页)而且,即使在占尽优势之时,美国也始终实用主义地筹划国际贸易自由化,一旦自身竞争力衰退,必定本能地回归保护主义。因此,梅俊杰眼中的美国呈现出一个历史规律,即贸易政策随时服务于本国产业之需——当产业力量薄弱时,曾长期实行不折不扣的贸易保护;当拥有了强大竞争优势后,则大张旗鼓地标榜自由贸易,还掩饰自己的保护主义历史;而当竞争优势衰退时,又会重拾保护主义,或者选择性地实施自由贸易,目前的美国便是如此。    为戳穿自由贸易的神话,梅俊杰在著作中特别深入到英国中世纪以来的历史,实证揭示了一个与自由主义经济学和历史观格格不入的陌生世界。据考证,在英国这个所谓“自由贸易的故乡”,其现代化进程中贸易保护的严厉性以及长期性都远远超出一般想象。例如,14-19世纪上半叶英国都有规定,不准在海岸线五英里范围内剪羊毛,为的是遏制原料输出;1666年安葬法专门对裹尸布作出规定,只能用国产厚呢绒,不得使用进口薄棉布;1721年禁令规定,凡使用或展示任何进口棉布一律课以高额罚款,而且举报人可直接获此巨款。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自由贸易的神话》还原了一个历史真相:正是长期并严格的“贸易保护引发了对人类历史影响深远的英国工业革命,哪怕不把贸易保护当作工业革命的缔造者,至少也应将之视为催生工业革命的孵化器。”(第86页)而这一点在国内有关“大国崛起”的论述中往往多有误读。    《自由贸易的神话》当然不会回避19世纪英国推行自由贸易的历史片段。但根据著者的考证,从保护主义转向自由贸易,根本不是亚当•斯密等人理论启蒙的结果,相反倒是工业革命之后产业优势的确立才把缺乏创新的斯密抬举到了“始祖尊神”的高位。梅俊杰认为,英国在19世纪上半叶主动转向自由贸易,纯系“英国工业优势达到天下无敌之后的一种自然选择,为的是打开并主导他国市场,建立一个以自身垄断优势和垄断利益为中心的国际分工体系。”(第4页)换言之,国际自由贸易从来就是强者推动的一种制度安排,其结果当然只会是扶强抑弱。书中所挖掘的另类史实,从近代印度的“去工业化”到19世纪晚期的欧洲经济大萧条,都为这一观点提供了有力的佐证。    主流经济理论惯于宣示,只有遵循自由贸易等自由主义经济原理,人类福祉才能增益,国家也才能富强。然而,英美等主要发达国家的历史偏偏表明,系统地违背自由贸易原则,严格地实施保护主义,才带来了产业的壮大和国家的富强。如何解释历史表面的这一“反常”现象呢?梅俊杰的回答是:历史并不反常,只有自由贸易论才“是个不足为训的理论”。要言之,由于推导过程中使用了现实中难以具备的大量前提假定,自由贸易论只有在高度理想化的苛刻条件下才能成立,一旦放到真实世界中,它便无法兑现根据假定条件所作出的美妙承诺。事实上,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鲁格曼也一直在强调,自由贸易论的前提假定是“简单化”的,并且“越来越站不住脚”。可惜言之谆谆,听之藐藐!    经济理念上的偏听偏信已经让我们在国际金融危机中遭受了本可避免的损失,不过,现在再来戳穿自由贸易的神话,也还算亡羊补牢未为迟也。在反思既有发展模式的今天,拆解自由贸易的神话将有助于我们冷静评估全球化的利弊得失。中国再不该在自由化理论的误导下,一味“出口创汇”,盲目累积美元纸币,甘愿贸易条件恶化,而应当认真汲取历史经验,合理利用贸易保护政策,真正让外贸贡献于自主产业的壮大,贡献于本国国民实实在在的福祉改善。读《自由贸易的神话》应该会让人长智慧并且长警惕。         (本文原刊于《博览群书》2010年第3期,所评《自由贸易的神话:英美富强之道考辨》2008年由上海三联书店出版,著者梅俊杰系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解构自由贸易神话探寻国家富强之道    ――《社会科学报》评梅俊杰著《自由贸易的神话》    作者:佚名         俗话说,“听其言,观其行”,意即言行或有不一、行为自应重于言语。在经济领域,当然也有言行之别,目前金融危机中美国的所作所为再次让人看到了这种言行之别。如果把西方的经济理论当作“其言”的话,那么西方历来的实际经济政策毫无疑问就构成了“其行”。显然,只有透过经济说教表面的逻辑,深入到具体的经济实践,特别是历史地考察当今发达国家长时段的发展过程,才能真正获得经济政策上的有益启示,也才能够还原经济理论的本来面目。    梅俊杰先生著《自由贸易的神话:英美富强之道考辨》本着“听其言,观其行”的精神,透过西方经济学与历史学的主流话语,深入考察了英国和美国多个世纪的经济实践史。作者据此得出的结论是:有关自由贸易以及亚当•斯密的流行命题经不起实证历史的检验,不过多为以讹传讹的神话而已;英美之所以赢得富强直至权霸天下,绝不是因为套用了教科书式的自由贸易原理,恰恰缘于实行了系统而严格的贸易保护政策;持久的国家富强只能建立在强大的产业基础之上,而产业的培植与壮大有赖于贸易保护政策的“孵化”。梅俊杰的著作实际上借助对于英美历史的实证剖析,解构了西方主流话语中的自由贸易神话,揭示了在贸易保护政策与产业发展乃至国家富强之间所存在的某种历史规律。    作为一部立论大胆而又考证谨严的经济史著作,《自由贸易的神话:英美富强之道考辨》就英美产业发展史及贸易学说史,完成了多项去伪求真的考辨任务。概言之,该书打破了广为流行的“亚当•斯密神话”,实证地揭示了自由贸易论的意识形态本源;还原了英国纺织业的成长历程,证明恰恰是保护主义促成了英国的工业革命;挖掘了英国实际经历的经济学革命、初始工业革命、金融革命,指出重商主义而非自由主义才是英国富强的真正基石;梳理了英国实施自由贸易的前因后果,揭露了自由贸易扶强抑弱的本来面目;追溯了美国走向富强的过程,确认美国的成功赶超本源于实施了世所罕见的保护主义;剖析了二战以来国际贸易自由化进程中美国远非自由化的角色,并认定历史规律至今依然不失其有效性;特别是借助历来对自由贸易的理论挑战,通过分析理论前提假定的虚妄性,揭穿了自由贸易论的内在漏洞,并以此解释了历史表面的反常现象。    梅著更大的意义在于,通过上述具体而微的历史考察,对于何为国家富强真正机制这一宏大问题,贡献了一个后发国家学者的新答案。研究国家富强之道,包括解释西方世界的兴起,一直是一门显学,各路大家提出了各种理论。从专业化分工、市场机制、自由贸易,到资本积累、技术创新、企业家作用,从新教伦理、产权制度、管理革命,到民主政体、威权主义、儒家价值,等等,众多相关因素都已被翻检了一通,可谓各执一段、众说纷纭。现在,我们看到的新答案则聚焦于“以贸易保护手段殖产兴业”,或者简称为“贸易保护决定论”。用作者自己的话说:“贸易保护固然不可能是一国富强的充分条件,但足可视之为一个必要条件,假如要挑出一个单独的决定因素来解释一国富强的话,本人宁愿认为,这个要素就是逆自由贸易而行的贸易保护和产业扶植。”这样的结论当然不是自由主义学派所愿意接受的,但在梅著中确实得到了实证历史的有力支撑。    《自由贸易的神话:英美富强之道考辨》固然是一项以经济史为本的研究,但决非为历史而历史,从问题的提出到取得的结论,其着眼点显然还是现实的国际政治经济学问题,诚所谓“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正如作者所言,研究当今的发达国家何以发达起来,恰如研究当今发展中国家何以实现发展,是一门需要会通历史和现实的学问。历史的影子是很长的,现实的根源也是很深的,故此,历史从来都是思考和解决现实问题的一个重要支点。历史上,德国以及英国经济学的历史学派都以其独到卓越的思想成果,回应了时代的要求,为取得或保持国家的富强作出了重大的贡献。不管与西方既往还是今日的学界相比,经济史的分量在中国还相当不够,特别是对西方经济史的研究,哪怕仅就吸收西方学界的相关研究成果而言,也远未达到应有的程度。由于经济史研究实为经济学研究的一个重要基础,对西方经济史了解甚少,导致具有决策影响力的人士也会轻信某些似是而非的陈说与教条,无力透视西方经济学理论的来龙去脉,难以分辨西方政策与说辞的真实用心。    世界正在经历的金融风暴和经济衰退已经为我们在经济理念上的偏听偏信敲响了警钟。经济危机从来都会引发人们重新审视既有经济思潮和发展模式,而任何深刻的反思都需要走进历史深处,正如任何理性的政策调整都应当具备尽量长远的历史眼光。当此国际和国内的经济发展战略重新定位之际,相信《自由贸易的神话:英美富强之道考辨》所提供的历史洞见将不止具有一般的学术意义,也会具有影响现实的政策意义。         (本文原刊于《社会科学报》日,所评《自由贸易的神话:英美富强之道考辨》2008年由上海三联书店出版,著者梅俊杰系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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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俊杰对英美富强之道的新解读         何为国家富强的机制,这不仅是经济学的聚焦点,也是历史学的关注点。近年国内学者探讨大国发展道路的史学新作中,上海社会科学院梅俊杰研究员所著《自由贸易的神话:英美富强之道考辨》(上海三联书店2008年10月初版,以下简称“梅著”)可谓独树一帜。作为一部专门研究英国和美国发展历程中贸易政策的经济史著作,此书通过对大量史料的梳理与考辨,在多个方面作出了富有创新性的探索,所得出的若干结论相信会引起国内世界史学界乃至经济学界的广泛兴趣。    梅著的首要结论是,英国工业革命实由长期严格的贸易保护引发而来。书中的这一结论建立在对英国纺织业的案例研究之上,因为工业革命先是从纺织业部门获得突破的。梅著分别对毛纺织业、麻织和丝织业、棉纺织业的成长过程作了颇为详尽的历史回顾。研究表明,英国至少从13世纪开始就系统地限制羊毛原料的出口,一直延续到19世纪上叶,而且除了羊毛之外,绵羊、羊毛线、漂泥等相关产品也长期被严禁出口。[1] 在禁止原材料出口的同时,英国大规模地吸引欧洲大陆的技术工匠,致力于扶持毛纺织业生产技术的本土化,并以征税、订约、交战等其他诸多方式促进产业发展。[2] 梅著据此认为,作为英国“首要产业”的毛纺织业,“是在数个世纪中严厉打击原料自由输出和成品自由输入,依靠深入到微观经济活动中的干预和保护措施之后,才最终确立起来的。”(梅著第3页)同样,在麻织业中,也可以看到大量直接干预的行政指令。例如,伊丽莎白一世曾下令,凡达到60英亩规模的土地中,必须有四分之一用于种植麻类作物。[3] 正是由植麻开始,英国从零起步,在世界历史上很早就成功实行了“进口替代”战略,如期建立起了一个关乎民生同时也关乎国防的重要产业。    至于棉纺织业,梅著也展示了英国从17世纪下半叶起实施贸易保护的历程,尤其包括1666年的安葬法、1700年和1721年的进口禁令。尽管这些严厉保护措施的初衷是要保护英国毛纺织业的利益,但进口管制所造成的国内市场独占局面客观上却让棉纺织业获得了异军突起的机会。[4] 当把原先汹涌而入的印度棉纺织品阻挡在国门之外后,英国国内棉纺织业受到激励,纺纱技术和织布技术随之经历了你追我赶的多轮进步,终于引发了影响深远的工业革命。根据梅著的阐述,棉纺织业之所以先于毛纺织业抢到工业革命的先机,是因为棉花纤维比羊毛纤维更易进行机械化纺线。[5] 正因为保护主义立法与棉纺织业发展和工业革命之间存在如此的因果关系,梅著认为英国政府实施的贸易保护引发了工业革命,“哪怕不把贸易保护当作工业革命的缔造者,至少也应将之视为催生工业革命的孵化器”(第86页),况且,纺织业的利润也为随后进一步的工业化提供了必不可少的资本积累。流行的看法往往把自由贸易等自由主义经济理念视为工业革命的方针,而梅著通过对英国贸易经济政策的考辨,提出了贸易保护引发了英国工业革命这一不同的论点。不过,鉴于涉及的问题非常重大,故而细节性的“引发”机制尚待学界继续深究。    梅著的第二个主要结论是,英国依靠了延绵数个世纪的重商主义体制才实现了后来居上的发展。当然,这是一个目前学术界颇具争议的问题。或许一些学者会提出,英国的现代化属于一种“先发”、“内源”类型,故此所谓英国的“后来居上”根本无从谈起。然而,梅著在系统分析经济史料后表明,英国在直到18世纪的相当长时间里,都处于落后乃至“欠发达”的经济状态。[6] 应当说,梅著的结论也还是言之成理的。事实上,学界尤其是国外学者越来越注意到荷兰在早期的世界现代化进程中一马当先、独领风骚的史实,英国剑桥大学出版社1997年出版的一部著作就认为荷兰才是世界历史上第一个现代经济 [7]。以英国曾经的落后乃至“欠发达”为背景,梅著推论,英国日后能够引领世界现代化的浪潮直至赢得全球霸权,实际上是借助了重商主义体制,即书中所谓“融贸易保护、财富聚敛、工业扶植、国家干预、强权打造于一体”(第109页)的一种国家体制。书中对于重商主义实为“工业主义”的的解读,与原来对重商主义不过是“贵金属主义”、“贸易顺差主义”的解读,存在本质的差异,有兴趣者不妨作进一步探讨。    重商主义是如何具体推动英国后来居上的呢?梅著总结出了“三场革命”的概念,即经济学革命、初始工业革命、金融革命。经济学革命是指从16世纪中期起英国在经济讨论中出现的一场思想大转折,这一革命在17世纪达到高潮并一直延续到18世纪。经济学革命的直接背景是英国频发的经济危机,革命的核心就是重商主义性质的务实切用的经济学代替了原本宗教伦理式的抽象学理探讨,所带来的结果就是重商主义策略在英国得到普遍认同并且发展成为一种长效国家体制。[8] 初始工业革命尤指年间英国曾经发生的一场早期工业化运动,该运动的特点是纯粹由“外源”推动,即英国凭借西欧这个技术、设备、工匠等生产要素自由流动的开放平台,从欧洲大陆引进了大批企业和产业,借此一举缩短了与欧洲大陆的工业发展差距,并为日后的工业革命奠定了关键的基础。[9] 金融革命则特指1688年光荣革命之后近40年中,英国在效仿荷兰等国的基础上所实现的金融创新,从可议付汇票、英格兰银行、伦敦证券交易所,到先进的国家财政、税收和国债制度等,都直接促进了英国的帝国霸业。[10] 毫无疑问,梅著从经济史侧面提出的这三场革命对于理解英国的工业化与现代化具有启示意义,也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国内学界在探究这一问题时忽视微观经济领域的缺憾。    梅著的第三个主要结论是,英国到19世纪上半叶转向自由贸易,此种政策转型“绝非理论启蒙后的痛改前非,而是英国工业优势达到天下无敌之后的一种自然选择”(第3页),缺乏创新的亚当•斯密正是在此背景下才“暴得大名”的。通行的观点是,继1776年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提出关于“绝对优势”原理之后,大卫•李嘉图在1817年提出了“比较优势”原理,这些理论“科学地”阐述了自由贸易的可能性和可取性,英国正是在此背景下逐渐以全新的“自由贸易体制”去替代过时的“重商主义体制”。梅著则提出,进入19世纪,特别是到1815年拿破仑战争结束时,英国相对于欧洲大陆,已经赢得了无可挑战的全面产业优势。在此背景下,以宣传等手段诱导他国开放市场,以所谓“互惠”商约打开自由贸易之门,已上升为一项事关英国国家利益进一步扩大的优先战略。只有借助自由贸易这一新工具,英国才能够“打开并主导他国市场,建立一个以自身垄断优势和垄断利益为中心的国际分工体系。”(第4页)梅著认为,与其说是自由贸易理论推动了自由贸易的实践,还不如说是自由贸易条件的成熟催生或者抬出了自由贸易理论。这一看法当然很有新颖性,但是否持之有据呢?    似乎是为了回答这一问题,梅著在开卷第一章便考证了亚当•斯密何以成名的问题,并得出了一个颇具颠覆性的结论。据梅著查证,亚当•斯密不管是在自由贸易理论方面,还是在专业化分工、私利促进公益、放任自流等其他自由主义经济理论的核心命题上,都缺乏创新。与此对照,一位名叫亨利•马丁的英国经济学家比斯密早了75年,就提出了更为系统深刻的自由贸易理论。还有,法国人和德国人中也有在18世纪初期便提出了通常所谓“李嘉图模型”等众多颇为成熟的自由贸易思想。然而,真正的理论首创者居然无一例外地被历史所湮没,过了相当长的时期才被历史学家重新挖掘出来,而斯密等人反倒被捧上万众膜拜的圣坛。[11] 面对这样看似反常的现象,作者把它跟时代需要联系起来加以分析,最后得出了合理的结论:当一国尚以贸易保护为国家基本国策时(比如马丁发表理论时正逢英国出台棉纺织品禁入法令),则超前的自由贸易学说遑论行时得势,简直就是“危及国家利益的异端邪说”(第26页)。故此,斯密等古典经济学家之所以被奉为始祖尊神,实缘于现实利益和国家发展战略之需,而且,书中所揭示的斯密学说在被意识形态化的过程中只讲政治、罔顾事实的种种表现,更是增加了有关结论的可信度。本人以为,对于斯密真相的辨伪尤为梅著中的一个亮点。    梅著的第四个主要结论是,世所罕见的贸易保护主义实乃美国成功实施的一项赶超战略。一般论述美国历史的开端,都倾向于突出英美之间的差异和冲突,而梅著则强调了英美之间在制度方面的延续性,特别是强调了一个基本事实,即美国经济脱胎于16-18世纪英国重商主义经济学革命时代的母体。美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仅继承而且发扬了英国的重商主义传统。美国之所以“逃脱了‘第三世界’的厄运”(第200页),并最终取代英国权霸天下,实可从这一事实中得到有力的解释。作者指出的美国保护主义传统至少包括三部分:一是英国殖民年代的启蒙,当时北美人在与宗主国的抗争中早已获得了重商主义的锤炼,比如已认识到隔断对外贸易联系会对本地产业产生保护和激励作用;二是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的贡献,他在吸取邦联时期的教训后,系统地提出了以贸易保护手段促进制造业成长的发展战略,由此奠定了美国本质上“去自由化”的立国基础;三是在历史曲折发展过程中形成的难得机遇,这主要指,虽则托马斯•杰斐逊信奉自由贸易、崇尚以农立国,但他当政时对英国的禁运以及稍后的第二次英美战争等事件客观上激励了美国初期的工业化,让美国走上了以关税保护扶持产业发展的“正轨”。[12] 关于美国立国之初的政策争论,国内学者已多有触及,但把政争纳入贸易保护抑或自由贸易的框架中加以解读,无疑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从贸易政策的角度看,美国内战确实是个分水岭,但即便如此,内战之前相当长的时间里,美国也仍然是保护主义十分严厉的国家,这一事实至少适用于纺织这一当时的支柱产业。据梅著介绍,在绵延30年的时间里,美国的中低档棉纺织品享受了70-100%的实际关税保护,这成了美国纺织业及其关联产业扎根、生存、壮大的前提条件。内战之后,共和党长期统治下的美国更是把关税保护的实施范围大幅拓宽,使之囊括了几乎所有产业,并且持久而不衰。数据显示,从内战到1930年代,美国一直维持了平均40%左右的超高关税率。称其为“超高”,是与欧洲主要国家相比而言的,比如,1875年和1913年,美国的关税率分别为42.5%和28.3%,而同期欧洲主要国家中最高关税率仅为17.5%(奥地利)和20.0%(法国)。[13] 梅著认为,正是这一长期的高关税政策使得美国加速工业化并终于抢过欧洲列强成为世界第一,可以为此作注解的就是美国第25任总统威廉•麦金利的一句名言:“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工业大国,靠的是我们坚持了几十年的关税保护政策。”(第199页)在梅著看来,美国就是从世所罕见的贸易保护主义中,方才赢得了全面的产业竞争优势,如此才具备了20世纪上半叶转而实行自由贸易的资格。从这个角度说,英美走过的是同一条道路,呈现了一种历史的规律性。    梅著从拆解自由贸易神话入手,的确考辨出了涉及英美富强之道的若干颇有新意的结论,当然,书中还有其他一些结论也同样具有启发性。例如,借助自由贸易论确立后所遭受的诸多理论挑战,通过细析自由贸易论或明言或隐含的诸多前提假定,作者认定:“自由贸易论只能在严格限定的苛刻条件下才能成立”(第356页),它在真实世界中缺乏实际的适用性,故而不足为训。这一理论分析结论呼应了对英美历史的实证考察,从深层解释了为何英美偏偏违背自由主义经济学原理,结果反倒是赢得了国家富强乃至世界霸权。不过,由于该结论涉及不少经济学分析,这里不再多加展开。除此而外,该书在查究历史细节时还提出了其他一些值得重视的观点,比如:英国重商主义经济学革命的发动源于经济自由化引发的危机;金融革命大大强化了英国国家政权的干预能力;19世纪中期英国打造的国际自由贸易体系很快便酿成了欧洲经济的大萧条;英国的自由贸易不过是扶强抑弱,特别是让弱国“非工业化”的一项战略;等等。对于这些观点,恕不能一一置评,因为每个都需要具体翻检大量史实后才能或确认或修正。    该书之所以能对英美近现代史进行这些新的解读,应当说得益于著者的研究方法。从经济学入手考察世界史,这本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常用方法,但囿于学者的训练背景,在国内仍有所欠缺。正如作者在后记中所言,“不管与西方既往还是今日的学界相比,经济史的分量在中国还相当不够,特别是对西方经济史的研究,哪怕仅就吸收西方学界的相关研究成果而言,也远未达到应有的程度。”(第400页)作者曾师从现代化研究名家罗荣渠先生,后又在伦敦经济学院等机构研习国际政治经济学及世界经济学科,这种学术经历无疑有助于其世界史问题的跨学科研究。此外,作者在研究过程中坚持“实证”的方法,查检了大量的文献。除部分英美经济史专著外,英国的《经济史评论》(Economic History Review)和美国的《经济史杂志》(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是著者引证的重要依据所在。尽可能地回到文献源头,而不是在标准化的教科书中兜圈子,当为实现创新的必要条件之一。梅著非常有意识地“力图做到言必有据,不发虚空之论”(第6页),而且为了存真,尽量用了直接引语,乃至有时给人一种引证稍嫌过多之感。不过,对于一部考辨谨严的经济史著作而言,这终究还是可取的,梅著观点上的别出心裁和语言上的滔滔雄辩也转化了本可能的缺点。    真要说梅著中的缺点,也许应当大处着眼,质疑一下全书对贸易保护政策的评价。英美两国固然未能如所标榜的那样身体力行自由贸易原理,但是,贸易保护在英美富强历程中的作用是否就那么大,到了决定性的地步呢?经济发展、国家富强无疑是个“合力作用”的过程,依赖于众多因素,不管是经济学家还是历史学家,终究难以把贸易保护或其他某一因素的贡献从总体发展中分离、解析出来。梅著强调“深刻的片面”,强调盲人摸象、各摸一块,而且有意在经济发展和国家富强问题上,独树“贸易保护决定论”这一帜,以至少有别于专业化分工、市场机制、资本积累、技术创新、企业家作用、产权制度安排、管理革命、新教伦理、民主政体、开明专制等等其他各种解释。问题是,“深刻的片面”必然导致“片面的深刻”,极易从一个极端滑向另一个极端,造成顾此失彼、简化历史。人所共知,对于贸易保护政策历来多有争议,对于保护的效果也是众说纷纭,因为即使两个人面对保护所产生的同一效果,假如一人着眼于被保护产业,而另一着眼于总体经济,或者一人着眼于短期效果,另一着眼于长期效果,所得出的结论都会大不相同,况且,保护的正面效果或者福利损失,不管是总体的还是局部的,也不管是长远的还是近期的,都非常难以量化。故此,要支撑“贸易保护决定论”,一定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包括还需要史实上的深层开掘。    不过,不管对于梅著的大倾向持何异议,其具体结论还是立足于实证考察史实这个基础之上的。诚然,历史研究者都知道,结论立于“史实”之上并不等于万事大吉。虽然原则上讲真相只有一个,但我们今天认定的“史实”实不过是对有关真相的描述或记录而已,也许不过是抽象真相的表面呈现而已。故此,历史推论中不可避免地有一个“史实”选择的问题,特别是当面对大量看来互相矛盾的“史实”时更是如此。当然,我们并非因此陷入相对主义,也不是就此要否定书中结论的文献依据。这里无非是说,梅著结论固然多有新颖性甚至突破性,但也不是可以马上替代既有的各种定论。在同一个问题上,也许会经过一个多重结论并列竞争的过程。不同结论乃至不同的理论都需要继续查找证据,来充实和完善自己,以赢得或维持学术群体的普遍认可。就此而言,梅著的出版不是终结了世界史中有关重大问题的讨论,也许正好会触发这种讨论。至少,本人以热忱的心情期待着。         (本文原刊于《史林》2009年第4期,所评《自由贸易的神话:英美富强之道考辨》2008年由上海三联书店出版,著者梅俊杰系上海社会科学院欧亚所研究员。)  
      “我再也不是自由贸易论者了。”              ——约翰•凯恩斯(英国经济学家)       “自由贸易的命题只是在通常无法实现的条件下才能有效。”                ——约瑟夫‘熊彼特 (奥地利裔美籍经济学家)       “英国之所以由弱变强,是因为从16世纪起各方已就实行重商主义的必要性达成共识。”                ——伏尔泰 (法国启蒙思想家)       “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工业大国,靠的是我们坚持了几十年的关税保护政策。”               ——威廉•麦金利 (美国第25任总统)         序言         “我错了。自由市场贸易政策伤害穷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正在增加世界的贫困。”这是英国《卫报~日第18版上一篇文章的题目。简直在登报道歉的文章作者是英国议员斯蒂芬•拜尔斯,年曾任职于英国政府内阁。1999年11月,拜耳斯率领英国代表团,参加了那次场内外冲突罕见激烈的世界贸易组织西雅图部长会议,积极推动着国际贸易的自由化。当时,他尚且坚信,“世界贸易的扩大,会给发展中国家带来重大利益,将是应对世界贫困问题的关键手段之一。”然而,曾几何时,去职未久的他便发生了观念的彻底转变。“我现在相信,这种做法是错误的且已误入歧途。……充分的贸易自由化不是进步之道,世界需要一种不同的途径。应以发展目标的实现为指南,认清贸易管制的重要性。”    拜耳斯如此幡然悔悟,坦陈今是昨非,诚可谓良知未泯、立地成佛。在自由贸易论登上意识形态主流地位以来的近两百年里,一位英国的贸易主政者事后直言相告,自己曾经效力的自由贸易政策实际上伤害穷国利益、远非进步之道,这确属凤毛麟角。多少年来,屡屡可见的是,产业优势国的主流声音言之凿凿,巧言许诺自由贸易的世界主义利益,不由得让人好之、信之、效之、行之。    ……         后记         行文至此,如同爬山终于登顶,感到疲惫而又兴奋。疲惫是自然的,每个章节几乎都是单独的专题,就像一座座孤立的高山一样,每次都需要从零起步,重聚很大的力量才能翻越。在每个问题上,从观点酝酿到资料求证,再到观点的修正与深化,如此来回反复,劳神费力矣!但与此同时,我又感到兴奋,因为总算把某些重大问题查了个水落石出。质言之,我完成的工作包括:打破了广为流行的“斯密神话”,实证地揭示了自由贸易论的意识形态本源;还原了英国纺织业的成长历程,证明恰恰是保护主义促成了英国的工业革命;挖掘了英国实际经历的经济学革命、初始工业革命、金融革命,指出重商主义而非自由主义才是英国富强的真正基石;梳理了英国实施自由贸易的前因后果,揭露了自由贸易扶强抑弱的本来面目;追溯了美国走向富强的过程,确认美国的成功赶超本源于实施了世所罕见的保护主义;剖析了二战以来国际贸易自由化进程中美国远非自由化的角色,并认定历史规律至今依然不失其有效性;借助历来对自由贸易的理论挑战,通过分析理论前提假定的虚妄性,揭穿了自由贸易论的内在漏洞,并以此解释了历史表面的反常现象。              文摘         第一章 亚当•斯密真相辨伪:现实利益打造自由贸易教条         【内容提要】
亚当•斯密已被崇奉为“现代经济学之父”,自由贸易学说也据信由斯密“首先提出”,但广为流行的这些常识并非历史真相。有足够证据表明,斯密经济学的主要内容早由其前人阐述,自由贸易学说亦非斯密的理论创新。不是自由贸易学说推动了英国的产业革命,倒是英国产业竞争优势的确立将自由贸易学说推上了主流意识形态的地位。现实利益驱动下的意识形态化让斯密经济学难逃狭隘化、教条化、为尊者讳、党同伐异之类的通行弊病。    
    大凡确立一种意识形态,必然要造神,亚当•斯密就是为确立自由贸易意识形态而打造的一方始祖尊神。概而言之,流行的斯密神话至少包括如下几个方面:    自由贸易论是由亚当•斯密首创的,正如他首创了现代经济学和政治经济学一样,斯密是突兀而立的经济学巨人;    由斯密首创的自由贸易论,连同其自由主义经济学说,以其无比的科学性、革命性和雄辩性,得到了迅速而普遍的接受;    斯密的学说,尤其是其中的自由贸易论,有力地推动英国率先走上了一条增进国家富强的工业化道路;    斯密学说不仅对英国是有效的,而且具有普遍的适用性,只有遵循自由贸易等自由主义经济原理才能让世界实现持久的共同繁荣。    围绕亚当•斯密的造神运动至今一直在发展着。 日晚,英格兰银行行长默文•金宣布,斯密的头像将荣登20英镑钞票。次日,英国《泰晤士报》评论道:“当年《泰晤士报》刊登的讣告称他笨手笨脚、丢三落四、没有商业头脑,如今亚当•斯密将成为20英镑钞票上的历史人物,他的现代经济学之父地位从此不可动摇。……他撰写的《国富论》[《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之简称]主张自由市场和自由贸易,反对重商主义,并认为个人私利会在‘看不见的手’的引导下促进公益。他的理论成为英国19世纪工业力量的奠基石。”[1]    神话不仅见诸报章,而且早已流布学界。作为例证,这里仅举一本2003年在英国伦敦经济学院书店里销售着的严肃学术著作。这本于2001年同时在纽约和伦敦出版的著作名为《现代经济学的创立:伟大思想家的生平与理念》,在其开篇“第一章:一切源自亚当”中,有几段文字便以十分动情的笔触描述了斯密及其学说,这里不妨作一摘录:         “现代经济学的故事开始于1776年    “在此著名年份之前,6000年有记录的历史流逝而过,却未能就‘谋生’这一主题出版过一部重要的著作,须知谋生是个大问题,主导了几乎每一个人醒着的每一个小时。    “数百年、数千年里,从罗马时代一直到中世纪和文艺复兴,人类挥汗如雨,辛苦求生,往往仅够糊口果腹。……英国作家托马斯•霍布斯故此将人的生活形容为‘孤独、贫穷、潦倒、野蛮、短暂’。    “1776,一个先知预言的年份    “然后,1776年到来了,希望和期盼首次扩大到普通的劳动者。    “欢庆7月4日《美国独立宣言》的诞生不过是1776年数个重大事件中的一个而已。……    “一部纪念碑式的不朽著作诞生了    “此前四个月,一部同等不朽的著作在大西洋彼岸的母国英格兰出版。伦敦的印刷商威廉•斯特拉恩和托马斯•卡德尔发行了一部两卷共1000页的书,名为《国富论》。这是一部篇幅大、书名长的著作,注定会产生巨大的全球影响。其作者是亚当•斯密博士,一位在格拉斯哥大学讲授‘道德哲学’的宁静又时常独自出神的教授。    “《国富论》是全世界都聆听到的思想炮弹,作为‘苏格兰启蒙运动’产儿的亚当•斯密在纸上写就了赢得繁荣和财富独立的普适性公式,这一公式在此后世纪中将使公民和领袖思考并从事经济贸易的方式发生革命性转变。此书的出版允诺了一个新世界,一个财富充裕而且富裕远非单纯金银广积的世界。斯密把这个新世界允诺给了每个人,不仅是富有者和统治者,而且还有普通百姓。《国富论》提供了一个公式,可将劳动者从霍布斯描述的那种世界的奴役性劳作中解放出来。总之,《国富论》是一份经济独立宣言。    “某些年份是人类历史的转折点,1776年就是其中之一。这一先知预言的年份宣告了两种至为关键的自由,即政治自由和经营自由,二者相互协作,开启了工业革命。现代经济真正肇始于1776年之后不久,这决非偶然。    “正如乔治•华盛顿是新生国家之父,亚当•斯密是新创科学之父,他是财富科学之父。”[2]         何为“斯密崇拜”,上引文字已经作了明白无误的回答。什么斯密横空出世,斯密拯救亿万生灵,1776年开辟新时代,《国富论》提供了普适性公式,斯密是(现代)经济学之父,自由主义经济学说开启了工业革命,等等,这些宗教般的命题在这里已经一应俱全。值得注意的是上引文作者马克•斯考森的身份:美国著名的罗林斯学院的经济学和金融学副教授、投资通讯月刊《预测与战略》的编辑、《福布斯》杂志的专栏作家。(见此书封底作者介绍)这一事实典型地表明,对斯密及其学说的顶礼膜拜在西方学术圈、课堂里、财经界、传媒上是多么的司空见惯、理所当然,早已成为社会常识的一部分。而要命的是,由于西方的综合力量及话语霸权,这种信仰终于主导了西方以外世界的舆论,从而众口一词、积非成是、弄假成真、以讹传讹,真正地让斯密学说“注定会产生巨大的全球影响”。    然而,造神运动,不管是打造何种神祈、维持何类神话,依靠的手段不外乎歪曲历史、掩盖事实、高调兜售、反复灌输,斯密神话也是这样编织起来的。透过斯密崇拜的迷雾,耐心地沉入历史,谨慎地鉴别细节,相对独立地思考和怀疑,尽量开放地倾听被边缘化的声音,便可发现,这些所谓的常识实在与真相相距甚远!    有足够证据表明,亚当•斯密并无开拓性的创见,其所谓“古典自由主义”经济学说的主要内容,包括自由贸易论在内,早由其前人一一提出,甚至阐述得比他更加周密和系统。只是当英国的产业发展还处在需要贸易保护的阶段时,他人早熟的理论便注定无法成为主流意识形态。事实上,即使到斯密去世的1790年,英国产业的国际竞争优势也未充分确立,自由贸易论之类的自由主义药方尚嫌超前,故而,就是斯密也还要等待相当一段时间才能真正名满天下。与一炮打响的传说相反,《国富论》的出版不仅在斯密生前,而且在他死后初期,都未能为斯密带来一举走红的盛誉。可以肯定地说,远不是“英雄造时势”,即根本不是因为斯密学说而让英国率先走上了工业化道路,从而奠定了什么世界繁荣的基础。历史真相恰恰是“时势造英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时势找英雄”。也即,英国偏偏是依靠了与自由贸易论格格不入的政策,如此才率先确立了工业竞争优势,待到此时,现实的需要呼唤相应的意识形态,于是,幸运的亚当•斯密就被拉出来梳妆打扮一番,人为打造的神像从此便成为服务强者利益的最佳工具。    显然,在本书开卷就着力鉴别这一事实真相绝非因为染上了“考据癖”。当今的人们依然需要,甚至更加需要思考这些根本性问题:为何自由贸易总是得到强者的偏爱,而弱者的利益频频受到损害;为何在贸易问题上,强者经常是嘴上一套或者纸上一套,而实际政策却是另外一套。揭开自由贸易论确立阶段的这个历史盖子,将有助于从源头上打破弥漫在我们周围的自由贸易神话,从而清晰地透视这个世界政治经济格局的原形。         一、缺乏创新缘何暴得大名         以为斯密天才般地创立了自由贸易理论,这种认识在西方,进而在整个世界,早已凝固为一种不证自明的公理。一本新近的中文版西方著作言之凿凿地宣称:“自由贸易原则是亚当•斯密1776年在其名著《国富论》中首先提出的。”[3]中国的教科书也常称:“古典经济学的伟大创始人亚当•斯密在他的著作《国富论》中雄辩地证明了自由贸易的可能性与必然性,从而建立了古典主义的贸易理论。”[4]而且,除了把自由贸易论的原创权归到斯密头上外,人们普遍认为,斯密还首创了支撑自由贸易论的那些基本的自由主义经济理念。比如,天赋自由、经济理性、追求私利促进公益、放任自流、看不见的手、管制有害、劳动分工、贸易共荣,等等,据说都是由斯密首倡的。在斯密著作中,尤其在《国富论》中,我们的确可以读到这些有影响力的思想,只是它们纯由斯密转述而来。细究经济学说史可知,不管是自由贸易论,还是那些相关的自由主义经济理念,实际上无一由斯密原创,它们本质上都是斯密之前年代的产物,在斯密时代都已成为学术常识。         斯密之前早有深刻的自由贸易论述    在自由贸易论这个斯密似乎堪称鼻祖的领地,斯密不仅不是开风气之先的首创者,而且他也未必后来居上。即使按照偏于保守的估计,在亚当•斯密之前,至少有五位作者实为“自由贸易的完全的支持者”,至于倡导“较自由贸易”者,则人数起码还可翻倍。[5]据查,英国的经济学思潮在17世纪便呈现自由化的倾向,那些被斯密笼统地冠以“重商主义者”称号的(政治)经济学家大多在日益转向“重商自由主义”的立场。“多数重商主义者,至少从17世纪末起,更应被称为自由贸易者,而非保护主义者。”[6]所以,有学者提醒道:“把转向自由贸易的任何变化都归因于斯密,我们对此须持谨慎态度,人所熟知,许多所谓重商主义文献已在反复讲述‘自由’的好处。”[7]也有学者明确指出:“托马斯•孟……查尔斯•达维南特、尼古拉斯•巴尔本、乔赛亚•蔡尔德,特别是达德利•诺思爵士,已经提出了倡导外贸自由的理论,其阐述的明确和清晰程度一如近一个世纪之后的亚当•斯密。”[8]此外,比斯密早了半个到一个世纪的其他人物,从威廉•配第到亨利•马丁,都“提出了赞成自由市场和自由贸易的普遍原理及部分理由”。乔赛亚•塔克曾被法国经济学家称为“认识到自由贸易之优势的惟一作者”,他稍长于斯密,斯密所藏图书中就有塔克的著作,在观点上也从中多有吸收。[9]另外,人所共知,长期游历法国的斯密深受以佛朗索瓦•魁奈为首的法国重农学派的影响,而“重农学派也许真正是第一个主张无条件自由贸易的集团”[10],“在自由贸易问题上,如在其他方面一样,斯密从重农学派那里受到了启发。”[11]    具体从学理上说,远在13世纪即有一位欧洲大陆人,人称“米德尔顿的理查德”,他构想了用以解释国际贸易利益的两个国家、两种商品的初步模型。[12]很久之后,“[塞缪尔•]福特里在1673年阐述了亚当•斯密一个世纪以后才会提出的大致相同的内容,即自由贸易会让资源得到更为有效的配置。”[13]亨利•马丁、雅各布•范德林特、马修•戴克、乔赛亚•塔克等也均早于斯密,探讨了要素禀赋和优势差异以及在此基础上交易之利弊等命题,塔克、戴克在自由贸易问题上的观点甚至比斯密更加自由化。尤其是马丁在1701年发表了坚定并系统地支持自由贸易的政论册子《关于东印度贸易的思考》。此书批评了贵金属主义论;认为不应对进口设置任何限制;强调自由进口所带来的竞争压力将最终让整体的英国经济受益;提出自由贸易有助于专业化分工和规模经济;等等。[14]贸易学说史家不止一次指出,“马丁在许多方面以比亚当•斯密更为深刻的推论阐述了自由贸易的逻辑”。[15]再有,艾萨克•杰维斯1720年出版的《世界贸易体系或理论》对国际交换和支付作过深入分析,形成了首个国际经济总体均衡理论,得出了“全面呼吁普遍自由贸易”的结论。其理论被后人认为是“政治经济学最早的正式体系之一,为自由贸易作了最有力的实际论证。”[16]还有,德国人恩斯特•路德维希•卡尔在其出版于1722-23年的《论君主的财富》之第二、三卷中,已经阐述了利用比较优势条件、开展国际分工、进行互利交易的思想,而且据考证斯密了解此人著作,斯密有关分工的论述“有时甚至所使用的语言也是一样的”。[17]此外,法国人诺埃尔•安托万•普吕什在其出版于1732-50年间的《自然观察》之第六卷中,已经“提出了通常被谬称为‘李嘉图模型’的谷物经济模型”,而且据考证斯密也是完全能够接触到该著作的。[18]    为展示斯密之前已很深刻的自由贸易思想,这里特以马丁《关于东印度贸易的思考》为例,作一介绍亦供佐证。发表于1701年的这本册子共有80页,旨在支持丝绸和棉纺织品从印度的进口,在辩护过程中,作者十分超前地表述了自由贸易论的经典见解。首先,马丁已把国际贸易置于比较劳动成本的坚实基础之上。他说过:“如果九个劳动力在英国不过生产三蒲式耳的小麦,而在另一国家中九个劳动力能生产九蒲式耳的小麦,那么把劳动力雇佣于英国国内的农业生产,不过就是从事了外国三个劳动力就可完成的工作,……这等于我们所雇佣的六个劳动力没有创造利润,而这些劳动力本可以被雇来进行其他生产,以让英国获得同样多蒲式耳的小麦。故此,[让其在英国从事农业]等于是损失了六蒲式耳小麦,或者损失了这么多的价值。”[19]显而易见,马丁已经抓住了作为自由贸易基础的成本优势问题,若比较斯密75年后《国富论》中的相关内容[20],马丁显然有过人之处,故此有定论:“在对自由贸易理由的分析性贡献方面,说马丁甚至超越了斯密并非无理之词。”[21]    其次,马丁进一步阐述了自由贸易基础上的国际分工利益,以及贸易限制会造成的危害。他说:“可以从印度进口那些利用比英国更少人手便可生产的东西,允许消费印度的制成品等于是减少劳动的损失。……限定我们只消费英国制成品的法律,等于强迫我们亲手生产它们,强迫我们消费本可由较少劳动而现在却由较多劳动提供的东西”。据此推理,贸易及消费限制“等于让许多人劳而无功,让王国无利可图,干脆说,实把本来可以创造利润的劳动扔掉了”。再次,马丁正面指出了自由贸易带来的竞争会促进生产率的提高。他说:“鉴于东印度贸易能以较少因而也是更低廉的劳动获得进口品,这种贸易是一种非常可能的方式,会迫使人们发明工艺和机器,这样,其他事情也可能因此以较少和较廉的劳动来完成,从而会降低制成品的价格。”马丁还专门以布匹和钟表为例,论述了国际贸易基础上的专业化所能带来的效率提高。同时,马丁相信自由贸易不会带来有害的失业,相反会带来最大的就业。他说:“东印度贸易没有摧毁任何有利可图的英国行当,也没有剥夺我们希望保留的任何就业”;假如节省劳动的制成品进口真的“意味着一定数量的人无法操持旧业,东印度贸易也只是让这么多人无法从事原对王国无利可图的工作,公众不会从这种行当和这种雇佣方式的丧失中失去任何东西”。他坚持认为,贸易开放“最可能为所有人创造工作”。限于篇幅,马丁用来支持自由贸易的其他一些观点,包括消费海外新奇产品、提高资源配置效率、商人自有良善判断等等,就不再一一赘述,重要的是应当意识到这些思想的巨大超前性。[22]         自由经济学核心理念亦非斯密首创    与自由贸易论关系密切的其他自由主义经济理念同样也非斯密首创。关于天然自由理念,包括天赋贸易自由理念,且不论古希腊和罗马时代古典哲学,以及中世纪基督教经院哲学这方面的论述,至少在16、17世纪,西班牙和荷兰的神学家和法学家已有系统理论。道理很简单,比英国领先一步赢得海上霸权的强国自然更为迫切地需要为海外征服权和贸易权进行辩护。弗朗西斯科•德•费多礼亚于1557年宣称,西班牙人对印第安人的土地拥有自由通行等权利,这是得自天赋的“国家之法则”。弗朗西斯科•苏亚雷斯于1612年也认为,基于“国家之法则”,自由的国际商业交往天经地义,所有民族和国家都不应违背。雨果•格劳秀斯在《论海洋自由》(1608年)等近现代国际法奠基之作中认定,所有人都有权从事相互间的自由贸易,并拥有通过“正义战争”捍卫自己利益的权利。德国法学家塞缪尔•普芬多夫于1660年,还有其他人,也作过类似的表述。[23]所以,约瑟夫•熊彼特指出,虽然斯密认为自己在1749年最早提出了天赋自由原则,但实际上,“前人例如格劳秀斯和普芬多夫都已十分清楚地阐述了天赋自由原则”,“斯密的分析骨架师承于经院哲学和自然法哲学家,不仅格劳秀斯和普芬多夫的著作中有现成的这种骨架,而且斯密的老师哈奇森也向斯密作了传授。”[24]也有研究者指出,关于不同国家天赋条件不同、理当贸易互利的思想“在16世纪以及随后的英国神学家那里显然是寻常可见的学说。”[25]    关于经济理性、追逐私利促进公益等理念,查尔斯•达维南特在1695年就宣称,经济和政治领域中存在着一条超越任何政府法规的法则,它本质上以个体的私利为基础。[26]同样,强调个人私利与公共利益相互和谐的观点一向被误认为堪称“经济学核心矛盾”的“亚当•斯密悖论”[27],然而,“肯定无疑,关于市场上行为自私的个体可以促进公众利益这一想法早在17世纪的著作家那里就已相当普遍。”[28]的确,达德利•诺思、路维斯•罗伯茨、亨利•帕克、理查德•堪布伦、乔赛亚•蔡尔德等人在17世纪发表的著作,乔赛亚•塔克、詹姆斯•斯图尔特等人最迟至1760年代发表的著作都已提出,个人自发的谋利行为可以促进公共的福利;商人的行为虽然动机在于自利,但总是有利于国家和社会。最有名者当数伯纳德•曼德维尔,他于1714年出版《蜜蜂的寓言:私人的恶德、公众的利益》,正如其书名所示,他认为对奢侈和自爱的追求会带来一个勤勉的社会和一个繁荣的经济。据查,斯密书中相关的“整段文字可在斯密于格拉斯哥大学讲课的讲稿中找到,几乎一个字都没有改动,完全是从曼德维尔的《蜜蜂的寓言》中转录来的。”[29]法国人皮埃尔•勒•佩桑•布阿吉尔贝尔写于年间的作品同样已经提出,私利驱使下的个体虽然谋取个人利益,客观上却在促进公益。[30]据考证,曼德维尔和布阿吉尔贝尔本身还是受到了更早两位法国道德学家皮埃尔•尼古拉和让•多马的影响,斯密的观点与其十分相似[31],从中至少可见渊源之流长。因此,早有定论:“‘经济人’的概念,通常以为是19世纪古典学派的发明,实为重商主义学说中的一个重要内容”;“一些作者已经先于亚当•斯密,阐明了斯密的基本原则,即个人在追求自己目的时,往往同时在服务于公众利益,故而不加管制的贸易是可取的。”[32]    关于自由放任、看不见的手、市场机制等理念,斯密亦非原创者。在17世纪,西欧的经济思想中已包含两股思潮,即在所谓的重商主义之外,还存在着自然法哲学思想,后者早已在呼吁减少政府对经济的干预。最有名者就是法国所出现的经济自由派别,“放任自流”一词原即来自于法文laissez-faire et laissez-passer (自由放任,自由流通)。布阿吉尔贝尔早于斯密揭示了市场通过价格所发挥的连接和协调买卖双方并使之竞争的功能,得出了经济繁荣并不太需要政府干预的结论。[33]普吕什也提出了斯密以后重复的观点,除讨论垄断是否可取、工人是否应当陷于贫困、劳动分工有何意义之外,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甚至“看不见的手”这些观点都已出现。此人著作有英文译本,最早出现在1739年。[34]“1749-50年,产业上的天然自由思想并非仅仅限于斯密一个人的头脑之中,在苏格兰同他直接交往的人们当中也很流行。大卫•休谟和詹姆斯•奥斯瓦尔德当时也就该问题有书信往来。”[35]实际上,“看不见的手”这一说法在斯密的《道德情操论》和《国富论》中统共只分别出现过一次,并且是指“自然法则的体系”,而非后人理解的“市场”。[36]相反,有关市场价格机制,包括货币流动的自我调节机制,这一理论的“英国渊源可谓举不胜举”。[37]“甚至重商主义文献中也包括了很多可以被恰当地视为放任自流思想之先声的东西。”[38]一度担当斯密赞助人的亨利•霍姆•凯姆斯在其1774年出版的著作中“显示出充分了解决定价格的诸多力量。”[39]理查德•坎梯隆也对市场的自我调解机制作了非常清晰和成功的解释。“斯密之前的许多作者都已认识到在某些部门存在着自我调整的力量,……例如杰维斯和休谟对国际贸易的看法,诺思、曼德维尔、乔赛亚•塔克关于国内市场、劳动和资本市场的看法。”[40]而且,“斯密本人对保护政策所作的批评不会比诺思的严厉批评更好一些。”[41]所以,经济学说史家认定:“斯密对于‘看不见的手’的坚持并没有像人们先前认为的那样有激进意义。”[42]    关于劳动分工理念,尽管《国富论》中以扣针为例论述劳动分工的第一章往往最为人传颂,但它不过是在重复常识。“人们错误地把发现‘劳动分工’归功于亚当•斯密,可古希腊人都熟知将工作分给专门行当所带来的好处。事实上,我还没听说斯密之前有哪个经济学家未能对此有所观察并对其益处有所评论。”[43]费尔南•布罗代尔也说过:劳动分工“这个旧概念远在亚当•斯密以前,已被威廉•配第、恩斯特•路德维希•卡尔、弗格森和贝卡里亚所指出。”[44]的确,威廉•配第在其《政治算术》(1676年写成,1690年出版)等著作中曾分别以织布、船运、制钟为例论述过专业化分工以及规模经济问题。斯密之前深入分析过分工问题的至少还有马丁(1701年)、曼德维尔(1714年)、亨利•马克斯韦尔(1721年)、本杰明•富兰克林(1729年)、塞缪尔•麦登(1737年,其所著《每周观察》见于斯密私人藏书)、弗朗西斯•哈奇森(1755年)、约瑟夫•哈里斯(1757年)、亚当•弗格森(1767年)、乔赛亚•塔克(除1774年出版物外,其另有两部著作论述分工问题,斯密拥有其中之一)。他们的探讨涉及专业化分工导致技能熟练、效率提高、产量增加、质量改善、成本和价格降低、对劳动者综合要求减少、分工与市场的关系等问题。此外,普吕什(其著作英文版问世于1739年,且以“针”为例讨论分工问题),以及法国的《百科全书》(就以“扣针”为例论述分工之益处)等亦被认为对斯密产生了重要影响。[45]斯密有关分工可能带来异化后果的论述则受到了法国哲学家让-雅克•卢梭的影响。[46]再有,法国人安•罗伯特•雅克•杜尔阁出版于1766年的《关于财富的形成与分配的考察》中已提出了十分完备的分工理论,斯密受到此书的影响非同一般。[47]所以,熊彼特说,一般认为《国富论》“最精彩”的关于分工的部分,尽管斯密将之置于卷首作了强调,实际上“没有任何富有创见的东西” [48]。    
      西方发达(政治)经济学传统久已有之    以上从已有研究中辑录的材料清楚显示,通常归功于斯密的那些基本的自由主义经济理念,包括自由贸易论在内,事实上均非斯密首创。即使不以《国富论》正式出版的1776年为界,就是按后经发现写于1763年的12000词的“国富论早期草稿”衡量,甚至再考虑更早的著作酝酿期,这一结论的总体有效性仍不容否定。正因如此,熊彼特在罗列了斯密应当了解并学习过的一长串经济学家,包括那些“因犯有‘重商主义错误’而为他轻视的作家”的名字后,结论性地指出:虽然“一些人把斯密的著作吹捧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开创性著作”,但“事实都是:《国富论》中所包含的分析思想、分析原理或分析方法,没有一个在1776年是全新的”;“如果抽掉这些前驱者的思想,是否还能剩下斯密的思想,是很值得怀疑的。”[49]雅各布•瓦伊纳也认为,“在经济分析的具体点上,一些前辈做得比斯密要好,斯密未能充分吸收休谟、重农学派和杜尔阁的某些真正有价值的分析性贡献”[50] ;“在每一个细节上,单独地观察,斯密看来都有大量前辈。只有在很少细节上,他能与前辈中最好者具有同样的深刻性。”[51]埃里克•罗尔指出:“在他的经济观点逐渐成熟的25年或更多的期间内,斯密接受了很多前人的影响。虽然他在《国富论》里很少提到早期的著作家,而且几乎没有承认受过他人的启示;可是很容易说明这本书的任何重点都不是他的创见。”[52]    了解斯密之前经济学发展史的人对此不会感到奇怪,因为“在[1620年代]之后的一个半世纪中,某种我们可以称为现代经济学的东西诞生了。这决不是斯密及其最密切盟友的一项发明,相反,它缓慢地浮现,在此过程中,市场分析的工具箱逐渐完备并日趋复杂。”[53]作为佐证,请注意这些历史事实:包括英国在内的整个西欧“在年间无疑已经拥有最高质量和兴致的贸易、商业和政治经济学作者”,“以后将成为并且长期以来一直是政治经济学持久核心的那些问题,随同由这些问题的方法、理论和政策而产生的大多数经久不息的对立观点(基本上至今仍未有定论并经常激烈争辩着),都可发现已在该阶段的著作中开始被人探讨”[54];17、18世纪“欧洲大陆的很大一部分经济学”“在实际洞察力和实际有用性方面几乎不比《国富论》差” [55]。显然,斯密之前的一两百年中,在西方,尤其是在英国,已经存在高度发达、十分成熟的(政治)经济学传统,包括自由贸易论在内的古典主义经济学思想并不新鲜。    既然如此,人们不禁要问,缺乏创新者缘何能够浪得虚名,就如取得创新者却何以未能实至名归?如果斯密拥有的盖世盛名不完全来自学术因素,那么,是什么样的非学术因素在起作用?看来,这倒是一个真正的堪称“经济学核心矛盾”的“亚当•斯密悖论”。         自由贸易论真正首创者何以反遭埋没    在清理斯密与其前人自由贸易方面的思想渊源关系时,你不能不为历史上反复出现的“反常”现象所震惊。既然亨利•马丁早于斯密75年就在对自由贸易的理论分析方面超过亚当•斯密,为什么马丁未能脱颖而出?同样,既然在18世纪早期,卡尔就已触及比较优势概念,还有,普吕什已提出“李嘉图模型”,他们怎么就未获世人青睐呢?而且,似乎更加匪夷所思的是,这些真正的先行者不仅未能获得应有的名声,甚至还无一例外地几乎都被彻底埋没!继1701年初版后,“亨利•马丁的小册子在1720年重印过,因此不可能为其同代人完全忽视。但是,他的论辩看来未能引起任何见诸文字的讨论或反驳。”更有甚者,马丁此后长时间内居然“未被引证或者追随,直到19世纪早期才被古典经济学家约翰•拉姆齐•麦克库洛赫从可能的湮没中拯救起来。”[56]近至1983年,还有人在进一步证明马丁确为其论著的作者这类问题。[57]一个“在前斯密作者里出类拔萃堪称异数”的自由贸易理论家不仅未能如斯密般名扬天下,反而差点被历史尘封,这是令人诧异更启人深思的问题。无独有偶,全面阐述了普遍自由贸易的“杰维斯的小册子很长时间内似乎几乎完全不为世人所知”,以后虽曾获得一位收藏家的极高评价,但一直要过了两个世纪,即到1930年代,才由雅各布•瓦伊纳“充分地重新发现杰维斯的著作及其重要性。” 然而,此等历史现象决非仅在英国偶然发生。最早在法文版著作中提出了“比较优势”等重要思想的德国人卡尔居然也“被忽视了太长的时间”,也是在两个世纪之后才由经济史家重新挖掘出来,并随后被奉为“政治经济学的真正创立者”。[58]    这几位自由贸易论的真正先驱,在英国和法国都遭遇了同样的命运:不仅未能受到追捧,反而几乎同被历史埋没。此等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发生,不能不让人思考一个问题,即既然(政治)经济学涉及一个国家的重大利益,按照斯密自己的定义,“政治经济学”是“政治家或立法家的一门科学”,“其目的在于富国裕民”[59],那么,在这样的领域里,一个理论及其创造者,难道仅仅是具有原创性或者新颖性或者逻辑性或者科学性,而不切合当下现实的需要、不计及政策建议的后果,便可以成就功名吗?换句话说,与现实利益紧密挂钩的理论及其首创者,其废存和沉浮难道可以不受现实的影响或者选择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自由贸易论先驱终究被淘汰,究其根本原因,恰恰在于他们的理论太过超前于现实,而超前就是不合时宜,就是难以行时得势。贸易学说史家就诺思、巴尔本、马丁等人的命运论道:“这些人播种了亚当•斯密日后收获的东西,但他们的思想超越了时代,对于现有的社会和政治秩序实在具有太大的颠覆性,故而无法取得成功。”与之适成对照,约翰•洛克的贵金属理论及贸易保护思想则“大行其道,因为其想法与议会权贵的利益和谐呼应。”[60]由于是否合时与是否行时之间存在此种逻辑关系,我们便看到这样的结果:“当英国的公众舆论和政治舆论依然强烈地反对自由贸易思想时,杰维斯的小册子看来对其同代或后来者甚少或者没有影响。”同样,马丁的自由贸易理论在当时的政治圈和舆论界也自然只能“不受欢迎”、“简直被置之不理”,“不得不再等待几乎一个世纪才会获得人们坦然的赞赏。”我们还可以进而言之,既然英法两国迟至18世纪都还是以贸易保护为国家政策的基石,那么,超前的自由贸易论遑论行时得势,实际上只会成为危及国家利益的异端邪说。这绝非夸大其词或者危言耸听,沃尔特•贝奇豪特在1895年便说过:“在现代英国人看来,‘自由贸易’是令人生厌的正统教义中的一条普遍真理,因而他难以充分地记得,一百年前它不过是不可想象的异端邪说。那个世界的全部商业法则都立足于保护主义理论。”[61]以此为背景,前述先驱屡被埋没的“反常”现象也就迎刃而解了,而且,它足可让人悟出斯密成名背后的玄妙因缘。         二、现实需求选择理论工具         显而易见,当英国或其他国家尚需采取保护主义政策以确立显著的产业竞争优势之时,不管有多么完善合理的自由贸易理论,它也难免束之高阁甚至千夫所指的命运。反而言之,既然英国经过工业革命赢得了综合的产业竞争优势,现实利益需求便注定要催生或者挖掘出一套自由贸易意识形态,不管它叫什么名号,也不管它是否原创,甚或是否与工业主义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与斯密学说开启工业时代的神话正恰相反,“斯密的著作非但不是对新时代的预告,相反,甚至最肤浅的读者也能看出,他对工商业者怀着深刻的憎恶,讽刺和批评唯恐不及”,“斯密不能被看作新兴工业主义的前驱者。他以其坚韧的性格,墨守农业,不放过每一个机会表达他对农业的偏好。”[62]另至少有三位知名经济史家指出:“亚当•斯密就没有意识到工业革命的存在”,“斯密未能预见到工业革命将会带来的变化”[63];斯密“并没有想要解释工业革命的到来。实际上,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工业革命即将发生”[64];“斯密撰写其最重要的经济学著作时置身于这些事变[工业化变革]当中,但他未能提及它们”,斯密和“古典经济学家干脆就没有理解其周围正在发生的事件。”[65]    然而,这一切又有何妨呢?单凭他对自由贸易的虔诚膜拜,已趋成熟的现实需求就会制造一个神化的斯密幸运儿。熊彼特的看法就是:“斯密的运气很好,他的好恶与当时的社会风尚完全一致。他鼓吹的是现成的东西,所作的分析也是为这些东西服务的……斯密的观点并非很特殊,而是当时流行的观点。”[66]熊彼特称斯密与时代风尚完全一致,这是在一个宏观的历史大框架中作出的判断,它道出了斯密声名鹊起与时代需求在宏观上的吻合性,这种吻合性在对比斯密与其自由贸易思想先驱者的不同命运时尤可清晰地观察到。         《国富论》尚需等待时机才能切合需要    当然,在熊彼特的宏观大框架之内,如果具体深入历史细部,则尚应看到,斯密还是比熊彼特承认的要稍微超前于其时代。从《国富论》面世的1776年到斯密去世的1790年,英国的工业革命总体上尚处于发动展开阶段,英国还未确立充分的国际产业竞争优势。“依据新近的研究,必须承认,工业化是一个比曾经认为的要缓慢得多的过程。制造业对国民产出的贡献在1740年代并无显著的上升;1780年代的迸发大体上限于棉纺织品;直到1820年代,新产业在数量上的分量才施加到整体经济上。”[67]另两位经济史家以实证研究确认了这一点:“大约在1820年出现了一个转折点”[68];“经济一直到1820年代才达到持续年增2%的速度”[69]。既然如此,现实需求应当不会太早地追捧自由贸易论,不管该理论由谁提出。令人兴奋的是,历史事实充分印证了这一判断,从而在微观上也彰显了斯密日后暴得大名与现实需求之间的吻合性。    与流行观点相反,斯密远不是随《国富论》的出版而一鸣惊人,不要说在他有生之年,就是在故去后的至少十年中,他都未能享有盛誉。“《国富论》出版之后大约经过了四分之一世纪,才开始出现清晰的证据,表明这部书在首要的经济思想家那里确立起权威。”[70]“有许多证据表明,虽然斯密在《国富论》出版之后又生活了14年,但斯密经济学的胜利终其一生都没有到来。”[71]还有一说,“斯密去世之后很久,直到如托马斯•马尔萨斯和大卫•李嘉图向世称‘古典政治经济学’的文献主体作出贡献之后,斯密的思想才在立法中得到贯彻,这最早于1820年代和1830年代发生在联合王国。”[72]很显然,历史还需要等待英国产业竞争优势充分确立之后,才会把斯密转述的自由贸易论推上主流意识形态的地位。“那种认为《国富论》立刻成功的观点,一直是西方历史学持久不衰的陈词滥调之一,可是缺乏清晰的证据来证明之。”[73]    考察亚当•斯密在经济领域迟来的成名过程,可以进一步支持前述结论,即实际上主要是英国当时的现实利益需求在物色和锻造意识形态工具。从发行数字看,《国富论》1776年的初版印数据推测不过500-1000册,近两年后出第二版,印500册,再过六年,即1784年始出第三版,印1000册,前三版跨越的十年里总发行册。、1791年,《国富论》第四、五、六版问世,总发行4750册。[74]虽则就初版发行量,出版商认为,“作为一本需要人们深入思考才能有所收益的书,其销路比我预料的要好”[75],但深入研究表明,公众对《国富论》的需求只是在斯密一生的最后五年中才有较大幅度的增长。然而,即使是新近出版的经济学说史著作也还在重复不实的俗套陈说,称《国富论》“很快就得到了成功,第一版的两卷本几乎一下子就告售罄。该书从一开始就受到了极为有利的热烈欢迎,它的影响……那么巨大而又广泛”,云云。对照《国富论》的有关发行数字,哪怕按当时的标准来衡量,也无法给人以《国富论》不胫而走、斯密一举成名的印象。事实上,重弹不实老调者随即也不得不承认,“确实,要使他的著作产生实践效果需要经历时间。……直到1820年代,英国的关税壁垒从来都没有实行过什么重大的削减。”[76]    从最初的书评看,尽管绝大多数较有声望的刊物对《国富论》作出了反应,但所有评论家只是笼统地说,斯密的“主要观点值得高度重视”,却并未指明斯密的观点与既有观点有何重要区别,也并未提到“哪些观点会对英国社会可能产生何种影响”。即使是斯密的友人,包括大卫•休谟,在《国富论》出版后致作者的信件中固然对斯密给予了颇多的赞誉,但看来也是礼貌祝贺多于精当评判。因此,“没有证据表明,在19世纪最初20年之前,许多人认真地探讨过他的论点,也没有证据可以支持那种依然通行的看法,好像斯密的著作‘与时代精神完全合拍’,或者同代人在不知不觉间会成为他的‘信徒’”。[77]在斯密的有生之年里,舆论界此种反响平淡的状况未有改变。有研究者在考察了当时的主要刊物《每周评论》和《批评》的反应后得出结论,“总体而言,似乎可以合理地断言,18世纪下半叶的两份重要刊物到亚当•斯密去世的1790年,都没有把他引为经济政策方面的可靠指导者。”甚至斯密家乡苏格兰的刊物《苏格兰人杂志》和《爱丁堡每周杂志》也并未“显示对斯密的任何特别兴趣”,它们没有“特别有心去支持自由贸易的说法”。[78]可见,《国富论》的反响不过平平,更没有如想当然者认为的那样成为什么自由贸易论的旗帜。         斯密对同代决策者的影响相当有限    事实上,斯密自己倒还颇有自知之明。他深知,自由贸易等自由经济思想不管在观念层面有多少优长,毕竟“大大超前于18世纪欧洲的实际政治和社会态度”[79]。斯密明确说过:“期望自由贸易在不列颠完全恢复[即恢复至斯密思想中的天然自由状态],正如期望理想岛或乌托邦在不列颠设立一样荒唐。”[80]他还在1780年的通信中坦陈:“我几乎忘记我是《国富论》的作者;……我疑心我现在几乎是我自己书的唯一主顾”;“报纸上刊登的对我讽刺的无数短文,你不值得花时间予以注意。但是,总的来说,攻击我的文章比我预料的还要少些。”[81]斯密的这些话中也许有自谦和自嘲因素,但总归反映了大致的事实,表明斯密学说与时代气氛还很不合拍,他在相当长时间里根本没有受到舆论的热捧。    倒是有一封对斯密的批评信至今值得注意,那是《国富论》问世半年后出现的“波纳尔总督致亚当•斯密的信”。除例行的赞扬外,信件作者指出,斯密就英国的美洲政策和贸易限制措施所作的阐述经常过分纠缠于纯理论构想,以致无法看清自己著作的危险操作后果。波纳尔的结论是,斯密“很像一个未曾执业、茫然无策的庸医,手拿截肢手术刀跃跃欲试,却毫不精通回春之医术。”[82]若将同代人对斯密的尖锐批评与日后自由贸易对弱势方带来的后果进行对照,无法不让人扼腕叹息。    不过,应当指出,像这样高调的批评,就如高调的赞扬一样,在斯密的余生中还是罕见的,反响平淡才是总的基调。斯密去世时的情况可资证明。据考证,“斯密之死在英格兰,乃至在其家乡苏格兰,甚少引起关注。发表的讣告很少,而且并不恭敬。《年度档案》在其报道亡故消息的‘编年’栏目中,给了斯密12行文字,同栏中却把65行给予了梅厄•瑞,一位对气压计有兴趣的副军需官。”[83]在苏格兰首府爱丁堡,斯密之死“甚至还没有一个活跃的牧师的死引起的震动大,例如,30年后远没有斯密有名的杜格尔德•斯图尔特的死引起的震动就比斯密大。报纸上刊登的斯密讣告照例只有两小段文字”。难怪当时有人在信件中提到,“人们几乎没有注意到他的死”。[84]    从实际政策面来看,斯密在世时的影响的确相当有限。财政大臣弗雷德里克•诺思为对美战争就开征新税问题咨询于斯密,事后还以苏格兰海关专员一职给予报答,但实际的政策动议与《国富论》中流行的批判政府管制、倡导自由贸易之类的观点简直是南辕北辙。故此,以自由主义经济教条论之,通常的结论是:《国富论》“所提论点在国内事务中产生影响的直接证据明显缺乏”[85]。1783年,《国富论》首次在下院被引用,但大臣“福克斯只是很随便地引用了斯密的话”,并未涉及斯密的核心观点。“其后,下院便没有人再提到这本书,直到1787年罗伯特•桑顿先生为了替英法贸易条约辩护,才又援引了这本书。”而“在上院,直到1793年才有人提到这本书。”[86]    从1780年代末期起,即便斯密言论在英国议会辩论中得到引用的频率在增高,但也应当知道一个对比性事实,即议会“18世纪的辩论充满了对约翰•洛克、大卫•休谟、格雷戈里•金、查尔斯•达维南特、乔赛亚•蔡尔德、威廉•配第、乔赛亚•塔克、阿瑟•扬等人经济学著作的引用。而且,与对这些作者的援引次数相比,对斯密援引的次数还是微不足道的。例如,18世纪的辩论中对斯密共提及40次稍多,但对亚瑟•扬大作的引用却有数百次之多。事实上,与其他经济学权威相比,斯密不过排在可怜的第九、第十位。”[87]对年斯密在议会中被援引的专门研究最后得出结论:“即使是在《国富论》出版之后25年,议会两院基本上对其信条满不在乎,对其真理性抱怀疑态度,对其可应用性没有把握。”[88]    议员援引斯密开始增多的一个重要背景,恰恰是因为出现了两个与自由贸易相关的事件:一是国际形势趋紧使英国在1770年代末必须正视爱尔兰有关放松对其贸易压制的呼声;二是英国与法国于1786年订立了促进自由贸易的“艾登条约”。研究表明,不是斯密的学说带来了这些推动自由贸易的事件,他当时的影响力远不能达到如此的程度,相反,倒是这些事件为斯密的走运提供了推动力。当然,在爱尔兰问题上,《国富论》据推测影响过有关策论的提出者,斯密也确实为英国政府提供过咨询意见。然而,与斯密要求完全放开贸易管制的建议相比,最后出台的政策还是谨慎、节制和务实的,因为当时的决策者“受到了乔赛亚•塔克先生,而非亚当•斯密的引导。”[89]实际从政者权衡利弊、折中极端的做法是毫不奇怪的。正如当时的政治家埃德蒙•伯克对斯密所言:“斯密博士,您站在教授的讲坛上当然可以象讲纯数学那样讲授自由贸易理论,但议员们却不得不一步步地慢慢来,因为他们要受到利害关系和优先次序的摩擦,行动必然受到阻碍。”[90]    即使年的爱尔兰事件在指向“较自由贸易”,它也“既没有确立《国富论》的权威,也没有激励人们更系统地研究该书。”至于艾登条约,有言:“似乎无法证明英法商约或者1780年代的其他任何外交举措受到斯密著作的某些引发或指导。”[91]相反,主持1786年英法商约的威廉•艾登虽然曾经赞扬过《国富论》,但还是称那些贸易定理“在纸上看来正确,在实践中不应被信任”。[92]更有人一语道破,“斯密本不会是他所处时代议会的首要经济学权威,可看起来只有随着英法谈判的成功,他才多少变成一个权威。”[93]除此之外,正如经济史家“芒图很公正地说:‘与其说是斯密的著作,毋宁说是美国独立战争,证明了旧政治经济学的腐朽性,并导致了它的崩溃。’”经济学说史家由此确信:“把斯密思想的胜利完全归功于他巨著的影响,未免言过其实。有不少部分必须归功于当时多少有些偶然的客观条件。”[94]综而论之,“斯密作为政府顾问的时候并不成功”[95],正是现实形势的变化在抬高斯密,而非相反。         是辉格党派的政治需要在抬举斯密    还可证明的是,在现实需求逐步抬举斯密的初期,主要是党派政治在起作用。应该说,在斯密之前的英国,党派利益就左右着贸易问题上所持的政策立场。“1680、90年代,英国经济学思想领域自由贸易的早期支持者,几乎肯定都以政治考虑为其动机。”[96]经济学家因政治考虑而完全颠倒自己在贸易问题上的观点,这种例子也屡见不鲜。譬如,一般被认为是重商主义者的达维南特,曾以现实政治利益为动机而倡导过自由贸易,故而被史学家称为“政治机会主义者”。同样,那位早已系统提出自由贸易论的马丁,后来转向保护主义立场,“站在托利党一边反对与法国订立的贸易条约(1713年),他明显地像达维南特一样,非常关注政党政治。”[97]再如,作为“彻底的自由贸易论者”的诺思,“他的自由贸易观点,与其说是分析的结果,还不如说是由于他对保守党的忠诚。”[98]18世纪下半叶起适值英国政坛托利党和辉格党角力争锋的一个高潮,随着英国经济和社会结构的变化,在保护主义和自由贸易之间正开始酝酿着范式转型。因此,期望贸易领域乃至更广泛的政治经济学领域的理论构建完全在象牙塔里进行是不现实的,同样,也不可能期望某一经济理论,尤其是贸易理论在出笼之后,不受到现实政治的剪裁。    就在这一政治纷争中,一方面,斯密以其高度自由主义和实用主义的姿态,包括对自由贸易的鼓吹,而赢得了当时执政的辉格派的注目。斯密不是不讲政治立场的。为了批判现有的经济管制,“斯密对于重商主义派追求自由、启蒙和进步的纲领闭口不言,足令人惊异。……在其对重农主义的讨论中,斯密又避而不谈谷物自由贸易的两次试验所遭遇的失败。”[99]实际上,正如传记中两次明确提到:“斯密始终是一个坚定的辉格党员”[100]。“对于亚当•斯密的激进辉格派倾向,任何一位学者都不会怀疑”,“正是那些激进辉格派议员在年间最为一贯地在提及斯密的名字。”[101]另一方面,辉格派及其所代表的力量又对斯密学说进行着符合自己需要的改造。据考察,从1780年代到1800年,一本《国富论》日益被简化为一条单一的原则,即“一切贸易都应当自由”。这种对斯密的改造也包括,在法国大革命期间,为了维护英国社会和政局的稳定,刻意剔除斯密学说中的政治自由主义内容,从而让原本的斯密形象,即“准法国的、准无神论的、准革命的政治经济学家,消解为关于经济自由的简单药方。”[102]    学术与政治之间的互动让双方都各取所需并且各得其所。“某些政客在议会公开地称颂《国富论》,由此而极大地帮助了斯密的事业”。 例如,据考证,辉格派领袖查尔斯•詹姆斯•福克斯和威廉•皮特于年在议会中对斯密的援引和称赞便促进了斯密著作的再版和声誉的上升。[103]不过,意味深长的是,那位在下院最早提及斯密观点的福克斯私下曾说,他“没有读过这本书[《国富论》]”,且曾“对斯密及政治经济学本身表示了极端的轻蔑”;他“不相信自由贸易”。[104]而“皮特内阁的实际经济理念更接近于另一位经济学家,即斯密的同代人詹姆斯•斯图尔特,此人的著作强调有必要在货物与服务的交换中保持‘财富’的平衡”,毕竟当时“旧有的注重贸易平衡的重商主义观念依然存在。”[105]但不管如何,需要“打鬼”时,打造的“钟馗”终究是个可用的帮手。比如,“在英国围绕废除‘谷物法’的论辩中,斯密的名字就足以成为自由贸易益处的立论依据。”[106]总之,斯密学说与辉格派政治的渊源关系无比密切,以致经济学说史家指出:“把《国富论》奉若《圣经》,认为其出版终结了充满经济学无知和重商主义偏见的中世纪,并开辟了经济进步、自由贸易、政府放任自流的新时代”,这是一种“对经济学史的辉格派解释”。[107]         工业优势的确立才让斯密暴得大名    斯密去世之后的十几年应当是斯密获得声誉的关键时期,因为1793年时,一位辉格党人、同时接掌斯密在爱丁堡大学道德哲学教授职位的杜格尔德•斯图尔特在追忆斯密时,还在希望“到一定时候”,政治经济学的其他学人将追随斯密的榜样,而仅仅过去十年,斯图尔特的一位学生就谈及围绕斯密的“迷信般崇拜”。对于这样的显著变化,不少研究者都坦诚:“有关斯密著作被神化的过程,我们的了解依然少得可怜。”[108]然而,当把目光投向英国经济发展的大背景,特别是考虑了上文指出的学说与政治互动的关系之后,则这个问题并不难以获得某种答案。    正如有人指出,“随着英国的工业优势到1800年时明白无误地展现出来,我们可以期待,自由贸易开始成为英国制造商的最佳政策”;“英国的工业优势意味着,强大的游说集团看不到有什么理由来反对自由贸易,反而会把自由贸易视为扩大自己私利的一个手段。”[109]尤其是在“1815年以后,英国人已确信自己的霸权,开始废除原先本着重商主义精神而实行的一些限制,例如禁止出口机器和禁止工匠外迁的规定,以及某些重大关税壁垒和航海法。与此同时,他们以无可指责的国际分工和贸易互惠的理由,力图说服别的国家也照样做。”[110]显然,这里提及的1800-15年间英国工业竞争优势的迅速确立,与亚当•斯密超级声誉之确立发生在一起,这绝非偶然。把以自由贸易为核心的自由主义经济理论巩固为主流意识形态,不仅已经水到渠成,而且已事关英国的核心国家利益。    斯密曾就给予爱尔兰自由贸易权利问题向英国政府高官上书,他说过:“我认为,即使爱尔兰人享有自由贸易的权利,在未来的一个世纪中,爱尔兰制造业的竞争,也不会使大英帝国的制造业遭受多大损失。爱尔兰缺乏可以与英格兰抗衡的技术与资本。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可以获得技术与资本,但要获得与英格兰完全相等的技术与资本,至少需要一个世纪的时间。”[111]尽管斯密的建议并未被充分接受,但斯密对有关利害关系还是表达得足够明白:因为我强他弱,所以不仅不应当害怕自由贸易,而且应当充分利用自由贸易;给予他人自由贸易权利,不是为了让他人由弱变强,而是因为自己可以巩固并扩大优势;在自由贸易格局中,落后者将难以改变与强者之间的相对力量对比。    对于斯密包裹在自由贸易这一世界主义外衣下的利害算计,至少19世纪的德国经济学家弗里德里希•李斯特早已洞若观火:“威廉•皮特是第一个清楚地看到对亚当•斯密的世界主义论可以加以适当利用的英国政治家,他常常随身带着一本《国家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这并不是装装门面的。”[112]当然,对于精明强干的政治家而言,某个“不是装装门面”,而是寄托了重要使命的对外谋利工具,在对内经营中则完全可以只是“装装门面”而已。皮特“他尊重作为学者的斯密,但并未让此人的思想妨碍自己去建立一个强大和有效的政府。”[113]什么叫“内外有别”,什么叫“老谋深算”,借助李斯特等人的著作,看看英国政治家对斯密学说的宣传和利用就知道了。总之,以现实需求为基础,通过主流舆论的塑造,《国富论》“在19世纪成了自由贸易和经济自由主义的福音书,也成了英国经济优势地位的文本象征。”[114]         三、意识形态化难免的弊病         斯密学说终于成为英国的主流经济意识形态。大凡意识形态,除了其能为国家或集团利益服务这一本能外,至少不免三个特点:一是抹杀他人的思想贡献,从而给人一种世上万般真理我皆具备,甚至由我独创的形象;二是面对复杂的问题,提出某个十分简单明快、似乎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解决公式;三是出于现实需要,党同伐异,无视现有理论中的缺陷,又不宽容对现有理论的任何偏离。这些特点偏偏都可在斯密及其学说,以及其同党那里不难找到。         斯密刻意抹杀前人(政治)经济学成就    就抹杀他人的思想贡献而言,在斯密身上表现得大大超乎通常所知的程度。如已考证,斯密在其著作中惯于掩盖对他人包括前人成果的援用。熊彼特在承认斯密优点之余也指出,斯密“不很大方,从不像达尔文那样坦白地使人知道前人的足迹。批评他人时,斯密显得气量狭小,不那么宽宏大量。”[115]特伦斯•哈奇森指出:“斯密在《国富论》中只字不提这些前辈,例如配第、卡尔、塔克、加利亚尼、维里、杜尔阁、孔狄亚克、斯图尔特,只有一次提及坎梯隆,不管这样做是否充分的足够和恰当,对于20世纪研究政治经济学史的人来说,如此对待17、18世纪的经济学家却是完全不够的和误导性的。”[116]研究表明,“亚当•斯密借用了许多而未加承认”[117],“他引述了一百位以上的作者,但并不时常说明出处”[118],“即使按照他所处时代偏松的学术规范标准衡量,也是缺乏学者风度的”[119]。事实上,斯密对他人成就的掠美复加掩饰,在同时代便曾引起过批评和质疑。例一,斯图尔特“迟至1796年还是《大英百科全书》中的首要经济学权威”,当他于1780年去世时,讣告撰写者为其遭到他人剽窃打抱不平,“几乎不加掩饰地提到,亚当•斯密就是剽窃者”。例二,当斯密与同代经济学家亚当•弗格森于1760、70年代关系恶化后,斯密对弗格森提出了抄袭指控,对此弗格森有力地回击道,自己与斯密没有什么两样,大家不过都掏取了相同的法文资料。[120]    更有甚者,斯密给他之前的(政治)经济学家统统扣上“重商主义”这顶帽子,并以其著作大半的篇幅攻击所谓幼稚荒唐的“重商主义管制”,造成了斯密之前(政治)经济学一无可观的假象。“比较之下可见,斯密受惠于重商主义者,可他却捣毁了他们”[121];“对于其前辈,即所谓‘重商主义体系’倡导者的理论和政策,斯密故意去败坏它们的声誉……斯密及其19世纪的追随者十分有效地贬低了17、18世纪占主导地位的经济思想,以致凯恩斯那代人从小就得到灌输,相信重商主义理论‘简直就是胡说八道’。”[122]一句话,“他的论点取得力量,靠的是完全漠视前代思想家,完全漠视不同意见”。[123]对于此种行径,从李斯特到熊彼特,已经多有揭露,甚至是按照自由主义路径创立了俄林-赫克歇尔模型的“斯密仰慕者”艾利•赫克歇尔都说,斯密对于重商主义的描述不过是“高调的自由贸易宣传”[124]而已。可惜,在褊狭的自由主义话语霸权下,这些真知灼见未能充分地进入更加广泛的公众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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