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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版】反腐长篇小说《旱码头》作者:姬晓东 (最新* 第64节)
内容介绍:
本书讴歌了我国西部内陆地区改革开放的欣欣向荣,具体描写了路山地区伴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触目惊心的官场腐败屡屡发生,同时通过腐败分子最终受到党纪国法的惩治,表明了我党在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反腐败斗争中的态度和力度。书中故事跌宕起伏,情节错综复杂,特别是对官场和领导的描写更是入木三分,揭示了多元化社会的种种复杂矛盾。书中人物众多,上至中央将军、省委书记,下到地区、县级领导和乡村干部,书中重点描写的审计风暴、矿难事件、工人下岗、农民上访、纺织厂长潜逃出国、禾塔青年治山营和“一手遮天大酒店”里的腐化堕落,以及杀害记者、杀害地委书记等触目惊心的事件,使故事更加引人入胜。
  姬晓东,已过不惑的虎年生人,祖籍陕西米脂。爱好较为广泛,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写文章,有中、短篇小说和散文、报告文学散见报刊。后转向新闻写作,十几年中约有3000篇计百万余字新闻作品出现在各类媒体上,涉及《人民日报》、《经济日报》、《中国青年报》及新华社、央视、新浪、搜狐和网易等各主流媒体,其中有大量舆论监督文章,如“贫困县政府一桌吃了八千八”、“暗访黑煤窑”、“一乡两乡长”、“怀揣通知书街头卖西瓜”、“县政府被法院强制执行拖欠民工款”等,在全国引起反响,同时有近百篇获各种新闻奖励。本书为作者第一部长篇小说。
当路山城中央那座建于明末清初的钟楼上传出八声悠远而沉闷的钟声时,散发着浓烈油墨味的《路山日报》便开始送进城里的各个机关单位了。
  《路山日报》不很好看,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很不好看,就像报纸散发出的那种腻腻的劣质油墨味道那样,报纸简直和一碗酸溜巴叽且丝丝瓤瓤不成形的发馊饭菜差不多。在路山地区,很早就流行着一个说法,谁要检测自己的肺活量有多大,那他先拿一张刚出版的《路& &
山日报》对着脸低头猛吸,然后观察周围之人有无闻到异味,如有,则需按此法加强锻炼,如无,则证明此人乃超人。因此,不仅各种层次的读者难以忍受这样的“味道”,就连报社里的编辑、记者、部主任甚至副社长、副总编们也都这样。
  一点儿不夸张地说,每天的《路山日报》就是昨天的重复:一版是要闻版,是专门发布地委、行署领导的工作状态和日常行踪的,一年时间里至少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版面是刊登这些领导的活动和讲话的,当然,那最突出的头条位置,多年来自然是被地委书记梁怀念独自享用着,他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肆无忌惮地大放厥词,强调他认为目前应该狠抓的突出问题,大谈该积极堵塞的各种漏洞,在这里发号施令,指挥全区人民团团转、如何干。每年里也有少许特殊情况,如省里领导来视察,梁怀念书记就只得忍痛割爱地把头版头条这个突出位置提供出来供大领导享用。即使在此时,他也理所应当地站在领导旁边,当个电灯泡的角色。《路山日报》的一版还另有重用,就像有人戏言的,报纸是给那些为了进步而时刻掌握领导动向的人们提供信息的。看头版就知道最近哪个领导在不在家,在干些什么,如果是视察了艺术团,并和演员们“亲切握手,合影留念”,说明领导最近的心情肯定不错,因此也就应该抓住机会去拜访,该带什么样的礼品或者是多少“硬通货”;如果看到领导在抗洪抢险、山体滑坡第一线,或者是陪同上级纪律检查、监察部门的领导搞党风廉政建设,那他最近可能烦着呢,最好还是少去讨嫌;如果近来地区全体委员接二连三鱼贯按顺序亮相,加上最近又有几个县长、书记和部、局长们到了退休年龄的话,说明可能又要研究人事、决定干部任免了,提醒想进步的同志们得抓紧时间跑啊什么的!
  像许多报纸一样,《路山日报》的二版也是经济、社会、科技等综合版。除了报道这行业、那部门的工作动态、作风建设等等,就是长年刊登地区烟厂、酒厂、化工厂和水泥厂这些有“油水”老企业的新成绩和老经验,同时,报社也不忘农民朋友,给他们从省内外的媒体上摘抄几篇农村适用技术文章登着看。当然,这个版还有一类文章不可轻视,就是那些专门给领导同志们看的理论文章、调研报告和经验介绍等,而且,在这些文章后总是约定俗成地写上本文作者系某县委常务副书记、某县人民政府副县长或者系地区某局副局长之类的字样,是常务副县长绝对不能含糊地写成一般副县长。按理说这些局长、书记、县长们即使不标他们的身份,地区领导也不至于张冠李戴,可现在各级的官们实在是多如牛毛,就像在新品种示范瓜地里挑西瓜,白皮的,绿皮的,花皮的,如果它们不贴上标签,谁又能知道一个个躺在地里圆咕咙咚的家伙,都是些什么品种和货色?里面是红是黄究竟是啥瓤水?
  三版是法制文化卫生体育副刊等综合版,反正都是拣好听的话刊登。比如说社会治安状况,小城路山刑事案件接二连三地发生,由于害怕破坏稳定的局面,关于公安的报道在报纸上发出来就成了他们半年破获三千多起刑事案件的表扬文章(包括一群四十只的羊就统计为四十起案件),而还有两万多案件、包括几十起恶性案件等在哪里破获的事情却无人提起。自然,“法制t 望镜”专栏瞄准的只是高高飘扬在公检法机关的红旗,刊登诸如警官拣到钱包归还失主、全体法官为发了大水的南方群众捐款的这类好人好事,有时还加上编者按,兴奋地隆重发表“进法院大门要通过安全检查”这类工作创新文章。至于体育栏目,因为路山是个小地方,多年来也没啥大型的体育赛事,故而出现在报纸上的也就是群众自发蹬蹬腿,跑跑步,遇到节日搞次活跃职工生活的篮球比赛等,后来出现“万人练香功”、“中功有奇效”的气功活动后,该栏目总算度过了稿荒。文化副刊栏目经常被几个只露名却可能因为长相不咋样而难露脸的不男不女的作者们霸占着,神奇的沙漠、浑厚的黄土地、古老的城堡以及郊外河边的塞上杨柳,成为他们笔下的永恒主题。当然,坐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咏叹盆里的玫瑰、月季、牡丹花,观察猫呀、狗呀这些可爱的小动物们从怀孕到生产的整个过程,也构成了文化艺术版的生命,时不时地报上出现“站在家的窗户前,看着远处公园里美丽的鱼儿在湖中游来游去,自由得不得了”的感叹,或者写自己的儿子如何从刚会说话时见人就叫爸爸,到现在只叫自己老公爸爸的聪明变化历程,不时传递出生产儿子过程中的精湛技艺,做作的文章对读者们而言犹如是在吞苍蝇,自然叫他们联想到作者的模样一定不怎么样,说不定是五大三粗的、失去了对男人的吸引力,所以到报纸上来像母狼般进行发情的嚎叫。即使这些令读者呕吐的文章,还出现供不应求、常常闹稿荒的现象。所以三版也时不时地被新华社的电讯稿“包”了,既有国际新闻又有国内新闻,内容五花八门的,被行内人称为《新华每日电讯》的翻版。当然使用这样的稿子编辑最高兴,一来是因为用新华社通稿省事,不用编来编去的麻烦;二来主要是能解决经常发生稿荒而“无米下炊”的窘况(这样的报纸基本上失去了读者和作者);三来嘛,用新华社电讯稿不仅编辑省心,而且报社也省钱,新华社的通稿是每年一次性付费,像路山这样贫困的小地方,新华社只是象征性地收几个小钱而已,倒是省去了给自然来稿那些作者们支付的稿酬。
四版是广告版,这个版被报社职工最看中,是大锅以外的“小饭碗”,每天报纸一出来,大家就大眼珠子瞪着小眼珠子盯着她,因为吃好吃坏、有无油水全在这里了。报社的编采人员和印刷厂职工不完全分家,揽来广告都一样的提成,因此广告版不仅编辑、记者看重,就是印刷厂的工人们,甚至连早年退休的老职工也很看重,如果连续两三天报纸没有整版广告的话,编辑记者就会不无戏谑夸张地说: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照这样下去,下月的抽烟档次肯定要降好多!那些兜里装着医药费条子的老职工也把拐棍敲打得啪啪作响,颤& &
巍巍地喊叫:难道叫我们把医药费条子带到棺材里,找阎王爷报销吗?!
  “党报就是这样,难办!”每当地区一些部门的头头脑脑,县上的书记、县长们向《路山日报》社长兼总编辑温彩屏提出对报纸的看法时,她总是脸色绯红、笑容灿烂地做出一副秀色可餐的少女状,不住地搓着保养细嫩的一双大手这样说;可当她的手下或是基层的通讯干事、读者们对报纸提出建议和意见时,她或漫不经心地拍打着整洁的衣服,或端坐在那张硕大的真皮转椅上,翘起美丽的二郎腿,眯起勾人魂魄的、用美丽遮掩了淡淡鱼尾纹的丹风眼,不知算是和蔼可亲还是算盛气凌人地说:“这就是党报!明白吗?党报就是这种办法!不相信,你问问《人民日报》。”
  正因为报纸有如此大的功能,路山地、县的机关干部和一些关心时事政治的人们,早晨上班在泡好第一杯热茶后,就把阅读《路山日报》当成了一份另类的早餐,大家用非常宽绰大方的时间,把油腻腻的报纸当作个小情人般地翻来覆去,字里行间瞧个够,轻车熟路地从报纸的各个角落里寻找着信息。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发现,地委常务副书记吴帆在出席地区人事工作会议时发表的重要讲话中,讲到全地区的机构改革比较细致,有抓全盘工作的味道,似乎透露出要当书记或者专员的意思;行署常务副专员魏有亮刚陪过省民政厅长检查完贫困群众的安置工作,又陪同副省长检查农村抗洪救灾,他一年里风里来雨里去的,看来老实人永远干的就是这种出力不讨好、有时候还要承担领导责任的棘手事;地委主管经济的副书记董高兴刚刚出国回来,就第三次带着财政、计划、农业、水利等部门的一把手,深入到他的扶贫村现场办公,谁都明白所谓现场办公就是现场给钱,瞧,照片上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看来他是准备在扶贫村里放上颗“卫星”,攒足点政绩,以弥补没有什么后台背景的不足;地区计划局主持工作已经两年的女副局长马茹萍,在最近的两个月里竟然连发四篇有关地区经济发展的指导性文章,这正在应验人们的传闻,她大概即将转正了。
  今天的《路山日报》有些特别,当大家和往常一样,泡好热茶又准备开始咀嚼这份“早点”时,不约而同地发现,在头版报眼的位置上,用大号黑体字并加了花边框发了这样一则重要消息:
  郝智同志担任中共路山地委书记
  经省委近日研究决定,郝智同志担任中共路山地委委员、书记职务;原路山地委书记梁怀念同志将不再担任地委委员、书记职务,另行安排工作。
  而叫人奇怪的是,在头版头条位置上却仍像往常那样,用醒目的一号大字标题,发着梁怀念书记的消息:
  弘扬中华文化 全民强身健体
  滋阴补阳功大师今日将在路山做带功报告
  地委书记梁怀念出席报告会
  在这篇千字消息里,发布了路山地区将成立“滋阴补阳功”协会、梁怀念将亲自担任会长和大师连续进行三场带功报告的信息。整个上午,地委、行署大院里,不,是整个路山城里的电话打爆了……
  “飞往路山的0278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了。”就在路山电话忙碌的这个上午,省城机场候机厅里苦等了近四个小时的新任路山地委书记郝智,终于听到了播音员甜美柔和又少气无力的声音。
  今天一大早,郝智由省委副秘书长姜和平亲自驾车送到机场。要按一般的组织规矩,作为新任的路山地委书记,他的上任最起码也要由省委组织部部长出面去送行,再加上依着路山地区处于日渐重要地位的原因,或许还由省委管组织的副书记或者是其他副书记、常委去送。但一方面因为这几天省里还在接二连三地调整人事,书记和部长们都十分忙碌;另一方面郝智是个不喜欢张扬的人,他喜欢怎样方便就怎样来的那种生活,更重要的是他想悄悄地独自上任,以一个新任地委书记的低调心态,试图找到点什么另类的感觉。至于这种另类的感觉,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当他决定采取这种方式上任后还是叫自己既兴奋又激动。他无暇顾及别人怎么说,事实上也没留给别人说的时间,就雷厉风行地在任命文件发出的两天里,大致办妥了必要的手续,完全是例行公事式地和组织部门打了招呼,在团省委的同志们还在嚷嚷着要聚餐欢送的喧闹中,悄悄买了飞机票,只约了挚友姜和平送他去机场。
  当然,郝智这样去上任的做法,是请示过省委常务副书记肖琦同志、还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他的肯定和赞许后才实施的。肖琦听他说准备用这种方式上任后,没有马上流露出同意还是反对的态度,却转移话题赠给他十六个字:智者不惑,勇者不惧;诚者有信,仁者无敌。算是对他上任的殷殷期望吧!期望过后,肖书记还是说,不就是到工作岗位吗,何必兴师动众的呢?说这话的时候从嘴角流淌出来了微笑,在他挥手告别的有力动作里,郝智感到了信任的力量。
  今天凌晨五点的时候,姜和平已来到他的家里,见他像平时那样只提个小包,就打趣地说:“我还准备给贫困的路山多搬去点东西扶贫呢,看来是错了,郝大书记原来就拿着这个小包准备在路山闯天下呀?我看你呀莫不是准备搜刮路山地区的‘民脂民膏’吧!”
  “等我发了‘民脂民膏’,你就准备开着大卡车帮我来拉,到时保准给你见面分一半。”郝智也随着他的话说笑了,走出家门时发现,街道已经被弥漫的浓浓大雾所吞没。“看来,今天的飞机是按时起飞不了了。”他嘟哝着,但还是决定先上机场,等,也要在机场。
  初冬时节的太阳,可能因为畏惧寒冷而开始偷懒,五点多的时候还是她老人家昏头大睡的甜美时刻。没有了太阳,加上浓浓的大雾,此时整个城市像一个已到风烛残年的老人,懒洋洋地处在半醒半睡中,倒是更有了轻纱曼舞、梦乡连连的美妙感觉。虽然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但在不过十多米的能见度里,像他的性格一样,平日开车十分张扬的姜和平也不得不收敛了许多,即使在极慢的行驶速度里,也睁大眼睛全神贯注,紧张的样子倒使车里安静了许多。无所事事的郝智微闭双眼,静静地听着CD机里幽幽流淌出的萨克斯音乐,脑子却像短路了般地出现一片空白。这样走了近半个小时,原本就住在城南边的他们才算真正从城里出来,上了全封闭的机场专线公路。此时,一直没说话的姜和平轻松了许多,又开始张扬起他那永不安定的个性,问道:“亲爱的郝书记,这老半天了一声不吭的,在想什么呢?”
  “你看刚才城里那些街灯,因为有了大雾却没有了平日的华丽和妖艳,都变得冥冥闪闪的。你说,他们照亮的是通向天堂之路呢?还是通向地狱之路?”郝智反问过后,自己也对冒出这个奇怪的问题惊讶,一向持有积极态度的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无稽之谈,真是奇谈怪论!地狱的路上哪会有灯照亮。难道还怕鬼跌跤了不成。”姜和平不屑一顾地说,回过头惊异地看了看他。
  南郊的国际机场离省城只有四十多公里,在正常情况下也就半个多小时的路程,而雾中的他们走了两个小时,到达时已经过了7点。外面浓浓的大雾一点也不妨碍这座空中港口里面的繁忙,候机厅里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简直像个农贸市场。经验告诉他们,如此多的人在这里等候,说明机场已经关闭了。
  果然,在办理登机手续时,服务小姐告知,机场凌晨三点就已关闭,所有进出港的航班目前都暂时取消。“看来,我只有在这儿等待老天爷的安排了。你快回去吧!现在还赶得上按时上班。”郝智说着,看了看厅里的电子大钟。
  姜和平知道这位挚友的脾气,既然选择了这样的上任方式,只得听他的,不让等就得回,便问需不需要给路山地委打个招呼,让他们到时候去机场接?问过也知道这是个多余的问题。
  郝智果然说了没有必要的,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起飞,再说路山机场就在市区,到了坐出租车就行。
  这么多年以来,他俩还没有真正意义上握过手,此时却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使然,两人的手十分自然地握在一起,还握得很紧。姜和平拍打着郝智的肩头,好像有好多话要说,可说出来却是一定要注意身体,等飞机一落地就打电话过来。话音刚落,他转身匆匆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本来,无聊的等待是难熬的,何况又是没有定数的等待呢?郝智见四周已没有椅子,找了个角落索性席地而坐,低头抱膝开始迷糊起来。
  大约是在半个月前一个云层很低、天气阴沉的上午,也是浓浓的雾霭笼罩着美丽的古城。
  团省委书记郝智把儿子郝乐送到学校,又调转自行车赶往不远处的省委大院,透过门口威严的武警身后那巨大的电子计时牌,他自信地看到粗大的指针像一个跳高运动员一样正有力地跳向8点。
  每天踩着铃声上班,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当然,这习惯是在机关养成的,要放在上大学那会儿,他可算个生活没一点规律的人,活泼有余也贪睡成性,他是学校两个球队的主力,经常是半夜连着半夜地打篮球、踢足球,可在白天却像被太阳晒蔫的庄稼,大量的时间都是缩在床上睡懒觉。这样在上大学四年中,同学们经常在球场上见到他的英姿,却从未在上早操的队伍里见过他的影子。星期天他十几二十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地睡卧床榻属于家常便饭,甚至曾经创造过一觉睡三夜两天58个小时的本系睡觉项目的最高纪录,那当然是爬华山回来的事情。说起那次“五一”爬山,郝智现在想起来也很心酸。当他和三个同学乘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到达华山车站时已是半夜,却正遇到火车站里罕见的停电。黑咕隆咚中随着下车的大队人马沿着铁轨行了个把小时,终于来到了华山山门。这时三个人发现,那些登山者食品、用品都是大包小包地肩扛手提,而他们却两手空空,顿时对囊中羞涩感到了自惭形秽。但智者永远是智者,当时郝智灵机一动,脱了身上穿着的惟一的背心,随便找了一条塑料绳把底边扎紧,又套在头上使劲拽了拽,当头皮戳得发麻但背心底丝纹不动时,几个人留足15 元购买返程车票和一顿伙食钱后,就放肆地花掉其余的20元,买了几瓶“格瓦斯”(当时的一种饮料)、脆麻花和虚软软的面包,把一条自制的背心“挂包”塞得满满当当。借着前后左右行人的手电光,他们高一脚低一脚整整走了五个多小时,到天麻麻亮时停滞不前了。看过资料的郝智估计是走到只能一人行走的千尺幢了。果然,就在这个千尺幢前大家竟游动了足足七个多小时,天上是毒辣辣的太阳,四围是密不透风像一条长蛇般的人流,拥挤程度到了双脚离开地面几分钟人的身子都不落地。凝固在千尺幢台阶上的人们,终于失去了对物品的占有欲望,先是那么可爱的高级的食品此时好似垃圾般被抛弃,后来惟一守护生命的铁链断裂,当几十个人像爆米花般纷纷散落后,人们顾不得鬼哭狼嚎了,队伍瞬间死寂一般,蠕动的长蛇也成了死蛇。最后,亲人解放军赶来把困在山上达十几个小时的他们疏散。当看到第二天的晚报后大家倒吸着冷气,原来这天竟有十万人登华山,由于缺乏组织,有二十多人摔下山去,造成两人死亡。这次不成功的登山后,郝智创下了睡觉新记录。
  依着郝智毫无规律的生活习性加上懒惰嗜睡的表现,大学毕业后应该分到社会科学院或者是什么研究所,从事那些上下班没有规律和弹性工作制职业才合适,谁知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却阴错阳差地分进团省委,后来他才知道分配是按照先党委、后政府,再科研、教育部门的原则进行的,自己可能凭着父亲是老干部这个红色革命背景、优秀的学习成绩和曾经几次获得全校长跑冠军、再加上是两个球队的主力队员、夜间活动积极分子等优越条件,被首轮选秀的团省委选中,迈进了团省委的门坎,而且一进去就十几年,再没挪窝。
  郝智刚到十八楼的办公室门口,就听到里面电话铃声不断,那声音急促得有些霸气。他知道在一般情况下,这时候来的电话都比较重要,不是通知会议就是抽查上班纪律。急急地冲了进去,拿起话筒一接,果然是个重要电话,是办公厅秘书二处处长打来的,对方用一种平缓得听不出态度的语调,通知他省委常务副书记肖琦现在就找他谈话,并特意叮咛肖书记已经在办公室里等候了。
  肖书记找谈话!难道,难道是她起了作用,自己终于要修成正果了?郝智一边思忖着,一边忙乱地找笔记本,拿起一个小本掂量了一下又换个大而厚的,还不忘给假冒的派克水笔里灌足了墨水。进了电梯他就不知怎么的心里忐忑不安起来,不由自主地想起姜和平,想马上给他打电话又觉不妥。
  几分种后,郝智从省委大楼最高的十八楼来到四楼。在肖书记办公室门口,早有秘书等候。不愧是经济学博士出身的秘书,他白净的脸上挤了和专业一样经济的微笑出来,微微向他点了头,没说什么话就带他进了房间。
  这是一个四套间办公室,虽然客厅很大,但不知道为啥肖书记却坐在里间门口打电话,肖琦微闭着眼睛握着电话筒,听到外面有了动静就抬了眼皮,用手里正在玩弄的铅笔向郝智点了下,做了个请他坐下的示意。他诚惶诚恐地连忙堆笑点头回应了,左右看看后在肖书记视野的边缘地带找了个位置坐下。他想,这个位置既不在书记面前晃眼,又始终在书记的视野里。博士秘书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他大方地微笑着用嘴巴做了谢谢的口型。当然,这样的谢谢秘书见得多了,仍然是挤出了经济的笑容,独自退了出去。
这个在外人看来神秘无比的办公室,郝智倒是来过几回,但每次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而且从没有单独来过。只有一次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些,那是被省委组织部抽去考察一个地区的领导班子,回来后在这里向肖书记进行汇报。然而,在紧张的工作和忐忑不安的心境里,前几次来根本无暇顾及这里的一切。
  此时的郝智虽然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但这个世界上最知道自己的还应该是自己。面对& &
肖书记的突然召见,他坦然相信绝不是什么坏事情。轻轻呷了一口茶,开始有意识环顾左右,放松起自己来。这所在外人看来十分神秘的四套间办公室,一边是一个带卫生间的小卧室,另一边就是肖书记正打电话的那间,那是一个布设简单的小办公室,中间则是大办公室兼会客厅。像严谨有序的肖书记本人一样,大办公室收拾得一尘不染,沙发前面不远处立着一个精巧的报架,架子上挂着的报纸有二十余种,每个夹上薄薄的只有几页报纸,就知道主人每天的阅读状态都是新鲜的。办公桌足有一张加宽双人床大小,八九个材料夹和几份材料整齐地码放在上面,十几支精制的毛笔和一些铅笔插在一个依稀可见彩釉的瓦罐里,从瓦罐的样子和颜色可以看出应该是汉代的。紧挨办公桌放着的是一台联想电脑,还算大的电脑桌上也摆放着一个瓷瓶,不用说那是蓝花宋瓷。在办公桌斜对面是几排古铜色的书橱,几乎把所有的墙壁全部占领。他走过去透过明亮的玻璃,可以看到书橱里既有《中国经济概论》、《西部经济发展的思考》、《中国与WTO有多远?》等这些最新的经济书籍,也有《二十五史》、《毛泽东点评〈资治通鉴〉》、《孙子兵法》等历史书籍,其中,不乏许多线装本,他想这里面肯定有些是孤本。另外还有一层全是安放着如《红与黑》、《安娜房心菽取贰肚啻褐琛贰都摇贰洞骸贰肚铩贰镀椒驳氖澜纭氛庑┲型馕难3鞫ド希蜃乓桓鼋0五笳诺那刭傅母粗破罚褚桓鎏岣呔璧木雷⑹幼爬慈说囊痪僖欢T谇浇堑氖槌鞫ド闲趿艘慌枭ね⒌牡趵迹遘暗男“谆ǎ庋荡蔚幕谷怀晌な榧前旃椅┮挥猩闹参铮拐娼泻轮浅龊跻馔狻0旃赖恼悦妫伊艘桓本淖榜压氖榉ㄗ髌罚鲜é“唯实”两个字,仔细再看,又有“唯实第一,赠肖琦先生共勉”等一行小字,看那字在非凡的气势中时时散发着十足的霸气,懂一点书法的人就知道是那位全国数得上的书法家起码在喝了一斤茅台酒后潇洒泼墨写成的。而郝智坐的沙发上方, 也挂了装裱考究的一幅字,上书“有志肝胆壮,无私天地宽”十个苍劲的大字,一看便知是出自肖琦之手的自勉。这两幅大字遥相对应,好像在讲述主人的为人之道。
  肖琦在省里有“老佛爷”的雅称。他的父母是早年的留法学生,差不多是和周总理同期的,回国后一直在北京的西方经济研究所工作。而他本人则是解放前夕北京某著名大学的学运领导人。五十年代,当我国和苏联老大哥结成同志加兄弟的亲昵关系后,大批的优秀人才都蜂拥到了苏联留学,他却不知通过什么关系,竟然以批判学习的名义,留学西欧资本主义国家。几年辗转数个国家后在老牌资本主义国家英国剑桥大学取得了经济学博士,回国供职于中央政策研究单位,成为我国经济发展的“反面军师”。很快,到了那个不堪回首的年代,他这样的“反面军师”身份自然难逃厄运,上干校,蹲牛棚,下车间,直至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夕获得解放。之后,他在中央和国家部委之间倒腾了好多次,直到几年前从国家经贸委调任到这个地理、资源条件比较优越,但经济发展长期缓慢的西部省担任省委常务副书记。他的到来叫省里的政治家一致分析认为,以他的水平和资历,加上又是中央下来这个大背景,很快将会取代现在的黄书记。可无固定变数的政治就像秋天的云、姑娘的心一样不可捉摸,变幻莫测了几年,他的职务仍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去年底省委黄书记在出国访问时,不慎摔碎“半月板”(髌骨)中途中止了访问,在国内国外、西医中医间辗转几家医院治疗,又喝骨头汤,又吃钙片什么的,到现在却仍在北京的家里养病。即使如此,由于难以知道的原因,省里的班子还是原封不动,肖琦虽全面主持工作,却继续得不到转正。
  “小郝,来了。”肖琦从里间悄然走出,一句“来了”吓了正在出神中的郝智一大跳,他连忙起身但身体还没来得及立稳,肩膀就被肖书记宽大肥厚的手轻拍了几下。
  肖琦深陷在办公桌后的软椅子里,脸上弥漫着慈祥的微笑,明亮的眼镜片后,那对小小的眼睛被肥大的眼袋几乎包严,很难看到眼珠和应有的光芒。他拿起桌上的几份文件,用毛笔认真画了几个圈后,看起来很随便地问他:今年有四十岁了吗?
  郝智连忙说自己已四十一了。
  “不错,不错,正是干事业的年龄。”肖琦停顿了说话,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在案头的一份文件上写了几个字,按了电铃,秘书闻声进来取走文件后,他顿了顿,接着又和蔼地问,“怎么样,对目前的工作还有什么想法,比如说离开机关到基层什么的。”搞经济的人,话总是直来直去的简洁明了,话语像是要掏钱买的一样,十分吝啬,而不像当今的一些文学评论家们,本来一句话可以说清楚的事情,非要用生僻的词说十句还叫大家听不懂,这才算体现了自己的水平。
听着这不无暗示的问话,郝智脸上泛起了不易察觉的红潮,他小声说道:“我是学经济专业的,说实在话,当年搞共青团工作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阴错阳差的,没料到一干就是近二十年。到了这个年龄,如果继续搞这项工作的话,确实已经不合适了。所以,要我说实话,当然是希望去基层,真正干点务实的事情,比如搞自己喜欢的经济工作。”他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正专心致志听自己说话的肖书记,觉得刚才说的话语无伦次很是失常,又补充说,“当然,还要看组织的安排和肖书记的关、关照。”关照这个词,他说得很犹豫也很拗口& &
,但还是说了出来,面对“老佛爷”这样一个精明人,他感到还是开诚布公的好。
  肖琦拿起一棵香烟,放在鼻子下来回滚动地嗅着,完全是一副温馨舒服的样子。停顿了片刻,他问道:“郝智,你对路山的情况熟悉吗?”
  “去过几次,团省委搞过几个活动,还配合林业、水利、煤炭等一些厅局搞过专题调查,但谈不上怎么熟悉。”郝智说着,心不由自主地激烈跳动起来,他呷了口茶,咽下了自己激动的情绪。
  “你来看。”肖琦说着径自走进那间小办公室,郝智心怦怦跳着紧撵几步,在他看来,能召唤进小办公室那是一种特殊的礼遇和信任。“你看,石油、天然气、煤炭,还有岩盐、石英沙以及铁、锡、铜、锰等等资源,在路山地区遍地都是,这里已经成为我国的‘科威特’了。一旦投入大规模开发,那就是西部经济的桥头堡啊!”肖琦拿红笔在省地图上比划着,两眼闪烁异样而明亮的光芒。
  郝智认真看了和《世界地图》、《中国地图》大小基本差不离,并被这两张图夹着的全省地图,上面做了好多标记,其中在最北的路山地区,五彩的标记做得密密麻麻。
  “可悲啊,可悲!就是这块风水宝地,在全国、全省经济迅速发展,GDP迅猛增长的良好态势中,却长期以来不可思议地落在全省的最后面,每年要中、省补贴近三十个亿,过着讨饭的日子。更可悲的是我们的一些领导不思进取,不努力改变这种尴尬的现状,却把讨饭当作无尚的光荣,扛着革命老区的大旗到处伸手。不错,战争年代路山是做出了巨大贡献,但革命先烈打天下难道就是为给乡亲们挣个‘讨饭钵子’?!”肖琦把手里的红铅笔放在鼻子下嗅了会儿,控制了愤然的情绪,接着说道,“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局面?说穿了,就是当地的一些领导干部成天围绕着‘人、权’打转转,把做官当作惟一的价值取向,官本位意识凌驾于改革、发展和老百姓之上,把自己家的经济建设凌驾于地区和人民经济建设之上。他们只懂得个人腐败,哪管地区的经济繁荣?真是祸国殃民啊!这样下去,怎么了得!”肖琦说着,气愤得嘴都有点哆嗦。
  重新回到办公桌前,肖琦才从愤然中恢复过来:“小郝,你在省报和中央一些部委主办的经济杂志上发表的论文,能找到的我基本上都一一看过了。特别是前不久发表在《地域经济》上那篇《能源经济建设应该和生态环境保护相得益彰》的文章,问题谈得透彻,很有见地。至于你其他的一些情况,我和大部分常委同志也都有所了解。前几天,我们个别同志私下碰过头,交换了意见,想把路山的担子给你压上,如何?当然了,这还要严格按照组织程序,对你进行全面、公正、客观的考察。今天就是给你打个招呼,征求你的意见,怎么样?”
  方才,郝智在看地图时已经完全意识到“老佛爷”找自己的最终用意了,听到这番话后他瞬间感到了谈话的分量。在停顿的片刻里,他的脑海运转着该怎样回答才算妥当,权衡利弊后他觉得直截了当为好“感谢您和组织的信任,我同意去路山。不过,虽然不该给组织讲条件,但我想还是说出来好,仅供领导参考。”他看到肖书记眼睛里射出鼓励而亲切的目光,继续说道“一是,到路山任职我不认为是对我的提拔,而是给我压了千斤重担。因此,在我以后的工作中,可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和失误,但省委要首先考虑这些失误的出发点和目的,如果不是因为我违法乱纪的问题,就不要轻易调离我,领导干部频繁调动的弊端,肖书记您是最清楚不过了;二是在短时间里,路山的情况可能不会有大的改观,所以这一点请省委理解;第三,至少在一年甚至稍长时间内,中、省拨给路山的各种资金,还有相应的补贴不得减少,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和复杂事情,说不定还要请求增加。”
  “完了吗?”肖琦问道,“前两点可以放心,后一点嘛,我相信省府那边也会支持的。说实在的,有省委、省政府的支持,有小平同志‘发展是硬道理’撑腰,为了老百姓的利益,为了寻求经济发展,还怕什么呢?希望经过不长的时间,路山的社会经济会得到应有的发展,贫困的面貌能得到大的改观。”肖琦离开椅子,在地上开始踱步,又问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咱们认识有几年了吧!我到省里也快十年了,你呢?在这个大院里时间更长。真是人生苦短啊!”
  郝智也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算是同肖书记正式认识的,虽然同在一座大楼里上班,多年来和肖书记却没有处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程度,最多的关联,那也就是领导在台上讲话,自己坐在台下前排认真做笔记、带头给鼓掌,或者在电视镜头里当领导讲话时空镜头的陪衬。
“从中央下来的时候我是精力充沛、风风火火呀!可一晃就是好几年,当年好多设想和愿望如今却‘万事成蹉跎’啦!说真的,年龄不服不行啊,有的时候我也开始力不从心啦。当然,这也完全符合自然规律嘛!正像毛泽东同志所说的,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是你们的呀!”说着,他伸出肥厚的大手,郝智知道今天的谈话该到此为止,就连忙起身迎上去,两手一握,立马感到了“老佛爷”的力量,自己就也略微使了劲。他知道这握手有大的讲究,与领导握手重了显得比领导还自信,狂傲是极其危险的;轻& &
了,则让领导认为是敷衍并缺乏足够的信心和能力,所以一定要轻重合适,把握好“度”才妥。
  毕恭毕敬走出肖书记的办公室,郝智顿时感到从未有过的放松,他热情地和相邻的秘书二处的同志们打了招呼,走在熟悉的楼道上,突然感到这座工作了近二十年的大楼宽敞明亮了许多,人们也亲切可爱了许多。看到电梯正上上下下繁忙地运转,他突发奇想地从四楼顺着楼梯上到十八楼自己的办公室,走了有十来分钟,除了心脏跳动得有点激烈,其余竟然没什么反应。“这世界还真的是我们的。”他独自静静地在办公室里呆了半个多小时,马上想起给姜和平打电话,对方说正在开会,就约定下班后在省委西门附近新开张的亨得利酒家见面。
  郝智把与肖琦的谈话过程大概说给了姜和平,姜和平的神情不易察觉地黯然了一下,然后就大叫这是天大的好事,说今天咱们打破机关中午不准许喝酒的禁令,喝它一瓶白酒,于是要了酒咕咚倒入两个茶杯里对饮起来。姜和平大喝了一口后,问:“你小子真有城府啊,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可一次都没听说过你与‘老佛爷’有什么交情?”
  “你可是冤枉我了,事实上,我和肖书记的确没什么特殊的交往。依我看省委考虑我的安排是应该的,难道我就该把那个团委书记当老吗?”虽然话是这样说了,看姜和平还心存疑惑的样子,他便想告诉他为了自己的事情,可能北京有个朋友找过一些领导,但因为那个朋友是女士,就觉着说出来不妥。尽管说姜和平是他的好朋友,但涉及到太敏感的事情还是保密吧,知道了对谁也不好,也许这就是政治游戏的规则。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了,说出来的却是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肖书记不分管团委工作,这几年来除了一般性的工作接触,就是和他分管的组织部打过几次交道,当然和他本人顺便也有过接触,但只是工作性的接触。自己从来也没有考虑过如何和他发展关系,自然也就谈不上刻意找什么所谓的背景,更谈不上密切往来了。
  郝智的话听来也应该相信,但姜和平还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舒服,他一端酒杯,说:“真难以置信,在如今的官场里难道还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即使天上真的是掉馅饼了,那也轮不到你这个有名无实、工作平平的团省委书记呀!我看现在只有这样理解了,要么,就是‘老佛爷’开始总结他转正不了的经验∷诒臼∶皇裁词帧哪涣藕偷障担执硬桓憷锝崤傻墓吹保峁兀约赫鑫蚜思改辏俪俚貌坏阶K裕衷诳辞宄诵问疲祭钍屏ΑT俨唬褪撬辛说笔榧堑亩颍蕴崆鞍才牌鹑耸铝恕9芩兀凑阅憷此嫡獠皇鞘裁椿凳隆!绷饺撕茸潘底牛智椴蛔越靥傅搅寺飞降厍南肿矗迪秩蔚匚榧橇夯衬钜蛭换魈岚胃刹康氖虑椋吻熬耙丫幻盍耍芊癖W∥蛔踊购苣阉怠5饫霞一锸歉龅赝飞撸谴勇飞阶罨愀善鹄吹模诘钡氐母苌钜埠苡玻叭巫ㄔ本褪潜凰张酶刹幌氯サ髯叩摹W罱禄绶⒌哪瞧竽诓伟阉淮瓮换魈岚危矗埃岸喔龈刹康氖峦绷松先ィ醒肓斓伎谄侠鞯刈隽酥匾荆∥橹亢图臀槌傻牡鞑樽橄衷诨乖诼飞剑峁鞘裁椿共坏枚A铰蚬俾艄俚母上底畲蟆R话阍诼蚬僬吆竺婊箍赡芮3都钙鹬卮蟮木冒缸印2还庵质虑橥ǔJ且欢砸坏姆浅R埽涣肆酥埠苡锌赡堋?蠢囱∨赡愕铰飞娇赡芎痛砹夯衬畹氖虑椤⑽榷飞缴缁峋糜兄苯拥墓叵怠=推饺案婧轮嵌哉庵秩艘欢ㄒ霞犹岱溃词沽夯衬钫娴牡沽耍褂幸徽潘嗄昕嘈木鹄吹拇笸迤扑苣眩绻咕⑴〉幕八挡蛔及炎约阂仓チ恕6栽勖钦庑┦±锵氯サ母刹浚膊蛔急敢槐沧哟粼谀歉鲂〉胤剑共皇歉杉改臧殉肿∥榷ǖ木置妫芊⒄乖俜⒄挂话眩呕崞ü梢慌木妥呷耍砍俗畔衷诨乖谀炅渖险加心敲吹阌攀疲蛐碛龅礁龊没峄鼓艿玫缴āU庋道矗颐怯趾伪厝フ腥撬悄兀亢轮侵澜推降奈苏苎В残朔艿弥还撕染疲缓退邸*
  几天后,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亲自带队考察了郝智,考察情况自然十分满意。又过了一周,省委的任命就下来了,出乎预料的是,路山地区仍然空着行署专员的职位,郝智却一步到位被任命为地委书记。而原书记梁怀念则另行安排,将安排到哪里呢?没有人知道答案。
  经过漫长的等待后,笼罩的浓雾逐渐散开,省城国际机场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
  重新开放的机场是依照飞机的大小,安排航班次序的,这也是机场的一贯规矩。看着别人兴高采烈地鱼贯而入,一架架波音、麦道和空中客车这些大飞机呼啸着升空,郝智他们这& &
些去路山乘坐小飞机的乘客只有羡慕的份儿了。直等到两三个小时,一些进港的飞机也陆续落地的时候,他们终于盼来了登机的时刻。
  去路山的飞机很小,人流队伍自然也就稀稀拉拉的,坐这样小飞机的人是没资格走上专用的登机通道的,大家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走到最底层,进了机场行走在跑道上,三绕两转走了足有半公里路才到角落里的停机坪。大家站在飞机旁,耐心地看几个身穿制服、胸前挂着工作牌的人在狭窄的舷梯上忙活,费力地搬运包裹严实的十多件东西。“不好,机尾压下来了!”有乘客惊慌地尖叫着。“大惊小怪什么!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穿制服的人见怪不怪地说着,叫人扛来根明晃晃粗壮的支杆, “一二三”喊起号子,轻车熟路地把杆撑在机尾下,真好像建筑工地上在搭脚手架。
  东西总算装完了。又不知从哪里开来一辆黑幽幽亮闪闪的别克轿车,下来俩西装革履、看似颇有身份的人物,工作人员拨拉开围在舷梯前的其他乘客,毕恭毕敬地请他们先上飞机,然后开始检登机牌。看着大家急不可耐、争先恐后的样子,躲在一旁的郝智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他最后一个到了舱门,检牌时随便发问道:“刚才先上去的那俩人有票吗?”
  “那是本系统的免票人员。”对方眼睛翻了翻,回答显然没好气。
  这班飞机满员,满得出乎他的预料。举着40号牌找到座位,却早已有人。问不算漂亮的空中小姐,回答说本航班今天不对座号。无奈,只好找了前面紧邻机舱、噪音最大的位子坐了。
  邻座是一位二十多岁小老板样的后生,好像有过几次坐飞机的经验,熟练地把安全带扣子系得咯吧作响,在显耀自己是乘飞机老手的同时,乜眼看郝智,弄得他只好闭上眼睛。
  飞往路山的是国产运七飞机,被人们戏称为天上飞行的拖拉机。虽然档次不高,整个机体看起来都十分粗糙,行李仓甚至可以看见明显的两块大补丁,但它的安全性能倒还说得过去,迄今为止也就听说这种飞机掉下来过一次。
  飞机虽小但毕竟也是飞机,起飞时还是憋足了劲,机器“汪汪”的直吼,好似一个使劲拉动的风箱,直吹得人的耳膜打摆子般抖动。在跑道上立定后,更剧烈的一阵颤抖和巨响中,飞机像是弹弓里的一颗刚脱离了皮筋的子弹,一通猛烈奔跑。就在机头高昂将要带动全身腾空的一瞬间,飞机猛地被沉重的尾巴给拖了下来,这颗弹弓发射出的“子弹”成了强弩之末,旯惧掊薜鼗辛艘徽缶屯T诹伺艿赖莫┲醒搿*
  惊魂未定的乘客,心都还在半空里悬着时,前面那个不大的驾驶舱门打开了,一个身体浑圆壮实、身着航空服的中年人走出来,他的脸色微微泛白,沙哑着嗓子说:“一切正常,大家不要紧张,就是后面的行李重了,把后舱的行李搬到前面走道上就好了。”
  空中拖拉机里装的行李也五花八门,还有那种老式的黄帆布大提包,经过一阵凌乱的搬动,飞机又重新吼叫起来,好像一个人刚刚做过难堪事情一样,为了弥补刚才出现的窘况,这次重新发威就变得歇斯底里,巨大的声音引得整个机身都颤抖不已。加速,再加速,在大家提心吊胆中,飞机使足了吃奶的气力终于昂首怒上蓝天。爬行了十几分钟进入平稳飞行后,充满死寂的机舱里才又恢复了生气,乘客们开始玩笑式地讲述种种惊心动魄的故事,还相互交流在这些惊险事件发生后的体会,一时间庆幸声、吹牛声、还有对航空公司的咒骂声,乱糟糟地搅和在一起,机舱的气氛活跃得像个农贸市场。郝智邻座的那个后生,苍白的脸色还没有恢复,又神吹胡侃起自己几次乘坐飞机遭遇险情而又大难不死的经历,还转动着那双小聪明的眼睛逼迫他要表态。郝智只得嘴角挂笑,微微点头算是礼貌的应答。为了掩饰自己的讨厌,他把头扭向别处,却看见三个人高马大的老外,专心致志地对着一张图纸在比划着什么。
  说实在的,郝智刚才略微也出了汗,尽管以前遭遇过多次危险的旅行,但像今天这样能导致心理恐惧的事情还没有发生过。前年在赴美国探亲的途中,飞机在万米高空遇到了罕见的一块强冷气团,几十秒时间里飞机大起大落几千米,使没系保险带的百余名乘客碰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而且还有一位刚从卫生间出来的女士,像秋风里无助的一片树叶,在机舱里被抛来抛去地摔成了重伤,就在这随时随地都可能机毁人亡的紧要关头,自己仍然是镇静自若,紧紧地抱住不知道经过多少个来回抛甩后才跌到自己怀里的女士,镇定地为她进行了紧急止血,直至飞机平稳降落在美国某空军基地。
  今天的恐惧心理,是和登机前那一系列的所见所闻有关,还是和即将到达的路山地区有关呢?
  喝过空姐送来的一杯淡淡苦味的咖啡,飞机的轰鸣声小了许多,“嗡嗡”的声音起伏着像涌上了爱潮的女人在舒服地呻欢,凭经验他知道飞机开始下降了。凭窗眺望外面的景象,像使用了放大镜那样看得越来越大,蓝天下面群山起伏,血脉般紧紧相连;纵横交错的沟壑,恰似血脉舒展流淌的河床,只是这河床不时腾起一股尘土,这是强劲的西北风在扫荡和发威,千百年来,厚厚的黄土层就是这样被层层剥离,使黄土高原变得赤露和荒凉。
又过了几分钟,地面变幻成平缓的地形。黄绿相间也不知是谁染了谁。不时地像洪水一般屡屡滚过一道道墙,绿墙在抖动,黄墙在走动。隐约中,可以看到在排列整齐、组成方格状的绿色屏障的护卫中站立了数不清的绿树,这些绿树仿佛就是布阵好的威武勇猛的秦俑,风头来时,迎着沙墙倒下,风头过去后又勇敢地站立起来,精神抖擞地准备迎接下一个更大的风头的到来。郝智看得出神时,路山城出现在几百米高度下。在沙尘浑浊弥漫中,一座方方正正的城池半遮半掩地出现在面前。古城楼房错落有致,巷道布局均匀,厚实的城墙像孩& &
子们堆的积木,外面还有护城河水在缓缓流淌,多么规矩、典雅的古城!
  来不及浮想联翩,“呼――”,飞机呼啸中发出刺耳的尖叫,迎着凛冽的寒风,摇摇晃晃地落到路山机场。
  一走出机舱,飞机上的诗情画意荡然无存,实实地叫人感到风沙的厉害。虽然大风也不过四五级,还没有排山倒海的气势和淫威,但风里裹着的沙子却是生硬地、毫不留情地刮到人的脸上,像柳条的抽打,叫人生痛生痛的,以前没挨过沙子扫射而不习惯的话随时会被催淌下眼泪。郝智不由得将皮夹克的领子竖起,提了小皮箱逆风走在孤零零的机场。跑道挺宽& &
敞的,因为能见度不够,竟然望不到头,看导航塔、雷达等附属设施的规模应该算是二级机场。再向远望去,铁丝网外东、西、南三面被沙海包围了,机场看来倒像沙海里的孤岛,这样地形的机场大概在全国、全世界也没几个。这里如果要修建国际航空港,大概也不用为土地发愁。郝智盘算着,对什么都有一种新鲜感。
  走出不大的候机楼,是一个广场,面积不大,却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车。既有切诺基、丰田巡洋舰、三菱帕杰罗这样的越野车,也有红旗、桑塔纳、蓝鸟之类的轿车,还有排气量达3.0的皇冠高级轿车,这可是正省级干部才有资格配坐的高级轿车。那还有更高级的呢!一辆凯迪拉克和一辆大奔,奔驰还是600型的,再看那车号,本地的P字打头,后面的有效数字是8888。郝智思忖,这肯定是一个大款的座车。粗粗数来,停车场上停放有30多辆轿车,一个航班也不过就40多个乘客,却来了30多辆小车接客,隆重得真叫人有点不可思议。他环顾四周,发现整个停车场没有一辆出租车,更觉得奇怪。无奈中,他找到一个手持对讲机的机场工作人员询问到哪里乘坐进城的民航班车。对方对他所说的“班车”不知所云,露出一副惊诧的神情解释说:“机场刚启运时倒是跑了几次班车,但后来――你看,”他随手一指一辆接一辆驶出大门的车辆,“乘飞机的路山人几乎都有专车接送,机场的班车就没几个人可拉了,再说到市区也就3公里的路程,一起一落收的票钱还不够大巴跑一趟的汽油钱。后来领导就决定取消班车,派专人收取停车费,这样一年还能安排两个家属的工作,不过这样一来,也就难为了那些没有单位车接的普通外地人。怪了!看起来你怎么也像个省里来的干部,怎就没个车来接你?”
  郝智笑了笑,指了指那边的几个外国人,说:“那他们还是外国人呢,不是也没车接吗?”
  “他们,大概是些抠门的旅游者,再不就是考察长城、听唱路山小曲或者是挖墓板石这些烂事的怪异者。你别看我们路山是贫困地区,但大小一个科长出来也比这些老外们耍得大!好了,那个是骑三轮车的人,你过去问问。哎,进城只要两三块钱,可别坏了行情啊。”
  三轮车夫是个个头低矮、身体瘦弱的中年人。郝智问到地委是多少钱?回答是3块,可以给5块的票。奇怪的是,这个皮肤黑黝黝的人竟然讲一口绵软的南方味道的普通话。
  “3块就3块吧,我也不要你的票。三轮车在哪里?”
  已经提起行李的中年人侧过身体告诉说,进机场大门要交5块的停车费,所以把车停在了大门口。
  上了带敞篷的机动三轮车,车并不走。问及原因,司机是想拉后面那几个老外。中年人说:“机场不让我拉外国人,说嫌丢人现眼。我凭苦力挣钱,丢的是哪门子的人。你们北方人就这点不好,好面子。”
  “你是南方人吧?”郝智觉得这个人还有点意思。
  “温州。”
  “那你怎么大老远的从山清水秀的地方来到路山?”话一出口,郝智立马感到这个问题问得多余。现在社会人的流动是最快的,何况是全国有名的温州。
  “路山这个地方的确比不上我们老家富裕,可这里的钱好挣。别看路上跑的高档摩托车不少,但都是用来兜风的。不瞒你说,全路山城的机动摩托、三轮车,还就我这辆是跑在市场上挣钱的。”温州人说着,脸上充满了自豪。
  “哈罗。”他撇下郝智,迎着老外跑了过去,连说带比划了一会儿,就提着几个大旅行包过来。包把车兜塞得满满当当的,其他空间又被三个大胖子老外占领,郝智想这简直就是一只装了混合动物的集装箱。
  屁股冒着黑烟的三轮车在劲风中吃力地行驶了约十多分钟就进入了市区。此时,应该是下午上班的高峰时候,但在路山狭窄的街道上车辆、行人不是很多。行人走得不紧不慢,自行车也骑得悠然自得,和青石铺砌的街道,古香古色一溜朴实的平房铺面十分协调,像是一幅泼墨画,街头的人们,特别是那些女人、孩子们,衣着色彩缤纷,像是从画里跳出来的,别致另类。
  虽然车里挤得动弹不得,郝智还是有礼貌地和老外打了招呼,通过简单的英语交谈,他得知老外是来自美国宇宙油轮公司的职员,到路山是度假旅游的。在这里度假?郝智马上在脑子里打了个大问号。虽说老外的生活习性有些古怪,但他还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因为,他们毕竟不是比较贫穷的留学生,也不是文化或者民俗一类的考察者,而是来自大名鼎鼎的宇宙油轮公司。他记得这个公司有“船王”之称,该公司的董事长路德维格先生不仅是世界上最富的人之一,而且也是一位出色的国际知名企业家,他是澳大利亚和美国最大煤矿的开发和经营者,是散装运输的先驱,前美国总统尼克松先生专门给邓小平同志写信推荐他参与中国大型煤田的开发。来自这样公司的职员,恐怕到路山不光是出于旅游这样简单的目的。
郝智的思绪像柳絮般飞舞着,不过也就是十几分钟的工夫三轮车就停到了一条绿树幽幽的巷子,驾车的温州人把身子探过来,说地委到了,就在巷子的尽头。车开上去怪给你丢人的,你是不是自己在前面走,行李我单个给你拎上?
  郝智倒不是怕什么丢人,也不是老外的原因,只是包很小很轻,就谢绝了善解人意的车夫,同老外礼貌地道了别,向巷子深处走去。
  这条巷子有两百多米长,说是巷子其实比街道还要宽阔,平展展的全是一色瓦青的水泥路面,巷子两旁遮天蔽日的全是参天的梧桐树,和整个城市里到处栽的柳树、杨树、刺槐相比,犹如大洋马站在毛驴群里般的,显然是高贵的出类拔萃、鹤立鸡群的样子。走到巷子的尽头,其独特的建筑简直可以说举世罕见,是更加洞天别开,从华丽的大门望进去,整个地委机关依了山峰地势,鳞次栉比的竟然建了八层窑洞。
  地委成立有半个世纪了,但这些窑洞的历史更长。解放前这里是依着山势的五层建筑,属国民党的一个军部驻地,这个军在这里安然驻扎了足有二三十年,凭靠路山城池的无比坚固,临到开国大典前夕,负隅顽抗的这支部队见了棺材才掉泪,十分无奈地交了械而和平起义。国民党的牌子一摘,新成立的路山地委就直接接管了这里,在以后的几十年中修缮了多次。前几年,地委机构改革后像当时社会上流传的顺口溜“撤消了几个委办,打发了几个老汉,人员增加了一半,通通都成了酒罐”中所说的那样,大小机构重叠,单位职能交叉,人满为患,不得已又在半山腰往后面劈开一大块空地,继续依照这里的建筑风格加盖了三层,才有了如今气势恢宏、格局独特的模样。
  郝智对这里并不陌生,因为团地委在这个院子,而他又是不愿意坐在宾馆听汇报的人,所以每次到路山总要到这里来工作。
  今天怎么了?眼前出现的景象令郝智吃惊,他的喉咙哽了一下,发出了疑问的声音。本来宽敞的地委大院像农贸市场般乱混混的,院东边一群人横七竖八地躺倒一大片,像是刚收割过的麦地,从陈旧甚至有些破烂的衣裳可以看出是当地的农民;西边足有几百人,他们有的正襟危坐,有的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好像辩论什么,还有几个人闹中取静旁若无人地看书。看他们那副架势就知道进驻这里有多日了!院子的秩序倒还算有序,东西两个阵营“泾渭分明”,而他们的结合部却笔直地空开了一条供人行走的通道,几个挂着警棍的保安在上面来回巡弋,如果说这条通道是一条河流的话,那巡弋的保安就是河流上趾高气扬的炮艇,他们虎视眈眈窥视着两岸的动静。
  郝智想抽身回去问门卫,却看见有几个人坐在传达室的办公桌上起劲地甩扑克,有一个的脸上还挂了三四张白纸条,他只好作罢,穿过一个黑幽幽的走道上了二层。
  这里倒是十分安谧,整层的院落里见不到一个人,与下院的杂乱无章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郝智看到前面一个窑洞挂了值班室的牌子,就径直推开了门。一个正伏案写什么东西的后生停了笔,抬起头轻声问道:“同志,请问你找谁?”
  “噢,不找谁。我是来报到的。我叫郝智。”
  “郝――”后生猛地站起来,嘴巴惊叹得张成了O型,显然不知此时说什么是好。郝智拍了他的肩膀坐下后,他方才醒悟过来,“你就是新来的郝书记吧!前天才听说你要担任地委书记,可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来,请喝水。”
  “你叫什么名字?”郝智喝了口水,问。
  “刘勇,地委办秘书科的。”
  “小刘,外面静坐的那些人,是为了什么事来的呢?”
  “西边坐的那些农民,是附近永川县禾塔镇的,为的是土地被一个什么公司占用搞开发的事情。东边坐的是地区纺织厂的工人,下岗两年多了,每月只拿四十块的救济金,可就这点钱,近几个月却分文领不上了,这才到地委来上访。每天上班来,下班回,已经闹腾了一周多了。”
  “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就没有人来管?”见小刘摇头,郝智又问道,“这几天地委领导都干啥去了?梁怀念同志难道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吗?”
  “董书记去省里好几天了。吴书记好像是去接中央来的一个什么新闻采访团。上访开始的前两天,梁书记指示姚秘书长、信访办的同志和农民代表倒是座谈了几次,可牵涉到‘五荒地’政策的事情就再没结果。后来定下了农民如果继续闹马上抓他们的方案,不知道消息怎么就走漏了,事情越弄越大。见上访的农民来的多了,更加没人管了。纺织厂那边的上访,从开始,信访办就不痛不痒地敷衍着,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需要钱。现在这个难题大概是、是给你留着的吧!要不领导们今天也不会去参加什么协会的成立大会。”
  “什么协会?很重要吗?”
  “听说是有关气功的什么协会。噢,对了,是叫什么滋阴补阳功,是外省来的一个大气功师发起的,协会里的理事长、顾问等一串串头衔,都是由地委、行署领导和一些部门的头头们担任的。梁书记还是名誉理事长呢。”
  “混账。”郝智在心里暗暗骂了,脸却平静得像一潭难看的死水。现在练功的人走火入魔的越来越多,前几天他还在一个内部通报上看到,国内有个叫“”的气功组织,目前活动范围已超出练功本身,要求各级引起注意。没想到,路山又冒出新的什么功来。他沉思了一会儿,对小刘说:“你去找几个群众代表进来,我想和他们谈谈,先找工人代表。”小刘说这拨上访者来的时间长了,出来进去的自己也已和他们熟悉了。说着出去找人。
  位于路山城中央的“路山大剧院”是当地的一座标志性建筑,虽说仅有三层高,但那十八级的台阶像是给剧院安置了厚实的底座,把整个剧院烘托得雄伟高大、气势磅礴,加上刚装修过不久,门脸富丽堂皇的,神圣得像个刚打扮好要出嫁的少女。与外面喜庆火红的气氛相比,此时的剧院里显得庄严肃穆。能容纳两千多人的楼上楼下座位满满当当,就连走道和& &
门口也全挤满了人。滋阴补阳功协会路山分会正在这里隆重而神秘地举行。
  这的确是一个奇特的大会,没有敲响喧闹的锣鼓,没有鸣放响亮的鞭炮,更没有五彩的气球和美丽的鲜花。虽然像一般会议那样在会场内悬挂了“滋阴补阳功协会路山分会成立大会”的横幅,但主席台的摆放却非常特殊。台子正中排列着的八卦图案一分为二,领导只得在斜着的桌子后就坐,而八卦图是用六十四个香炉摆放成的,六十四柱袅袅升起的青烟营造出天上人间的氛围。
  虽然定的是正当午时正式开会,但一大早就有会员走进剧院,那时香火还没有点燃,许多人虔诚地朝香炉连着三拜,更有几个心诚的人,竟然伏在冰凉的水泥地板上,爬半天叩一头,像只蜗牛缓缓行走。行完了大礼,他们神情肃穆地走到在强烈的射灯照耀下金光闪闪的捐款箱前,庄重地往那个黑洞里投入大把的钞票。
  正当午时,大会正式开始。在一首依依呀呀绵里藏针的练功曲响过后,大会主持人、气功协会秘书长――地区体育局付局长宣布大会的议程。又是一系列礼节性的程序过后,逐渐进入了主题,先是地区民政局长宣读机构成立的批复,接下来是地委副秘书长对协会的章程和组成人员的情况进行了说明,然后就是路山地委书记、滋阴补阳功协会名誉理事长梁怀念同志的讲话。
  梁怀念长得人高马大,巨大的脑袋却还是难与肥嘟嘟的肉身协调,处处被臃肿的富态相包围着,仅看那颗毛发全无的光脑袋,人们就可以想起如果是颗猪头的话,恐怕在两个大锅里也煮不下。他习惯性地把目光往主席台的中央游移,兴许是八卦的威慑作用,飘忽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身体便停在侧面原来的位置上坐好,用一双吊了肥大的眼袋但炯炯有神的眼睛,像一支机枪般地扫射了三遍会场,这才开了腔:“会员同志们!”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完全不像是往六十岁上数的人,“今天,是滋阴补阳功协会路山分会成立的大喜日子,在此,我代表――,”他有意停顿了几秒,忽然觉得按照惯例说代表地委、行署不妥,就“啊啊”的一时语塞,“我代表气功爱好者啊,还有体育活动者啊,向该协会的成立表示最衷心的祝贺。”他拿起茶杯似喝又非喝的,其实是习惯性地等待掌声响起来。但今天的听众好像不怎么配合,大家多是闭目养神,显得很沉闷。没有赢得掌声,他有些尴尬,清清嗓子又提高了几度声音讲道,“气功,是我们中华民族古老的、最伟大的科学之一,是优秀文化的集中体现,是人类历史宝库中最精华、最有价值的东西。而滋阴补阳功是整个气功里最杰出的功夫,是领导气功新潮流的功法。今天,这个功法能在我区落户,是我区五百万人民的幸事。我代表――,啊,我希望广大会员拿出不怕吃苦受累的劲头,勤学苦练,强我身体,振兴中华。”梁怀念说着径自鼓起掌来。
  梁怀念讲完后接下来的议程就是协会的揭牌仪式。从北京来的滋阴补阳气功大师法无边轻轻伸出两个指头,稳稳当当地托起一块罩着红色缎面的牌匾,笑吟吟地请梁怀念和行署常务副专员魏有亮揭牌。足有一米八的梁怀念和又小又瘦的魏有亮站在一搭,像抬出的高低柜,立在台上形成鲜明的反差,他俩人互相伸出手邀请对方,在几只高亮度摄影灯的照射下,魏有亮轻轻扯着缎面,但只是做了个畏缩的动作,还是梁怀念一副派头十足的样子,那神情就像给自己娶回家的姨太太掀盖头,喜滋滋地扯开红色缎面,就把个金光闪闪的铜匾呈现出来,“噼里啪啦”,此时外面燃起了喜庆的鞭炮。“哗啦啦”、“哗啦啦”一浪高过一浪的热烈掌声使整个剧院终于有了生气。
  大师正式演讲时,掌声更加热烈了。一束耀眼的光芒从顶上投下,随着走来走去的大师在移动。光照中他的脸色是惨白的菜色,看年龄也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穿了一件对襟纽扣宽松练功服,衣服光闪闪的和他十分瘦小的身材没有什么牵连,估计连衣带人上秤毛重也不会超过八十市斤,面容清癯但脑袋却比常人大了许多,这颗巨大的脑袋,在他的会员们看来,真正的好东西就装在那里面,无疑,好东西就是智慧。他在胸前拱拳对天对地对台上对台下作了揖,轻车熟路、非常老道地坐进八卦的中心,用了一种绵甜的声音说道:“现在我受协会的委托,宣布路山滋阴补阳功协会名誉理事长、理事长、副理事长、常务理事和理事以及秘书长、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副主任名单。”这个名单上几乎包括了路山地、市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语调极其缓慢没有起伏的宣读,足用了半个多小时,场内已经有人开始骚动了,手舞足蹈起来。“大家不要惊慌。刚才,我宣读名单时是带了功的。”大师微笑着,整个人被几十个香炉里淡出的烟雾蒙上神秘的面纱,恍惚的人们有的已不知此时是在人间还是在天上。
“好了,请大家放松,不要正襟危坐的样子。对,随便一点,闭住两眼,浑身松懈,手心向上平放在腿上。兴许你的眼前看到了什么,但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千万不要紧张,等报告一完我收了功,一切都会正常。好了,我正式的带功报告开始了。”
  “我不是什么高人,只不过是练功比你们早一点,受干扰比你们少一点罢了。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父母是何人。在我三岁懵懵懂懂的时候,有一个高人把我带到了秦岭山里,& &
吃野果,喝山泉,吸天地之精华,纳神仙之灵气,一住就是三十年。去年,年纪已有一百五十岁的师傅叫我做个华佗再世。于是我走出了大山,在我中华大地上行好积善,普及气功,让大家强身健体,祛除疾病,为建设四个现代化,振兴中华多做贡献。”大师仍然保持着平缓的语调,“现在,大家感觉天是不是很冷,外面已经刮起了西北风。不要介意,发动你的意念,神奇的气功会带你到温暖如春的世界的。请跟着我念,风,雪,水,火,土,日,月,星,辰。好,我们一起来想火,熊熊烈火,通红通红的,红得像天空里的晚霞,燃烧,剧烈地燃烧,火旺盛得像火山爆发。现在暖一点了吗?还有人不暖的话,那么,就是你没有入到气功的境界,请默念一百遍心诚则灵,心诚则灵……”
  从台上到台下,两千多人都闭紧眼睛,体内的火似乎开始点燃了,这点温暖带着大家摸索前行,缓缓走进静谧神秘的气功世界。
  虽已进入冬日,又刮了不大不小的西北风,但路山地委处在驼峰山脚下的避风湾里,大院的阳光仍是暖洋洋的。或许也是由于不太冷的缘故,院子里那些上访的工人们很是活跃,有的谈论家长里短,有的交换着对正在热播的电视连续剧的看法,还有的谈论波黑战争的事情。
  小刘刚出去要找代表,郝智却改变了主意,马上喊住小刘随着他走到上访者中间,他平实的举止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倒是几个工人的谈话引起他的浓厚兴趣。
  “你说改革开放好不好?龟孙子才说不好。”说话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实汉子,“改革开放前,虽说咱们是人人羡慕的老大哥,月月工资有保障,可那过的是什么光景,简直就是一个旧社会。三百八十大毛的工资,还要养活全家的老小,现在提起来他妈的就不是个滋味。”
  “那你今儿个的日子过得有滋味了,还跑到这里来闹什么?”有人发问道。
  “是我想闹吗?是他妈的那帮王八羔子事情做得太绝了,堵得咱们工人心头慌。”络腮胡子杏眼一瞪,“前几年咱厂效益好的那阵子,大伙都没少拿奖金吧。要说咱们再一年半载的只拿四十块下岗工资,只要心情好了,那也挺得住。大酒大肉的不敢想,白面大米总还可以对付吧!可现在的问题是要铲除那些败家子,为了咱以后的日子。”
  “说的是啊!可到处都是官官相护。”“可不是,我们都上访好几天了,我们连个地委书记的屁都没闻到。”有人发现郝智听得津津有味,就扭头看他,说话者也停住了声。
  郝智沉不住气了,他凑到络腮胡子跟前,说:“师傅,讲的不错,你接着说呀。”
  众人一愣:什么时候杀进来个“程咬金”。“你是做什么的?”络腮胡子有些不高兴。
  郝智没言语,站在旁边的小刘介绍说:“他是咱们地区新来的地委书记。”
  “地委书记?你就是新来的地委书记?!”工人们看着郝智朴素的衣着和可亲的笑脸,难以相信眼前的这个年轻后生就是全区五百多万群众的父母官。
  “你姓郝,是郝书记吧?”络腮胡子旁边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工人小心翼翼地问。
  “我叫郝智,刚刚到任。哎,老师傅,你怎么知道?”
  “今天才看的报纸,说省里要派新地委书记来路山,也真够快的,怎么刚说着说着,你就立马来了。”老工人和蔼地微笑着,干涩的眼睛里突地亮堂起来,充满了信任的希望。
  “谁当地委书记不是我们管的事情,但不管谁当,都要解决纺织厂的问题。”络腮胡子冷冷地说。见郝智伸过手去,他愣了一下,犹豫着礼节性地捏弄住了郝智伸过来的手。
  郝智却拉紧他的手不放,说:“师傅,你放心,虽然现在问题很多,但你要相信我们党和人民政府,问题一定会逐渐得到解决的。”
  络腮胡子猛一抽手,激动地说:“别说你们党这样、你们政府那样的了,多长时间了,你们党和政府管过我们的事吗?难道说今天来的你才算是共产党,过去的地委书记那是国民党?!”
  “你怎么这样说话?简直反动透顶!”小刘气愤地上去质问。
  “我要反动的话,那瞎了眼睛任命王大佑那样坏种厂长的人,早该反动得断子绝孙了。真是有眼无珠,当官的眼睛都瞎了,提拔这号败家子当厂长。”络腮胡子唾沫星子乱飞着,越说越有劲。
  小刘拿出手机,要给公安报警。郝智马上制止,他无心和络腮胡子辩论,对大家说:“这样好不好,你们选派几个代表和我进去谈。其他人就先回去。”看他诚恳的样子,工人们同意了,络腮胡子还不服气要说什么,身边的那个老工人马上拉了拉他的衣襟制止。
  工人这边正嚷嚷着选派代表,西头的上访农民们却闹腾起来了,喊叫着我们来得比他们早几天,凭什么先解决他们的问题。 有人说真他妈的城里人就是偏向着城里人,我们农民永远是后娘养的。一个留小平头、穿西装的年轻后生挤进人群,大喊着说拉屎也讲个先来后到,我们的事情比毛纺厂的大多了,说着就要郝智到他们那边去。郝智连声喊一个一个来、慢慢地解决,谁料那农民后生一拉他的衣领,拉得他就是一个趔趄。“去你妈的乡巴佬!也敢来这里凑热闹。”情绪刚得到安定的络腮胡子猛地一拳就把那后生打得鼻子嘴里满是鲜血,再爬起来的时候,两颗门牙也不知丢到了何处。
  “打人了,工人们先动手打人了!”随着乱喊乱叫的煽情,更多的农民涌向东边,一场混战开始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态,郝智起先还厉声大喊:“住手!住手!”到后来真显得束手无策了。当警笛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到公安干警和“120”急救中心医生赶来时,包括络腮胡子在内,地委院子里已经横七竖八躺倒了十几个,本来很宽敞的院子此时看起来十分拥挤和忙碌。救护车的警报听起来就像“哎哟、哎哟”疼痛的叫声。拉着伤员走了,没伤的也耷拉脑袋在墙边站了一排。小刘领着一个警察过来,介绍说是地区公安处的王副处长。王副处长一个立正、敬礼,就说请郝书记指示。郝智握了他的手,指了那一溜戴了手铐的人们说:“把他们都放了吧!”见王副处长眼睛里露出不解的神情,他笑着说,“没有必要兴师动众的,又不是敌我矛盾,而且事情弄到这个地步,也说明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嘛,你说是不是?”
毛纺厂的白发老头两手搓着,“咳、咳”地直叹气,他脸色通红,充满羞愧地说:“郝书记,真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
  郝智一指老头发青的额头,关切地问:“老师傅,你不要紧吧?要不也去医院包扎一下,上点药?”
  “不碍事,不碍事。”老头说着伸出青筋直冒、宽厚而布满老茧的大手,不住地摇晃着郝智说,“对不住,真的对不住。你看郝书记,你刚来,我们厂的人就给你留下这样的坏印象,多不好呀!不过,你还要理解我们啊,其实,我们来的这些人可都是好人啊,今天走到这一步,全是那些败家子们逼成的呀!”
  “知道,我知道你们出于无奈。同时,也说明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现在,你们的代表还在吗?要不,我们进去接着谈?”
  老头直摆手连说等过几天吧!就不知是擦眼泪还是擦鼻涕,佝偻着腰掉头就走,他的身后紧跟的是一串人流。
  大院西边,年轻些的农民大概刚才都参加了打架,不是送进了医院就是还在接受警察询问,现在剩下的二三十人多是些婆姨和老人,他们看着空荡荡的东边,一时就茫然不知如何是好。郝智蹲在一个长着长白胡子、反穿羊皮的老汉跟前,问:“老大爷,你们的村长呢?”
  见老汉似懂非懂的没什么反应,小刘用当地话问:“你们队长到什么地方去了?”老汉回答说:“队长就是刚才挨打的那个后生,刚叫警报车给拉走了。”
  郝智对小刘说:“你先通知机关食堂,开饭的时候给这些人做点面条吃,要多加点鲜姜。还有,他们这些农民晚上都住在哪里?”
  小刘说:“还能住哪?就在机关院子里。你看他们都带了铺盖卷,晚上搬来机关食堂的煤,打个火堆堆取暖。”
  郝智又爱怜又难受地说:“那找个便宜点的旅社,今天晚上先把他们安顿了。”
  剧院里,大师的带功报告到了高潮。台上台下的人们都进入了状态,他们大都浑身麻丝丝、轻飘飘的,几多恍惚,遨游在气功的空寂世界里,还有一小部分人,不住地开始左右摇摆,伸臂蹬腿晃脑袋。
  “啊――,噢!啊――,噢!”台下不知是谁的几声大喊,马上引起暴风骤雨般的歇斯底里,哭叫声、跺脚声和捶胸擂背的“咚咚”声交织在一起,恐惧又刺激。
  应该说离大师最近的地方磁场肯定会最强,然而面对一片混乱,主席台上的领导们却显得镇静自若,个个拿出多年练就的看家本领,都正襟危坐,虽然也伸臂摆腿,但那几下就像早晨在体育场锻炼时一样,始终被无形的“度”在制约着。当然,此时的人们是没有闲暇工夫比较台上“气功场”和“政治场”谁强谁弱的。
  梁怀念也上下挥舞着手臂,一招一式是那么有力,显示出强烈的爆发力和阳刚之气,有意无意中他似乎在向大家传递着信息:他永远是个拳击运动员,虽然在当前的政治舞台上刚刚挨了一拳,但他不会倒下,他正在积蓄力量东山再起,让打倒自己的人一定知道挨拳头的滋味,永世不得翻身。
  人常说,朝中无人难做官。路山人都知道梁怀念在朝中有人,而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小人物,是在北京的大人物。所以一没突出政绩,二无好的口碑,他竟然接二连三地平步青云,官做到了地委书记。
  贫下中农出身的梁怀念过去的确没有什么背景,小学毕业后像大部分同学一样回家务了农,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黄土疙瘩打交道中,面对着永远连绵起伏看不到边的群山,他彻底绝望了,和邻村的一个大字不识一柳筐子的姑娘定了亲。准备结婚时,新疆军区来招兵,已经二十出头的他不顾父母和对象的反对,硬是参军当了炮兵。他人高马大,有的是一身傻力气,像武装越野、扔手榴弹这类力量项目老是拿第一,但对于那些用铅笔目测距离、用公式计算炮弹着落点这类动脑筋的问题,老是发愁得抓耳挠腮,像赶鸭子上架。本来他也像其他农村兵一样,当三年兵见个世面后就从哪儿来回到哪儿去,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修地球”,可在他即将复员时却时来运转了。那是在部队的一次实弹训练中,一颗炮弹像小孩要撒尿却被橡皮筋扎住了“鸡鸡”,卡在炮膛里前不能射后不能退,还甑刂泵扒嘌獭C娑酝蝗缙淅吹南涨椋嗾绞慷枷派盗耍粼谠夭换岫春廖蘧迳匕压鎏痰呐诘顺雠谔牛钩龀阅痰木⑼繁ё排诘匙判∩狡峦永锱埽昂笠簿褪羌甘氲墓し颍ё排诘芰舜蟾庞卸嗝祝杖映鋈ゾ驼耍蠹胰堪踩晃揄ΑJ芰饲嵘说乃姑挥谐鲆皆海⒘艘坏裙Φ南脖痛讼吕础F咀耪飧鲆坏裙Γ换魈岣傻绷伺懦ぃ诓慷佑指闪思改辏罄匆蛭幕潭忍睿缓米祷氐郊蚁绲鄙狭撕趟缥渥安砍ぃ斓剿氖晔钡绷斯缡榧牵驮谒约阂惨晕獗沧庸僦荒茏龅秸夥荻鲜保脑似惨驳膊蛔∮忠淮卫戳恕*
  永川县是革命老区,早在大革命时期,该县就在现在的禾塔公社地界里成立了共产党的县委,当时闹红闹得在整个北方地区都很有名气。后来发生了大屠杀,国民党一次杀害了近百名革命者,活着的赶紧逃命,这一逃却逃出许多老干部。据有关单位统计,解放后全县仅健在的老干部就有八百多人,但因为他们大多没有一点文化基础,所以基本上人都还留在部队里,官也没能够做大,但只有一个却很例外,据说在一次反围剿中,他用刺刀挑翻了38个国民党,保护出一位我军的高级领导,所以没有文化的他几乎每两年就是一个台阶,到了一九五五年授军衔时,报纸上登出将军的名字,其中就有这个人,而且还是中将,看着报纸登的籍贯是永川县,当地人着实高兴了一阵子,忙着查过来查过去的,才知道中将的直系亲属一个都不在禾塔,不是当年被国民党杀害了,就是跑出去参加了红军,现在只有几个没出五服的亲戚。大家知道永川出去的人都不念及家乡,别说中将家里没有人,就是一些老家里还有兄弟姊妹、侄男侄女的,也没见他们拉扯一个出去。看人家邻县那些在外做官的,不是寄钱回家就是拉扯亲朋好友外出工作,而他们别说钱粮上帮忙,就是连个音信也没有,即使是“文化大革命”这个特殊时期,别的老干部都纷纷躲回老家,禾塔籍的一个也没有回来,他们都是忘记故乡的“白尾巴狼”。老乡们恨不过地赌咒:既然活着不见他们的人,他们死后连魂也不要回来。
  就在禾塔人越来越淡忘了这些老革命时,有一天,那位中将突然要回家了。禾塔公社的通讯员是在头两天接到地区革委会打来电话的。那天晚上,公社的农机、水利、林业及通讯等几大员们正在喝酒,黑摇把子电话机像往常一样响个不停,一般在这个时候来电话的都是公社财政所、广播放大站等机关的人,他们不是叫喝酒就是叫打牌的。这边酒兴正酣哪有兴致去理,到最后丁零零的实在响得麻烦,不接不行了,通讯员炅镆淮罂诰乒嘟牵琶悦院闷鸬缁埃吞蕉苑剿邓堑馗镂模酉吕丛谝徽竺煌访荒缘难党夂螅帽屎椭郊锹迹岛筇熘形缡阌幸晃弧疤锏理静慷印钡母彼玖钤钡焦缋锢矗兴侨险孀龊媒哟ぷ鳎苑挂缘胤椒缥段鳎乇鹨⒁飧删晃郎Mㄑ对狈畔碌缁拔蚀蠹遥忝翘倒裁础疤锏理静慷印钡母彼玖蠲挥校看蠹宜滴颐腔故恰疤锏辣慷印闭玖钅兀〗幼藕龋鹄硎裁雌频缁埃驮壅飧錾较幺籴览锘鼓芾词裁此玖睿靠隙ㄊ撬诳嫘Γ撬婕窗颜馐碌背梢坏〔烁戮屏恕*
通讯员听到的“田道砭部队”其实是铁道兵部队,副司令就是禾塔籍贯的那位中将。老头刚从“牛棚”解放出来不久,心情好得像放飞在蓝天上的风筝,舒展而灿烂。乘眼下还没有安排工作,老头突然动了回故乡看看的念头。那天,部队给他新调配了一辆十几万元的进口越野车,他一高兴,带了秘书、警卫和保健医生把车开出了城。和车一起配的秘书建议是不是给当地军区、军分区或者地方上打个招呼,叫他们提前安排好食宿,做好接待准备。老头却吊起了脸说,现在各行各业都在清除“四人帮”的余毒,恢复发展生产、振兴经济,咱& &
们不要给地方上添乱了。再说,打招呼无非就是想摆个谱,蹭吃个宴会,既糟蹋了人民的血汗钱,又使自己的肠胃难受,得不偿失。老头一席话,吓得秘书再不敢吭声。
  但还是事与愿违。中将到了路山住进了地区招待所,他们几个的戎装还有那辆高级进口车立即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自然,身份很快便暴露了。面对这样的状况,中将铁青着脸摸兜里厚厚的补发工资,勉强住进了地区领导安排的三套间,也吃了几颗水果,可在饭桌上面对撤了上、上了撤、没完没了的佳肴美酒,他终于发怒了,这事要放从前他会立马掀翻桌子,但经过“牛棚”的锻炼,他学会了克制,只留下句“太不像话”,就退了席。事后,地区的领导了解了他的习惯,就安排了轻车从简的接待方案,在随后的两天里出门不再前呼后拥,吃饭以地方风味为主,弄得老头满意当中还有点不好意思,离开路山时还破天荒地主动说我就不给你们算伙食费了。按照老头的要求,地区连永川县的领导也没给打招呼,直接通知到禾塔公社,让他们准备家乡饭并创造回家的条件。
  中将老头谢绝了地区领导的陪同,独自兴高采烈前往阔别近半个世纪的家乡,还高兴地吟起“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古诗,说起小米饭、南瓜汤、炸油糕、炖羊肉的美味,不住地流起了口水,引得同车的人也顿时感觉到饥肠辘辘的。
  永川县的地盘很大,相当于平原的一个地区。而禾塔又是永川最大的公社,她的面积有一千多平方公里,南部是沙漠区,和地区所在地――路山县接壤,而北部却是典型的黄土丘陵沟壑区,大山连绵起伏,永远看不见头,永远也翻不过去。中将老头出生在这样的大山深处,不懂得永川革命史或者说路山历史的人大概永远也弄不明白,在这燕子也不愿意飞过的地方,怎么能出中将呢?其实,当时正遇连年的大旱,逼迫他们揭竿而起闹红;也正是无尽的大山给他们提供了壮大武装力量的便利。
  沿着崎岖的山路走了两个多小时,中将一行人拖着快散架的身子好不容易到了禾塔公社,进了大门却不见有人来迎。老头径自下车,一边拍打着高级车里也防不胜防的尘土,一边讪讪地满院里找人,恰好那个接电话的通讯员过来,他便问公社的领导在哪里等着?通讯员看见从未见过的高级车和来了几个气势不凡的人物,才想起前天晚上的电话,立马就吓得筛起了糠,喃喃地说领导都到大队上了。老头拍打着通讯员的头说,小鬼,你去把准备好的吃食拿上来,我们大家可是饿坏了。其实,此时伙房的灶火早已熄灭了。
  中将老头知道老家的公社领导不在倒罢了,气在到现在公社还没准备好一点吃的东西,吃饭对于他来说倒是无所谓的,关键是在车上把家乡的吃食吹得天花乱坠,说得大家口水都流淌了许多,可到家乡却连碗凉水也喝不上,实实的在随行的下属面前丢大了人,这令他十分难堪,一气之下骂骂咧咧地要开车走人。其实,老头说走也是在气头上的话,千里迢迢地回家总不至于连脚都不落地吧?当时要是有人拦截或者劝说他,只要能体面地叫他下台,他立马就不会走的,可知道他身份的乡亲们都像观看一个怪物,冷冷地看着他发脾气,就是没一个人和他说话,这下他真来了气,“啪”的一甩车门上了车,丢下一句说自己今生今世再也不回来了,就一溜烟地走了。
  小车屁股后面的尘土还没散尽,到大队里检查计划生育的梁怀念回到公社,知道了情况想马上追老头回来,可一看公社最快捷的交通工具就是四轮拖拉机便灰了心,把满腔的怒火烧向通讯员,先是劈头盖脸把他收拾了一通,然后当场宣布把他发配到伙房烧火。火发完了,他就蹲在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开始唉声叹气,直怨自己命不好,错过了一个认识大首长的绝好机会。
  “嘀嘀”,几声清脆的汽车喇叭惊醒了已开始做梦的梁怀念。今天真是烧了什么高香,刚走了一个大官,难道又会来个什么领导?忙起身看时,中将老头又回来了。原来,他们一行闷着气走了二十多里地,司机饥肠辘辘、脑子在胡乱盘算,听到秘书见到一个饭馆猛地高兴的大喊大叫,司机一紧张却把方向盘轻轻甩了,车应声进了边沟,好在车速不快,只是车身被树皮擦了几块,司机抚摸着斑点,心疼得差点掉下眼泪。还是饭馆的人拿了绳子帮着把车弄了出来,于是大家草草在这家饭馆里闷着头吃了。尴尬的中将老头喝完一碗面汤,气愤得胡子抖动着,他一拍桌子,说我们回去,找他们狗日的去赔车。于是带了众人又返回禾塔。
  老头见通讯员坐在伙房门口削洋芋皮,就问你们的书记回来没有。通讯员正为刚下放当了伙夫生着闷气,就没好气地说这都是你这个老头给害的,我连通讯员都当不成了。说过便委屈地掉过了头。倒是正呆坐的梁怀念见中将杀了回马枪又返回来了,高兴得连忙跑出来自我介绍,老头黑着脸问道:“你先别说那么多的废话,知道我们为啥又回来了吗?”
“知道,知道,还不是你老人家和家乡有感情。没喝一口水、没吃你最爱吃的‘黑塄塄’,你舍不得就这样离开家乡吧。”梁怀念满脸堆笑回答,心里有点忐忑不安的,不知道这样回答是否妥当。
  “你他妈说的是大错特错了,我返回来不是吃什么‘黑塄塄’,是叫你们给赔车的。是你们这些王八羔子惹得开车的小鬼心情不好,把车开进沟里了。”老头虽然这样说着,脑子& &
里却想起“黑塄塄”这种用洋芋做的特殊食品的美味。
  一听说要赔车,刚才还紧张的梁怀念顿时轻松起来,他知道这类老军人脾气不好但心眼好,是最容易接近的,于是连忙说:“车的事情好说,好说。咱回头给你买一部就是了。”
  老头说:“嗬,你这个书记一看就是靠吹牛皮上来的,不过这回你的牛皮可吹破天了,知道我这车值多少钱吗?给你说了保准把你吓死。”
  “我当然赔不起,但全公社总赔得起吧?”
  “咳,你的口气还不小,你心狠敢叫全公社的父老乡亲出钱,我还不忍心呢?”
  “那有什么不能的,乡亲们能过上今天的好光景,还不是你们这些老革命抛头颅、撒热血换来的?如今甭说是叫他们出几个钱,就是抽几管子血,他们也会心甘情愿的。”梁怀念越说越轻松,耍起了嘴皮子。
  老头高兴了,说:“这样说来,你这个公社书记倒能说会道的有点急才,可不知干起工作怎样?”
  梁怀念如数家珍地汇报了公社的社会经济情况,并察言观色瞎蒙着说了中将家的院子里有一个大碾盘,还有两棵树,好像是桃树,这两棵树很特别,春天桃花开的时候,满村里香喷喷的味道都是那两棵树发出来的。
  老头更高兴了,说:“我们家离这里还有五十多里,听说现在还没有修通汽车路。可你去过几次情况还这么熟悉,看来你这个后生还算是个好书记。”事实上,老头离家的时候才十几岁,儿时的记忆早就淡忘了,梁怀念说得活灵活现,他的眼前也就勾画出了这样的情景。再后来,当听说梁怀念在新疆当过兵,老头越发谈得投机了,一高兴老头就在家乡住了三天,并和梁怀念结成了忘年交。
  在剧院狂热的气功氛围里,行署常务副专员魏有亮显得十分沉稳。他也和大家一样做着动作,但动作十分的舒缓,幅度极小,两手悠然地推来推去,似打太极拳,又好似医生搞推拿做按摩,可脑海里却是逐浪排空地发泄这些日子留在心内的愤懑和苦楚,面对台下“群魔乱舞”的人们,他多想乘机哭一阵、喊一阵、叫一阵、疯一阵,可乜眼台上左右同仁,个个& &
都是武林高手,在政治的角斗场上拳打脚踢、刀光剑影,令自己不寒而栗。其实,今天他是一万个不愿意来参加什么狗屁气功大会的,但自己却有难言之隐啊!不能在梁怀念刚下了台,自己就被世人说忘恩负义。
  二十年前,魏有亮作为最后一批工农兵大学生从清华大学水利系毕业,分配到永川县水利局当了技术员。当时,正是又一轮农业学大寨热潮涌起,他被局里派到禾塔公社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禾塔公社有一条大沟叫清水沟,清水沟里有一股常年流淌的清泉,当毛泽东提出“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后,禾塔的人民群众发扬愚公移山精神,几千名劳力冬战三九,夏练三伏,愣是凭靠人挑驴驮整整干了两年,牺牲了五条性命,打起了大坝,在路山地区首创出“高山出平湖”的奇迹。这座起名叫“胜天”的水库总库容有四千多万立方米,可修建时仅考虑要人定胜天的政治意义,却忽略了它的实际功能和水患灾害,运行多年来不仅水库里的清流白花花地流淌走了,存不住多少,还由于水库其实是在沟里用土拦的一道坝,每年发山洪时下游的群众老是提心吊胆的,直怕洪水冒过坝梁。还是梁怀念当公社书记时的一年夏天,大雨像用脸盆泼出似的,只一个多钟头就使库里水面离坝梁仅有半米,公社大喇叭里喊来了上千民工挖土加坝,谁知加得越快水也涨得越快。到今天,梁怀念还说是他们的精神感动了老天爷,眼看水要冒梁时才停止了上涨。梁怀念抹着满脸的汗说,这才叫“手榴弹擦沟子,真他娘的危险”!
  禾塔公社是个十年九旱的穷苦地方,农业学大寨运动里削平了几十个山头,满山遍野的坡面上修窄条梯田和反坡梯田,花里胡哨的倒是好看,有外国摄影家见此美景连喊“OK”,称之为“黄土高原的金字塔”,其实在连年的干旱中基本上没有什么增产效果,用梁怀念的话说,这些梯田是“裤裆大了不顶,小姨子大了松不顶”。有时,还不顶过去的坡地。
  为了有效利用水库,最大限度地发挥效益,公社决定新建小高抽站抽水上山。魏有亮到来时正派上了用场,地区水利队的技术人员刚把十二座抽水站的设计搞完,剩余渠道的设计就全部交给了他。魏有亮虽是清华大学毕业的,但直到大学毕业时清华有几个校门他都不清楚,因为他们那个班是江青当年批准特招的,学员都来自革命老区,当时录取的惟一条件就是根红苗正的老贫农后代,培养目的也首先是为地方选拔革命接班人,所以至于学历、年龄什么的那都是次要考虑的问题。魏有亮他们到了北京后压根儿没进过清华大学的门,而是躲在京郊的昌平县进行思想教育和劳动锻炼。此间,正是毛主席病重时期,江青同志还几次亲自来到昌平给他们上阶级斗争课,并代表毛主席他老人家给每位来自老区的同学分发了一颗苹果。自然,那颗珍贵的苹果是没人敢去品尝它的味道的,同学们给苹果做了盒子悄悄地供奉起来,魏有亮却央求木工房的师傅做了三个大小不一的盒子,把苹果装了三层邮寄回家去,想让全村人都分享伟大领袖毛主席给老区人民的温暖和巨大关怀。可苹果还在路上走着没到家时,“四人帮”倒台了,接下来的时间又是交代与“四人帮”的关系,又是思想整顿,肃清“四人帮”的余毒。清华大学两年的学习时间一盘点,水利专业知识实际只学了三个月,而这三个月对他们大部分只上过小学几年级的人来说也犹如听着天书,临毕业时已是恢复高考后招生两届了。也许是害怕坏了学校的名声,学校对他们的要求开始严格起来。马上就要进行毕业考试时,一个也是路山地区去的女生,因为怎么也算不了三位数乘法,在巨大的压力下,竟然吞玻璃片含羞自杀。同学的死算是挽救了其他人,学校只得匆匆走了过场,叫他们毕业回了家。魏有亮是个爱面子人,加之上大学前也是县办初中的毕业生,所以渠道设计的“瓷器活”二话没说就揽了下来。他晚上点灯熬夜看书,白天扛着水准仪测量,半个多月下来搞出了渠道设计。大家按照只有他才能看得懂的设计,喊着“苦干实干加巧干,誓叫山河换新颜”的口号,没明没黑、汗珠子摔八瓣地奋战几个月,终于要实现山上米粮川的梦想了。通水那天,火红的秧歌扭得欢,欢快的唢呐吹得响,公社又搭彩门、又放鞭炮,锣鼓大镲喧闹了半天,到了合闸送水时,四邻五乡的万余名来庆祝的群众,看见渠道里的水在开动机器后不久又从十几米的高处倒着流了回来。原来魏有亮看水准仪时数字弄反了。当时还在拨乱反正之时,这属于典型的反革命事件,当梁怀念了解到真实的情况后,还是放了他一马。从此,他们两个也成了莫逆之交;从此,梁怀念的影子一直映照着魏有亮。
  “呼气――,吸气――。”大师像一个军事指挥员,面对几千士兵在喊着口令,全场不分男女老少几乎都在“咝――”的吸气声后,就是“哈――”的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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