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这场无所不用其极的众议院听证会，向世界再一次实时、立体地还原了美利坚合众国的政治寡头们试图剥夺与侵吞他人与他国的合法资产，不遗余力打压其它国家的科技竞争力，以保护美国“国家安全”的名义，苦心孤诣维持其所谓“竞争优势”的全套操作手段和完整心路历程。这场名为听证、实为批斗的乌合之众的政治聚会，充斥着毫不掩饰的动机、并不高明的话术和全无体面的态度，罔顾基础事实，不讲论辩逻辑，无谓商业伦理，给充满全球化梦想的中国科技创新者，也给全球化的世界上其它国家雄心勃勃从事科技创新事业、有可能挑战美国在某一领域绝对优势地位的企业和企业家，还是给TikTok在美国的1.5亿用户，上了一堂别开生面、活灵活现的，将霸权主义的底色和民粹主义的画皮融为一体的公开课。历史将记住这个灰色幽默的日子：2023年3月23日。美利坚合众国华盛顿特区，在众议院能源与商务委员会听证会上，代表驴象两党、拥有不同肤色和族裔的52名委员会成员，轮番上阵，对一位出生在新加坡、在英国接受高等教育的美国公民的丈夫、担任TikTok首席执行官一职的华裔人士周受资，进行了长达近5个小时的40多轮质询。与其说是质询，毋宁说这是一场事先张扬的公开审判——周受资的回应被频繁打断，被强制要求用“yes”或“no”回答一系列预设立场、违反常识和明显构陷的问题，甚至被剥夺了完整表述一个立场和陈述一个事实的机会，佛罗里达州的共和党众议员凯瑟琳·坎马克（Kathryn Cammack）还怒目圆睁地爆了粗口。谢天谢地，主持听证会的众议院能源与商业委员会主席凯西·罗杰斯（Cathy Rogers）忍不住说了一句大实话：“我永远也不相信TikTok会传播有利于美国的价值观，TikTok应该禁止被使用”。真的，如果罗杰斯女士能稍微克制一点，我们可能还有不少天真的、患有美式自由主义幼稚病的同胞真的觉得这是一场有机会澄清事实和有助于解决问题，以帮助TikTok摆脱当前在美困境的听证会。现在，一切都不言自明了：这不过是在老掉牙的“程序正义” 背后，堂皇地塞入美国国会议员们早已经炮制好的意识形态结论，听证会不是一个理性的辩论场所与表达舞台，实际上是众目睽睽之下“最后的晚餐”——菜早已做好了，议员们需要一个隆重而貌似客观中立的“上菜仪式”，堵住所有人的嘴。这是一场预先已经有了审判结论的过场式审判。周受资无解的努力听证会前，周受资在 TikTok 上向用户喊话尽管名义上，所谓听证会流程将对随后国会的立法流程和议员们的投票倾向产生“重大影响”，但事实上，了解华盛顿政治的几乎所有人都对听证会产生积极结果这件事不抱什么期待，大家对CEO周受资的现场表现评价综合起来就是一句话，他努力了，但真的没什么用。周受资自己恐怕也是这么想。马拉松长度的听证会结束后，周受资向公司内部发了公开信，表示自己对这场听证会也在“消化中”，换言之，TikTok 内部对听证会的表现心里有数。这种无奈让这场滑稽的表演秀听证会甚至显得有些壮烈， 因为它把一家本来只需要专注于商业和市场拓展的私营企业，摆在了美国发起的科技冷战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节点上。周受资本人和TikTok越“努力”，这场公开表演的戏剧性就越强，于是一切都滑向了剧烈的反差与滑稽里。据说周受资提前两周就来到了华府，熟悉情况，拜会多位议员，以及和TikTok庞大的PR、GR以及法务团队“排练”。说实话，除了排练，其它的事本不必要让CEO亲自干，但TikTok为显然严重恶化的情势做完全的准备，CEO“考前突击”只是其一，TikTok还在华盛顿的地标建筑，比如中央车站等，大面积投放的广告，宣扬TikTok的数据和隐私保护政策，甚至还出钱拉来了一堆具有代表性的TikTok网红在国会山示威，内容是TikTok领先的年轻化内容氛围、潜在的商业机会以及对社区社群的贡献有多么的重要——每一条都打在美国人政治正确价值观的点上。而周受资本人看上去也是最适合在听证会上为TikTok辩护的人。这位前高盛投资专家、一手帮助小米上市的CFO，甚至在早年间就成功帮字节跳动引入俄罗斯投资的新加坡华裔学霸，既有着中西结合背景（周受资能够讲流利普通话，甚至还能唱周杰伦的歌），“熟悉西方那一套”，同时又有着亚洲人普遍的抗压与勤奋，据说他曾经为小米的投资计划写过长达1500行的excel表格，列出他认识的所有投资人。字节跳动不遗余力（甚至是不惜代价）的出海战略看重了周受资的这些特点，在当过很短一段时间字节跳动的CFO后，周接替仅到任三个月的Kevin Mayer成为第五任TikTok掌舵人，当时特朗普已经发出了两道试图封禁TikTok的命令。可以说，在TikTok CEO任上周受资一直在和美国政府打交道，这次听证会，周受资的策略严密清晰地一看就是好学生做了充分的准备：因为估计没有多少转圜空间（开场致辞是周受资在近5个小时听证会中唯一一次连贯的不被打断的发言），所以他在最开始就将自己的跨文化优势发挥到极致，不论是教育背景还是妻子血统，周受资致力打造一个美国人最熟悉的，全球化、多元主义且中立的精英人设。接着周受资讲了针对美国人疑虑而专门设计的“德州计划”，将数据、算法隔离在美国境内，同时引入包括甲骨文（提供了数据托管服务）、CFIUS（海外投资委员会，一个美国政府的部门联席委员会，负责审查评估海外企业在美国所引发的国家安全风险）等第三方人员的监督，他们的权限可以看到整个算法的底层以及美国用户数据的来源和流向。透明度这个词在周受资整个听证会的发言中被反复强调，实际上德州计划是TikTok和CFIUS经过了两年多谈判之后TikTok自己拿出来的方案，每年耗费以十亿计的美元，其中的某些策略，例如让甲骨文审查TikTok最宝贵的数据资产——推荐算法，可谓是为了过美国政府的关卡而牺牲企业利益的重大让步。请大家不要忘记，由于美国科技巨头们孜孜不倦的游说和院外活动，美国自己并没有联邦级的数据安全监管法律，TikTok等于是在普遍宽松的监管要求中，自我加码到严格甚至酷烈的地步，然而讽刺的是这种自带镣铐自废武功的行动依然无法让TikTok过关。驾轻就熟的院外活动，充分准备的周受资在面对议员们咄咄逼人乃至大声咆哮的质询时表现出来的彬彬有礼，经过仔细推敲和充分准备的发言，一整套提升透明度和本地化的解决方案，多元和全球化的背景身份，都无法改变一个早已被有罪推定确认的结局。一场闹剧，不是么？议员们哗众取宠的公开表演美国国会议员坚定认为TikTok是一家受制于中国政府的中国公司，因此中国政府不仅可以获取美国用户的数据（比如基于地理位置的IP），还能决定美国用户应该看什么。换而言之，一家总部位于新加坡的全球化的商业公司被美国议员单方面认定为外国政府的白手套。只是因为它来自中国。至于证据，抱歉，并没有。时至今日美国仍然拿不出任何实质性的TikTok所谓“危害国家安全”的证据，负责论证评估的CFIUS在评论TikTok个案时三缄其口、讳莫如深。由九个美国政府部门组成的CFIUS权力不仅广泛而且模糊，“安全风险”更是一顶可以当方面随便扣的大帽子，而在这种情况下谈判两年多来CFIUS都拿不出不利于TikTok的决定性证据。当然，这并不妨碍伟大的美国国会议员们选择性失明。实际上正是由于CFIUS被认为“行动迟缓”，国会才自己赤膊上阵宣布在政府设备上封禁TikTok。在任何事情上都吵得不可开交的驴象两党，居然在针对一家私营科技公司的本土运营问题上实现了显著而空前的团结，议员们一边选择性失明，一边戴上有色眼镜，唯一的区别只有谁的颜色更深，以至于众议院议员奥古斯塔·普卢格 (August Pfluger)直接说TikTok团结了共和党和民主党。TikTok官方统计的应政府要求移除或限制的内容或账户于是在听证会上我们看到了一幅奇绝而诡异的图景，每个议员都怒气冲冲，但他们的问题却很少针对技术和运营细节，更像是单方面的审讯，其中充满了高亢的政治表态，蛮横无理的粗暴打断以及不容辩驳的定性叙述，议员们直接武断地把TikTok和美国国家利益划为两个非黑即白的阵营。这道深不可测又无法逾越的壕沟中央，站着周受资。因此你还能指望周受资完整而准确的说些什么？他只是个可怜的已经被判刑了的被告，任何的抗辩都早已被陪审团认定无效。能源和商业委员会民主党首席成员弗兰克·帕龙(Frank Pallone)对周的回答当场说出“我才不信”四个字，凯西·罗杰斯（Cathy Rogers）则点评说德州计划是一种宣传营销，而他们俩好歹还听了听周说的话。更多的人，比如华盛顿州的共和党众议院凯茜·麦克莫里斯·罗杰斯（Cathy McMorris Rodgers）则根本不听，直接让周回答 Yes or No。还有一些阴谋论蠢问题，比如TikTok是不是能收集身体数据或连接网络（……），以及每场听证会都一定会有的奥斯卡奖候选人现场表演——共和党议员 玛丽安内特·米勒-米克斯Mariannette Miller-Meeks，她直接举了一块TikTok截图制作的牌子，里面的内容是对这次听证会议员的死亡威胁。在单方面宣布TikTok维护1.5亿用户的数据和隐私安全能力令人怀疑后，周受资没有被允许进行任何反驳。本来，在内容安全和青少年保护上，周受资可以说的东西很多，TikTok正在扩大位于美国的内容审核团队，同时对未满18岁的用户做出诸多功能性限制。TikTok统计按季度被移除内容百分比而更重要的是，同facebook、instagram、twitter以及其它所有基于用户内容的产品一样，没有任何公司能够100%保证其内容完全合规，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商业常识，但在议员们慷慨激昂的论述里，仿佛TikTok是一个包藏祸心的恶意平台，刻意诱导乃至影响美国年轻人的行为。TikTok的大受欢迎不过是可怜的缺乏判断力的天真的美国青年被中国人骗了而已。于是议员们给出了一个明确而简单的药方：封杀TikTok。听证会前，已经有包括共和党提出的众议院《数据法案》DATA Act和两党在参议院提出的《限制法案》Restrict Act在内的多项法案旨在赋予总统权力，彻底封禁TikTok在美国的运营，拜登政府在三月已经表示，TikTok应从母公司字节跳动中剥离，也就是将其中的股份进行出售，否则将可能在美国被禁。美国何以癫狂莫须有的国家安全威胁，有罪推定的内容审核流程，当霸权主义的行动逻辑与民粹主义的政治投机互为表里，不仅营造了一种螺旋下沉的“反华”政治正确气氛，更用声嘶力竭的表演为无限上纲的政治追杀大开方便之门。议员们的质疑从根本上否定一个商业产品基于逻辑的成功路径，而给出的封杀和剥离股权方案更是在明目张胆要挟他国产权拥有者放弃自己产品的所有权。这是一种何等疯狂的歇斯底里！这场听证会是这出蹩脚的政治表演秀的高潮，而它的第一幕要追溯到2020年。针对TikTok的政治追杀是特朗普的“创意”，在此之前根本没有人把一个短视频社交软件同所谓“国家安全”挂钩。特朗普粗暴的封杀计划之所以没有付诸实施是因为TikTok拿起了法律的武器，援引美国的《伯曼修正案》(Berman amendments)最终勉强过关。拜登上台后，相关流程重启，吸取上一次的教训，国会的立法者们试图从法源授权环节就绕过可能存在的障碍。尽管不少法律专家都指出，哪怕国会通过了相关法案（比如前面提到的《数据法案》DATA Act 或《限制法案》Restrict Act），TikTok依然有很大的回旋操作空间，这场法律攻防战势必旷日持久。然而这阻挡不了议员们几近癫狂，肆无忌惮并且毫不顾忌常识和商业伦理的攻击。这是为什么？一切的源头要先从TikTok血统说起。TikTok是中国互联网服务产品出海最成功的的案例之一，短视频内容为基础，推荐算法为核心的运营模式在世界所有地区都展现出强大的产品能力。不要忘记，在TikTok之前，世界主流的社交产品，从instagram到facebook都已放弃了短视频业务，是TikTok作为一个搅局者，几乎是以一己之力让短视频产品重新回到互联网台前。就拿美国本土来说，TikTok不仅坐拥1.5亿用户，还有500万商家通过TikTok平台触达用户。虽然体量尚无法和 google 、facebook这样的巨头相比，但TikTok的增长势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证明，尽管互联网生态、经济发展乃至用户习惯全然不同，但中国的互联网产品足够优秀到叩开美国的大门。TikTok官方新闻稿庆祝美国用户超过1.5亿。当一款应用程序凭借其独创算法在中国、欧洲和美国均取得成功，当一半的美国人正在使用一款不是由美国人开发的应用程序时，一直习惯于在互联网领域美国第一的美国政商精英们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心理冲击。如同他们在任何领域都把第二名的努力追赶看做挑衅一样，霸权主义的心态几乎是自动的占据了精英们的心智。这是美国政治公开的通关密语，人人都知道的不传之秘。而特朗普又把民粹主义这具早已腐朽的皮囊送入了华盛顿国会山，于是尽管已经过去七十多年，麦卡锡主义的游魂依旧能借助所谓民主政治外壳公然复活。国家安全，保护青少年，内容审核和反对外国势力干预，如果我们穿过这些堂皇而牵强的废话，走到它的背后，就能看到真正的含义：美国第一，美国必须永远第一。于是吃相哪里还顾得上呢？在霸权主义心态和民粹政治的裹挟下，扣帽子表演不过是每个国会议员都最熟悉的戏路而已。让创新和自由竞争去见鬼吧，哪怕它们是全球化、市场经济乃至美国梦的关键。让我们用捕风捉影的借口，牵强附会的论据以及冠冕堂皇的表演，甚至是肆无忌惮的明抢，来阻挡试图挑战美国的人吧！这就是美国议员们的基本逻辑。针对TikTok的听证闹剧，其实等同于向全世界宣布全球化的自由竞争，充分的市场要素的流动以及科技创新都有着一条共同的底线，那就是不能挑战美国的优势地位，否则将要面临的惩罚甚至包括强制出售自己的所有权。从这个角度说，周受资和TikTok在打一场注定失败的战役。美国正在用实际行动给全世界上了一堂关于霸权主义、强权政治和民粹思维的公开课，它势必强烈冲击本已逐渐分崩离析的全球化观念，为科技创新与市场开拓戴上一道名为国家安全，实则美国第一的紧箍咒。而所有人都将明确地知道咒语在何时会被念起——当你试图超越美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