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心思睡觉，昨天说好还钱的，怎么到今天都还没还……”
“刚才你不是承认是他父亲吗？怎么现在又说不认识了？让他赶紧还钱……”
从早上9点到下午6点，20多平方米的办公室里，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中，不时爆出各种粗口。
这是记者不久前在海曙中农信大厦一网贷催收公司亲历的场景。
互联网金融催生了大量的网贷平台，因种种原因导致的欠款也随之增多，于是，各种各样的催收公司应运而生。
相比于以前那种彪形大汉秀文身秀肌肉、泼油漆、尾随跟踪的讨债方式，网贷催收更多的是通过电话，虽然不是直接的暴力催讨，但轮番的电话轰炸也会令人不堪其扰。
只要能讨回欠款，骂人也是难免的
网贷催债人员的岗位名称很酷，叫电催专员。不久前，一家信息科技公司在招聘平台上贴出了电催专员的招聘广告，待遇比较优厚：五险一金，无责任底薪+团队提成+个人提成等，平均工资8000元以上。
自从去年爆出校园贷事件以来，网贷催收就成为社会关注的话题。为揭开其运作的内幕，记者决定一探究竟。
经过联系，记者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中农信大厦30楼应聘。负责面试的，是催收部门的陈经理。
面试比较简单，陈经理似乎更在意应聘者以前是否有催收的经历。记者说曾在调查公司从业过，陈经理顿时来了兴趣，要求记者讲述一次自认为比较成功的讨债经历。
她提醒记者，较之传统的上门讨债，现在技术手段更多，方式方法变化很大。他们现在更多的是采取电话催收的方式，催收人要及时根据对方说话的语气、声音的高低等细节变化，判断对方最担心什么，最顾忌什么，快速抓住对方的弱点，达到让对方还钱的目的。另外，电话怎么打都行，说得简单点，就是骂人也是难免的。不管用啥手段，讨到钱就是王道。
对能接通电话的，要连续催讨
第二天上午9点，记者来到该公司，开始第一天的试工。
公司规模不小，有风险管理部、审核部等几个部门。做催收业务的，就坐在挂着风险管理部牌子的办公室里，20多平方米，摆放着两排共10台电脑，每台电脑前都有部电话机。
做催收业务的清一色都是年轻小伙子，最大的也就30多岁，操着不同的口音。办公室的黑板上记录着每天的催收业绩。因为前一天指标没完成，当天上午上班时，4个小伙子受到了做俯卧撑的处罚。
陈经理给记者安排了个师傅小王。小王说，后台每天都会将借款到期的人员名单等相关资料整理出来，上传到电脑，分配到催收人员手中。记者看到，电脑里有一份当天刚逾期的借款人员名单，包括姓名、联系电话、手续费等。
记者发现，借款人的金额其实都很小，最大一笔也就3000元。借款时间虽只有一个星期，但手续费却高得惊人。1000元借款，一个星期的手续费高达250元。小王说，手续费其实就是利息，借款人借1000元，拿到手其实只有750元，250元手续费被直接扣掉了，一个星期到期后，借款人需还款1000元，逾期一天就要加收滞纳金。
记者当天拿到一份近20人的名单，按照名单上的电话一一拨打，有的电话停机，有的是空号，有的暂时无法接通，有的无人接听。循环拨打了三四遍，只联系上4个人，他们答应在下午5点前还清。
小王反复强调，电话能接通，并且答应还钱的，一定要盯紧，下午2点开始就要打电话催，要催得紧，不给对方喘息的时间。
对不接听电话的，定位后连续发送骚扰铃声
那么多人联系不上怎么办？小王说，办法是有的，得一个个试。
对不接电话的，或是拨打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首先要做的就是定位。小王点开了电脑上的一个“钱包后台管理系统”，里面有个定位查询系统，通过借款人的手机号，能自动定位到一个大致的区域。
不过，催收人员定位的目的，并不是去找人，而是通过能否定位，来确定欠款人手机的使用状态。定位成功后，就用鼠标不停地点击后台管理系统里一个“播放铃声”的按钮。小王说，播放的铃声会不停地发送到对方手机上，使对方手机无法正常使用，以此逼对方还钱。
在“播放铃声”的按钮旁边，还有“锁机”和“抹掉该手机”两个功能键。小王说，如果欠款人逾期超过三天，他们便启动锁机功能，对方手机就无法正常使用了。但要注意，锁机时的密码要记住，对方还钱后要解锁，如果密码忘记了也挺麻烦的。
小王话刚说完，记者就听见另一催收人员在电话里大声地说：“你钱已经还了啊，那好，马上告诉你密码，手机就好了。”
至于那个抹掉手机的功能，小王建议尽量少用，一般都是经过多次催讨，感觉对方是铁了心不还钱了，才用这个功能。抹掉以后，对方手机就不能再使用了，同时也意味着欠款很难讨回，双方都没赢。
对联系不上的，根据通话记录找对方亲友同事
按照小王说的方法，记者启动定位寻找、发送骚扰铃声，但能定位成功的手机没几个。不过，催收人员还有“杀手锏”——欠款人手机在借款日之前所有的通话记录。
至于通话记录的来源，小王说他也不清楚，公司肯定有专人负责这事。
小王说，通话记录里最管用的就是欠款人直系亲属的电话，其次是其同事、朋友。总之，要么找对方家人，要么找对方单位或朋友，让更多人知道对方借钱不还。只要催得紧，施加足够大的压力，绝大多数欠款人最后都会还钱，“他再不还钱，名声都给他搞臭掉。”
催收人员拨打欠款人亲友的电话也有门道，先是忽悠，让欠款人亲友以为自己跟欠债一事有撇不清的关系，才会提供欠款人的近期信息，或者帮忙给欠款人捎话。记者尝试着根据欠款人的通话记录拨打电话，不少欠款人的家属在接到电话后都会吓一跳，但也有人不吃这一套，没说几句话就挂掉了电话。
忽悠不成就吓唬，吓唬不成就开骂，这似乎成了欠款催讨的三部曲。
“跟你讲啊，他再不还钱，明天我就把电话打到他单位去，看他还怎么在单位里混……”
“刚才你不是承认是他父亲吗？怎么现在又说不认识了……让他赶紧还钱……”
“你脑子有病啊，你叫什么叫，你怎么替他担保啊……”
催收人员的声音，在办公室里此起彼伏。
对欠款人手机定位成功后，催收人不停地向对方发送骚扰铃声。
电脑上显示的都是与欠款人有过通话记录的电话号码。
电催专员需求量大网贷催收还在扩张
趁着上厕所的间隙，记者从几名小伙子口中了解到，这家网贷公司自己放贷，自己催收。
记者甚感疑惑：贷款金额多数只有几千元一笔，能贷出去多少？
小王说，虽然单笔金额不高，但量大，客户来自全国各地，上个月好像就放贷800多万元。他也承认，这家公司的手续费确实很高，比他以前做过的网贷公司都要高。
银行专业人士计算，该网贷公司的利率高达130%，而银行一年期贷款利率只有4.35%。
通过办公室里的催收电话，记者了解到，网贷客户大部分都是90后，他们年轻而冲动，根本没仔细去算过这笔账，以为那点钱在自己的偿还能力范围内，可等到被催款时，才发现利息那么高，无法及时还钱，导致负债越来越多。
不过，对催收人员来说，利率高低并不是他们考虑的，他们关心的是能否追回欠款，每单的提成有多少。为催回尽可能多的欠款，每个人踏进办公室都像打了鸡血一样。
上午9点开始，办公室的电话就没停过，催收人员除了上厕所、溜到楼道里抽烟，就没休息时间了，中饭几乎都叫外卖，一边吃饭，一边还在打电话。
在他们看来，催收工作确实很枯燥，但比起干体力活要轻松多了，而且收入也还不错。去年10月初才入职的小张，虽然没多少经验，算做得最差的，当月也拿到了四五千元，做得好的都能过万元。他说，试用期基本工资2500元，逾期追讨回来的欠款提成20%，贷款逾期率每降低1个百分点，团队每人还有上千元的奖励。
相对优厚的待遇，吸引了不少年轻人，但催收人手似乎还不够。在记者试工的第二天，挂着审核部的那个办公室全搬空了，经询问得知，公司的催收部门还要招兵买马，招来的新人都要在这里接受培训。催收部门的陈经理也一直在动员，要那些小伙子把各自的老乡、朋友都介绍过来。
记者调查发现，不只是这家催收公司在招兵买马。在进入该公司之前，记者曾在鄞州南部商务区汇鼎大厦参加了一家资产公司的面试，这家来自上海的资产公司主营业务也是欠款催收，除了替其他网贷公司催收欠款外，也帮银行催收逾期贷款。据悉，他们两年前来到宁波，总公司在江北，如今业务越来越大，又到鄞州设立分部。
从电催专员的海量招聘来看，宁波的催收业务似乎还在继续扩张。一家催收公司的人事经理说，现在的小贷平台贷款金额都不太高，如果借你500元你没还，却花费5000元和你打官司，这肯定是不现实的，所以小贷公司几乎没有走法律程序的，欠款全靠电话催收。
电催虽无直接暴力但电话骚扰涉嫌违法
针对网贷催收人员的电话骚扰问题，浙江和义观达律师事务所鲍欣媛律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虽然欠钱不还不值得同情，但催收也须遵守相关法规。网贷催收虽无直接的暴力行为，但电话骚扰、谩骂，特别是对与欠款人有过通话记录的家属、朋友进行电话轰炸，不但违反了贷后催收的专门性规定，还涉嫌侵犯公民个人信息，需承担因此而导致的财产、名誉、人身损害引起的民事、行政和刑事责任。
前段时间，记者收到一位年近六旬的父亲转发来的催款短信，短信内容竭尽诋毁、谩骂、侮辱之能事。这位父亲的儿子在多家网贷平台借钱，最后无力偿还，其家人、亲戚、朋友天天遭到催收人员的电话谩骂和侮辱短信的轰炸。鲍律师说，这样的恶意骚扰行为就已触犯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相关规定。
记者了解到，去年12月初，互联网金融风险专项整治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等部门下发了关于规范整顿“现金贷”业务的通知，开始对网络小额贷款进行清理整顿。通知要求各类机构以利率和各种费用形式对借款人收取的综合资金成本，应符合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间借贷利率的规定，其中明确指出，P2P网贷机构不得撮合或变相撮合不符合法律有关利率规定的借贷业务，禁止从贷款本金中先行扣除利息、手续费、管理费、保证金以及设定高额逾期利息、滞纳金、罚息等。
按此规定，记者调查的这家网贷公司借1000元就直接扣除250元手续费的做法，就是违规的。鲍律师说，随着小额贷管理的规范，利率将明显降低，欠款现象也将大大减少，依附欠款而出现的催收公司也将逐渐萎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