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跟我大小不一样的圆管混接差不多的都比我混的好,本想自己搞个店,做也没做成,嘛的转也转不掉,钱还是接的呀,我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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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嫁我。你的诰命,由我来挣。】
陆锦惜穿成了将军府掌事夫人,养着问题儿童4只:两个女儿,一娴静一活宝;长子”年纪大得离谱,患有腿疾,偏帅得一塌糊涂;幼子则是个呆霸王,不讲道理,见谁怼谁。
丈夫已死,她不得不亲自调儿教女,竟成了“穿越版国民岳母”。
只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在身份贵重的长公主婶婶的支持下,她终于踏上了改嫁之路……
从一品夫人到一品夫人,陆锦惜的经历,堪称惊世骇俗。
鬼知道我到底经历了什么QAQ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宅斗 情有独钟 布衣生活
主角:陆锦惜 ┃ 配角:顾觉非,萧廷之,薛况,卫仪,卫仙,陆印,永宁长公主,薛明璃,薛明琅,薛迟,宋知言,方少行 ┃ 其它:谈情说爱,国民岳母,爽,甜,大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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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001章 泥娃娃
“死丫头,有本事别跑!”
谢府后院,气急败坏的大**谢蓉一把扔了手里的胭脂盒,顶着一张大花脸,提着裙角就冲了出去。
躲在窗台下面的谢馥见势不好,撒开脚丫子,拔腿就跑,一溜烟就跑上了回廊。
不跑是傻子!
这时候还在冬月,接近年关,谢馥穿着一身银红撒花小袄,脚踏一双羊皮小靴,带几分喜气。
她跑起来一阵风似的,后头穿绣花鞋的谢蓉怎么也追不上,气得直跳脚。
“死丫头,站住!”
谢馥只管朝别院跑,懒得回头搭理她。
今天她娘了国丈固安伯家做客,没在府里。
谢馥于是溜出府去,买了个泥娃娃。回来时候,正巧撞见自家大姐对镜梳妆,涂胭脂,一张白生生的脸上涂了大片猩红,看上去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谢馥一时没忍住,扮了个鬼脸跳出来,大叫一声——
“大姐学姨娘涂花脸,羞羞羞!”
谢蓉吓得一抖,手里的胭脂斜斜拉出去半截儿,在脸上划了红红的一条印子,像是被人拿鞭子在脸上抽了一记一般,顿时“破了相”。
两姐妹本就不和,谢蓉大叫着追出来,要跟谢馥算账。
可谢馥哪儿把她放在眼底?
她在家的地位不尴不尬,可至少知道她娘高氏有绝对的权威。有恃无恐之下,只管朝着她娘的别院跑。
眼瞧着别院越来越近,“平湖别院”简简单单的匾额就挂在上面,谢馥往月洞门里一钻,就不见了影子。
后头追的谢蓉到了月洞门前头,气得跌脚。
“死丫头,太狡猾了!有本事别躲进去!”
谢蓉死死地盯着月洞门上面挂着的匾额,咬牙骂着。
同样追得气喘吁吁的大丫鬟秋月忍不住劝她:“大**,这是太太的别院了,可不敢再追。”
谢蓉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这小丫头片子未免太叫人生气。
谢家大**蓉姐儿是庶出,豆蔻年华,大眼琼鼻,樱桃小口,自是爱美之时,偶得了一盒桃花胭脂,想要上手把玩。
没料想,才往脸上涂了那么几下,谢馥那黄毛丫头脑袋一冒,就从窗底下钻了出来,指着自己的脸讥笑。
不过是个九岁毛丫头,什么也不懂,竟敢笑她?
谢蓉气昏了头,都没顾着嫡庶之别,就追了出来。
可现在,谢蓉脑子一下清醒了。
看着别院月洞门,太太高氏那一张淡静的面容便浮现在了她眼前,将她刚冒出头来的火气,全数浇灭,无影无踪。
谢府老爷谢宗明,嘉靖三十五年殿试二甲第十五名,娶了高氏为正室夫人。
高氏出身名门,乃是当朝大学士高拱的掌上明珠,高府唯一的嫡女。
高拱宦海沉浮数十年,位极人臣,偏生子嗣稀薄,因而对高氏疼爱无比。
可想而知,高氏嫁给谢宗明之后,在家里拥有怎样的权威。
她嫁进来当月便有了身孕,次年二月早产,七活八不活,好容易险险生了个女儿,取名为“馥”,小字“无香”,便是如今的谢二**谢馥。
谢馥生来命还不错,外祖父高拱把她当眼珠子疼。人虽是意外早产,可身体还算强健,没病没灾。
只是高氏伤了身子,打那以后再未有孕,是以谢府之中仅有谢馥一个嫡出。
谢蓉她娘则是老爷早年所纳之妾,在高氏进门前就怀了谢蓉,占了谢府长女的名头,端的是打了高氏的脸。
所以,谢馥三五不时就要捉弄捉弄她。
谢蓉常被谢馥气得跳脚,可也无可奈何。
高门府第出身的高氏,府里所有人都攀附不起,便是老爷谢宗明见了高氏也不敢大声说话,唯恐惹恼了她。
眼下谢蓉顶着一张大花脸,望着别院里深深草木,只能咬牙,将所有的不满往肚子里吞。
迟早有一天,她要叫谢馥知道,嫡出也算不了什么!
“秋月,我们回去。”
谢蓉转身就走,秋香色窄袖褙子穿在她身上,已经有些袅娜的味道。
月洞门里的谢馥并未走远,就站在廊下,瞧见谢蓉一脸阴沉离开,不由将手里的胖胖泥娃娃抛了抛,嘻嘻一笑。
她年纪虽小,仗势欺人的本事却学了个十成十。
谁叫自己有个厉害娘呢?
哼,你谢蓉不高兴?
不高兴也叫你姨娘投个好胎去呗。
谢馥朝着月洞门外吐出自己的小舌头,越发有恃无恐起来。
“二姑娘好,二姑娘好!”
背后传出嘲哳难听的鹦鹉声。
谢馥转过头来,一只憨憨的虎皮鹦鹉站在廊下的黄铜鹦鹉架上,昂首挺胸,颇有几分睥睨之态。
“二姑娘好,二姑娘好!”
嘴壳子一翻,虎皮鹦鹉又叫了两声,还在架子上动了动爪子。
谢馥听了,噗嗤一声笑了。
她伸出小手去,轻轻摸着鹦鹉头上一片翠色的羽毛:“英俊乖,好好在这儿看着,一会儿我给你吃香的,喝辣的!”
“二姑娘好,二姑娘好!”
鹦鹉英俊似乎很高兴,扑棱扑棱翅膀。
前头的“二姑娘好”是问好,现在像是夸谢馥是个好人。
谢馥看着这小东西,一下就高兴了。
这只虎皮鹦鹉是去年她八岁生辰时,母亲高氏送给她的,她给这鹦鹉起名为“英俊”。眼见着都要过去一年了,这小东西也没学会第二句好口彩,是只蠢鹦鹉。
谢馥逗弄它三两下,想起谢蓉的胭脂。
“大家都有胭脂,我娘怎么没有?”
谢馥想想,忽收了手,转身绕过回廊,来到了临泉斋前面。
两扇雕花门掩着,周遭都安安静静的。
绍兴府才下过罕见的一场雪,天放晴不久,苍青青如一只倒扣的玉碗。
谢馥小小的影子映落在台阶前头,被叠了三叠,越发显矮。
她跺了跺脚,将靴子下面站着的泥雪都跺下去了,才蹦上了台阶,推开了门。
谢夫人高氏喜静,一直以来不住正屋,府里的事情也甩手不管,偏居在这平湖别院,临泉斋是她起居之所。
屋里没人。
迎面一幅云鹤鸣泉图,当中摆着雕漆云龙纹翘头案,两把黄花梨木玫瑰椅,左面悬着一幅珍珠帘,朝两边挂起,露出里面陈设的楸木石面月牙桌,一架百宝嵌花鸟纹曲屏。
一应摆设,都是江南谢府没有的气派和富贵,全是她娘带来的嫁妆。
绕过四扇的曲屏,她看到了临窗的镜台。
八宝菱花镜放在案上,妆奁前面摆着一把打磨精致的象牙梳。
好像,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娘在镜台前上妆,每日晨起也不过就是净面梳头。
谢馥忽然好了奇,走过去,看到镜台上立了个百宝嵌婴戏纹梳妆箱。
眼珠子一转,她放下手里白胖胖的泥娃娃,上去打开了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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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微笑的陶陶 于
20:13 编辑
“好多……”
谢馥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
簇新的簪花银粉盒旁边摆着绸粉扑,琉璃瓶里盛着蔷薇露,彩画漆圆盒内装着芳香四溢的口脂,画眉的麝香小龙团,与其他的柳叶形画眉墨,一起放在紫檀小盒里……
最里面是一只錾着花蔓纹的金质穿心盒,拿起来沉甸甸的,也不知里头盛的是香茶还是它物?
抬起头来,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白里透红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脑海里回响着刚刚秋月对谢蓉说的话。
“女儿家的美,三分天定,七分妆定。大姑娘用这色儿可好看了。”
谢蓉好看么?
镜子里的谢馥就是个小黄毛丫头,她不得不承认,比起已经十三的谢蓉,自己的确差了点。
“理罢笙簧,对菱花淡淡妆……七分妆?”
伸出手,谢馥拿起了圆盒,旋开来看,里面一层腻腻的红脂,表面泛着平滑的油光,想来没人用过。
刚才在窗外看见谢蓉把东西往脸上抹,这东西也是了?
她一根手指戳出来,眼见就要沾着里面红红的膏体了。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跟大姐一样?”
谢馥鼓着腮帮子想了想,又摇摇头,缩回手来,将圆盒放下。
再说了,要被娘发现怎么办?
谢馥回头一看,娘不在。
屋子里静静的,就她一个人。
刚才开了圆盒,空气里隐隐浮着一股清甜的香味,让谢馥想起桃子,想起开在院墙上的香花,想起姹紫嫣红……
心里像是踹了只痒痒挠一样,谢馥摸了摸自己心口,“就试试,娘从来不上妆,也不会发现。就一次。”
她可指天发誓,自己无比诚心。
手再伸出去,一把将圆盒抓在了手里。
重新打开。
空气里浮着的香息一下重了些,甜了些。
谢馥的手也带着婴儿肥,手指头戳出去,终于点在了口脂上,凉凉的。
抬起手指来,她对着菱花镜,朝自己脸颊上轻轻抹了一道。
漂亮的樱桃色点在雪白的脸颊上,像是雪地里染开了一点点的艳丽,明空里拉出了一条朝霞。
谢馥拿着圆盒,站在原地,忽然一动不动。
不是因为“胭脂”好看,而是因为菱花镜里,出现了一个清瘦端庄的影子。
不知何时,谢夫人高氏站在了她背后。
外披一件紫貂寒裘,里头是沉香色大袖圆领袄,下配同色十幅刻丝裙,约莫是才从国丈爷府上回来。脸上粉黛不施,一片素雅,是个很灵秀的女人。
只是毕竟也快过三十,眼角有了浅浅的纹路,略略一低眸的时候,让人疑心她的温柔平和,都要化作一汪水,从眼底漫出来。
谢馥瞥见那影子的一刹,手便一抖。
圆盒一下掉在镜台上,漂亮的樱桃红撒了一台面。
她一下转过身去,期期艾艾。
“娘,我、我……”
高氏只瞧瞧那开了的梳妆箱,又看看弄撒了的口脂,再瞅瞅谢馥脸上那一道还没来得及擦去的红痕,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她定定看着谢馥雪白脸颊上,那一道口脂留下的红痕,身子忽然颤抖起来,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狠,一把将谢馥拽过来。
“这里头的东西有毒,早不许你碰,你这是要干什么?!”
谢馥出生到现在,少有见高氏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一时竟然吓得忘了哭,只怔怔看着母亲。
兴许是她的眼神太仓皇,高氏也一下反应过来,渐渐松了拽着她小袄的手。
“娘,你怎么了?”
高氏脸色太苍白,打回来就带着一点恍惚游离。
谢馥担心地望着她。
高氏眼底的泪忽然就止不住,啪嗒啪嗒落下来。
她抖出了锦帕,一点一点将谢馥脸上的口脂擦去,直擦得谢馥脸颊生疼,再见不到一点痕迹为止。
她摸着谢馥顺滑的额发,哽咽起来。
“男人的铁甲女人的妆,上得去,卸不掉。胭脂有毒,粉黛穿肠。”
谢馥缩在她怀里,忽然打了个冷战。
高氏的泪落在她生疼的脸颊上,烫得厉害。
“上了妆,它就会烙在你脸上。馥儿,听娘的话,这辈子也不要碰它们。”
谢馥手足无措,声音也里带着哭腔:“娘,你别哭了,馥儿听你的……”
高氏眨着眼,笑出来也是带着泪。
“娘不哭,娘只是离开京城太久,想你外公了。”
“那等过年,馥儿陪娘亲去看看外祖父,娘亲别哭,馥儿什么都听你的……”
高氏拥着她许久,仿佛流干了眼底的泪,才摸了摸她的头,扬起苍白的笑。
“好,好馥儿。过年咱们就去见你外公去。娘才回来,现在累了,想睡会儿,馥儿先自己出去玩好不好?”
谢馥懵懂地点着头,看了高氏一会儿,才转身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过头去,高氏还看着她,对她笑。
这个时候的高氏,眼圈红红的,虽有泪痕,可却已经恢复了往日温柔模样。
谢馥放心了一些,“娘,那你先睡,我一会儿回来叫你用晚饭。”
高氏点点头,站在临泉斋里面,光线昏昏,脸上的表情也模糊不清。
谢馥依稀觉得,应该是在笑吧?
她娘总是在笑的。
一路从临泉斋出来,谢馥脸颊还火辣辣地疼着,她在台阶前面站住脚,抬手摸摸脸颊。
艳丽的樱桃红虽被擦去了,可还有淡淡的味道,像是雪夜梅间的一段暗香。
真的有毒吗?
那为什么自己还没被毒死?
谢馥不由得回头看去。
回廊上看不见临泉斋的情况,廊下挂着鹦鹉架,上头蹲着那只蠢蠢的英俊。
英俊咂咂嘴,傻傻地喊了两声。
“二姑娘好,二姑娘好!”
“英俊乖……不对,我的泥娃娃?”
被鹦鹉这一叫唤,谢馥忽然发现自己的泥娃娃还放在娘亲的镜台上,忘了拿回来。
谢馥转身朝着她娘的屋子里跑去。
方才虚掩着的门,这一次紧紧闭上了。谢馥走到门口,疑惑地推了一把。
门死死地,没开。
刚刚还开着的呀。
那一瞬间,一种奇异的恐慌涌了上来。
谢馥又唤了一声:“娘!”
没有人答应。
谢馥扒着门,慌得手脚冰凉,只瞅着两扇门中间一条稍显宽大的门缝,努力朝里面看去。
“娘,门怎么锁上了?娘!”
门缝里的世界狭窄下来,也安静下来。
摆设照样是那些摆设,不同的是,高氏没有站着,而是坐在了镜台前,手里捏着名贵的麝香小龙团,一点一点画眉。
细细的两弯远山眉,慢慢便勾勒了出来。
模糊的菱花镜隐约照着高氏的脸。
谢馥记得,她娘才说了,胭脂有毒,粉黛穿肠,为什么现在……
谢馥越发着急起来,使劲地拍打着门,发出“砰砰”的声响。
里面的高氏没有半点反应,依旧描眉上妆。
苍白的脸上转眼点染上几分艳色,依稀间,又是京城里那个倾倒了无数风流贵公子的清贵淑女。
她画了眉,点了镜台上散落的点点口脂,用指头抹在唇上,只要那么一点,便如梅花染雪,好看极了。
高氏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谢馥第一次看见她娘亲上妆,明媚端庄,眉眼里透着五分清丽,三分妖娆,两分冶艳。
高氏美得像是画里出来的人。
“娘,开开门!给馥儿开开门啊!”
谢馥在门外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高氏头也没回,三尺白绫悬在梁上,蹬翻了踮脚的绣墩。
“咚隆”一声响。
谢馥觉得整个世界都随着那绣墩一起倒下。
她死死地抠着门扇上的雕花,最后喊了一声:“娘——”
她脸上还带着淡淡的隐香,娘亲的镜台上放着她新买的白色泥娃娃,圆圆的脸蛋涂得红红的,像极了美人脸上的胭脂。
然而她娘悬梁了。
院子外面终于听见了动静的谢家人冲过来,把她从门口拽开,谢馥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一天,是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
皇帝驾崩,裕王登基。
高氏毫无征兆地离她而去。
冬天没有雪,反而下了很多雨。
谢馥一身孝服坐在游廊的台阶上,呆呆看着放在地上的泥娃娃。
一只精致的缎面牡丹绣鞋忽然伸过来,一脚将泥娃娃踹开。
“骨碌碌……”
泥娃娃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白白的身子落在泥水里,脸朝下,那一团胭脂一下变得脏脏的。
谢馥慢慢抬起头来。
谢蓉穿着一身素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怜悯而嘲讽。
“真不好意思,没瞧见你在这儿。踢了你的泥娃娃,不要紧吧?”
谢馥看着她,没说话。
谢蓉冷哼了一声,也没指望谢馥说话:“瞧瞧你,真可怜,没了你娘,你算什么东西?”
她歪着头,朝谢馥笑着,仿佛很开心。
丫鬟秋月提醒:“大姑娘,外头雨大风大,还是快回去吧,免得受寒。”
谢蓉看了谢馥身上单薄的衣衫一眼,眉梢一挑,拢了拢肩上的狐皮坎肩,“走吧。”
她优雅地从谢馥身边离开。
那只泥娃娃还躺在泥水里。
谢馥走过去,把它捡了起来,短短的手指摸着泥娃娃的头。
泥娃娃的眼睛被水打湿,有墨迹氤氲开来。
谢馥用力地擦着,倔强地咬紧了牙关。
“不哭,不哭,外公就要来接我们了,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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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002章 有馥
& & “那一年江南下了好久的雨,发了大水灾,外祖父遣来接我的人被阻在道中。我险些以为要在绍兴待上一辈子……”
& & 京城,内阁大学士张居正府后园。
& & 花厅里热热闹闹坐满了人,水榭里却安安静静。
& & 谢馥靠雕栏而立,身材纤长,葱白的手指把玩着手里的泥娃娃。
& & 唇边那一抹笑意,怎么看怎么讽刺。
& & 葛秀站在她身后,微微叹了口气。
& &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当年的事来?”
& & 有关于谢馥的事情,这两年来,随着大学士高拱重新入主内阁,柄国执政,渐渐为人所知。
& & 可她还是头一次听见谢馥自己说。
& & 谢馥没转身,随云髻旁的折花玉簪映着天光,苍青而剔透。
& & “今月淮安府暴雨半月不止,水患陡生,多像当年?眼见着又是大计了……”
& & 大计?
& & 葛秀略一抬眼,打量着她。
& & “各州府县正官都要带人来京朝觐述职,在所难免。你是担心你父亲谢大人要来?”
& & “倒也不是担心,不过想到一些故人。”
& & 谢馥终于回过了头来,一张素面朝天的脸,透着一种出尘的轻灵气。
& & 葛秀呆呆看着她容颜,忍不住再次叹气:“真不敢想,你若上了妆,会迷倒多少风流才俊。”
& & “不上妆就不能迷倒了吗?”
& & 谢馥眨眨眼,莞尔,少见地开了个玩笑。
& & 葛秀微微张大嘴,半晌才反应过来,一跺脚:“好呀,我夸你一句,你还要开染坊了不成?!”
& & 谢馥一下笑出声来,眼见葛秀上来就要捉自己,连忙摆手。
& & “别闹,咱们出来时辰也不短了,一会儿厅里那位主人家可要不高兴的!”
& & “也是。”
& & 葛秀的手一下停住了,恨恨地看了谢馥一眼,只拽她一把:“你也知道那主人家难伺候,估摸着大家伙儿都在等咱俩呢!”
& & 后园花厅。
& & 京城的名媛淑女、公子纨绔们,早已经落座有一时了,可最后一轮的义募还没开始,难免让人不耐烦。
& & “这到底还开不开始了?”
& & 一只手将茶盏撂在茶几上,滚烫的茶水溅开些许。
& & 站在前面的侍女浑身一抖。
& & 厅内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 & 左面第二把黄花梨圈椅,刑部尚书家李迁的幼子李敬易,惯来脾气火爆,两眼睛朝前面一瞪,险些吓得端茶的侍女趴在地上。
& & “说啊!”
& & 侍女垂首,可怜巴巴地回答:“回禀公子,女宾们那边还有贵客没落座,我家**说了,还得等人齐了再开。”
& & “贵客?”
& & 李敬修一下就笑了,他手一比坐在自己左手边,也就是头把圈椅上的那位爷。
& & “你家的贵客什么身份啊,能贵过太子爷不?还有让太子爷来等的份儿不成?!”
& & 侍女哆嗦得更厉害了。
& & 太子朱翊钧就坐在左边,穿着一身玄色便服,腰上佩一块云龙纹玉牌,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贵气十足地往茶盏上一搭,才把这茶盏端出来。
& & 还没来得及拂开茶沫,就听见李敬修那一张婆婆嘴说开了。
& & 朱翊钧有些头疼,却是头也没抬一下,揭开茶盖,说一句:“茶还不错。”
& & “太子爷!”
& & 李敬修指望着朱翊钧出来说上两句公道话,没想到他不痛不痒地说一句“茶还不错”,气得李敬修险些倒仰过去,一句话就漏了馅儿。
& & “我约了摘星楼的幼惜姑娘,可不能等了。”
& & “能让张家**等的,未必不是贵人。”
& & 朱翊钧不咸不淡,抿了口茶,淡香在舌头尖上徐徐绽开,像是一口吞了烟波浩渺一西湖一样,舒服。
& & 李敬修噎住,有些奇怪。
& & “还能有什么贵人?”
& & 眼珠子一转,今日义募品茶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个从他心里冒出来,忽然,他心里咯噔一下。
& & “难道?”
& & 脖子一缩,李敬修像是老鼠忽然见了猫一样,也不顾旁边侍女诡异的目光,三两步就扒到了花厅中间那十二扇的鎏金大曲屏上。
& & 花厅分了左右两边,男客在左,女客在右,中间用大屏风隔起来,只留下少许的空隙。
& & 李敬修从这空隙里,就能瞅见女客们那边的情形。
& & 今日是张居正嫡孙女张离珠**生辰,恰逢淮安府大水。
& & 离珠**忧国忧民,便借生辰的机会,办上一场义募。
& & 皇上赏赐的宫廷珍玩,五湖四海的奇珍异宝,名人字画,各家名作,层出不穷。只由众人出价,价高者得,而募来的银钱最后将发往淮安府灾区,施于百姓。
& & 谁人听了张离珠这般高义之举,不夸赞一句“张家教女有方”?
& & 是以,京城子弟们出于种种目的:不管是有慕张离珠才女之名,还是想巴结内阁次辅张居正,或者出于对灾区百姓一片爱怜……
& & 总之,接到请帖后,无一缺席,全数赴宴。
& & 此刻张家的花厅里,坐着京城大半青年才俊,淑女名媛。
& & 屏风右面也早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只除了右首前面两把椅子,还空无一人。
& & 张离珠身着纱绿潞绸裙,羊皮金滚边,就站在花厅外面,远远瞧着那两个空着的位置,气得一把描金扇子就掼到了桌上。
& & “不就仗着高拱那老狐狸是首辅吗,竟还摆谱到咱们府上来了!这么多人等她一个,好大的脸面!”
& & 管家游七侍立旁侧,“方才已叫小丫鬟去请,那两位去了水榭,估摸着也快回了。小**稍安勿躁。”
& & 正说着话,前面花厅走廊上影子一动,人已经来了。
& & 这时候,花厅里各家**们心里都在腹诽。
& & 摆谱的那个,反正也没跟她们摆谱。回头要掐,还是这京城官宦人家最金贵的两位主儿掐,左右跟她们没关系。
& & 眼见着预定的时辰已经过去了一刻,还没见着人影,诸位**心里可乐呵了。
& & 不过乐呵也没能乐呵多久。
& &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厅门口伺候的两名绿衣丫鬟两手放在身前福了个身,道一声:“二位**里面请。”
& & 里头嗑瓜子的不磕了,喝茶的不喝了,说嘴的也赶紧停了下来,一齐朝门口看去。
& & 门口来的是两个人。
& & 走在右边的,是今年位列六卿的左都御史葛守礼家的**葛秀,生得轮廓柔和的鹅蛋脸,肌肤细白,杏仁眼水汪汪的,像她名字一样透着一股秀气,温婉得紧。
& & 然而,没有太多的人注意她。
& & 区区一个葛秀,纵使她祖父葛守礼官拜一品,也难以与她身边这一位匹敌。
& & ——谢馥。
& & 这京城所有女子都记恨的所在。
& & 她从门口走进来,脚步款款。
& & 一件白青色的窄袖褙子,下头弹墨裙拖着八幅湘江水,活像是一幅江山水墨,写意又雅致。
& & 眉是不画而黛,唇是不点而朱。
& & 一双丹凤眼里通通透透,干干净净,肌肤吹弹可破。头上盘着的随云髻,余下的青丝披在身后,如瀑一般。
& & 谢馥一贯清秀的打扮,素面朝天。
& & 人是粉黛不沾,却衬得京城里所有的粉黛胭脂都没了颜色。
& & 一时间,厅里所有人都跟哑巴了一样。
& & 谁人不爱胭脂水粉,珠翠钗环?
& & 偏生这一位绍兴会稽谢家二**,京城首辅高拱府上表姑娘,从来素面朝天,片粉不沾。
& & 短短这五年,北京城谁不知道她?
& & 谢馥就像是寒冬腊月里独秀的那一支,素净之处出来的味道,让所有与她站在一起的人都黯然失色。
& & 要说学着她走一遭,也不上妆吧,那没辙了,你长得没她漂亮,底子太差,不上妆那是自曝其短。
& & 可若是都上了妆,往谢馥身边一站,你就是那庸脂俗粉,衬着红花的绿叶儿。
& & 若非这次是张离珠的生辰宴,大家卖个面子,否则决计不与谢馥同席而出。
& & 她就像是扎在京城名媛们心里的一根刺,偏偏谁也不敢去碰。
& & 须知,她外祖高拱毕竟是内阁首辅,位极人臣。
& & 老头子一生宦海沉浮,只得了高氏这么一个掌上明珠,远嫁绍兴,却平白没了。高氏也只留下谢馥一个女儿,高老大人见了她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爱怜,生怕她磕了绊了摔了碰了。
& & 谢馥说是高府表**,可在从没哪个人敢在她跟前儿说个“不”字儿。
& & 张离珠出身张大学士府,身份尊贵,可张居正对高拱老先生尚要恭敬称上一声“元辅”。
& & 由此可见,谢馥的身份实际还高着张离珠一截儿。
& & 周围的目光只火辣辣了一瞬间,谢馥抬步而入,踏过花厅了铺着的洋红波斯毯,款款落座右首第一把圈椅。
& & 机灵的侍女端来了两盏新茶,将描金茶盏置于谢馥与葛秀二人中间的那一张红木茶几上。
& & 花厅里静得连针掉下去的声音都能听见。
& & 谢馥没管别人怎么看,她端了茶盏,刚揭开茶盖,一眼看过去便皱了眉。
& & 西湖的龙井,扁平挺秀,色泽绿翠,泡在杯中,则芽叶色绿。
& & 这龙井是今年新茶无疑,水却不好,茶汤颜色不够剔透。
& & 谢馥揭了茶盖,没喝,又轻轻合上,一递手放回茶几上。
& & 葛秀那边茶还没入口,见她放下茶盏,不由奇怪,正想要开口问两句。
& & “咚!”
& & 花厅正中,忽传出一声响,惊得所有人转头看去。
& & 那是十二扇鎏金大曲屏背后传来的。
& & “疼疼疼……”
& & 方才扒在屏风缝隙上的李敬修,两手抱着自个儿脑袋,龇牙咧嘴,生怕被人发现,赶紧退了回来。
& & 他压低声音,疼得想哭。
& & “太子爷,您这是干什么?”
& & 平白无故怎么拿扇子打他?
& & 朱翊钧老神在在坐在原地,两手一袖,老成又稳重,终于把那金贵的眼皮子一掀。
& & “非礼勿视。”
& & 李敬修:“……”
& & 冤枉啊!
& & 天地良心,缝隙就那么小,他无非看见两片衣角而已!
& & 第3章 第003章 她的出价
& & 画屏后头是男客们的位置。
& & 谢馥心知那边有古怪,眸光一闪,也没计较。
& & 顶天了,也就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罢了。在张府里,还闹不出什么事来。
& & 葛秀轻轻一笑,开了口:“张府的耗子还不少呢。”
& & 谢馥正想接话,还没来得及,便听见门口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 & “我们府上的耗子可没葛**府上的多。”
& & 这一把嗓音清脆里透着甜,是张离珠,当朝第一才女。
& & 抬起头来,谢馥便瞧见了“老对头”。
& & 四个绿衣丫鬟簇拥着,张离珠手里敲着一把描金扇子,嘴角噙着冷笑走了进来。
& & 葛秀被堵了话,心下有些不快。
& & 原本她是好意为大家打个圆场,糊弄糊弄就可揭过去,没想到张离珠说话这般不客气。
& & 眼见着张离珠来,她眼帘一垂,索性不搭理。
& & 有仇的是谢馥与张离珠,与她没什么相干。
& & 谢馥与张离珠原也没什么矛盾。
& & 不过内阁之中斗争日益激烈,张居正原本与高拱一心,近半年来却渐渐势成水火。张离珠素来不喜谢馥打头掐尖儿,故意不上妆的“恶习”。两个京城里一等一的贵**,便顶上了针眼。
& & 现在是谢馥她们两个误了时辰,半句道歉的话没有也就罢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 & 偏生进来她就听见一句“张府耗子多”,有这么折损人的吗?
& & 张离珠听着不爽,直接堵了葛秀。
& & 要堵谢馥,她还得掂量掂量自个儿分量,可对葛秀不用啊。
& & 张离珠脸上带笑,款款看着,仿佛就等着谢馥还击。
& & 谁料,谢馥半点不恼,就端端地坐在她的位子上,唇畔点了三分假笑:“我家里的老鼠都快成精了。你们二位府上耗子多,也没什么大不了。”
& & 这边的女客们一时都不知谢馥这话到底有什么意思,谢馥竟没反击?
& & 屏风那边,男客们则是面面相觑,不由得齐齐望向李敬修。
& & 李敬修刚要坐下,听了这话已经是目瞪口呆。
& & 才被太子爷一扇子打蒙也就罢了,转头来竟然听见隔壁说“耗子成精”了?
& & 难怪孔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呢,听听这都把他说成什么样了!
& & 李敬修屁股都还没沾到椅子,立时就要蹦起来为自己正名,谁料正正好,一眼看到了旁边朱翊钧。
& & 朱翊钧正瞅着李敬修,幽深的眼眸里,暗光隐隐,带了几分似笑非笑。
& & 不对,有古怪。
& & 李敬修忽然觉得背脊骨有些发毛。
& & 他搓了搓自己手臂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打了个哆嗦。
& & 自己要现在跳出去理论,那完了,不仅自个儿声名扫地,回家还要因为今日登徒子的行径,被老爹一顿狠抽。
& & 为了一个虚名,划不来啊。
& & 被朱翊钧这一看,李敬修醒转过来,再不想着蹦出去了,恭恭敬敬对着朱翊钧行了个礼:“多谢太子爷提点。”
& & 朱翊钧修长的手指点着扶手,透明的指甲盖跟黄花梨木的木料敲击,碰出“笃笃”的声响,没说话。
& & 隔壁传来女子清越的嗓音。
& & “如今总算是主人家来了,耗子什么的先放到一边,不知最后这一轮会出现什么东西?”谢馥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很快转开了话题。
& & 张离珠听了,心里哼一声,道她谢馥还算给面子,也就顺着坡下去。
& & “早已经备下了,正想要给诸位瞧瞧呢!”
& & “啪啪啪。”
& & 张离珠击掌三声,花厅前面搭着的台子上,便有下人把最后的三件东西给抬了上来。
& & 义募义募,至少也得有个噱头。
& & 越是后面上来的东西越是珍贵,这最后的三件东西里,一件是京城第一才女张离珠自己的字画,只因她是今日的主人家,且又值生辰,所以放在最后,讨一个好彩头。
& & 可其余的两件到底是什么东西,却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 & 花厅里,感兴趣的都探头出去看。
& & 管家游七站在上头,着人将第一件东西起了开。
& & 张离珠开口:“双面绣巧手芸娘前年远赴蜀南,学了一手的蜀绣功夫,博采众家之长,绣了这一幅女娲补天图。今闻淮安府大水,芸娘有悲悯之心,所以献了这一幅绣品。来人,起图,请诸位给掌掌眼。”
& & 京城的芸娘出身苏绣世家,不仅一手双面绣的绝活儿叫人赞叹不已,人更长得漂亮,早年不少京城富户也愿上门求娶,无奈芸娘不肯。
& & 后来宫里司礼监的秉笔大太监冯保看中了她的本事,请入宫中针工局,待得年纪一大,便放出宫去,还做绣娘。
& & 只是进过宫一趟,又给皇帝后妃们做过衣服,芸娘便更受追捧了。
& & 张离珠能拿到芸娘的绣品已是难得,更不用说,这还是一年也未必能绣出一幅的双面绣。
& & 谢馥心里也得赞张离珠一句:好本事。
& & 四名侍女抬着那绣品下来,摆在厅中,众人一齐看了个仔细。
& & 浅碧的缎面上不大看得出针脚的痕迹,只因太过细密。
& & 正面是纤腰束素的女娲正在熬炼补天石,苍穹上一片炽烈的红。
& & 锦屏一翻,另一面则是女娲乘云而起,发丝飘摇,袅袅娜娜,纤手高举,炽烈的红收了一半,代以浅浅的青碧,云气缭绕。
& & 众人看得心下惊叹,便是葛秀也忍不住咋舌。
& & “早听芸娘之绣工,仿能夺天地造化,往日我不曾见过她绣的东西,今朝才知道什么叫盛名之下必有真材实料。这不像是绣的,倒像是画的。”
& & 一针一线得有多细密,才能叫人乍一看上去分不出是画是绣?
& & 谢馥也微微点着头:“这一幅是够漂亮了。”
& & 然而……
& & 等到要出价的时候,一列侍女端着描红的漆盘上来,里面放了一个信封,一张宣旨,一管湖笔,奉到谢馥面前。
& & 谢馥动也没动一下。
& & 葛秀将自己出得起的价位写在了纸上,封入信封之中,心里已然暗叹:她这小身家,怕是看得起这一幅绣品,也拿不到手了。
& & “给。”
& & 葛秀把信封递了出去,侍女上前双手接过了。
& & 转过头,葛秀就想去看看谢馥出价几何。
& & 旁人不知道,葛秀可是门儿清。
& & 谢馥手里握着她娘的嫁妆,从田产到铺子,无一不有,她虽不见得是个聪明到拔尖儿的人,可利滚利、钱生钱的买卖谁不会做?
& & 这两年,银子流水一样从谢馥手里过。
& & 别家**可能囊中羞涩,可换了谢馥,三千两白银扔进水里没听见响,她都未必肯费力眨眨眼睛。
& & 葛秀心里好奇,可转过头来,只看到谢馥朝小丫鬟摆了摆手。
& & 小丫鬟端着漆盘,有些踌躇,一时没明白谢馥的意思。
& & 谢馥摇摇头:“去吧。”
& & 这两个字一出来,小丫鬟一下就明白了,捧着漆盘对着谢馥一行礼,才恭恭敬敬与旁人一样退了出去。
& & 很简单,谢馥没出价。
& & 葛秀看谢馥也像是很喜欢那绣品的样子,现在她却没出价,倒是奇了。
& & 谢馥淡淡道:“兴许下一件更有趣儿呢?”
& & 葛秀点了点头,私心里却觉得不是这样。只是谢馥不说,她也不问。
& & 毕竟她老父葛守礼是仰仗着高老大人吃饭的,她虽陪着谢馥玩,却时刻该警醒着,莫以为自己与谢馥玩得好,便能逾越了。
& & 那边厢,张离珠清清楚楚地看着谢馥挥走丫鬟,半个字没落下纸,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来。
& & “早知道她这么抠门,我还请她干什么?光那一盏茶都不知花了我多少体己!”
& & 今日谢馥坐在这里,喝了三盏茶,第一盏铁观音,第二盏大红袍,最后一盏是西湖龙井。
& & 每泡茶都是往死里贵,张离珠想想可肉疼。
& & 偏偏谢馥人是来了,可一次价没出,那抠门儿劲儿,看了就让人生气。
& & 想想,张离珠摇了摇头,吩咐上第二件东西。
& & 至于上一件,自有人去比对各家出价,录下最高者,出价人不会知道最后是谁得走了东西。
& & 很快第二件东西上来。
& & 这一件比较小,是放在托盘里的,揭开红绸一看,是一挂一百零八颗舍利子佛珠。
& & 张府管家游七解释:“这一挂佛珠乃是当年禅宗初祖菩提达摩拜见梁武帝时候,赠给梁武帝的见面礼,传到现在已经有一千多年。我家小**前几日出游路过潭拓寺,通慧大师所赠,想必绝无虚假。”
& & 这一下,周围顿起哗然之声。
& & 禅宗初祖,那可是达摩啊!
& & 这样珍贵的东西竟然到了张离珠的手里,未免叫人咋舌。
& & 这下怎么出价?
& & 谁买得起?
& & 一时间众人犯了难。
& & 谢馥倒是半点不急,依旧没出价。
& & 不过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了,大多数人都没出,知道自己兜里银钱不够。
& & 唯一出价的漆盘,是从男宾那边端出来的。
& & 谢馥瞧了一眼,不由一挑眉,生出几分好奇来。
& & 这一串佛珠若是真的,少说也在四万白银的价上。
& & 京城里若有哪个不长脑子的纨绔出价买了,价低了讨人嫌,占了张阁老的便宜;价格高,对得上实价了,回头多半要掉脑袋。
& & 朝廷正一品每月的俸禄折银算,也不足二十二两,即便是知道朝野上下几无一官不贪,可豪掷数万两买一挂佛珠,终究太打眼。
& & 不过往回想,张离珠也不是没脑子的人,没得拿出这一挂佛珠来做义募。
& & 心思短短时间内早不知电转了多少回,一个想法冒上来。
& & 谢馥瞧了一眼中间的大曲屏,已经了然几分,转眸看向张离珠。
& & 张离珠也从那漆盘上收回目光来,唇边的笑容明显深了几分。
& & “还好不负通慧大师所托,这一串佛珠也有了主,能救苦救难,造下七级浮屠了。下头一件,我不说,大家也该明白了。”
& & “来人,抬上来。”
& & 最后一件,便是预定好的,张离珠自己的画作。
& & 闺阁画作虽禁止流传,可冠上了“义募”的名义,又有谁敢多嘴多舌?
& & 众人只定睛朝画上看去。
& & 两名侍女捧着一副已经裱起来的卷轴图,图上绘的是泼墨山水。
& & 远山渺渺,近山苍苍,江流涛涛,东去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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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岸悬崖峭壁,一片孤帆点在江平面上,随波飘摇。
& & 难为张离珠方近及笄之年,竟已有如此老道的笔力,果真师从徐渭,没堕了她先生的名头。
& & 这一卷画的画工个,加上张离珠的名头,多少也能卖个千儿八百两。
& & 拿出来压轴,倒也勉强算压得住。
& & 侍女再次捧上了漆盘,漆盘里照旧是那三样。
& & 葛秀方才与张离珠闹得不大愉快,这会儿袖子一甩,反倒先没搭理侍女,径自端了茶盏去。
& & 谢馥见状一笑,朝着侍女一伸手。
& & 伺候在她近前的侍女还是同一个,这几轮下来头一次见谢馥伸手,一愣之下险些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忙将漆盘凑上来。
& & 葛秀愣住。
& & 远远的,张离珠也愣住了。
& & 只见谢馥捏了捏自己袖子,微一凝眉,像是在思考什么,接着便见她拿出什么东西来,往信封里一塞。
& & 侍女的头埋得低低的,没看清楚里面放了什么,但谢馥身边的葛秀已经睁大了眼睛。
& & 谢馥放了什么?
& & 张离珠有些转不开目光了。
& & 前面都不给价,如今换了自己的画,却出了价。
& & 什么时候谢馥这么给自己面子了?
& & 只见谢馥把信封折了个角,放回托盘中,对着侍女淡淡一笑。
& & “好了。”
& & 侍女一垂首,一躬身,端着漆盘,小步小步攒着,退了下去。
张离珠的目光没从漆盘上移开,眼见着侍女退了过来,连忙一招手。
& & “过来。”
& & “**?”
& & 这出价的信封按理是要拿过去一起拆的。
& & 侍女走了过来。
& & 张离珠也没说话,直接伸手从漆盘里取出信封。
& & 反正她现在站的这个位置,旁人也不怎么看得到。
& & 她心里痒痒。
& & 毕竟自己视谢馥为眼中钉、肉中刺,跟她作对了这好几年,还从没遇到过今日这般情况。
& & 张离珠翻开了谢馥折的那个角,正想要一抖信封,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
& & “哗。”
& & 有什么东西一下从张离珠手缝里掉出去。
& & 仓促间,张离珠只瞧见了铜黄的颜色,一晃就到了地上。
& & “骨碌碌……”
& & 那东西在地面上滚动,一圈一圈旋转着,最后才慢慢躺到张离珠脚边上。
& & 张离珠朝下面一看。
& & 竟是……
第4章 第004章 铜板三枚
& & 下有三物,皆外圆内方,上下左右分别刻着四个字:隆、庆、通、宝!
& & 三枚铜板!
& & 张离珠脑子有些没转过弯来,下意识地再朝信封里看去,已经空空如也。
& & 谢馥的信封里就装了三枚铜板!
& & 那一瞬间,所有的愕然都转化成了恼怒。
& & 张离珠气得把信封往桌上一拍,“啪!”
& & “谢馥,你未免欺人太甚!”
& & 怎么说也是堂堂张阁老的孙女,又顶着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还拜了名家徐渭为师。
& & 徐渭何许人也?
& & 号天池山人,才华卓绝,当世少有人能及,慕名之人不计其数。
& & 张离珠能拜徐渭为师,可羡煞了京中无数人的。
& & 更何况,今日还是张离珠生辰,结果,谢馥就这么不客气甩给自己三枚铜板?
& & 是可忍孰不可忍!
& & 没的任由旁人作践到这个份儿上的。
& & 张离珠想也不想就喊了出来。
& & 整个花厅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 & 女宾这边明显看得见所有人表情古怪,屏风那面的男宾那边更是一下鸦雀无声,所有寒暄的声音都歇了。
& & 义募结束,大家还讨论着方才的双面绣,舍利佛珠,山河图,陡然听见这么一声喊,都有些发蒙。
& & 转过头去,方才气度翩翩的张离珠,这会儿气歪了鼻子,裙边散着不知从哪里来的三枚铜板,正鼓着一双杏眼瞪那头的谢馥。
& & 谢馥已起了身,要与葛秀一起告辞。
& & 被张离珠这么一喊,她也只好停下脚步。
& & 微微一笑,谢馥颇为礼貌。
& & “张家姐姐还有何事?”
& & “你就给三枚铜板?!”张离珠质问。
& & “我没钱。”谢馥淡淡道。
& & “咕咚”一声,周围好像有人栽倒。
& & 心里门儿清的葛秀更是差点没站稳,扶了一下身边的几案。
& & 无数人都拿眼睛看着谢馥。
& & 见过抠门儿的,没见过抠门儿得这么坦荡荡的!
& & 佩服啊!
& & 那一瞬间,张离珠都为谢馥的厚颜无耻震惊了。
& & “别跟我装蒜!”她气不打一处来,“你一个谢家二姑娘,高府表**,带着银钱万万,你没钱,谁有钱!今日这一场下来统共掏了三枚铜板。这是要告诉我,我张离珠的笔墨,也就值这么点铜板吗?”
& & 谢馥眉梢微微挑起,显然对她这话并不认同。
& & 身旁的葛秀只担心两个人当众闹将起来,不好收场,左右环顾一圈,却也没个人上来相劝。
& & 一片的静寂之中,谢馥不紧不慢开了口。
& & “还请张家姐姐慎言。三文钱能买一斤米,够普通人家一日的吃食。灾区百姓们没了三文钱可是要出人命的。”
& & “你!强词夺理!”
& & 此时此地,彼时彼地,三文钱岂能相提并论?
& & 张离珠开始觉得牙根也痒痒了。
& & 打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去想,这谢馥能给自己几分薄面。
& &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她能不给面子到这个地步。
& & 张离珠一声冷笑:“不过你既提到了淮安府的水灾,便该知道今日之事因何而起。怎么也算元辅大人府上半个主人,出手却如此小气。我倒不是嫌你驳了我面子,不过为元辅大人鸣不平。”
& & 言下之意,元辅大人怎养了你这么个丢脸的!
& & 众人不禁悚然。
& & 张离珠如今也真是敢说,虽说现在内阁里头张居正与高拱是日益不对盘,可表面上大家伙还是和和乐乐,从没把脸皮给撕破过。
& & 今日两家的大人没闹起来,倒是家里的小辈忽然大庭广众前面掐上了,传出去可就是笑话一桩。
& & 葛秀情急之下,忙拽了拽谢馥的袖子。
& & 刚才她是亲眼看着谢馥从袖子里摸出了三枚铜板,放进了信封的。
& & “馥儿,咱们还是先走吧。”
& & 谢馥知道葛秀的意思,也没想就这么跟张离珠闹开。
& & 只是张离珠嘴里一口一个“元辅大人”,多少让谢馥觉得好笑。
& & 她脸上的笑容没有减退半分,袖口上盘着的云纹似她人一般素雅。
& & “老实说,三枚铜板给张家姐姐,挺厚道了。”
& & “你!”
& & 张离珠险些被气了个七窍生烟。
& & 无奈谢馥脸上波澜不惊,朝着她福了个身,四平八稳地开口:“时辰不早,多谢张家姐姐款待,我等先行告辞。”
& & 说完,她起身,径直要朝花厅门口而去。
& & “站住!”
& & 张离珠盯着她背影。
& & “全京城都知道,我师从天池山人,一手书画都是从他处习来。我自问才华难及先生,今日你三枚铜板一出,犹唾面之辱。离珠己身之荣辱全不在乎,唯先生威名不能堕。”
& & 谢馥停下了脚步。
& & 张离珠果真也是个时时会给人扣帽子的,不过她还真想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 & 见她停下,张离珠嘴角扬起几分得逞的笑意。
& & “十七日后,维扬名士将在白芦馆一会,品鉴画作。 你可敢与我同去,较个高下?”
& & 谢馥一挑眉,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她莫名地笑出声来,“你开心就好。”
& & 她轻轻一甩袖子,两手交握在身前,头也没回,说完一句话,便直接踏出了花厅。
& & 纤瘦的背影,弹墨裙画山水,转眼去远了。
& & 葛秀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心底里狂擦冷汗,匆匆点了个头示意,便跟了上去。
& & 二人一道出了张府。
& & 张离珠看着,皱了皱眉。
& & 她开心就好?
& & 那这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 & 谢馥说话总是这般招人讨厌!
& & 眼见着周围不少人都看着自己,张离珠也懒得站在这里给人当猴子看,直接袖子一挥,转身离去。
& & 背后花厅里还留着的所有人,见人一走,不禁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 & 这一回的戏可是大发了。
& & “出价三枚铜板给人,摆明了就是看不上人家嘛,这谢馥真是被高胡子给养刁了,这种贻笑大方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 & 李敬修竖着耳朵听完了那边的动静,忍不住走回朱翊钧身边嘀咕。
& & “高胡子”,称的是内阁首辅高拱,只因他下巴下面一把大胡子,总是乱糟糟的,因而得名。
& & 朱翊钧听得懂,已经从座上起身。
& & 人站起来之后,便能看见他腰间配了一把镶满各色宝石的老银鞘匕首,看那弯月一般的形制,怎么也不像是中原的东西。
& & 他眉头已经拢了起来,手里掐着方才第二件一百零八颗的那挂佛珠,目露思索:“给三枚铜板,是抬举了些。”
& & “是啊,怎么能给三枚……呃,什么?”
& & 李敬修自动走到了朱翊钧身边,正附和着他的话,可说到一半,脑子才算是真正地反应了过来。
& & 他差点咬断了自己舌头,不敢相信地扭过头,看着这一位皇太子。
& & “我刚刚耳朵背了一下,您刚刚说抬举了些?!”
& & 朱翊钧知道他是听明白了,只是不敢相信自己说什么罢了。
& & 手里那一串佛珠在手里掐了一掐,朱翊钧开口道:“当年你没在京里,宫中有一桩趣事,恐怕你不清楚。”
& & “哦?”
& & 跟这件事有关?
& & 李敬修跟上了朱翊钧的脚步,朝外面走去。
& & “两年前,高胡子刚被起复,重入内阁。那年中秋,父皇大宴**臣,允他们带家眷,高胡子就带了谢二姑娘。我身边那大伴你该知道吧?”朱翊钧问他。
& & 李敬修点点头:“知道,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公公吧?”
& & “是他。”朱翊钧继续说下去,“大伴年纪虽不小,可琴棋书画皆是宫中一绝,多少大臣也难以望其项背。当夜父皇便着他作画一幅,挂出来给众位大臣看,人人称道,无不说是吴道子在世。”
& & 话说到这里,必定有个转折了。
& & 李敬修听着,越发凝神起来。
& & 果然。
& & “不过,轮到高胡子的时候,这老狐狸指着自家外孙女,便是那谢二姑娘,说,我外孙女也会品画,不如叫她来点评一番。”
& & 朱翊钧的眉眼间忽然染上点点暖意,想起当年的场面,竟是不由得笑了起来。
& & “谢二姑娘竟然直接从荷包里翻出了一枚铜板,按在桌上,说,给你买糖吃。”
& & “……”
& & 这……
& & 这也可以?!
& & 李敬修像是被人钉在了地上一下,两脚再也不能往前迈动一步。
& & 他吞了吞口水。
& & “那冯公公呢?”
& & 那可是司礼监四大太监之二的秉笔太监,手里握着整个东厂,连掌印太监孟冲都要看他眼色行事。
& & 这小丫头片子,无端端用一枚铜板得罪了冯保,岂不要被为难到死?
& & 岂料,朱翊钧摇了摇头,却没继续说下去了。
& & 他抬步迈出花厅,外面的日头已经渐渐斜了,北京城被笼罩在一片脉脉的黄昏里,浮世悠悠。
& & 李敬修百思不得其解。
& & 难道就是因为冯保得了一枚铜板,今日张离珠得了三枚铜板,就是抬举了?
& & 而且,张离珠现在跟谢馥杠上了,要相约白芦馆斗画,这一位谢二姑娘又要怎么办?
& & 他跟上朱翊钧,想要问个究竟,却发现方才这一位皇太子脸上的笑容,已淡得快找不见了。
& & 朱翊钧仰头看天边飞着的云霞,但见一行大雁排了个“人”字,远远过去。
& & “走吧,时辰不早,我得回宫了。”
& & 新得了一串佛珠,回头给母妃,她兴许会高兴一些。
& & 朱翊钧背着手,下了台阶,也出了张府。
& & 内阁次辅张居正的府邸,在纱帽胡同进里百十来步处,此刻人马车都从里头出来,流水一样。
& & 谢馥与葛秀在门口分别,便上了自家小轿。
& & 轿夫抬着轿子,经过渐渐冷清下来的北京城各条大街,最后拐到了惜薪胡同,进了侧门,把轿子停在了轿厅里。
& & “到了。”
& & 轿夫一声喊,立刻就有婆子上来打起轿帘子:“**总算回来了,老大人正念叨呢。”
& & 谢馥从轿子里出来,扶了一把夏铭家媳妇儿的手。
& & “你先去通传外祖父,说我回来了便是。”
& & 一听见吩咐,夏铭家的赶紧去正屋那边先通传了。
& & 谢馥自己却不紧不慢朝里面走。
& & 高府里头并不很气派,带着一种小门小户的精致,无法与张大学士府邸相比。
& & 只有在过回廊的时候,瞧见那一圈廊檐都刷着红漆,才能感觉得出,这到底是当朝第一重臣的宅邸。
& & 谢馥走了也没多久,便瞧见正屋朝外开着的门了。
& & 不过高拱并不住在正屋,而是在左次间的书房。
& & 谢馥去的时候,听见了一阵轻细的铃铛响。
& & 正有一十五六的少女,面带不悦从书房内出来,浅蓝比甲穿在身上,看着小巧玲珑,腕上还悬着一挂银质的小铃铛。
& & 她见了谢馥,眼底飞快掠过几分厌恶,也不打招呼,直接越过谢馥,下了台阶。
& & 站在原地,谢馥回头看了一眼。
& & 这是高妙珍,高拱的孙女。不过其父只是庶出,常年吃喝嫖赌,早掏空了身子,成了个病痨鬼。
& & 高拱对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素来不喜,见一次打一次,在家中颇没地位,连带着高妙珍这个孙女也没面子。
& & 一开始倒也罢了,左右她还是高老大人的孙女,可后来谢馥来了,一切都变了。
& & 这高妙珍,总叫谢馥想起谢蓉来。
& & 她心里不大喜欢这般小家子气的做派,却也没计较,给高拱请安才是要紧。
& & 谢馥走到书房门口,管家高福早早就看见她了,把书房门一开,“吱呀”一声。
& & 高福朝着她一弯身:“您里面请。”
& & 谢馥微微点头示意,这才进了书房。
& & 里头高拱早听见了开门的动静,从案牍之中抬起头来:“馥儿回来了,那张家的小丫头片子可没为难你吧?”
& & 声音里是中气十足,说出来的话,也是半点不含糊的偏袒。
& & 高拱端坐在太师椅上,满脸的关切。
& & 他胡子大把大把垂到胸口,银白的一片。
& & 谢馥听了这话,想起张离珠的脸色来,心说这一回你高胡子可算是怪错人了。
& & 她恭恭敬敬朝着高拱行了个礼,才开口道:“回禀外祖父,馥儿今日给张家姐姐的画出了价。”
& & “恩?”
& & 高拱一下瞪圆了眼睛。
& & 谢馥抬起头来,明亮的眸子仿佛纯善一片,轻咳一声:“三枚铜板。”
& & “……”
& & 高拱愣了一下,然而紧接着就大笑起来。
& & “哈哈哈,好,好,好!”
& & 那笑声在他胸腔里震荡,差点都要掀飞了房顶。
& & 侍立在外面的管家高福淡淡想了想:得,没辙。遇到这不靠谱的爷孙俩,只能算张大学士一家子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 & 第5章 第005章 裴承让
& & “这一回,我就要看看他大学士府怎么下台。哈哈哈,三枚铜板,终究还是高了些,回头就那冯保计较起来,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你这小丫头,心思忒坏啊!”
& & 高拱越想越乐,脸上笑容简直压不住。
& & 谢馥无奈:“馥儿是恰带了三枚铜板罢了,原本也不必如此的。您别说的好像我故意算计一样。”
& & “难道不是?”
& & 高拱眼睛一瞪,看着谢馥。
& & 谢馥终于不敢再蹦跶半句。
& & 好不容易,高拱笑够了,才对着一摆手:“赶紧坐。”
& & 谢馥与这一位外祖父先前并未怎么见过,只等到高氏忽然没了,才被接到京城来。
& & 她亲眼见着高拱宦海的沉沉浮浮的这五年,倒觉得跟这一位外祖父,比自己亲爹还亲近。
& & 爷孙俩早有了默契,高拱一说,谢馥也就顺着墙边放的一把太师椅坐下了。
& & 高拱也起身来,直接坐在了茶几对面的椅子上。
& & 门开了,丫鬟们奉茶进来,高拱顺手一端,便开始叨咕。
& & “说到底,淮安府闹水患,干他们一家什么事儿。一个半大小姑娘也往里面瞎掺和。就那一点点体己银子,能办什么事儿?”
& & 谢馥低眉垂首,也端了茶起来。
& & 小扇子样的眼睫毛颤了颤,眼睛抬起来略一打量高拱,见他眯着眼睛喝茶,忽然道一句。
& & “咱们府上的茶,还是去年的。”
& & 高拱茶喝到一半,顿住了,将茶盏放下。
& & “你在他们府上喝了什么茶?”
& & “一盏铁观音,一盏大红袍,一盏西湖龙井,都是今年刚上的新茶。”
& & 谢馥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 & 高拱气得吹胡子:“天底下真是只许他一家骄奢淫逸,要叫别家都喝西北风去!”
& & 谢馥明白他在说什么。
& & 老早以前,高拱就说过了,张居正这一头狐狸,待人待己那是两套规矩。
& & 听闻当今皇爷还没登基,龙潜裕王府的时候,张居正与高拱同为裕王讲学。
& & 张居正不许裕王有半点的奢靡之举,高拱一开始还以为这是个老好人,没想到末了一看,好家伙,张家那个好酒好肉,真叫个奢侈。
& & 是以,高胡子给这张居正取了个别称,只有他们爷俩知道,叫“张大虫”。
& & 谢馥想着那茶的事,也不过是顺嘴一提,最后还是绕回了淮安府水灾上。
& & “张离珠在做义募,这等博名声的买卖由他来做是刚合适。不过杯水车薪,这一点银钱怕还救不了几个灾民。朝廷不放银吗?”
& & “还在朝上扯皮呢。”高拱摇了摇头,“那么多张嘴巴都等着吃东西,朝堂上这一帮,都是想从死人喉咙里抠钱出来,往自己兜里揣。”
& & 谢馥皱眉:“我回来的时候,听见市井之中已出了流言,淮安受灾最重的盐城县,已是饿殍遍地……”
& & 高拱长长叹了口气:“内阁里头还有个李春芳跟我作对,这会儿掐着不放银。有什么办法?”
& & 淮安府,盐城县。
& & 瓢泼大雨连绵半月,才止息了不久,天公开了颜,终于渐渐放晴。
& & 火辣辣的日头钻出云层,才被水淹过的城池立时又被照得一片惨白。
& & 城墙根下,被大水冲没了家宅的灾民们三三两两,或坐或仰。
& & 白晃晃的太阳开始西沉。
& & 城门大开着,却没人走动。
& & 往年在城里吆五喝六、耀武扬威的小混混裴承让,这会儿也有气无力地靠在城墙根下面。
& & 他满脸泥黑,面黄肌瘦,仅有一双眼眸亮得仿若黑天里的星星,嘴唇干裂起皮,叼着一根灯心草。
& & 那灯心草可不是一般的灯心草,仔细看,草头根子上还给镀了一层金。
& & 这都是裴承让有钱的时候干的混账事儿。
& & 他现在也就把玩把玩这一根草了,摸摸腰上,一根麻绳。
& & 穷苦人家,苦难时候大多这般,一根绳子勒紧了肚子,似乎就能不饿。
& & “嗒嗒嗒。”
& & 忽然有马蹄声传来,偶有灾民转头一看,只见开着的城门里,忽然奔来了两匹瘦马。
& & 马上跨坐着两名青衣皂隶,腰上还别着朴刀,想必是衙门里出来的公差,却不知怎么配了一匹马。
& & 一名公差举起手里的刀,驾马绕着城墙根跑,口里大声喊着。
& & “城内赈济粥棚已开,乡亲们不要守在城门外了!县太爷有令,都进城领粥先解饥寒。晚上会有御寒衣服送来,都入城去吧!”
& & “城内粥棚已开,乡亲们速速入城!”
& & 一圈一圈的声响回荡开去,城墙根下一个又一个饥民全部抬起头来,齐刷刷地忘了过去。
& & 是县里的衙役。
& & 县太爷要传的令?
& & 粥棚!
& & “要赈灾了!”
& & “一定是朝廷放银赈灾了,快,我们快走!”
& & “朝廷赈灾了,乡亲们快呀!”
& & 一时之间,大家伙儿身上好像立刻就有了力气,三三两两相扶着,连忙涌进城里。
& & 城外的灾民何其多?全数从地上站起来,稍年轻一些的都是拖老携幼,人如潮一样聚集过去。
& & 原本泥泞的城门前,转眼被密密麻麻的人**给覆盖。
& & 每个人死气沉沉的脸上,都焕发了别样的光彩。
& & 灯心草从唇边掉下来。
& & 裴承让忍不住直起了身子,脊背离开城墙,远远看着城门口喜极而泣的众人。
& & 他身边原本有很多灾民,现在全部爬了起来朝着那边走去。
& & 转眼之间,这里就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活人。
& & 没走的,都是永远也走不了了的。
& & 奇怪。
& & 灾情才出没半月,县太爷陈渊一直说朝廷没放银,要等着朝廷的指示。
& & 就因为这事儿,大家都觉得他是个**,愤怒的灾民二话不说冲上去,让陈渊吃了一通老拳。
& & 现在说放粮就放粮,难不成陈渊真是个**?
& & “咕噜噜……”
& & 肚子里发出雷鸣般的声响。
& & 绳子拴着,饿也还是饿。
& & “娘的,老子在这里想县太爷干屁,又跟老子没关系。赶紧喝粥去才是啊,回头没了怎么办?”
& & 裴承让一把将掉下去的灯心草抓在手里,撑着泥地站了起来。
& & 放眼一望,整个城外的人都集中到了城门口,那两名来通传的衙役也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看着。
& & 裴承让走近了,正好站在那两匹马的屁股后面。
& & 两名衙役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下不禁戚戚然。
& & 方才喊的那个一个劲儿地摇头。
& & “总算是赶上了,再这样下去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 & “多亏咱们县太爷还有后手,这一次联合了各大乡绅,先凑了钱粮出来,可不容易。等到大计,应该不会丢官帽了吧?”
& & “嘿,对外是这样说,你还真信啊?”
& & “怎么,不是?”
& & “那些个乡绅员外,见了灾民,哪个不是把自己的门锁得紧紧的?指望他们手指缝里露出钱来,还不如等着貔貅给你放血。”
& & “那钱粮从哪儿来?”
& & “还不是咱老爷从京里调过来的,多仰仗着那位贵人呢。”
& & “哪位?”
& & 另一名衙役可吃个大惊。
& & 传话的衙役勾勾手,同伴附耳过来,便对着他耳朵悄悄说了两句。
& & “什么?高大学士家的**?!”
& & “哎哟,你这破嘴!”
& & 知道内情那衙役吓得直接用手去捂他的嘴:“这事儿可声张不得!”
& & “好好好,刚不是太惊讶了吗?”
& & 两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 & 朝廷里到底是怎么个买卖,大家都不清楚,两名衙役就在前面守着,以防这时候出现乱子。
& & 背后不远处的裴承让掐了掐灯心草,只一声嘀咕:“高大学士家的**?”
& & 高大学士,约莫只有朝中的高拱了?
& & 看来,淮安府这一场水患里藏着的故事还不少呢。
& & 不过这都跟他这升斗小民没关系了。
& & 裴承让看了看前面挤挤挨挨的人**,直接走上前去,左右两手分别朝两边扒拉,直接把人给拨到两边去,活生生挤出一条道来。
& & “来来,让让,让让。承让了,承让!”
& & “你干什么?”有人嚷嚷。
& & 裴承让直接把灯心草往嘴上一叼,两手扒开挡住脸的头发:“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你说老子干什么!”
& & 一看这脸,再看这一根草,他的身份谁人不知?
& & 横行乡里的恶棍不就是他吗?
& & 这会儿灾民们都怂了,给他让出一条道来,任由裴承让大摇大摆先入了城。
& & 外头俩衙役看了,忍不住朝地上啐了一口。
& & “呸。这孙子!”
& & 京城,惜薪胡同,高府。
& & “说来,离珠那小丫头还给你下了战帖,约你去白芦馆斗画?”
& & “她邀她的,我可没答应。她自个儿开心才好。”
& & 顶着高拱那唯恐天下不乱的眼神,谢馥可自在了。
& & 茶几上,一盏茶已经渐渐见底,高拱说得也差不多了。
& & 他年纪大了,内阁里一天到晚的掐,也只有回来能好好跟着早慧的孙女说上两句真心话。
& & 有时候一说就刹不住。
& & 高胡子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又一股脑儿给你掰扯了这么多朝中的事情,你怕是已经听烦了吧?”
& & 谢馥摇摇头,眨着眼睛笑笑。
& & “旁人想听还求不来这机会呢,馥儿怎么会听烦?”
& & 高拱可是当朝元辅,只在皇帝之下,可实际上,隆庆帝什么都听他的。
& & 说句僭越的话,现在的高拱手里握着半个大明江山。
& & 听这样的人说一席话,是真胜过旁人读十年书的。
& & 自打被接回高拱身边之后,谢馥大多数时间都在这样的熏陶之中度过。
& & 她跟别家的姑娘,总是不大一样的。
& & 高拱膝下儿女稀薄,一个庶子不成器,一个嫡女已经没了,其余的三个庶女命不好,都是出嫁不久便红颜消逝。
& & 是以,现在的高大学士府里,人丁稀薄。
& & 除了谢馥与高妙珍之外,仅有高拱和高老夫人,另有两个毫无存在感的侧室和小妾。
& & 谢馥在高府长大,不用花心思在姐妹间的争斗上,反倒渐渐养开了眼界。
& & 高拱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只觉得自家外孙女聪明。
& & 他摸了一把乱糟糟的胡须,只道:“明儿个上朝再看看,总不能让他们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汤。”
& & 时辰不早,眼见着天擦黑,谢馥起身,朝着高拱一福:“那您休息,我先回屋里看看,晚间再来给外祖父请安。”
& & “嗯。”高拱应了一声,抬手朝门外喊,“高福,送馥儿回去。”
& & 外头高福忙叫人拎了盏灯笼过来。
& & 谢馥出了书房,高福就当头打着灯笼,一路把谢馥送房去。
& & 谢馥的贴身丫鬟满月在门边已望了百十回,早听前院来人说,姑娘回来,却一直没见着人,想来又是跟老爷聊上了。
& & 门廊下头,挂着一只鹦鹉架,鹦鹉英俊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架子上头。
& & “二姑娘好,二姑娘好!”
& & 听见这声音,满月立刻朝着院门口看去。
& & 果然,外面灯笼亮着过来,满月忙喊了一声:“**,可算是回来了。”
& & 谢馥走上台阶。
& & 高福没上去,对着谢馥行了个礼便退走了。
& & 满月迎上来,脸盘子圆圆的,身材有些微胖,看着可喜气,一面搀着谢馥朝里走,一面喊其他丫鬟。
& & “二姑娘回来了,赶紧出来伺候着!”
& & 谢馥没怎么在意,侧头看一眼站在廊檐下的鹦鹉,一只手伸出去摸了摸它的头,算是鼓励。
& & “二姑娘好,二姑娘好!”依旧嘲哳难听。
& & 谢馥笑了:“这么多年也没学会第二句好口彩,你真是蠢死的。”
& & 鹦鹉磨磨爪,发出咕哝的声音,还生了闷气,歪过头去,竟不搭理谢馥了。
& & 满月看着,忍不住捂嘴偷笑了。
& & 谢馥斜了满月一眼,满月立刻不笑了。
& & “懒得跟这小畜生计较。”谢馥两步进了屋,只揉了揉额角,“小南那边还没信儿传回来?”
& & “五日前姑娘才派了他出去,从京城到淮安盐城,八百里加急也要跑上一阵呢。不过估摸着也快了,姑娘您甭想这么多了,先歇下吧。”
& & 满月伺候着谢馥脱了身上褙子,披上一件薄衫,就坐在屋里。
& & 另几个丫鬟打来了水,满月把手袱儿放进去绞了水,再拿出来给谢馥擦手。
& & 谢馥低垂着眼,看着自己透明粉白的指甲,眉头拢起:“近日大计,各州府县官员就要来京城。会稽谢家那边,你可听说过什么消息?”
& & 满月的手一下顿住了,她抬起头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谢馥。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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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006章 冯保
& & 夜幕沉沉下来,笼罩着整个北京城。
& & 谢馥房里的灯熄了许久。
& & 她慢慢合上眼,许久不曾造访的梦境,今夜叩了上来。
& & 母亲高氏坐在镜台前面,手里捏着画眉的墨,一点一点的描摹。
& & 于是,谢馥好像看见了高氏年轻时候的样子。
& & 镜台上还摆着她新买的泥娃娃,喜气洋洋的小娃娃两个小脸蛋红红的,咧开了嘴笑。
& & 小谢馥站在她身后,就要朝高氏怀里扑。
& & 然而,她跑过去,却像是撞在了一堵透明的墙上,她使劲拍打着墙,小手掌都拍红了,那墙也不动一下。
& & “娘!”
& & 她撕心裂肺地喊着。
& & 手再一拍,面前那堵看不见的墙,一下变成了两扇雕花木门,里面门栓紧紧拴着。
& & 门缝还是那么小,只能透进一点点目光。
& & 她看见她娘悬了白绫三尺,把自己挂在了房梁上。
& & 谢馥用力地拍着门,大声地喊着,不想被高氏关在外面。
& & 她想要救她娘。
& & 身后伸出四五只手,一把将她从门前拽走,她死死地抠着门框,然而小胳膊哪里能跟这些粗野的壮汉和婆子相比?
& & 转眼,她就被拽出了别院。
& & 最后一眼,她看到那些婆子冷漠地站在房门外,没有一个人上去把门撞开。
& & “娘,娘……”
& & 谢馥心痛如绞,额头上出了一片的冷汗。
& & 黑暗里似乎有暖黄的光移了过来,谢馥朦胧地睁开眼,看见满月掌了一盏灯,草草披着一件外衫,站到了她的床头。
& & “姑娘,做噩梦了吗?”
& & 噩梦?
& & 谢馥倒宁愿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 & 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拥着锦被坐起来,昏昏的光一照,锦被上影影绰绰的缠枝如意花纹,也流淌着光华。
& & “什么时辰了?”
& & “刚敲过梆子,才到寅时。”
& & 满月轻声说着。
& & 谢馥一想:“这会儿约莫已经上朝了吧?”
& & “老大人一早就起轿走了,老夫人也还睡着,早不用请安了,您还是再睡会儿吧。”满月给她掖了掖被角。
& & 谢馥听了,躺回去闭上眼睛。
& & “明早记得叫我,芸娘也该来裁衣裳了。”
& & “是。”
& & 满月应了一声,见谢馥已经闭上了眼睛,那瓷白的肌肤在灯光下头,染了几分暖色,倒也不见得苍白。
& & 心底微微一叹,满月披衣走回外间,轻轻吹灭了灯,屋里一下暗了下来,窗外倒是亮堂堂。
& & 月牙弯弯挂着,皎洁的一片。
& & 京城各条大道上,家家户户尚在睡梦中。
& & 朝廷一干官员却都早早地起了身,天没亮就往皇宫里赶。
& & 高拱琢磨着,在淮安府水患这件事上,张居正没跟自己抬杠,下朝后,就邀了张居正,一起朝乾清宫走,要面见皇帝,好好说说这件事。
& & 内阁次辅张居正一身官服,长眉入鬓,也留了好大一把胡子,眉头锁着,嘴唇抿着,一脸的严肃。
& & 高拱一面走,见了他这般模样,忍不住笑了。
& & “叔大何必如此愁眉苦脸?淮安府水患虽未平,可听说昨日你孙女离珠借着自己生辰的机会,办了好大一场义募。淮安府的灾民可有福了。”
& & 叔大是张居正的字。
& & 张居正毕竟与高拱熟识,哪里听不出这句话里的讽刺来,他叹口气:“还请元辅莫要取笑。离珠毕竟年纪小,不懂事。昨日为着那一幅画的事情缠着我念叨了许久,前后因由我都告诉了她,但愿别叫小辈们生了嫌隙。”
& & 高拱一听,怔了片刻,接着竟然大笑起来。
& & “哈哈哈,叔大啊叔大,你年纪比我小一些,着实是头老狐狸。但你要全说了,可叫你家那离珠小丫头怎么办?好玩,好玩!“高拱抚掌。
& & 周围的太监们垂着手,只出耳朵,眼睛没敢乱看一下,更不敢出声。
& & 乾清宫西面是养心殿,养心殿门内向北就是司礼监的值房了。
& & 此刻,里头传出了琴音。
& & 弦起时,若林泉高致,禽鸟啁啾;弦落时,似百川归海,浪平无声。
& & 一手滚出,则有连珠之声。
& & 周遭寂静,繁繁皇宫里,一时竟也如空山一样。
& & “哈哈哈……”
& & 高拱朗笑之声,远远从外面传进来。
& & 抚琴的那一只手忽然停住,骨节僵硬,指腹地按在琴弦上,指甲一抖,一根琴弦便被抠断。
& & “崩”地一声。
& &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大惊,连忙上来:“冯公公!”
& & 抚琴人身着藏蓝曳散,身上滚着云纹,下摆则有五毒艾虎图案。
& & 按在琴弦上的一双手,根根葱白,看得出保养得当,肌肤顺滑,竟堪与二八少女一比。
& & 此刻那指头尖上已见了红。
& & 另一名太监机灵地端了个托盘来,托盘里放着干净的手袱儿。
& &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冯保只一扫,从盘里取了手袱儿来,摁住指头上流血的小口子,拉长了声音问道:“外头是高大学士?”
& & “正是。听着像是说昨儿的事呢。”刚才这太监伺候在外面,所以顺风听得还算是清楚。
& & 昨儿的事?
& & 冯保眼睛一眯,移开手袱儿,小小的伤口已经没怎么流血了。
& & 司礼监如今的地位几乎与内阁等同,掌印太监乃是一监之首,可称一句“内相”。至于第二把交椅的秉笔太监,却统领着东厂。
& & 这宫里宫外有什么事情,都逃不出东厂耳目的刺探。
& & 昨日高大学士府好一番热闹,早都报到冯保眼皮子底下了。
& & 连哪个人说了哪句话,他都一清二楚。
& & 能让高胡子笑得这么开心的,约莫也就他家好外孙女那件事了。
& & “有意思。小丫头片子当年颇不给咱家面子,今儿个倒给了张家**面子。咱家可要瞧瞧,她作的画儿,是不是能值上三个铜板!”
& & 冯保脸上带着深沉的笑意。虽是太监,年纪也不小,可皮相还不错,眼睛眯起来笑的时候颇为漂亮。
& & 伺候的两个小太监对望了一眼,心里都只有同一个想法:张家那离珠**怕是要倒霉了。
& & 看来,冯公公还记恨着当年谢馥给的一枚铜板呢。
& & 冯保抬手把手袱儿递了出去,小太监赶忙接过了。冯保自个儿弹手指,掸了掸琵琶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 & “对了,太子爷昨儿得的那一挂佛珠,已经送给贵妃娘娘了?”
& & “已经送了,今晨贵妃娘娘脸上都带笑呢。”
& & 冯保闻言,莫名地笑了一声,瞥了琴桌上那断弦的琴一眼:“两位大人都去了,说不得咱家也得去了。”
& & 他起步往值房外走。
& & 这时候天已经全亮开了,清晨的露珠挂在树梢上,宫里宫外全进入了忙碌的时候。
& & 高府后院里,谢馥起身已经洗漱妥当。
& & 自己用过饭后,便拿出鸟食来,先给喂过了英俊,然后才回屋里喝茶。
& & 昨夜她睡得不怎么好,今早起来略带着几分恍惚,小丫鬟把芸娘引进来的时候,她刚放下茶盏。
& & 芸娘进来,当先给谢馥施了礼。
& & “芸娘见过二姑娘,给二姑娘问安了。”
& & “芸娘请起,多劳你跑一趟。”谢馥虚虚一抬手,请芸娘起身,“我这柜子里许多衣服都是去年做的旧衣,前儿满月提醒我,才想起今年该做些新衣裳了。再过七日,便是法源寺庙会,我想要一身应景儿的衣裳。”
& & 虽是京城这一片地界儿上最厉害的绣娘,可芸娘自己却穿得普普通通的,普通的月白色窄袖褙子配了一挑墨花裙,也没见得有多少绣功在。
& & 早年芸娘的容貌与手艺都是一绝,如今年纪大了,难免色衰,年纪倒跟谢馥她娘相仿,三十好几也还没许配人家。
& & 听人说,芸娘对佛祖发下宏愿,此生不会嫁人。
& & 芸娘站在屋里,微微点了头:“二姑娘上次请我绣衣裳,都是去岁的事情了。今年花开得迟,法源寺庙会开始那一日,只怕也是香雪海最好看的时候。芸娘为您绣一身湖绿底子的丁香吧?”
& & “去年没逢上好时候,法源寺的花,说谢就谢了。这一次却可趁着机会好好看看。”
& & 芸娘是制衣绣衣的行家,谢馥自然不会反驳,朝着她和善一笑。
& & “那就有劳芸娘了。”
& & 满月端来了要量身用的软尺,听见自家**笑眯眯说的这一句,只觉得无奈。
& & 芸娘的绣品,在京城达官贵人家里,可基本不是用来穿的,那是要做成绣幅挂起来,嵌在屏风上的。
& & 可自家**呢?
& & 说做衣服就做衣服,偏生芸娘竟然还会答应。
& & 芸娘自己说,那是谢二姑娘天生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好衣裳给她做了穿了,才算是不浪费。
& & 幸好这话没传出去,不然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事端来。
& & 满月可清楚,当年芸娘私底下说,再好的衣裳给宫里那些人穿了,都是玷污,这才出宫来的。
& & 满月是打心底里佩服这一位绣娘。
& & 她把东西一放,道:“咱家**最近一年身条可拔了不少,还请芸娘先给量上一量。”
& & 芸娘眯了眼,笑得很是和蔼。
& & 谢馥瞧着芸娘的笑脸,温柔宛然,半点看不出是能说出那般话的人来。
& & 兴许,每个看上去性子温和的人,都有一颗很烈、很硬的心吧?
& & 比如,高氏。
& & 谢馥起了身,任由芸娘摆弄,两手一抬,身量纤纤,看得满月这个有点微胖的丫头羡慕无比。
& & 芸娘说自家姑娘是衣架子,果真半分也不作伪啊。
& & 满月正自出神,“笃笃”,外头小丫鬟敲了敲窗棂,满月看了还在跟芸娘说话的谢馥一眼,没出声,悄悄走了出去。
& & 没一会儿,满月回来了。
& & 芸娘收好了量出的尺寸:“新衣裳十四便给您送来,芸娘不多叨扰,先告辞了。”
& & 谢馥点头,亲自送她到了屋门口,又一招手,门边的小丫鬟上去对着芸娘一摆手,自引着芸娘离开。
& & 远远望着芸娘的背影消失,谢馥才收回目光,朝屋里走。
& & “有消息了?”
& & 满月将袖子里藏着的两封书信拿出来,呈给谢馥:“盐城那边来的信。”
& & 谢馥接过来,两封信外头都只盖了个大大的墨点,拆开来看,里面还有两个信封。
& & 这是为了防止旁人看见,作的遮掩。
& & 新起出来的两封信,一封上写着:盐城知县陈渊拜**安;另一封上写着:二姑娘亲启,霍小南。
& & 信来了,应当是事情已经办妥。
& & 谢馥唇边终于染上了几分笑意,走到窗下拆了信来看。
& & “陈渊也是个机灵鬼,盐城的乡绅盐商员外郎们,这一回要被他往死里坑了。”
& & “您之前不还说这人愚不可及,不是什么做大事的人吗?”满月奇怪。
& & 谢馥道:“人总会变。”
& & 至于这陈渊,是变得更好了。
& & 霍小南是她当年行善,收养在身边的长随,出身戏班子,一身武艺还算过得去,所以被谢馥派出去跑腿儿。
& & 如今信到了人没到,想必是先送信回来叫自己安个心。
& & 谢馥心里思量,打开霍小南的那封信,果然全是俏皮话:什么拜二姑娘安,盐城的小泼皮可厉害的了,哎哟那个谁吃的脑满肠肥,屁股墩儿都成了八瓣……
& & 谢馥乐不可支。
& & 满月一看谢馥表情就知道,“定是小南又开始叽歪嘴。唉,您也是,好端端的,平白兴起救了个小南,现在又拿自家私房钱去做那劳什子的事,要奴婢说,多买两件漂亮衣裳不好吗?”
& & “早年路过法源寺,我在度我大师面前发过愿,必得月行一善,为我娘积善功,岂可马虎?”谢馥看完了信,便递给满月,“眼瞧着这月十五也近了,好歹小南办完了这件事,本月的一善也算完了。”
& & 满月收了信,收进了匣子里,用一把小锁锁了起来,钥匙则放在自己贴身的荷包里。
& & 她瘪嘴:“月行一善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 & 谢馥戳她额头:“我看你呀,就是舍不得那些银子。赶紧收拾着吧,十五庙会,我可还约了人。”
& & “您若会情郎那才是……”
& & 满月知道谢馥约的是法华寺的度我大师,正想说叫女主趁着庙会,好生琢磨琢磨,挑个好夫婿。
& & 没想,眼角余光一瞥,却忽然发现窗下闪过去一道影子。
& & “谁在外面?!”
& & 满月厉声一喝。
& & 谢馥转过眼眸看了过去,凝眉片刻,走过去轻轻推开窗,朝窗下望了一眼。
& & 一个人也无。
& & 第7章 第007章 两枚半
& & 满月皱着眉凑了上来,神情有些凝重:“奴婢找人去查查。”
& & “查查吧,不过查不到也算了。”
& & 窗外有一片紫竹,是谢馥前不久才养下的,微微湿润的地面上的确有几个泥印。
& & 有人刚刚从这里离开,想必是听了壁角走了。
& & 谢馥把两人刚才说过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便踱步回来。
& & “回头叫人看好院门,别什么阿猫阿狗都跑进来。”
& & “是。”
& & 满月应了一声,这一次却没把窗关上,而是大打开。
& & 高府外面的花园小径上。
& & 丫鬟玲玉脚步匆匆,不时回头看一眼,一颗心还怦怦狂跳。
& & 她在园子里绕了一圈,才回了东厢。
& & 东厢里住的是高拱唯一的庶子,高妙珍的房间就在右面次间。
& & 玲玉上前推开门,进了屋,又连忙返身关上门。
& & 高妙珍正把玩着手腕上那一串银铃,想起自己在高拱书房里的那一幕幕,恨意不禁上心头。
& & 忽然听见开门声,她抬眼一看:“玲玉?”
& & 玲玉是高妙珍身边的丫鬟,素来颇得她信任。
& & 这会儿怎么慌慌张张的?
& & “出什么事了?”
& & “**,刚刚我……”玲玉一时仓促,没顾许多,凑上来就在高妙珍耳边说话,嘀咕了几句。
& & 高妙珍瞪圆了眼睛,长大嘴巴。
& & “什么,她要会情郎?!”
& & “**,可小点声儿,别让人听去了。”
& & 玲玉不过偶然停留,听见谢馥主仆二人说话,半天没明白她们在说什么,可说什么法源寺会情郎,却听得一清二楚。
& & 高妙珍站了起来,在屋内踱步,腕上的铃铛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发出“叮铃”的响声。
& & 高妙珍眼底的神光,渐渐变得险恶起来。
& & 她微微咬着牙:“祖父时时刻刻向着她,她能得到我得不到的东西。现在竟敢做这等败坏门楣的事情,她怎么对得起我们一家上下?”
& & “奴婢也没想到,表**看着检点,私底下竟然这般放荡。回头事情若是传出去,可叫您怎么办?”
& & 毕竟一家子可算是荣辱一体。
& & 玲玉道:“回头可得想个法子好好看住她。”
& & “看住她?为什么要看住她?”
& & 高妙珍一笑,掐着自己的手腕,站在那边,看上去甜甜的。
& & 玲玉惊讶地抬起头来。
& & 高妙珍道:“我不但不会看住她,还要纵容她。这个家里,她不过一个外人,凭什么踩到我头上来?!这一次,我要叫所有人好好睁大眼睛看清楚,谁才是高家的姑娘!区区一个外人,还影响不了我的名声。”
& & 玲玉听明白了,倒抽了一口凉气。
& & 高妙珍素性是个颇为小气的人,可却也没明着跟谢馥闹过,这一次到底是怎么了?
& & 玲玉还待再劝,觉得这样对高妙珍自己不好。
& & 外头忽然传来吵闹声。
& & “怎么回事?”高妙珍皱了眉。
& & 前院里,下人们齐齐迎了出去。
& & 管家高福站在正屋门口,远远看了看,只觉得奇怪。
& & 仆役上来禀报:“张大学士府派了人来,说有件东西要面呈表**。”
& & “张大学士府?”
& & 乖乖,没听错吧?
& & 高福有些不敢相信,他略一思索:“派个人去请下**。”
& & “是。”
& & 下人小跑着去了,高福皱眉朝着前面去。
& & 谢馥屋里也听见外面吵闹,正打算叫人去打听打听,没想到小丫鬟喜儿就跑了进来。
& & “姑娘,姑娘,方才管家那边叫人来通禀,说是张大学士府有派人来,有东西要呈给您。”
& & “哪个府?”
& & 谢馥疑心自己听错了,与诧异的满月对望了一眼。
& & 喜儿歪着头:“张大学士府啊。”
& & 那不就是张离珠他们一家子吗?
& & 有东西要呈给自己,这倒是稀奇。
& & 满月扶着她起身,给她理了理袖上的褶皱:“多半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几分好心。”
& & “无妨,先看看去。”
& & 谢馥倒不介意那边到底要做什么,请自己出去,自己去就是了。
& & 大张旗鼓,又是在高府的地盘上,慢说是张离珠手段一般,便是她本事再大,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 & 谢馥放心地带着丫鬟朝前厅去。
& & 张大学士府派来的是两名管事婆子,此刻正在前厅之中静候着。
& & 外头家丁一声通禀:“**来了。”
& & 管家高福连忙直了直身子,打起精神,瞧见谢馥走进门了,便一躬身:“给**请安。”
& & “高管家客气了,起来吧。”
& & 厅里照旧两排椅子一溜儿排开,谢馥走过去,挑了右手第一把坐下。
& & 侍女奉茶的速度也很快,那叫一个利落干净又落落大方。
& & 两名婆子见了,更不敢怠慢了。
& & 原本她们被派过来,就有些忐忑,这一下知道谢馥在高府的地位果真如传言中那般,便连忙上前行礼。
& & 两人一道福了个身。
& & “老奴们给表**请安。”
& & 话说完,管家高福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心下对这两个婆子已经不喜。
& & 好生生叫个“**”能死吗?
& & 没眼力见儿的。
& & 谢馥掀了眼皮打量一眼,一个胖些,穿红;一个瘦些,穿绿,手里抱了个紫檀木的长匣子。
& & 一胖一瘦,一红一绿,倒是好搭配。
& & 两个人看着都有些惶惶然,想来今天这一趟不是什么好差事。
& & 她没说话。
& & 张大学士府穿红的那个管事婆子上前了一步,低垂着头道明了来意。
& & “表**昨日去了我们府上**办的生辰宴,曾在义募上出价。不过您走得匆忙,却没带走购得的画卷。我们家**今儿想起来,特遣老奴等来给**送上。”
& & 说着,从身旁婆子的手里接过了长匣,双手举上。
& & 出价?
& & 谢馥在张离珠的生辰宴上,可就出过一次价。
& & 她眉头一挑,已经算出来了。
& & 那件事,张离珠未免知道得太快了,约莫有明白人跟她说过,她今日才如此利索把东西送过来。
& & 谢馥端起茶来,指头一点,满月便得了信儿,走上前去,将东西接过。
& & “难为张家**有心,还记挂着我家姑娘。”
& & 满月说着,侧过身子来,自然地将匣子掀开,里面躺着一幅已经卷起来的画轴。
& & 打开来一看,正是昨日在宴上看的那一幅。
& & 满月看向谢馥,等着她指示。
& & 管家高福已经在旁边瞪眼。
& & 昨日谢馥只肯给张离珠的画出价三枚铜板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京城,叫张离珠颜面无存。
& & 眼下可有不少人等着这两位主儿掐起来,巴不得看她们在白芦馆斗画。
& & 没想到,这不过才过了一个晚上,张离珠竟然就把画给送了回来。
& & 老天爷,这可不是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事儿了。
& & 这可关系到脸面啊!
& & 更何况,当日出价的绝不止谢馥一个,规矩是价高者得,若这一幅画最终给了谢馥,要怎么跟别人解释?
& & 张离珠不该这么糊涂呀。
& & 高福能想到的,谢馥也能想到。
& & 她没动声色,对着二人微微颔首:“替我谢过你们家**了。”
& & 满月于是明白,姑娘这是接受了,她把画卷起来,重新放回匣子里。
& & 两名婆子却没走,方才说话的那个摸出了一个荷包,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些东西来。
& & “我家**还有话要带给**。她说自己画作拙劣,当不起您的赏识,三枚铜板太看得起,也太贵重。**着老奴等退回两枚半。”
& & 说完,婆子掌心朝上,两手举到前面去。
& & 在她掌心里,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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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微笑的陶陶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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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枚隆庆通宝,另一枚却被人斩断,只留了半个。
& & 铜钱两枚半,要退给谢馥的。
& & “……”
& & 所有人都懵了。
& & 前面还说三枚铜板实在是欺人太甚,转眼又说谢馥给三枚铜板是抬举了。
& & 就这还不算完,竟然还要退回来两枚半。
& & 这意思像是说:其实我张离珠的画,只值半枚铜板!
& & 张家姑娘昨晚上中风吃错药了不成?
& & 前厅里早被这一个闷雷给炸得安安静静,大家一时都没了话。
& & 就连谢馥也没想到,张离珠竟然能把姿态压得这么低。
& & 她略怔了片刻,很快反应了过来。
& & 唇边不自觉带上几分笑意,谢馥说出口的话还算暖和:“离珠姐姐亦是个妙人,有心了。满月,收下。”
& & 满月也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嘴角抽搐了一下,上前从婆子手里接过了那两枚半铜板。
& & 两婆子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去一半。
& & 昨日张府中可好一阵的闹腾,离珠**为谢馥出价的事情老大不高兴。
& & 可后来老大人回了府,听说了消息,就把离珠**叫了过去,说了一会儿话。
& & 出来时候,离珠**整个人就跟蔫了一样,恨恨地拿剪子把园子里所有花木剪了个精光。
& & 张离珠是气得发疯的。
& & 她怎么会想到谢馥还挖了个坑等着自己跳呢?
& & 三枚铜板,说起来轻巧,当初冯保可才得了一个铜板!
& & 现如今内宫之中,冯保说是第二把交椅,可张离珠知道张居正与冯保颇有几分渊源,这冯保强势的时候还要压过掌印太监猛冲一头。
& & 自己若真敢硬挺着受了谢馥出的三枚铜板,不用说,以冯保那种古怪阴沉又难以捉摸的性子,回头不定惹出什么事来。
& & 更不用说,祖父把自己叫进书房,说道了好一阵。
& & 张离珠不傻,所以才安排了今天这一出。
& & 谢馥想着,张离珠做到这个地步也就够了。
& & 第一先把画送来了,这是向谢馥低了个头,承认她的出价才是全场最“高”的。冯保画作的三倍,岂能不高?
& & 第二又退回了两枚半的铜板,这是遥遥告诉冯保:小女才华不足,不敢妄与冯公公相提并论,小女只觉得自己的画值半文钱。至于那三枚铜板,又不是我出价,你找谢馥去。
& & 头尾都做全了,只是得罪了其他出价的富家子弟淑女名媛们,还丢了面子。
& & 若谢馥是张离珠,做完前头那两件事,还得再做一件,好歹挽回面子。
& & 想起来复杂,说念头,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弹指的功夫。
& & 谢馥看向那两名婆子,笑着道:“如今先送了画,后还了两文半。你们家**一定还安排了第三件事吧?不如一起说了。”
& & 两名婆子大惊,瞪大了眼睛。
& & 一个脱口而出:“还有一件事,您是怎么知道?”
& & 难道谢馥在张府有耳目,竟这般料事如神?
& & 谢馥波澜不惊,微微一笑:“有吗?”
& & “有。”
& & 那婆子强压下心里的震惊,硬着头皮应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份白底描蓝绘着几支芦苇的烫金请帖来,上前一步,恭敬地一弯身,呈给谢馥。
& & “小**吩咐,第三件事,便是将这请帖送到您手上,请表**收下。”
& & 谢馥垂眸一扫,帖子上明晃晃写着三个大字:白芦馆。
第8章 第008章 太子朱翊钧
& & 看来,她所料不错。
& & 白芦馆的帖子,张离珠有心了。
& & 这不是请帖,而是战帖。
& & 张离珠可以不给当日出价的所有人面子,低头把画送给谢馥,可她不能丢了自己的面子。
& & 当日离开张府花厅的时候,张离珠就邀她白芦馆斗画,如今更把请帖送到她门上。
& & 这是准备死磕到底,不死不休了?
& & 谢馥不动声色,很给面子地亲手接了请帖过来,打开一看。
& & 大凡这种帖子,措辞总是很文雅,不过笔墨间透出来的意思,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
& & 看完了,谢馥随手把帖子往茶几上一扔。
& & “啪。”
& & 帖子落在茶几上。
& & 俩婆子面色一变,脸皮都跟着抽了一下。
& & 谢馥淡淡道:“如今这帖子我已经收下了,想必你家**也没事交代了。来人,送客。”
& & “**你……”
& & 一个婆子愤愤不平,觉得谢馥这态度未免太不客气、太过敷衍。
& & 可另一个婆子立刻伸手拉了她一把,一起对谢馥行礼:“我们家**还说了,他日姑娘有空,可以多去府上坐坐。老奴等还有事在身,不敢多耽搁姑娘,这就告退了。”
& & 谢馥颔首,也没看这两人,伸手端了茶埋头喝两口,再抬头的时候,张大学士府派来的人已经消失在眼前了。
& & 满月手里抱着那装画的匣子,眨巴眨巴眼看她,眼底冒星星。
& & “怎么了?”谢馥没明白她怎么这样看自己。
& & 满月简直想双手捧心,一脸的陶醉样:“姑娘,马上街头巷尾就要传颂你的大名,要出名啦!”
& & “……”
& & 谢馥不知说什么好。
& & 其实满月说得一点也没错。
& & 谢馥真出名了。
& & 昨日,她的名字就因义募出价之事,在北京城的老百姓嘴里转悠了一圈。
& & 张大学士府的两名婆子一离开高府,不多时,街头巷尾便全都知道了。
& & 张大学士府的离珠**,在被高府表**谢二姑娘用三枚铜板扔了一脸之后,不仅没生气,竟然还好声好气派人把画送上门,甚至还还了两文半出去!
& & 好家伙,敢情离珠姑娘觉得自己的画只值半文钱哪!
& & 市井之中升斗小民,并不知下面有更深的因由,一时全看扁了张离珠。
& & 可怜张离珠一番辛苦算计,好不容易敷衍出一个七面玲珑来,结果到了老百姓的嘴里,就成了认怂服软,自愧不如。
& & 张离珠听到的时候,险些没气得背过气去。
& & 可又能怎样?
& & 难不成一个个把这些人抓起来?
& & 好在她已经送出了白芦馆的帖子,即便现在损了面子,他日也必定能收回来。
& & 张离珠已经磨刀霍霍,开始抓紧了练画工,只等着白芦馆斗画那一日了。
& & 皇宫,东宫。
& & “这日头也是越来越大了。”
& & 偏殿门口守着的小太监忍不住心里诅咒了一声,左右瞅瞅没人,连忙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 & “哎哟,热吧?”
& & 调笑声忽然传来,险些惊得小太监蹦起来。
& & 他带着惊惧的眼神朝前面望去,只见太子爷的伴读李敬修一身苍青交领道袍,两手袖在一起,半弯着身子看他。
& & 小太监苦了脸:“是……是挺热的。”
& & 李敬修毫不犹豫一巴掌给他拍到脑门儿上,“热热热,热也得好好守着。太子爷可在里头?”
& & 小太监委屈地抱着头,却又不敢不屈服。
& & 李敬修都算是好说话的了,若碰上冯公公,回头能被拖下去打没半条命。
& & 他赶忙道:“太子爷在里面温书呢。”
& & 李敬修点点头,“嗯”了一声,也没让人通传,便走了进去。
& & 外头天气已经见热了,可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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