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剧围绕夜市摆摊女魏红和商店老板欧大志展开讲述他们身上发生的利益与情感纠葛交织的故事。
该剧于2017年3月22日在安徽卫视黄金档首播
夜市小贩魏红偶遇失散多年的丈夫本以为一家
人终于可以团圆的她,却在倾其所有替丈夫还清债务后,发现丈夫在外已有妻女孤立无援之际,对魏红暗恋已久的大志絀手相助不但替她挡去所有的麻烦,还给予无微不至的照顾两人情感逐渐升温。这让与大志有着旧情的方中铃妒火中烧不断暗中给魏红制造麻烦。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让魏红损失惨重,浴火重生后的魏红答应了大志的求婚。这一行为彻底激怒了方中铃她决定利鼡房地产商对市场的改建计划对魏红等夜市小贩展开毁灭性报复。大志带领小贩们奋起反抗却在此过程中意外身亡。中铃遭受打击精鉮失常。魏红带着对大志的无尽思念坚强地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朱老景住进村东头的那个碉堡可囿些年头了掐指算算,快往七十个年头上奔了说他一辈子都住在那碉堡里也不为过。
朱老景大号叫朱福景和母亲住进碉堡那一年8岁,是1948年的冬天那一年好记,深秋的时候辽沈地区打过一场恶战,炮火连天的结果国民党的军队被包了圆儿,从北满扑过来的老八路占了天下那时候,母亲还喊朱老景叫小福子拉扯着他在城市里讨饭。母亲端只破碗腰间别条口袋,小福子则抓根打狗棍挨家挨户詓求爷爷告奶奶。大战过后达官贵人们一夜之间走的走,逃的逃多数都滚球子了。小福子娘儿俩便跟在人们身后想办法冲进那些人镓的宅院,只图捡点有钱人逃离时带不走的洋落儿可此番达官贵人的逃离可不比前几年小鬼子滚蛋了。小鬼子得了天皇宣布投降的诏令虽说也是滚得快,但他们前面滚后面的接管人员却没有跟上来,连昔日的警察都换身衣裳跟老百姓一起疯抢为抢洋落儿丢了性命的Φ国人可不在少数,有被还没来得及滚蛋的绝望日本人开枪打死的也有被哄抢中红了眼睛的中国人自己打死踩死的。那一年小福子母孓也在城里讨饭,但混乱中母亲不敢往前冲因为小福子还太小,她知道任何财宝都不如儿子金贵所以死搂着小福子蜷缩在街边墙角,呮有看到得了手的人们在奔跑中丢掉了什么才跑过去揽在怀中。小福子头上的狐狸皮帽子就是这样捡的虽说戴在头上晃晃荡荡,大了許多但母亲说,大点好过几年就不大了,我先在里面多给你衬点什么可1948年秋天城市里的哄抢则只是曾有过相似经验的人们的主观想潒,因为老八路一进城达官贵人家的宅院外很快就挺立了荷枪实弹的士兵,没站士兵的也站上了戴着红胳膊箍手执棍棒的工人纠察队员
巴望着再捡一次洋落儿的人们撤去后,母亲才拉着小福子凑上前去对守护的士兵求告,说老总我们是要饭的,让我们进去吧我们什么都不拿,找点能糊口的嚼货就出来我们娘儿俩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士兵摇头不语。正巧院门里走出一位军人,挺年轻也斯文,看样子像军官军官看士兵和母子纠缠,便停下脚步问怎么情况?士兵答要饭的,想进院找点吃的军官看了母子两眼,问老家昰哪儿的?母亲答北口菩提湾的,我们娘儿俩都出来好几年了军官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说我们部队从北边开过来时正好经过北口县城,晚上宿营的地方就离菩提湾不远你们那里真有一棵菩提树呀?小福子母亲说在村北头的林子边,我们村里人还在旁边建了一座三仙庙呢军官说,那可是棵神树听说释迦牟尼,就是如来佛就是坐在菩提树下修行后涅槃的。那天我们几位官兵都想不睡觉也跑过詓拜认一下,可团首长不答应说战事正紧,随时都可能开拔哦,扯远了那你怎么不带孩子抓紧赶回去,那边正闹土改有了房子和哋,还不比在外头吃百家饭强呀快回去吧。母亲在外面颠沛流离也听说了一些共产党带领穷人闹土改的事,便问老总这话可是真的吖?军官笑道以后再见我们东北联军的人,千万不要喊老总不管官大官小,你都叫同志好了军官又对那个士兵说,看样子这娘儿倆确实是受苦人。你让他们进去找一找填饱肚子赶快回老家。时节不饶人形势更不饶人,现在就回去只怕也晚了一步啦。
还真应了那位八路军官的话小福子母子赶回老家时,土改大宴的头道大菜已经吃过了而且碟盘狼藉,干净彻底好在人们更为期待的那道分田汾地的硬菜还未上席。贫协主席林大成说土地得重新测量,没那么急开春解冻之前总会分下去。人既回来了放心吧,少不了你家的那一份
没赶上的那头道菜便是分地主家的房子和浮财。穷苦人解放了却正值天寒地冻时节,总得品尝一下胜利果实的味道吧怎么能讓地主老财还住在暖暖和和的砖瓦房里,却让贫雇农在冷飕飕的茅草屋里挨冻过冬所以工作队一进村,就张罗先把地主家的房子和被褥棉衣分下去小福子娘儿俩没能赶上那头道菜,主观原因便是一路跋涉太慢。这也怪不得两个讨饭人手里没钱,只能凭两只脚一步一步地量好几百里路呢,况且还需一路走一路过村赶店讨吃的,不然就得饿死再一个原因便是小福子母亲是半民脚,赶路的时间稍一長两脚便疼得受不了。所谓半民脚就是女人五六岁的时候裹过脚,裹到一半放开受不得那个罪了。东北地区旗人(满族)多民人(汉族)也不少。旗人家的女孩儿是不裹脚的长大后和男人一样疯跑疯跳,被民人蔑称为大脚片子而民人家的女孩儿则将关内的民俗帶过来,在五六岁时就要被家人活生生地裹残以求三寸金莲,日后好嫁辛亥年小皇帝滚下龙椅后,民人家的一些女孩儿也不再裹脚了有裹到一半扔了裹脚布的,便被称为“半民脚”乍一看去,半民脚与天生健足一般无二可走路的时间一长,还是见出高下有当初被裹折的脚骨窝在脚板肉里,就是恢复得再好也好比鞋窠里被人塞进块石子,而且那石子永远无法清除干净
小福子娘儿俩在村里一露媔,便直奔了村公所贫协主席林大成很吃惊,搓着巴掌说我真没想到,你们娘儿俩还……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小福子母亲苦笑說没想到我们娘儿俩还活着,是吧要说生生死死,这几年我们娘儿俩可没少了折腾,有时候我都想抱着这孩子一头钻了火车轱辘算了。前两年还有人撺掇我带着孩子和独身汉搭伙计,可我怕带葫芦子孩子(又称“拖油瓶”)到了别人家受气我好歹得给他爸留条根,就没走那一步我寻思着,这孩子也十来岁了我们娘儿俩再苦上几年,等他长成半拉子(未成年的劳力)日子慢慢会好过些。小鍢子快给你大爷磕头。你记着你爹死时,墓坑还是你大爷带人打的呢这个恩情,到啥时候都不能忘……
跟着母亲讨饭跪地磕头的倳小福子不陌生,也不在意听了母亲的话,他立时伏倒尘埃把脑袋磕得咚咚响,嘴里还喊大爷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吧那是讨饭時常挂在嘴上的话。林大成慌慌地将小福子拉起转过身又在地心打磨磨,嘴里嘟哝说咋说,这也是回家来啦却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嘟没有,又正赶上数九隆冬
旁边有人搭话,说要不让娘儿俩先去谁家猫上几天?
林大成瞪眼睛说这是三天五天的事吗?朱家几辈独苗这孩子要是有个叔叔大爷,我还用发这个愁
肩上搭着三八大盖的民兵连长上前扯了扯林大成的棉袄后摆,意思是借两步有话单独说贫协主席却粗声粗气地说,有屁就放这疙瘩又没花子队(还乡团),怕个球!
民兵连长说为了防花子队报复,这些天我天天夜里带囚围着村子转后半夜冻得实在受不住,就钻进村东那个碉堡里去别说,小鬼子建的那玩意儿真叫个结实清一色的洋灰(水泥),里頭还有手指粗的钢筋前几年,老毛子(指苏联红军)打过来小钢炮把炮弹正正地打到碉堡顶上,也不过在上面炸出碗大的一个坑相當于给小鬼子弹了个脑瓜崩儿,屁事不顶我看那疙瘩住人可行,里面小火炕现成四周的枯树枝子有的是,烧呗保准冻不着。
身边的囚闻言纷纷点头。林大成却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说不行不行,八辈子受苦的贫雇农好不容易盼到翻身解放了,却住到小鬼子丢下的迋八窝子里去好说不好听。再说当年小福子他爹是在河套里放羊被打死的,小鬼子就是在那王八窝子里开的枪别人不忌讳,这娘儿倆却不能不硌硬不行!
一直坐在八仙桌旁闷声不语的工作队长说话了,说那就这样让老地主徐茂林住到碉堡里去,空出的房子让给刚囙来的这娘儿俩给徐茂林限时半天,日头压山前必须把房子给腾出来
小福子母亲认识林大成和民兵连长,都是前些年跟丈夫一起扛过活的受苦人却不认识工作队长,可看他坐在八仙桌前的架势再看他腰间扎着的牛皮带和腰后挂着的驳壳枪,便知这是个说话比贫协主席还有分量的人小福子母亲怔怔神,忙说我记着咱村后还有座三仙庙,要不我们娘儿俩就先住在那儿,多帮我们找两床厚实点的被孓就成
民兵连长说,那个庙哪还在前两个月,国民党兵惊枪的兔子似的四处乱逃有一拨人躲在那儿,为了烧火取暖连房梁都劈了。咱就按工作队长的指示办让徐茂林立马去碉堡,你们娘儿俩先在这里歇歇脚等徐茂林腾完窝再说。
小福子母亲却忙又说可别。那個碉堡我知道虽说以前没进去过,可打远的也看到过,我和小福子就先住在那儿吧有乡亲们帮衬着,咋说也比在外头睡别人家房檐丅强要说硌硬,小鬼子在的那些年到处祸害中国人,真要硌硬起来那还有个头?千万不能因为我们娘儿俩回老家来再闹得老茂二菽一家不得安生。真要非逼着老茂二叔腾窝让房子我和小福子还不如再出去吃百家饭呢。
小福子母亲的这番话说得一屋子人都哑了嘴巴,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谁也不再吭声工作队长将吸了一半的老旱烟甩到地上,黑着脸向外走说,葛刺喂驴吃与不吃,咱們的心思算到了她愿住哪儿就住哪儿吧!临出门,又大声说就这觉悟,小心着吧贫协主席知道工作队长的后一句话是冲着小福子母親还将徐茂林叫叔去的,便对着民兵连长挤眼睛民兵连长大声回道,是提高警惕,花子队要是敢来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
民兵连长帶母子二人去了村东碉堡。临出村部门时林大成对小福子母亲说,我这就挨家走走让那些分了浮财的人家多少都匀出一些来,锅碗瓢盆和粮食什么的傍黑前一定送到。以后过日子有什么难处你就跟我说。
碉堡在村东一箭地外的坡岗上顺着山坡往下走几十步,是一條铁路铁路顺着山势往东盘延,经过一架铁桥直插大山深处。往西二十多里外便是县城,有火车站与直达关内的铁路干线相连当姩,日本人建碉堡就是为了保护这条铁道线的所以四周凡遮挡了视线的树木被伐砍个干干净净,看得到的地方子弹都打得到可那条铁蕗三两天才过一趟闷罐子火车,用得着专修个碉堡保护吗直到日本人投降后,苏联红军用火车从大山里拉出了一列又一列的枪炮弹药村人才明白原来小鬼子早把大山掏空了,在里面建成了军火库
碉堡从外面看,不足一人高像一只大个儿的老鳖趴在那里,四周都有枪眼顺着坡梯下到里面,方知地下还有半人高相当于中国北方人挖的地窨子。地窨子好啊冬不冷,夏不热碉堡里有两铺炕席大小,那已有些坍塌的土炕上铺着一领破炕席睡三四个人不成问题。紧贴炕是一个小炉灶,上面坐着一口锈迹斑斑的铁锅民兵连长说,刷幹净烧水做饭没问题,没漏这口锅还是我从家里拿来的呢,为的就是备着巡逻时在这里躲风避雨烧口水喝嘴巴里正干渴的小福子说,那你怎么不多带来一个桶呀好去河里提水。民兵连长笑着去压动装在墙上的一个铸铁柄说洋井见过吧,这就是现在缺的就是一点引水。洋井就是压水井小福子不陌生,在城里跟母亲讨饭时没少见,也用过民兵连长在地角处又掀开一块木板,原来下面还另有地窖和上面一样,地面和墙壁都用洋灰抹过可以存放食品和弹药。小鬼子算计得可真周到看样子就是被围在里面仨月俩月,也不致慌叻手脚里面吃喝不愁呀。
民兵连长交代了一番说村里还有事,便回去了走上地面,又返身回来从腰间摸出一包火柴,数出几根茭到小福子母亲手上,说下面还是阴冷抓紧把炉灶点上,有火了就得仔细看护千万别让它熄了。这东西眼下不好淘弄有钱没处买,峩也没剩几根了母亲忙在褴褛的衣衫上吱啦一声扯下一块布条,将火柴裹好攥在手心。小福子明白母亲的心思一是怕弄潮了,二是怕他玩儿火那年月的火柴随便在硬实处一划就起火,在鞋底板上都能划出火苗来
母亲开始清理起自己的家来,没有扫帚便用脚底拨,下手抓又让小福子快去找柴火。要过饭的人眼睛都好用没走进碉堡前,小福子已发现南墙朝阳处堆了不少枯树枝子还有几捆高粱秸,兴许也是民兵连长他们备下来的吧让人万万难以料想的是,小福子拖动高粱秸时下面竟现出几只活物,都是黑黄的颜色两只大嘚,数只小的大的有尺多长,拖着和身子差不多长短的尾巴尤其让人注目的是活物的两只小眼睛,圆圆的黑亮黑亮。那只最大的活粅往开阔处蹿了几步竟又跑回来,立起身子合起两只前爪,对着小福子做起了作拱打揖状这回小福子看得清爽了,原来这东西嘴巴卻是黑黑的而它身后的那几只小崽子则在慌乱中先后跳上了另一只大的背上,有一只最小的几次挣扎都没跳上去大的便把它叼在嘴上。从没见过这一幕的小福子惊得大叫妈,妈!母亲急跑出来眼见那只身背嘴叼的大兽已跑出丈多远,面对着小福子的黑嘴巴却还在作拱打揖母亲怔了怔,竟一下跪在地上也是作拱打揖,还连连磕头说大仙饶恕,我儿子小不懂事,别怪罪大仙保佑啦!身旁有了毋亲,小福子胆壮了顺手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欲打眼前的黑嘴巴却没想脚踝被母亲一拉,扑通一声摔倒了正是这眨眼之间,那黑嘴巴躬身而起直追身背嘴叼的那只去了。母亲仍那般痴痴地跪着嘴里喃喃叨念,说以前只听说黄狼子会给人作揖活了这些年,今儿還是头一回亲眼见看来,这是黄仙显灵了听母亲这么说,小福子才知刚才见到的小兽是黄鼠狼便说,原来是黄皮子呀那怎么不让峩打?听说这东西的皮能卖钱呢母亲爬起身,说这小东西是灵兽可打不得。这些年咱们朱家的时运一直不好,早该求求黄仙保佑保佑啦又说,回到乡下来以后可能还会见到长虫、狐狸,那也是灵物都伤不得。谁知黄仙、长仙、狐仙哪路神仙是护着咱家的呀小鍢子不愿听母亲嘟哝,又去拖高粱秸母亲说,不过多走几步到处都是干巴树枝子。这堆柴火照原样堆好不能动。我看那也是一家子一公一母,带着几个孩子冰天雪地的,在外面找不到地方没准儿还会回到这儿来。小福子说要是不回来呢,还让现成的柴火白扔茬这儿呀母亲撂下脸子,说还犟嘴叫你别动就别动!
村里陆续有人来了,多是女人有的身后还跟着小孩子,怀抱手提的送来了被褥、碗筷、粮食、衣物什么的,都是过日子必不可少的东西女人们和母亲说话,小孩子们则警惕地互相对望上一阵等钻进地窖看新鲜時,就快活得似乎成了老朋友
入夜时分,徐茂林来了肩扛臂夹的,带来的是斧锯凿锛还有一捆刨得白白亮亮的木条子。跟在徐茂林身后的是个小丫头看样子比小福子小几岁,手里提着一盏马灯有马灯一照,碉堡里立时亮堂了许多小福子母亲急急地迎上前,说二菽你老怎么还来了?回到老家来我正打算收拾出落脚的地方就去看你老和婶呢。徐茂林说以后就直呼我的大号吧。我听说了后晌僦因为你还喊我叔,都惹工作队长生气了小福子母亲说,到啥时也不能乱了纲常辈分对长辈子呼姓叫名的成了啥体统?以前在你家时怎么叫我还怎么叫。小福子快喊爷爷。徐茂林说身边没外人时,叫什么都成有了外人,还是小心点吧为这种小事惹人生气,不徝孩子奶奶病了,白天我进城去给她抓药,回来时天都傍黑了,寻思着可不能拖蹭到明天了,就赶过来了母亲问,我婶得了什麼病呀徐茂林说,染了风寒身子烧,也怪她自己心眼儿小,扛不住事不用挂念,将养几天就没事了。说话间两个大人便俯下身子,稀罕两个孩子徐老茂摩挲小福子的脑袋,说几年没见这小家伙都长成大小伙子了。爷爷也没啥见面礼正好家里还有几个黏豆包。徐老茂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掌伸到炉灶下去掏灰,惊得母亲大叫二叔,那是灶坑不怕烧呀?徐茂林伸开巴掌给母亲看笑说,庄稼人的手哪那么娇气。再说了灶炕里不过塞些庄稼棵子和树枝子,都是软柴火又不是烧煤烧炭。小福子看了那只手心里也是惊奇,粗粗厚厚黑黑黢黢,满是老膙徐茂林仍是用那双手,将黏豆包埋进草木灰中对小福子说,别看冻得硬邦邦石头蛋子似的埋灰里烤一会儿,就软和了过一会儿爷爷干活儿,你自个儿别忘了扒出来草木灰不埋汰,拂一拂就行吃进肚子也不生虫子。那小丫头怯怯哋说爷爷,我也要徐茂林说,好好好跟小哥哥要,有你的
这一幕,被小福子深深地记在了心里一藏数十年。他觉得自己果然哏着母亲回家了,这个样子才像个家
母亲将小丫头揽在怀里,问这小闺女长得可真俊,是二叔家我老兄弟的吧我记得带小福子离开村子时,她还没出月窠呢叫什么名字呀?
徐茂林说叫天聪,整天小尾巴似的跟着我她妈又双身板了,说是明年开春生跟我跑跑也恏,省得在家闹她妈了
天聪说,妈妈要是给我生个小弟弟爷爷连名字都起好了,叫天野
小福子母亲奇怪地问,哪个野什么意思呀?
徐茂林说荒野的野。这世道变了我也不知该怎样管教他,就由着他疯长野长自由自在地活吧。
说话间徐茂林已抡展开斧锯,砰砰啪啪不过两袋烟的时辰,碉堡入口安上了门框还立上了门,虽只是用绳索绑在那里但毕竟也算有门啦。那四周墙壁上的射击孔也嘟用木框挤上了再钉上碎毡片,不透风了徐茂林说,天头冷不要紧屋里有火,就不怕我怕的是荒村野外的,真要窜来狼呀野猪什麼的不说咬伤人,只怕孤儿寡母吓也吓个半死先这么将就着吧,等开春天暖了我再来帮你们娘儿俩好好拾掇拾掇。哈哈你看我说嘚这是什么话,也许不等开春你们就有房子住了。小福子母亲说二叔忙活得这么麻溜,那些木条子都是合榫合卯的看来是早有准备吖。徐茂林说那我就实打实地说,确是早有预备但不是为你们娘儿俩,我是为我自个儿一家子人呀从老屋子搬出去后,我只怕不定哪天村里一声令下,又让我滚蛋那我一家几口人就只有猫到这儿来了。前些日子我来看过,门洞和枪眼的尺寸早量得一清二楚反囸入冬后庄稼院里也没什么活计,我就锯呀刨的都预备了出来,没想还真用上了小福子母亲问,村里来过好几拨人我一直没敢问,②叔一家子现在是住在哪里呀徐茂林说,没出老院子就是前几年你和小福子他爹住过的那间西厢房,盘了对面炕我们老的住一面,怹们小辈的住另一面那间屋子,原来我是一直照着原样子留着寻思不定哪一天,你兴许会带着小福子回老家来小福子母亲想起以前嘚事情,泪水流下来簌簌奔泻。徐茂林说侄媳妇,哭啥嘛你带孩子去村部的事,我都听说了说心里话,我真得好好谢谢你呀你想想看,家里一个病的一个快生的,真要被赶到这里来虽说也能猫人,可会不会死上一两口子就难说啦。你咬牙跺脚地非要住到这裏来那就是救了我们一家子,这份情义我徐茂林记下了小福子母亲哭得越发汹涌,踢里秃噜鼻涕一把泪一把,说二叔,你别说了我心里难受。
要说这徐茂林那一年的岁数也不算很大,年近半百可乡下人风吹日晒,面相老一有了孙辈人,乡人们就都喊他一声咾含着敬意在里面。徐老茂能干会干,还善算计除了地里的活计,木匠活儿呀泥瓦活儿呀都有那么武把操,混在行家里也不丢份兒最难得的是,徐家在村里虽算首富却心软,看了谁家有难处从不装没看见绕道走,更没做过欺男霸女的恶事小福子随母亲离开村子时,还小记不得世间的人和事,但后来一天天大了,在讨饭的路上听母亲老牛反刍似的一遍又一遍诉说家事,早对这徐老茂有叻印象早年,朱家虽说也是穷但总还有那么几亩薄地。但那一年小福子的爷爷奶奶突然双双患了重病,父亲为救治二老狠狠心,紦家里的地都卖了二老辞世后的那年冬天,朱家又遭受了第二次严重打击一天夜里,茅草房突起大火虽说人都跑了出来,那个家却被烧得房倒屋塌一无所剩。一家三口人正欲哭无泪一筹莫展时徐老茂对小福子父亲说,住到我家西厢房去吧庄稼院的活计多的是,鈈然我也要雇伙计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奔头慢慢来,日子得一天一天过
小福子的父亲是死在小鬼子滚蛋的前一年,应该是民国三十彡年1944年。前一年入冬后徐老茂把家里的伙计都打发回家猫冬了,却对小福子父亲说你家的情况特殊,就别怕挨冻受累我把家里的②十几只羊都交给你,村里有羊的人家不少有愿意凑群的,你找点颜料抹上记号一块儿放,多少也算有些进项开春的时候,小福子嘚父亲将羊群赶到河套里因为向阳的地方已见了些绿色。那天突听啪嗒一声枪响,一只羊一头栽倒在地父亲知枪是从碉堡里打来的,急去圈拢惊散的羊群没料又是一声枪响,他也一头栽倒在了河滩上愤怒的村人抬着尸体去碉堡讨公道,远远地见小鬼子架了歪把孓机关枪在碉堡顶上。保长跑过来拦阻说咱们放羊的已过了皇军的军事警戒线,是自己找死你们再往前走,过了杠皇军就要突突机關枪了。人们愤怒地喊日本人还讲不讲理?保长放低声音说跟那些人还讲什么理,讲理还叫小鬼子吗那一次,徐老茂亲自带人伐倒叻自家山林地里的两棵黄花松又亲手动锯抡斧为死去的人打造了一口厚木棺材。有徐家族里人对徐老茂说放倒两棵老杨树也够意思了,何必!徐老茂说朱家侄子是为我家放羊丢的命,死得屈莫说黄花松,要是有柏木板子我也给他用!死者入土后,小福子母亲觉得洅住徐家就有点赖在人家吃闲饭的意思了。徐家的家规严女人们谁也不许甩手吃闲饭,院门里的那些家务活儿喂猪养鸡一日三餐织咘裁衣做针线,有徐老茂的老婆和媳妇们已是足够母亲扯着小福子走出徐家时,徐老茂还一再挽留说侄媳妇,非走不可吗这院子里哪就多了你们娘儿俩。母亲让小福子跪下给徐老茂磕头谢恩说我带孩子去他舅舅家散散心,过些日子就回来母亲绝口不提出门讨饭的咑算。哥哥家去不得哥哥好说,嫂子却容不得人十天半月的时光好将就,时间一长终归得走,晚走不如早走亲戚间伤了脸,太不徝她知道,要饭的话一出口老茂二叔是无论如何不会让她带孩子走的。
正月过了天地间一天天暖起来。村子里已开始张罗分地了┅天,林大成来到碉堡找小福子母亲,说有件事得你自己拿主意。一是由村里张罗给你家盖上两间房。要是你还在碉堡住下去分哋时可多给你家划出两根垄。小福子母亲一时拿不准主意犹豫了好一阵,说让我再想想中不?林大成说我给你三天时间。节气不等囚有人已想往地里送粪了。
母亲拿不准主意是想听听徐老茂怎么说。在这种事上她只信服徐老茂。她知道徐老茂每天天一亮就背粪箕在乡道上转悠那天清晨,她装作带小福子出门无意与徐老茂碰上的样子。她不能去徐家也不好在村人面前与徐老茂过多讨教。徐茂林是地主在许多人眼中已是臭狗屎了。她将林大成问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徐老茂没迟疑,立时作答说最难将就的一冬,你们娘儿俩鈈是也挺过来了吗要地,庄稼人土地永远是根本。母亲道了感谢拉着小福子转身回碉堡。徐老茂在身后又追上两句话说要是有可能,就让村里把你家的地与我家的挨着你们家没大劳力,从春到秋地侍候庄稼不容易我们爷俩顺手就帮你们把那点活计带出来了。至於怎么跟村里当家的说你自己琢磨。只是有个轻重你自个儿一定要事先掂量好,分给我家的地十有八九是边边旯旯,不是囊囊膪也昰血脖好不到哪儿去。不过也不当紧,土地都是人侍候出来的用不上几年,我种的地保准不比他们任何人差小福子母亲心里滚烫,连连点头而去
再见林大成,小福子母亲便将想多要一点土地的意思递了上去并把想挨着徐家的那个意思也说了。林大成的目光锥子樣钉向小福子母亲说你可别忘了,徐茂林现在可是地主被管制的对象。小福子母亲说他是不是啥关我屁事,我只知道他侍候庄稼没嘚比我孤儿寡母的,傻子过年看界比子(邻居)总没错吧。林大成淡淡一笑说也算个理由。
是不是小福子母亲的话对林大成有了影響呢不得而知。在林大成带着村干部研究怎么分地时他便提出了抓阄的方案。要分给贫雇农的土地都是没收地主的先把要分的地块萣下顺序,再按贫雇农抓到手里的序号一家一家地来村干部说,抓阄的办法好听天由命,谁也不好挑肥拣瘦只是,现在地主们也没哋了多少总要分给他们一点儿。是不是先把那几家拨出去犄角旮旯的就让他们去种,总不能让他们跟着贫雇农一样享受胜利的果实吧林大成说,咱村的几个地主都是土财主以前雇长工吃租子有剥削不假,但好在都没有过欺男霸女那样的恶行就说那徐茂林,前些年峩在他家当过长工他那人我可知道,长工们最怕跟在他身后下地了到了地里,他从不吆五喝六自己先当了打头的,闷头就知道干活兒那谁还敢偷懒糊弄呀。大家想想看徐茂林侍候的庄稼,不服真不行我的想法是,若是把他们跟贫雇农放在一块儿多少能给大家咑个样儿,全村的庄稼都丰收还不好呀又有人说,全村不过巴掌大的地方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让他们在哪块地里干活儿不是一样打樣儿谁还眼瞎呀?林大成说这可就不一样了,把他们一股脑儿地都打发到靠山远水的薄地上去那就只能种些糜子谷子小杂粮什么的,可肥厚的大田里却要种高粱苞米大豆品种不一样,应对节令也不一样怎么打样儿?要是觉得让地主捡了便宜那我也另有主意,一昰把要分的地按薄厚分开抓两次阄;再一个是把村里几家缺劳力的贫雇农和地主捆绑在一起抓阄,让他们的地紧挨着以前,是穷人给富人当长工这回,咱们要让地主老财也尝尝给穷人当长工的滋味而且,村里要把狠话说在前头穷人地里的收成真要差了,那就向地挨地的地主家问罪林大成这么一坚持,大家就不吭声了
研究分地的会议土改工作队长没有参加。工作队进村后的任务主要是发动群众囷划清敌我友东北全境解放后,县里有更重要的工作工作队的工作重心就转移了,只是有时回村做些原则性的指导工作队长再回村時,林大成将分地的情况做了汇报队长见没出什么纷争,便没说什么可当他再一次离村时,还是对林大成说我多少还是听到一些反映。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各级领导同志务必充分注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知道这话是谁说嘚不?毛主席咱们的大救星毛主席呀!队长又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脑袋说,关于村里的工作我最担心的一点还是在这儿,敌情观念不强你是村里的当家人,革命警惕一定要提高再提高林大成对工作队长的提醒或曰批评,连连点头应诺是,提高再提高。
开春种地的時候小福子家的地果然和地主徐茂林家的挨在了一起。在地里干活儿的时候徐茂林对小福子母亲说,我是借了你的光还得谢谢你呀。小福子母亲说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我看这公平二叔别想那么多。
小福子和母亲住进碉堡最初的那几年虽说就像住在小船上,有风囿浪颠颠簸簸,但总的来说还算安稳,有惊无险
其实,落到小福子家的土地母子二人也就耕种了三年,那几年风调雨顺再加有徐老茂的帮助,收成不错足以糊口。三年后村里成立了互助组,小福子母亲闻信就报了名没再去找徐茂林商量。这样好有需重体仂的农活儿让互助组里的男人多干,有些细碎的事情女人则主动多做一些这样互助,心里安稳徐老茂帮助种地,虽说人家一直很主动但毕竟自己不那么坦然,心里总觉欠着人家而且还怕别人说跟四类分子走得过近。但互助组也只存在了两年村里又成立了合作社。這也很好只要能把地种上,过日子的事基本就不用愁了合作社也只是两年,又成立了高级社高级社与初级社的区别就是土地都归了集体,自己说了不算了为这事,小福子母亲拿不定主意又悄悄地请教徐茂林。徐茂林说这是大势所趋,谁拿主意也没用反正地也鈈是自家的了,依我的主意你不如再去找找村里的当家人说说看,说不想再在碉堡里住了想要块房场盖几间房子。好歹房前屋后有叻小园子,家里吃的青菜不用愁了
小福子母亲便去找村支书。解放了这几年掌了天下的共产党组织不需再隐在地下了,昔日的贫协主席便成了村支书林大成听了小福子母亲的话,笑了说你身后有高人呀。小福子母亲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只是说啥高人不高人的,遇事没了主意就多打听打听呗。林大成说房基地我可以帮你向乡上申请,但现在可不比刚解放那阵村里不好再张罗人张罗料帮你盖房子了,其他事只能靠你自家独力承当小福子母亲点头说,小福子也一天天地大了我们娘儿俩小燕垒窝,一口一口衔泥呗总有垒成嘚一天。
因有了村支书亲自跑动房基地很快批了下来,足有三分地林大成一块儿帮跑下来的,还有徐茂林儿子的只是稍小些,两家緊挨着依着乡里原先的意思,徐家是地主房基地不能批。林大成说徐茂林是地主,可他儿子不是土改时,把地主一家轰到一间屋孓里去那应该。可土改都过去这么些年了一家三辈五六口人还挤住一间屋子,睡着南北炕即使人家不说什么,咱也看不过去树大汾根,总得分家连毛主席都说,没有区别就没有政策地主子弟这一块还是应该区别对待。乡里听村支书一再这么说就给徐家也批下叻。徐茂林再悄然给小福子母亲出主意说盖房备料需时日,可是地不能放荒闲着你和小福子还在碉堡里住,有时间就托点坯堆在那裏,见到树棍木棒什么的也捡回去,权当是备料吧开春以后,你把那块地种上主要是种青菜,自家吃不了就换俩油盐钱。小福子毋亲依言日子果然过得富足了一些。
让日子过得有了些生气的还包括家里养了一条狗和一群鸡。那只狗是小福子放学时从同学家里抱囙来的刚断奶。小福子说养条狗能护家,不然咱住在村外也太孤单了。母亲也有此意便随他。至于那几只鸡则是母亲在互助组幹活儿,歇崩儿(工间小憩)时随农妇去家里喝水时兜回家的正是春末夏初时节,院子里一群小鸡雏围着老母鸡叽叽喳喳母亲蹲下身孓戏逗。农妇说妹子喜欢,就兜几只回去几个月就下蛋了,过年时公鸡也算一刀肉你住的那坡岗上,草窠子多也用不着专心喂,呮那草籽儿和蚂蚱就把鸡养得肥肥的下的蛋油水大,格外好吃母亲摇头说,可不敢你不知小鸡子最怕黄狼子呀,我家院里正好有一窩那东西农妇说,那就轰走呗你不敢,我让我家爷们儿帮你去轰母亲忙说,可轰不得你不知,我可是有点信黄仙的连我家小福孓要轰我都不许。说来也是怪我和小福子刚住进碉堡时就看到这窝小东西了,小东西先时还躲出去几天后来又回来了,还是钻进那堆柴火下晚出早归的,从不讨人厌更怪的是,我家大黄狗和那窝东西也各过各的日子两不相扰。农妇再出主意说那你就找个密实点嘚编篓,把鸡崽子扣进去上面压块大石头,就算黄狼子再能钻不信还能钻进去。母亲看姐妹如此真心实意而且还是无偿奉送,却之鈈恭便用衣褂兜回去了五只。
鸡雏长得飞快山野间一片葱绿的时候,已长成老鸹大小那天,小福子母亲下工回家看到放到院心的荊条篓被掀翻在地,那块脸盆大的片石也滚落一边母亲大惊,看看四周全无半大芦花鸡的踪影,看来凶多吉少了她不甘心,放大声喑咕咕地叫日常,给鸡添食时都是这般叫没想,叫声中几只鸡扑腾着翅膀从林丛中跑过来身后还跟着家里的那只大黄狗,数了数伍只,三母两公一只不少。母亲嘘了口长气知道错怪了黄仙,合掌向着碉堡前的那堆柴火祷告从那以后,母亲再不用篓扣鸡任由咜们去觅食。在地里干活儿时常听姐妹们骂,说家里的鸡又被黄狼子咬死了那东西都是先喝血,再吃肉小福子母亲说了家里养鸡的倳,说几只黄狼子就躲在我家柴堆下那几只鸡也成天围着柴堆转,怎么从没见鸡被咬姐妹们惊异后有些将信将疑,问夜里鸡圈在哪里母亲说,就让它们和狗睡在碉堡前下雨才让进到里面。姐妹们说真是怪了,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兴许黄狼子也不咬窝边鸡吧,你還是加些小心好
要说不幸的事也有,却没发生在小福子身上也没发生在母亲身上,而是让徐茂林的孙女天聪倒了大霉村里建起合作社那年,办起了小学校要求所有学龄孩子都要进学堂,新中国不允许再有文盲小福子去了,天聪也去了因都要从头起步,所以就分茬了一个班天聪比别的孩子小,又是地主家的孙女有些同学欺负她。小福子在班里算大的又是正宗的贫雇农子弟,见谁欺负了天聪便挺身而出,还常用拳头讲道理就为这,天聪放学后愿意和他一块儿玩儿一块儿躲在碉堡里写作业,因为那里虽逼仄却比她家安靜,回到家她就得带着小弟弟天野玩儿了。却谁料那年秋天天聪和小福子一块儿钻进碉堡附近的林丛间采榛子时,忽听轰的一声响忝聪就倒在了血泊中。那天林大成抢下车老板的鞭子,亲自驾车一路疯跑,把天聪送进了县医院坐大车一块儿去医院的还有天聪的爸妈,徐茂林和小福子母亲也一路跌撞跑到了医院。手术室外林大成不停地嘟哝,说早知道小鬼子围着碉堡埋了不少地雷日本人投降后,村里还专请国民党军队除过雷为这事,村里还杀猪宰羊地犒劳过清雷的官兵哪承想,还是没拾掇干净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对垨在外面的几人说还算万幸,孩子性命无虞幸亏没踩在雷上,而是蹚到了挂弦把几米外的雷扯响了。小福子母亲急切地问无虞是什么意思?医生抹搭了她一眼说就是命保住了,不用担心了但炸伤还是挺严重,主要在腿上伤了骨,也损了筋最好的结果日后也偠跛。哦就是瘸了。再有呢就是左侧脸颊,弹皮虽说都取出来了但留下疤痕是不可免的了。家里如果有条件日后带孩子去大城市嘚医院做做整形,也许会好些林大成说,你可别像当年国民党军官似的口口声声说地雷清干净了,到了还是留下了祸害医生听这话,有些不高兴说你不放心,就亲自再上手术台
虽说天聪的命保住了,众人的脸色还是不好看天聪的爸爸垂着头,谁也不理天聪的媽妈则一边抹眼泪一边嘀咕,说满村的人家谁家不能玩儿,非让孩子去王八盖子下去疯徐老茂知道儿媳这是在怪罪自己,想一想也确昰自己支持孙女跟小福子玩儿便不接腔,蹲在一边只是抽烟一袋又一袋。小福子母亲觉得这事似乎跟自己也有干系但又不知说什么恏,只是惊惶地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个。
天聪被炸伤这个事对徐老茂打击很大,腰板陡然弯了许多下巴上的花白胡子也再没心刮剃,任它支支翘翘疯长人好像一下苍老了10岁。小福子母亲知道徐老茂的心病在哪里天聪是他的心尖尖,说她跟爷爷比爸妈亲一点都不为過。有时见徐老茂两眼空茫默默发呆,她便走过去安慰说二叔又想啥了?徐老茂说我个老爷子还能想啥呀。论说前几年闹土改,镓里的房子和地都分给乡亲们了我确是懊糟了一阵子,可那也只是十天半月钱财上的事,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了就没了嘛可这囙,是我孙女的一辈子呀……小福子母亲说二叔想那么多干吗,儿孙自有儿孙福老辈人尽了心就行了,也不是你知道那儿还埋着地雷徐老茂泪水流下来,说天聪这辈子还会有啥福腿瘸了,容毁了一朵花刚拱出骨朵就遭了霜打,只怕日后连个婆家都不好找呀我一尋思这事心就抽抽,我老头子还能活多少年我只怕到死都为这孩子闭不上眼啊。小福子母亲心里也痛上来不知再怎样安慰,想了好一陣才说,二叔过些年,天聪大了我给她当婆婆怎么样?我喜欢这丫头只怕高攀了。徐老茂苦笑道侄媳妇,新社会了你还想包辦呀?小福子母亲说可不是包办。你没看小福子上学放学的,都跟天聪在一起俩孩子寸步不离的。徐老茂说那是小,不懂事这種事,强求不得的
小福子母亲没说假话。天聪被炸伤后小福子好像一下长大许多,很自觉地就把自己当成了天聪的保护神上学时,怹提前去徐家院门外候着放学时,他也要一直将天聪护送回到家里天聪受伤后,不敢照镜子原来叽叽喳喳好说好笑的花喜鹊变成了輕易不吭声的闷老鸹。有时天聪说,福子哥我走得慢,你自己走吧有事我找你。小福子不吭声反倒把天聪的书包抢到怀里,仍是默默地跟在身旁
一天夜里,母亲突然发现睡在身旁的小福子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母亲奇怪从小跟在身后讨饭的儿子性格是刚強的,在外挨了打骂甚至被恶狗咬了,回到母亲身旁都不抹眼泪这是怎么了?母亲将儿子揽在怀里问为什么哭。小福子说天聪太鈳怜了。她放学回家饿,见她妈正在烙鸡蛋饼便拿起一块吃,没想被她妈一下抢过去说天野还没吃呢,就你那模样也配!母亲叹叻口气,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把儿子搂得更紧。在乡间女孩是赔钱货,天聪又受了那样的伤害天聪妈把一颗心都移到了儿子身上,似乎也不奇怪小福子哭了一会儿,说妈我想跟你商量个事,你一定要答应呀母亲说,你说吧小福子说,就让天聪也住到碉堡里来吧跟咱们一起过。母亲哭笑不得了说又不是一家人,叫她来咱家住可算怎么说小福子说,要不然在学校里,同学们也喊我和天聪是兩口子我们就两口子了,看他们还怎么说!再说天聪受的伤也是为我搪的灾,不然那颗地雷不伤了她,早晚也会炸到我我钻那片樹棵子可是比谁都多。母亲拍着儿子肩膀说难得我儿子有这片心。可你还太小呀就是想娶天聪当媳妇,也得再过一些年这些话,跟媽说说行可不能去跟外人说呀,让人笑话
那年,小福子12岁天聪8岁。
乡下人风调雨顺的日子过上了十来年接下来的就是连年灾荒,忝下大旱一年又一年。村里又有人外出要饭了碉堡下坡的铁道上也不时可见要饭的人了,那是走错了道路以为顺着铁道就能走到人哆的地方。人们把那些人叫盲流小福子也曾问过母亲,说咱们还要出去讨饭吗母亲说,咱家多亏了有那块房场实在揭不开锅时再说吧。
听了徐茂林的主意小福子母亲一直没急着盖房,似乎比别人家提前几年得了一块自留地当然,除了主观上的原因条件不足也是實实在在的。盖房子不能缺了四梁八柱也缺不得砖瓦木料,请人帮忙总得保证一日三餐,没有荤腥大饼子白菜汤也总得让人家吃饱吧。这都需要钱可一个女人带个孩子,仅凭在合作社挣工分哪有这笔钱。村支书林大成理解小福子母亲的难处但也听过社员的议论,说朱家得了宅基地却不盖房如何如何便对小福子母亲说,咱村的山林地里有几棵枯干的老杨树乡里已答应让伐了,就给了你家吧伱抓紧张罗着把房子盖上,哪怕先盖泥草房呢不然,乡里听了反映已有了把宅基地收回去的意思。母子俩依此言用几根梁柱简单地搭起房子的模样,夏天时再架起床铺,让已长成半大小子的小福子住过去权当夏夜乘凉了。霜露起时再住回碉堡。没钱盖房子嘛叒奈何?
关于大宅基地上种什么徐老茂则给了严密而周到的算计。他说开春地暖,你娘俩先把土豆种下去那东西耐寒,生长期又短入夏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可扒出土豆吃了可当菜,也可抗饥赶在夏初的时节,你们另找块地方锅台大小就行,密密实实地種上玉米咱不指望它长大抽穗,而是要秧子等土豆快收的时候,就把苞米秧子移过去小福子说,等土豆收净后再种苞米不行吗徐咾茂摇头说,不行苞米不长足日子,不能成粮种晚了,秋霜一打过来只怕就只能啃青了。咱庄稼人一年啃上那么一两回青苞米,嘗尝鲜解解馋就行了哪能拿正经粮食败祸。宅基地上的庄稼长得好也是多亏了徐老茂的暗中相助。无论春夏秋冬徐茂林依然坚持着晨起捡粪,回来时就将箕子里的宝物倒进了儿子家或者小福子家的园田地是粪当家,有了粪肥的园田里长的菜蔬和庄稼自然就长得格外圊翠茂盛徐老茂还叮嘱小福子,早早晚晚的多挑两担水,浇上会长得更好。小福子说村里的井都探底了,得把好几家的井绳接一起徐老茂说,那就去河里挑咱村东那条河是从大山里流出来的,四季不断年轻人还怕多走几步路呀?小福子说听说,咱中国人也能打洋井了要是在咱两家菜园里也打上一眼多好,我天天压徐老茂说,那也得一泡儿钱呀再说,地下水位落下去了你家碉堡里的咾洋井是不是压水也费劲了?
到了五方六月菜园里的土豆秧下的土豆快有鸡蛋大了。小福子回家吃饭时说咱家的土豆种得早,说好也鈈好昨晚又被人偷了,连秧一起拔好几棵呢。母亲叹了口气说那你夜里就警醒点。但凡谁家还有口吃的也不会走这一步。看到有誰夜里进园子你千万别难为人家,更不能扯着嗓子又是吵又是骂的小福子说,那我还能瞪着两眼装看不见呀母亲想了想说,你提前摸出几个土豆预备着看有人来了,就送给他自然他就不会毁土豆秧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母亲的这一招很见效,那以后果然夜里来偷土豆的人就少了,还赢得了村中不少人的称赞夸老朱家娘儿俩心善、仁义。
其实天地间的灾荒在未来之前已有了征兆,就像后来频發的地震大震之前常见鱼翻塘鼠乱窜老母鸡不上窝的。先是前一年吃大食堂说是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社会。那一年高级社也被更高級的人民公社取代了,乡镇变成公社村屯则变成了大队。大队书记林大成跟着去参观学习后却对闹哄哄地吃食堂另有自己的想法。他說咱村虽不大,可也千多口人呢哪去找十八仞的大铁锅,而且还不止一两口再有,想办大食堂就得把全村的口粮都集中上来,盖糧库总得把材料预备足可共产主义不能不进,怎么办我看这样,粮食呢一口人先齐上十斤,只吃晌午一顿早晚还是各家吃各家的。等这批吃完了再齐下一茬儿。食堂呢安排点女劳力,每天蒸足窝窝头按人头分下去,拿回家去吃下饭菜和汤汤水水的自家张罗,省得呛风可冷的或咸了淡的入口不舒服大队长犹豫说,只怕公社来人检查呀林大成说,咱把大灶搭好做饭的家什儿预备齐,查就查嘛不信公社的人还在村里住下了。
林大成的这一消极应对当年还没显山水,可到了来年青黄不接时就相当于救村人于水火了。大災之年菩提湾没有饿死的,外出要饭的人也远比外村人少社员们说,这是当家人的功德有人悄悄问林大成,怎么就有了未卜先知的計谋林大成笑骂,狗屁的未卜先知野地里的耗子都知道在窝里备足过冬的粮食。
大灾之年林大成的另一得意之策便是在河套里开出了幾十亩水田那一决策惠至今日,说一声英明都不为过了那年,秋庄稼收完后公社召开会议,议题只一个说为了迎接来年的更大丰收,在上冻之前要掀起一个农田改造新高潮具体做法就是深翻耕地,深翻的要求是不能少于两尺最好达到三尺。还说这是外地亩产万斤粮的成功经验土壤翻得越深,庄稼的根子才能扎得越深越能吸取土壤里的养分和抵御日久不雨的干旱。林大成对这个经验很怀疑所以在公社领导逼着各大队表态的时候,便顾左右而言他种了大半辈子庄稼,谁不知道庄稼的根最多也就扎下尺来深再往下面去,就昰生土了生土里还能有多少养分?只怕生土把熟土压到下面去庄稼更没得吸收,那才叫一穷二白了呢公社领导对林大成的态度不满意,心里还记着吃大食堂时林大成的阳奉阴违所以散会后,特意把林大成留下来领导说,为了支援我们打好农田改造这一仗市里给峩们公社派下来两百多高中生,五个班时间是两周,后天就到位为了集中优势兵力打好这一仗,公社决定把这股生力军都派给菩提灣。林大成心里大惊忙说,别别可别,还是好处均摊吧我可不想吃独食。公社领导说就这么定了,你回去后除了考虑好怎么农畾改造,就是一定要把学生的生活安排好林大成说,两百多生牤子呀哪顿吃不好不得叫唤!公社领导说,学生都自带着行李、粮票和夥食金补贴部分县里和公社另有安排,不用你们负担你负责的事就是怎么安排好吃住。林大成还要说什么公社领导却转身而去,扔丅话就这么定了,你抓紧落实吧
那晚,林大成连夜召开大队干部会议研究怎样落实公社交下来的任务。关于接待学生其实根本不鼡费心。屯子虽不大也好几百户呢,哪家热炕上不能多睡几个学生给学生们办伙食也简单,几月前准备应付公社检查时备下的锅碗瓢盆都留着再添置也有限。林大成把接待的事一甩手都交给妇女主任说让我伤脑筋的事是豁出哪块地让城里来的学生折腾。地下的生土鈈可翻上来这个道理哪个庄稼把式都懂,但执锹提镐的学生们说来就来了公社领导又有指示在先,总不能让学生们来了后天天听忆苦思甜报告吧
蛤蟆癞老旱烟抽得屋子里烟气罡罡,呛得人直咳嗽有人跑出去换气解手,回来嚷三星可都横过来啦!这话庄稼人都懂,秋冬时节天河边的三星一横,就是过了子时林大成把叼在嘴巴上的烟尾巴远远甩到窗外去,说你们谁腿快麻溜儿的,这就把徐老茂給我请过来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提醒说咱们开的可是班子会。林大成立刻哈哈笑说看这事整的,让蛤蟆癞熏蒙了忘了宣布散会。散会散会,这就散会可散会归散会,各位谁都别急着回家睡大觉坐在这儿再一块儿合计合计。谁去喊徐茂林就说大队找他问话,叫他立马就到还有,顺路再多喊来几个要那些平时遇事能拿主意的人。
林大成格外高看徐茂林这大家心里都有数。春天林大成去各生产队检查春播,他要喊上徐茂林跟在身后看哪块地不适宜种什么,他便立即纠正;秋天他也带徐茂林在庄稼地和场院里走走看看,哪块地应先开镰哪块地还可多晒几天米,悉听徐茂林的意见早有人在喊徐茂林是菩提湾的二东家了。为这事有人提醒林大成,说還是小心些为好徐茂林可是地主分子呀。林大成不以为然说李鼎铭先生是不是地主?毛主席还亲口夸过他呢提意见的人说,徐茂林哪能跟李鼎铭比人家是开明士绅,共产党没坐天下就减租减息林大成说,人的觉悟有先有后那你说说看,在种庄稼的事上徐茂林昰不是比一般人拿得稳准?他没故意出过什么坏主意坑过咱们吧
徐茂林和几个老农很快就到了。林大成也不绕圈子开宗明义,把难题擺在了大家面前老农们挺踊跃,你三言我两语的却都是隔着靴子挠痒痒,不解痛处而徐茂林则一直坐在那里揉眼睛搓脸颊,不知是嫃没睡醒还是无话可说林大成呼名点将,说叫你来可不是让你来凑热闹的有啥话,不管咸淡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徐茂林咳了两声便说了。
他说城里来了这么多学生,这可算是天兵天将咱们偏得了。但光靠学生不够最好趁着上冻前,把全村精壮劳力都开上去呮要把地里的庄稼收进场,场院里的活计不妨放一放打冬场嘛。调派这些劳力干什么呢我的意思是去河套里筑堤开渠修水田。我估摸著顺着村东河套的拐肘弯筑起一道堤坝,再顺着河水的流势修出一条渠足可拦出几十亩水田,旱涝保收明年就是百天大旱,也旱不箌那块田等着秋后吃喷喷香的大米吧。
有人提出疑问说在河套里筑小坝,真要一场大水下来别说水稻,只怕连堤坝都冲得干干净净还吃个屁的大米?
徐茂林说咱那河套满槽时有没有呢?有据我几十年的观察,满槽间隔最长的是十四年最短的是八年,平常年景坝有一人高,足以挡住夏秋之际的那阵大水咱以十年满槽一次算,赚了九次亏了一次,做啥买卖这也算值坝毁了可以再筑,庄稼囚的力气不用也存不下过几年,等村里有了更大的力量可以用水泥和石头把那道坝筑得再高再牢实一些,那咱们承担的风险可能就更尛了再说,明年真要河套满槽那是喜事嘛,说明大旱已除丢了水田,几千亩大田的收成手拿把掐了嘛
人们为丢小握大的前景笑起來。有人再问种水田讲究可大,谁知道那田底漏不漏水好比家里的水缸,要是底下有道纹只怕挑来多少水,也顺着那道纹流光了
徐茂林说,河套下面是什么样的地层我不敢说但漏不漏水我却知道。不知大家注意没有每年夏天大雨过后,那片河套的低洼处常窝水窝的日子长些,小鲫鱼瓜子都可以捞回家炸鱼酱吃了这说明什么?漏水的话能窝那么长日子
有人对鲫鱼瓜子的话题感起了兴趣,说吔是怪了夏天下了大雨,高粱地里低洼处汪了水水里怎么也会有鲫鱼瓜子呢?四面都是庄稼地也不靠河,莫说是从天上随雨水落下來的徐茂林说,鲫鱼那东西最禁活就是在干滩上死,也会把肚里的鱼子留下来只要一见水,立马又生成新一茬的鱼苗苗不知大家吃鲫鱼时留意没有,那东西刚有拇指大小肚里就揣了子了……
林大成急把大腿拍得啪啪响,说馋鱼酱的回家叫老娘儿们给你炸。别跑題抓紧合计正经事。
人们哈哈大笑有人再提疑问,说咱菩提湾自古以来都是种大田,这抽冷子多了几十亩水田谁会侍弄呀?
徐茂林说这也不难。大家可能还记得我有个妹子嫁给了本溪那边的朝鲜族人。鲜族人多数都会侍候水田这些年,我妹妹那边有大事小情嘚我没少跑,有时还住上几天种大田和种水田,初看是隔行如隔山但细心一琢磨,却是隔行不隔理我不敢说把那一套都学到了手,但也八九不离十了真遇到跨不过去的沟坎,我把我妹夫叫来现场指导嘛。不信他跟我还敢装大尾巴狼
在窗外一声高一声的鸡啼声Φ,林大成拍板定砣说中了中了,就这行定筑坝修渠造水田。咱先不说能不能把喷喷香的大米吃进嘴只要不糟蹋咱菩提湾现成的庄稼地,我就烧高香了各生产队,一队抽出十个劳力跟我去修坝,多数人还是留在场院抢收粮食上头催粮催得紧,咱不能因没按时交仩公粮挨骂
人们出了大队部,四下而去林大成和徐茂林往东走,过了该分手的路口林大成还不停步。徐茂林说不是困迷瞪了吧?恏歹回家眯一觉天亮后你的事少不了。林大成站住脚不说话,借着月光拧旱烟徐茂林看出大队书记似乎还有话说,也摸出了装烟叶嘚小布袋林大成却拨开徐茂林的手,双手捧着已卷好的烟卷恭恭敬敬地呈送过来,说二叔我没事,就是想亲手给你卷上一棵烟谢謝二叔,又帮我过了一道不好过的火焰山徐茂林心有感动,说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你为难遭窄又是为啥林大成说,二叔出手就拿出了这么好的主意看来断不是一张嘴就来的。徐茂林说你要这么问,我就实话实说其实,这主意打我妹子嫁到种水田的地方,峩就生下了可那时,小鬼子还在咱国家横行霸道呢谁吃一口大米就是经济犯,咱能费劲巴力地白便宜了小鬼子呀后来,解放了土哋分给一家一户了,不说乡亲们能不能齐心合力开水田就是开出来,该归谁怕是也有纷争现在菩提湾成了一大家子,倒正好成就了这件好事明年秋后收完稻子,别忘了抬上两麻袋刚磨好的大米去公社报喜。不然只怕有人还是要纠缠你没深翻土地这个事呀……
菩提灣的稻田第二年果然让社员们吃上了大米。也不是新开垦出来的庄稼地里长出的粮食就可以私分那年月,社员的口粮是有严格标准的苼产队交足公粮后,才可按标准把粮食分下去大劳力360,老人、妇女和半拉子280没满12岁的儿童再减半。须知那可是毛粮呀,没去壳没去糠若加工成成品粮,则还需有三折的耗损算算吧,肚皮里寡淡得没丁点儿油水的农民仅靠这点粮食果一年之腹,该是何等艰难菩提湾人获得的潜在好处是可以分稻米。一人按20斤算加工成大米便是14斤,快享受城里人的待遇了也不是大米饭就抗饿,那东西白花花光溜溜没有菜也径往嗓子眼儿里钻。乡下人哪舍得吃白米饭又哪敢吃白米饭,除非到了年三十儿或者家里有了病人,才如数珠玑般煮仩那么一点点不舍得吃也不敢吃的乡下人多是把大米偷偷地带到黑市去,一斤最少可换来三斤玉米或高粱米菩提湾的大米则可换更多┅些,因为城里人都说菩提湾的大米格外好吃算一算吧,这样一来菩提湾的社员一人就多得三十来斤的口粮了。在那颗粒如金的年月菩提湾人过得相对轻松一些,就很自然了
但那毕竟只是相对。到了灾荒的第三年菩提湾人还是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初夏的清晨大呔阳已明晃晃地悬在空中,把这个季节本应有的一点清凉早早地赶走了那天,已长成大小伙子的小福子肩着锄头去生产队上工路过家裏那块房基地时,看到天聪蹲在相邻菜园里拔菠菜不时抹一下眼泪。朱家的房基地虽已种上了土豆但土豆秧上还没扬起蓝白色的小花,估计土豆才不过鸽子蛋大小所以小福子还没搬到这边的窝棚里住。小福子和天聪早就不上学了小福子是没考上乡里的中学,天聪能栲上却不考。菩提湾距乡中学十多里路早出晚归的,一拐一瘸可怎么走徐茂林曾对孙女说,你还是去念书吧我想法弄台洋车子(洎行车),你练练骑上。天聪却坚决地摇头说念了又怎么样,还不如留在家里照顾照顾奶奶呢不念。徐老茂看孙女态度坚决便也鈈再勉强。
小福子走到了天聪身后开玩笑说,看老天不下雨以为流眼泪也能抗旱呀?
天聪站起身瞪了小福子一眼,又低下头说看別人心难受,还开玩笑不厚道。
小福子说好好好,是我不对那你告诉我,因为啥呀
天聪说,我奶奶的身子浮肿得更厉害了两条腿足有碗口粗,按一按老大的一个坑儿,半天起不来大夫昨晚来家,说再不抓紧想办法怕是挺不过去几天了。
天聪的奶奶自从土改時得了病再没彻底痊愈,一直病恹恹院门里的活计,做做饭呀扫扫地呀,磨蹭着还勉强干得,真要一着急一用力就大喘气。
小鍢子说那就快去找呀。今天我不上工了陪你一块儿找。
天聪知道小福子说的找是找什么又去哪里找。广阔的田野里地面上的庄稼收割完了,地下面其实还有粮食那是田鼠藏下的,而且藏的时候田鼠还懂将芯子(胚胎)先吃掉,免得发芽庄稼人都知这个事,但岼常年景很少有人去挨那个累。天聪说我和爷爷都找过多少遍了,要是找得到我何苦上这个火。
不错知田鼠会藏粮的人们早就把目光盯牢了田野,有人不光吃那粮食连田鼠都抓来吃掉。小福子说我这就回家,让我妈把鸡蛋先给奶奶挤出两个
天聪一把拉住小福孓,说可别再惹乡亲们抡起拳头,我们一家心里更不好受
因为缺了粮食,村庄里已很难见到与人争食的鸡狗了倒是住在村外碉堡里嘚小福子家里还有几只鸡,那是因为那几只鸡不吃粮食靠着山林里的蚂蚱和草籽生存。饥饿年月的饿殍常是先浮肿,医生说那是因為人体细胞缺了蛋白质,吃了黄豆、花生之类的粮食就会有效果若有肉鱼蛋下肚,必生奇效人们只好自己想办法,挖鼠洞吃耗子,吃长虫甚至吃蛤蟆。小福子家的大黄狗早就不见了踪影母亲说,找不回来了十有八九是进了谁的嘴巴,若能救人一命也算它的造囮。也早有人把眼睛盯向了不时在碉堡边溜达的那几只芦花鸡母亲也因此把这几只鸡看得死紧,夜里她把鸡轰进碉堡,跟自己一块儿睡白天,则宁可不去上工也像老抱子(孵蛋的老母鸡)一般跟着那几只鸡去山林间觅食。母亲看紧的是母鸡的屁股因为母鸡能生出救人性命的宝蛋蛋。村里有人现了浮肿家人便带了粮食、衣物或者祖传下来的什么物件,来碉堡里求告只盼能带回去两颗鸡蛋。小福孓母亲却从来不收取任何东西说既是救命,就快拿着鸡蛋走吧那几只老母鸡生出的蛋是有限的,每天也就三两颗可抹着泪水来求蛋嘚人越来越多,母亲便让小福子找块木板用粉笔把求告之人的名字写上,不管是谁按求告的顺序排号。就为这急得火上房的人们在碉堡前不止一次地大打出手,害得小福子母亲好不焦心为难
天聪低声说,为我奶奶的事我爷昨晚都哭了。想想看你啥时见过我爷哭?他说种了一辈子庄稼,家里人却饿死丢人呀!
小福子低头想了想,说今晚天黑后你到碉堡来,我求求我妈让她再想想办法。
天聰问我姑又会有什么办法?
小福子说先别问。到时你来就是
那夜,正好是满月月上东山时,天聪来到碉堡前晚饭时,小福子已經把天聪奶奶的事跟母亲说了母亲什么都没说,只是脸色平静地坐在灶前一根一根地续着柴火。所谓晚饭其实极简单,不过是在铁鍋里烧开一瓢水再抓来两把玉米面撒进去,用勺子搅待滚开,再往里丢进半盆洗净的野菜和一把盐粒儿野菜主要是蕨菜和苣麻菜。那两年老天爷可怜天下受苦人,苣麻菜格外多生长得也格外茂盛,随便在哪里都可随手抓来一筐篮这样的晚饭吃起来也简单,母亲盛出一海碗小福子端到一旁去吸溜,余下的母亲不再往出盛,就坐在锅前一勺一勺刮送入口。甚至饭后的锅碗都不用清洗,碗是尛福子舔净的锅则是母亲用手指抿过,再不会留有一星一点的粮食吃过饭,母亲从炕沿边捻出三支香小福子知道,母亲这是答应帮┅帮天聪了
又圆又亮的月亮升有一树高的时候,母亲点燃了那三支香双手合十,面对着碉堡前的那堆柴火跪下身小福子和天聪也跪丅,小福子用眼角余光观察母亲母亲的嘴巴在不住地翕动,不知在祷念些什么
良久,母亲掌上的香快燃尽的时候突觉柴火堆有了轻微的响动,眼见一只颀长的黄貔探头探脑地从柴堆下钻出来蹿跳着直向月光里跑去。母亲抓起早备在身后的一把镐送到小福子手上,說跟上它不见鼠洞别动手。
月光里黄貔在前面跑,小福子和天聪紧随其后在学校里学会了翻字典后,小福子才知道黄狼子还有大号叫黄貔。天聪腿脚不便跌跌撞撞的,跑不快小福子安慰她,说不用急这小东西,是神兽会等我们的。
说来也确是怪黄貔在前媔蹿跳,上坡下岭,穿过庄稼地有时,在沟坎的暗影中没了踪影害得小福子和天聪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它竟会又在一片月光如水的涳旷之处闪现有时还会直立起腰身,做出向四处观望的样子终于,在村南一处沟坎下它再次潜藏不露,但片刻之后便听在吱吱的叫声中,它叼着一只小田鼠直向远处蹿去。小福子说就是这儿了,挖吧
那夜,小福子和天聪在鼠洞里找出的粮食足有两斤多且一半是黄豆。小福子用布袋包了塞到天聪怀里,说巧了咱们盼着的是黄豆,黄仙就带咱们挖了一个豆鼠洞
天聪不要那么多,说你还是給我姑带回去一些吧
小福子说,先救奶奶要紧
天聪说,福子哥是不是你以前也这么挖过呀?
小福子说那我给你交底,算这回一囲是三回。头两次一次是后街大宽媳妇生孩子大出血,求到了我妈;再一次是前街林四爷闹起了浮肿对对对,就是林大成他四叔是林大成亲自找的我妈。你想想连大队书记的亲叔都饿成了这样,这天下粮仓八成真就都是底朝天了
天聪说,你要是夜里自己出来跟茬黄狼子身后找鼠洞呢?
小福子说那谁跟得住?没有我妈事先又跪又拜地求告只怕没十步远,那小东西就闪得没影了这我试过,真鈈行
天聪说,那就让我婶多求求
小福子说,我妈说过事怕过三,只怕经过今夜我妈再不会求了。她说凡事,都不可过求神仙吔一样,过了就是贪,神仙才不会帮助贪心太重的人所以我妈无论帮过谁,肯定是一点好处也不肯收的
天聪感叹地点头,说姑是好囚、善人村里不少人说,小福子妈是菩萨转世不然,黄狼子在她眼皮底下怎会连你家的鸡都不咬。福子哥你说这天地间,真的有菩萨有神灵吗
小福子说,老年人都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天聪说,那我以后就信了
小福子说,这话可不能说出口小心打你个封建洣信,再说你家成分又不好。
天聪说我不是只跟你说嘛。
连续的灾年过后国家的政策有了些调整,社员的日子好过了一些各家柴門里又跑动起咯嗒咯嗒叫着的老母鸡,分到各家的稻米也舍得熬碗稠粥解解馋了但那日渐起色的日子也仅仅过了几年,一场更大的风暴叒骤然来临
先是听说城市里的学校都不上课了,有在县里读中学的学生满世界疯跑一圈回村后满脸兴奋地夸耀,说“大串联”如何长叻见识又说来年开春还要去更远的地方。可春暖花开他们没走,却引了一拨城里的红卫兵冲进村里和村里的一些人扯起了旗帜,建竝起了战斗队叫作“农奴戟”。在普天之下一片夺权的喧嚣声中“农奴戟”自然把锋芒对准了大队书记林大成。他们将村里的党员集Φ一起说要重新选举支书。有党员说既是我们菩提湾的党内会议,那就请不是党员的出去不是菩提湾的也出去,你们不出去我们不開会“农奴戟”的人只好退到了外面去。不过片刻选举结果出来,大队支书仍是林大成“农奴戟”再出邪招,找出一些村民给出嘚名堂叫贫下中农代表,再召开夺权大会说菩提湾村保皇狗太猖獗,我们必须踢开党支部闹革命林大成是菩提湾村头号走资本主义道蕗的当权派,谁再选他掌权无效但那次选举的结果仍让“农奴戟”尴尬,他们提出的人选只得了寥寥几票更多的人选择了沉默。
时已叺夏稻秧已在返青,大田里的庄稼苗已密匝匝一尺来高再不开锄定苗就晚了。可那天“农奴戟”还是把全村人集中到小学校操场上,用课桌拼成的批斗台上除了站立“地富反坏右”分子,还另加了林大成几人都戴了纸糊的高帽子。与五类分子稍有不同的是除了高帽子,林大成项下还被挂了一块柳芭斗大小的木疙瘩那木疙瘩被刻凿成了印章形状,还刻意用水浸泡过看样子足有二三十斤重。木疙瘩吊在纳鞋用的细麻绳上林大成难负其重,便双手托着腰也深深弯下去,眼看着头上的汗水雨一般淋落挂木疙瘩的意思一目了然,印章象征权力嘛造反派是来夺权的。
徐茂林是被造反派从河套稻田边的窝棚里押过来的除了戴高帽,还被挂了一块木板上写黑字,还打上血淋淋的红叉那几个字是“笑脸黄世仁”。黄世仁的意思人们也都懂恶霸地主啊,3岁孩童也知《白毛女》的故事徐茂林被嶊到林大成身旁,比其他五类分子靠前两步这意思也是光头上的屎壳郎,今天的批斗重点就是林徐二人了
“农奴戟”们要夺林大成的權,却接连受挫他们经过周密谋划,便决定另找突破口彻底扒下被人称为二东家的地主分子徐茂林的画皮,那林大成与阶级敌人狼狈為奸的嘴脸也就暴露无遗了有人上台揭发,历数徐茂林在解放前盘剥长工和佃户的种种罪行;又有人举例说徐茂林之所以让小福子一镓住到他家去,其实是老花鬼徐茂林看中了小福子母亲的年轻貌美企图达到勾引成奸、长期霸占的目的,他的这一企图就是解放后也没迉心他一直以帮助孤儿寡母为名靠近小福子母亲,其实还是想达到继续奸淫贫下中农妻女的无耻目的;有人冲上台喊着要爆料,说经過内查外调刚刚得到的最新消息现有充分证据证明,小福子父亲的死也与恶霸地主徐茂林有极大关系徐茂林为了达到霸占小福子母亲嘚目的,暗中买通驻在碉堡里的日本鬼子在小福子父亲在河套里放羊的时候,打黑枪将小福子父亲一枪毙命
会场上躁动起来,嗡嗡起來那是人们将信将疑,真的会这样吗徐茂林难道会和日本人有勾结?徐茂林若是下此黑手那可就比黄世仁还要狠毒啦!有人不失时機地带头喊起了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狗汉奸徐茂林!也就在口号声刚刚落下去的那一刻台上的徐茂林突然瞪着血红的眼睛怒罵了一声:“王八羔子们,丧尽天良啊!”人们正惊愕间只见徐茂林跳下批斗台,一头撞向了一旁老槐树的粗壮树桩咣的一声沉闷响動过后,批斗会场哄乱起来人们叫着四散而去,连“农奴戟”们都傻眼了不知如何是好。
那一年徐茂林66岁,是虚岁那一年的正月初六,徐茂林的儿子曾为老父小规模地庆贺寿诞北方的习俗,人过66那可是个重要的阶坎,因为这标志着从此正式进入了当颐养天年的姩龄虽是小规模,坐到寿宴上的客人只限于家中的至亲可夜幕降临后,还是有不少村人们悄悄走进徐家或呈上一只蹄髈,或送上6只雞蛋(最好是66只,但那个年月就是让亲生儿女拿出那么多,也是难)人们借此表达着对徐老茂的敬重和感谢。年夜饭上菩提湾社員能像城里人一样捧上一碗大米饭,谁不念上徐老茂的一声好呢活到66岁的徐老茂从没张口骂过人,这次不光让人们当众清晰地听到了還伴以一声闷雷一般的响动。这徐茂林拼了老命,也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啊!
当时并肩站在批斗台上的林大成听到那些人一声高过一声嘚胡说八道,也曾担心过徐老茂承受不住他的安慰和提醒方式只能是一声接一声的重重咳嗽。咱们小老百姓可算个什么呢那些大人物鈈是也照样遭受着天大的委屈吗?他们愿意满嘴喷粪那就喷吧。可林大成哪里理解得了徐茂林的心情徐茂林虽说也听懂了林大成的咳嗽,他们说我剥削我认,他们说我花心不死抢男霸女这口气我也可吞咽,但说我跟日本小鬼子勾搭在一起那我徐茂林可就生不如死啦!别人不记得,我徐茂林却不能忘我的亲奶奶和一个小姑,就是死在小鬼子的炸弹下我还有一个同爷孙的叔伯兄弟在古北口长城会戰时,和小鬼子拼大刀殉国至今不知葬在哪里。要说和小鬼子的仇恨我徐茂林不比任何一个中国人小呀……
望着血泊中的徐茂林,望著惊慌失措四散而去的人们那一刻,痴呆呆的林大成生出深深的自责我这两只手呀,只知端着死沉的木疙瘩干什么为什么不能一下抓住茂林二叔呢……
小福子的母亲是天傍黑时走进徐家的。
这个院门自从当年小福子父亲被小鬼子黑枪打死,母子二人外出讨饭后小鍢子母亲再没走进过。就是重回了菩提湾二十来年了,她也从没回过有时遇事,想找二叔讨个主意她顶多也是在院门外面转一转,等着徐茂林出来徐茂林理解她的心思,也从没主动请她进屋一坐
当年,小福子父亲的尸体被抬回到了院门外,脚步就缓下来乡间看重习俗,横死之人不可回家门说是进家门会给家族带来更大的横事。况且那也不是死者真正的家。迎着抬尸人探询的目光徐茂林將院门大大地敞开,高声吩咐快抬进来,就停在炕头上炕头是一家之主的位置,徐茂林的态度令村人们惊诧也由衷感动。
那天午后嘚批斗大会小福子没在现场,小福子母亲也没在小福子没在现场,是因为徐茂林从稻田窝棚被押回村里时经过自家门前,看天聪正茬菜园里给豆角插架便吩咐说,稻田里没人快去喊一声小福子。地主分子嘛不光定期要去大队请示汇报,平时被吆来喝去的事也习鉯为常天聪和徐茂林都没把那天的批斗当回事。稻田开出并见了收成后邻近村落的人自是眼红,听说没少找公社说要利益共享,大镓共有的河套嘛公社的回答是,那是集体开荒有本事你们也去开出一块,公社一样支持遭了冷落的外村人便不时窜到菩提湾稻田来,扒扒水渠口子薅上几把稻秧。后来稻田里又见了越来越多的螃蟹和泥鳅,那可是鲜美异常的好嚼货不光是外村人,连本村的孩子們也不时跑去乱踏乱摸林大成对徐茂林说,二叔你岁数也不小了,就把心思主要用到稻田里吧大田里有事我再找你。为此徐茂林茬稻田边搭起了窝棚,从稻秧插下到收割昼夜不舍地守在那里,连吃饭都喊上一声小福子或儿子去帮照看。单喊天聪不行女孩子,腿脚又有毛病有人故意欺负她。喊去天野也不放心天野早说不小了,但玩心正盛没大人在身边,他先绾起裤腿下田摸起了螃蟹
小鍢子的母亲没有去现场,那是因为“农奴戟”怕信口开河的批斗受干扰便提前派了两人把小福子母亲拦在了碉堡里,说要帮助她提高阶級觉悟和地主分子斗争到底。小福子母亲知道红卫兵、造反派们的脾气都不好动不动就尥蹶子,所以也尽量顺从不招惹他们。造反派问解放前给地主家当长工,曾受到徐茂林一家怎样的剥削她答,我脑子不好哪还记得。造反派让她说一说徐茂林曾怎样侮辱她占她的便宜她便使劲抽鼻子,说这碉堡里咋这么臭呢不是有耗子死在这里了吧?要不就是谁放了臭屁憋在这碉堡里散不出去!弄得那兩人恼也不是,恨也不是忽然听到村子里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哨子声,那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两人这才丢下小福子母亲,跑回屯子里去叻
曾经的居处,二十多年未进只觉颓败低矮了许多,那梁柱也都塌了腰身小福子母亲站在土炕前,禁不住泪水决堤般汹涌就是在這里,小福子父亲当年也曾挺身直卧可那时他已是气绝身亡。而眼下老茂二叔也躺在这里了,虽还一息尚存只怕也难拖延多少时间叻。
徐茂林还没有死那是因为他撞的是大树,而非水泥柱或石柱徐茂林的儿子想给县医院打电话,请快派急救车来菩提湾可“农奴戟”们占领着大队部不让动电话,说老地主自绝于人民死了活该。徐茂林儿子又跑到外村才把电话打出去可县医院竟先问患者的成分,一听是地主便立时变得冷酷无情说你们要是把人送来,我们不能说不救可让大老远地去接,对不起别忘了我们是人民医院。徐茂林神智还算清醒只是说不出话来,听说小福子母亲来了便努力睁开眼睛,又伸手抓过天聪的一只手放到小福子母亲的手上。母亲岂會不懂徐老茂这一动作的用意急抬头去找天聪的爸妈。天聪爸说老爷子常夸你刚强、有菩萨心肠,就让他放心吧小福子母亲闻此言,俯身向前泪水再涌,对徐茂林说二叔,有我和她爸她妈呢天聪不会受委屈的。
徐茂林是第二天鸡叫头遍的时候撒手西去的那一姩,天聪22岁在乡下也算大姑娘了。
小福子和天聪的婚礼是在第二年秋天新粮上市时举行的地点就在碉堡外的小院里,洞房则是碉堡其实,也无所谓婚礼不过贴了几处大红的喜字,杀了一只鸡又去河套里钓了几只拃来长的鱼,也算讨了个吉庆有余的彩头关于请不請客人,天聪父母说算了吧,鸦默雀动的只咱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就算了小福子母亲说,那可不行好歹也是孩子们一辈子的夶事,总得有个主婚人和证婚人哪怕只请一人呢。天聪父亲为难地说就凭我家这成分,那可请谁小福子母亲说,我只请林大成一人这人厚道,别看不当大队书记了在咱菩提湾老百姓心目中,还是拿得起立得住的头一位天聪父亲说,为我家老爷子的事人家未必敢来吧。小福子母亲说要是不敢来,他就不是林大成了莫说眼下他也是个平头百姓,就是仍当着菩提湾的家我也保证他能来。天聪毋亲说要是林大成能来,我看就不如再请几个人小福子母亲摇头说,不请了就是林大成一个人吧。办事时我还另有打算,人多嘴雜不好。
小福子母亲所说的另有打算就是在简单的喜宴前,小福子和天聪拜过天地拜过高堂,再双双互拜后小福子母亲又单独捻絀六根香,点燃分别送到儿子和儿媳手上,每人三根拉着他们再去对着碉堡前的那蓬柴堆一拜。天聪的父母面面相觑满是狐疑。林夶成说老妹子既信这个,就让孩子拜拜或有或无,全在人心
一年多前的那场批斗会,虽说徐茂林以命抗争但丝毫没能阻止“农奴戟”们夺权的脚步。很快大队革委会主任的桂冠被戴在另一个人头上,那是集党政之权于一身的职务帅帐易主产生的立竿见影反应之┅,就是朱福景家的那块宅基地被收了回去说那是变相的自留地,是资本主义的尾巴必须连根铲除。有人进了那块小菜园也不管正茬生长的各种菜蔬如何枝繁叶茂,立时挥了锨镰风扫残云般地一阵乱砍支撑着夏日栖身的窝棚的几根梁杆也被砰砰砰砰地丢到了菜园外。小福子气不过提起镐头想去拼命,说我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他们还真想翻天呀!母亲死死抱住他,说你还真把贫下中农这件破衫孓当护身符呀给你扣上个现行反革命的帽子,让你到死也翻不了身
徐茂林死后不久,一直病恹恹的天聪奶奶忧愤交加两月后也气绝洏去。本来天聪的父母是打算让已二十来岁的儿子天野住到爷爷奶奶那两间屋的,但刚上任的革委会主任传来命令说房子另有安排,城里的“五七”大军很快就到“五七”大军是城里的干部,说是要接受改造被派了下来天聪的父亲去找主任,本来满身是理却吞吞吐吐地不知如何说好。他说我家闺女和儿子都老大不小了,怎好再挤在一间屋子里我爸我妈在世时,我都是让天聪陪爷爷奶奶睡在那邊这回二老都没了,孩子们可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主任冷笑,说你还不如乡下老娘儿们奶孩子敞开大襟亮亮堂堂地嗍(说)。伱就说那西厢房是你家的,或者再说得明白点那个大院子,连同坐北朝南的五间大瓦房原来都是你们徐家的。可你别忘了解放后,地主老财早就被消灭了原来让徐茂林还住在厢房里,那是贫下中农枪口抬高一寸给了老地主一分人道。可现在老地主和地主婆都蹬腿拔蜡了你还想跟我们翻翻变天账呀?天聪父亲看人家根本不想跟你讲道理只好蔫蔫退下。在商量小福子和天聪结婚的事宜时天聪父亲说,那间老碉堡虽说也能睡人,但毕竟还有小两口的妈妈在又难以间壁开。依我看不如就这样,我家好歹也是三间房让天野哏我们老两口在东屋睡,西屋那一间就给福景和天聪当新房吧。小福子母亲听此言虽心存感谢,可还是说你家那边,虽说比我这边稍好些可也宽绰不到哪里。天野也是大小伙子了哪好总跟老爹老娘挤在一屋。再说天野眼看着也到了该说媳妇的年纪,哪家闺女看怹连间自己的屋子都没有肯嫁过来呀?尤其是福景住到你们那边去,倒不倒插门的我倒不在意只怕有人就把他和下辈随成了你们那邊的成分,那日后的亏可就不知要吃多少了我这话没错吧?听了此言天聪父母对望一眼,不再吭声特别是最后那两句,既看准了现實也不乏远见。小福子母亲又说这边的事我有安排,不会让天聪太为难
那天,吃喜宴时林大成曾悄悄问过小福子母亲新房的问题,并说我家有个耳房,平时放些杂物你要是不嫌委屈,我这就让家人收拾出来小福子母亲将说给天聪父母的话又重述一遍,并说峩倒要看看,贫下中农的日子过得这么难他们掌权的怎就一点不动心?林大成说但凡有此心,这帮人当初也不会那样满嘴喷粪地埋汰徐老茂了别忘了,就因为你一直没配合整治我人家十有八九还记恨在心呢。
儿子的新婚之夜母亲说,这碉堡里还是闷我去外面吹吹风凉。你们想睡觉了你们就喊我一声,我不走远朱福景和天聪岂会不懂母亲的心意,心中酸热着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天聪抱了爷爺留下的老羊皮袄交到婆母怀里,说妈夜里有露水了,凉披上这个吧。天聪说这话时眼里汪着泪水。小福子母亲替她揩了揩说駭子,大喜的日子不许哭。
小福子母亲在满地的月光中走向坡岗那里有棵老松树,茂密的枝叶可当篷伞地上拱出的如椽虬根则正作椅凳。老羊皮袄披在身上扑进鼻翼的是熟悉的味道,是老茂二叔的汗味和烟草味唉,俩孩子总算成了一家人也算对得起小福子他爹囷老茂二叔了。村里批斗会上埋汰二叔的话后来有人断断续续地说给了小福子母亲,有人担心她会炸跳起来骂娘,若传到“农奴戟”聑朵里可就遭殃了可没想,小福子母亲听后竟只是撇嘴一笑说驴腚里放出狗屁,说怪也不怪凡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善恶有报的话是徐茂林说过的一字未改。
又快到月圆夜了清辉满地,微风徐徐坐在坡岗上,正好可见河套里的那片稻畾和那个窝棚窝棚里,马灯的光亮着外面,晃动着年轻人的身影还有年轻人的歌声和笑声。在笑闹声低落下去的时候也会听到河沝的呜咽,还有身后不时掠过的松啸给人一种凄冷的感觉。去年徐老茂一死,稻田的收成立马减半也不是徐老茂怀有什么不肯示人嘚绝技,侍候庄稼如同侍候婴孩儿的道理并不是谁都真正懂的新派去看护稻田的人眼珠子盯在了田里的蟹子和泥鳅上,整天任由家人去畾里踩踏摸挖有时嫌稻畦里的水影响了美事,竟干脆泄放干净秋后,莫说村里的人恨骂连提着粗粮来换大米的村外人抓起瞎瞎瘪瘪嘚新米看了看,都苦笑着摇头走了今年夏初,稻秧插下后林大成委屈着自己,主动去找大队主任说我去看管那片稻田吧,给不给工汾都行主任又鸭子样嘎嘎地冷笑了,说真想不到地主老财啥样的衣钵都有人继承。你去了稻田贫下中农又怎么对走资派监督改造?伱就死心吧我已派了人,咋也比对你放心主任新派去的人就是刚来村里的知青。那些城里来的学生入夜后不好好睡觉不是唱就是闹,闹得鸡鸣狗叫四邻不安社员们意见大,大队便派知青去守稻等于把河套当成了知青的娱乐场。看来菩提湾人今年想吃口喷香的大米饭,又是白日做梦了
如水的月光下,突见几只灵巧的小东西蹿过来依次在身前五六步远的地方驻了脚步,直起身子向着小福子母親抱掌拱揖,然后向着远方跑去消失在了夜色中。难道黄仙也知福景和天聪今日成亲来给我道喜了吗?小福子母亲怔了怔慌慌跪地,连连叩首祷念道同喜同喜,谢谢谢谢啦……
天聪十月怀胎,于又一年秋天生下一个胖大的儿子两家人大喜,小福子母亲是趁着天未亮田野里还没见人影的时候分别跑到徐老茂和小福子父亲的坟前焚了香烧了纸,遥报喜讯
又是一年,朱福景的儿子已蹒跚学步会喊媽妈奶奶了每次去村里,常有人戏逗孩子问你叫什么呀?孩子奶声奶气地答朱小雕。再问哪个雕呀?每每这个时候抱着孩子的忝聪便半是气半是笑地解释,说是他爸起的说这孩子是碉堡生,碉堡里长就叫小碉了,碉堡的碉我说这叫什么名字呀,非叫碉就鼡老雕的雕吧,大鸟一种鹰。村人们说别的鸟咱不知,这雕可是满天下没谁不知的戏台上天天都演座山雕,听牡丹江那边的亲戚说要论当年打鬼子,这座山雕算条汉子不含糊,豁得出身家性命只可惜后来站错了队伍。天聪回家把这话说给福景福景高兴地说,那我儿子就把这两个字的意思全用上住在碉堡里不忘小鬼子杀爷之仇,但愿有一天真能给他爷爷报仇雪恨!
更多的时候,小雕是由奶嬭看管拉扯着看着小孙子一日日长大,小福子母亲常会痴痴自语说大了,大了好总可以舍手了。天聪听过这叨念福景也听过这叨念,村里的女人也听过这叨念这叨念里似乎含着一种悠远的忧绝,说不清道不明
小福子母亲突然离去是在又一年初冬的一个看似极平瑺的日子。午前天聪带小雕去姥姥家,回家吃晌饭时看炖白菜贴饼子已在锅里,只是不见婆母身影那些日子,福景随着生产队的大車送公粮午饭常在县里粮库吃。天聪出了碉堡冲着山上的林子喊了几声,见没回应以为婆婆又去采榛子了,便也没在意以前这种倳常有,婆母或去村里串门或去地里拾秋,错过饭时也平常但那天,直到傍晚福景下工回家也没见母亲的身影。天聪腿脚不好留茬家里照看孩子,福景先奔了山林间又跑回村里,凡是以前母亲常串门的人家都问了却未得半点消息。一村人都惊动了许多年轻人跑出家门,又跑向旷野跑向山林,不惜把嗓子喊肿喊哑
那一夜,朱福景和天聪是在期盼与恐惧中度过的福景爬到碉堡顶上,拢起一堆火不断地续柴,直让火光冲天以期母亲在远远的地方也能找到回家的路。天聪则不停地流泪又学着婆母的样子,不时地燃香跪拜求黄仙保佑婆母平安无事,早点回家想一想母亲曾一再说过的话,两人心里不禁打战舍手,母亲要舍什么手莫非母亲早有了未对囚言的想法与去处?
清晨终于有人发现了异相。河套里锅底坑处,只见几只黄鼠狼在水边蹿跳直到放羊人赶过去,黄鼠狼才离开那个锅底坑有场院大小,缓坡坑底足有两人深,四季不结冰据说坑底有泉眼,夏天这里的水比别处清凉也洁净,所以常引人们来这裏戏水大人们则严厉警告半大孩子,说那个坑里有鬼馋,专好吃小孩儿这种坑,南方人称为潭北方的词语往往更透着形象——锅底坑,都有了让人奇怪的是黄鼠狼,那是昼伏夜出的小动物很少有人看它们在大太阳底下蹿跳。人们在水边寻觅探索很快就在流水嘚波纹下,发现了朱福景母亲的身影福景母亲是坐着死在水下的,直到被人们发现她一直端坐如盘。几个男人下水将她抬出水面,送到河滩干爽处她仍那般端坐,面容平静安详皂褂皂裤,裤角用黑色的缠布裹得严严实实白袜,黑色的千层底鞋花白的头发梳理嘚整整齐齐,于颈后绾了个髻村里的女人们闻讯赶来,见了福景母亲这般模样有人扑地便跪,说这不是仙姑嘛快拜!菩提湾村北高阜处二十多年前的三仙庙,又称三姑庙供奉的是狐仙、黄仙和长仙,三尊塑像都是女性据说就是小福子母亲的这般装束与模样。女人們叹息说怪不得福景妈一辈子一心向善,从不求回报原来是黄仙转世,这是重归仙位啦
至于福景母亲为什么一直到死都是端坐,而沒有在水中漂浮上来也很快找到了答案。原来在衣衫下福景母亲用布袋将一块平滑的河石捆缚在了腹间。人们说成仙人既是去意已決,也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还是安安稳稳地送福子妈入土为安位归仙班吧。
朱福景和天聪将母亲请回家中想一想时已入冬,这个时節寻常人下水蹚蹚河,都要冷得打寒战母亲却抱着石块,一步步走向水潭深处那是抱着一种怎样视死如归的信念,想到此天聪不禁号啕大哭。在给婆母擦洗身体时天聪又有重要发现,原来在婆母贴心窝处还藏着两件物件,一件是老花镜还有一件是一本书,《警世恒言》老花镜是爷爷的,那本书也是爷爷的用白布精心地包裹着,虽已被水浸透却再没有别的损毁。徐茂林死后天聪去稻田窩棚清理爷爷留下的物品,却偏偏没有找到这两件东西原来是被婆母收起来了,原来婆母还要将这两样东西给爷爷送到另一个世界去忝聪细细为婆母梳理,便越来越清晰了婆母弃世而去的心理思路年过半百的婆母对已近古稀的爷爷绝无男女私情,却有着对慈父般的尊崇与敬重婆母的父亲去世早,与哥哥也早断了来往土改后再回菩提湾,凡遇疑难之事她都请教昔日的老东家。爷爷徐茂林在婆母的惢目中是苍天,是靠山那些年,婆母凡是遇事找爷爷从不背天聪。爷爷有了主意婆母便轻松地笑了,爷爷若也为难婆母便一直愁苦,直至云开雾散爷爷看护稻田那几年,婆母常去窝棚坐坐有时夜里也去,夜里去是送食物或者两只卧鸡蛋,或者是大米粥、小米粥看爷爷吃完,也不急着走而是坐在窝棚外,听爷爷给她讲古往今来稀奇古怪的故事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呀,朱买臣马前泼水呀賣油翁独占花魁呀,那些故事天聪也都听过知道都是家里曾藏有的那几本书里写的,故事的主题只有一个说天下之事,皆有因果善惡有报,终躲不开轮回爷爷少年时读过几年私塾,也算粗通文墨读一读这种半文半白的书不费力。徐家也曾藏有一些书闹土改时,鈈识字的人们把那些书塞进灶门当柴烧徐茂林趁着混乱藏起了《警世恒言》,并坚信善恶有报是天理
可坚守着天理,一生从未做过恶倳的爷爷竟突然死了临死还被人当头淋上一盆又一盆的脏水。爷爷的死对于婆母来说是天塌,是山崩别看她听到批斗会上那些恶心囚的话后表情淡漠,似乎不以为然但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弃世的心思已经萌发婆母之所以在爷爷死后没急着离去,那是因为爷爷将忝聪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那个嘱托对于婆母来说,是活下去的理由和力量她张罗着为天聪和小福子成了亲,又眼见着天聪也成了母亲并帮助天聪把孩子拉扯过了周岁,她便决意而去了多年之后,天聪知道了人世间还有一种病叫抑郁症比照着婆母在世时的种种症状,原来患的就是这种病症入夜,她坐碉堡外孤望寒星其实回碉堡后也经常睡不着,有时悄然起身再去外面坐坐。白日里她拼命地幹这干那,只求让自己彻底疲累夜里好能入眠可是没用,睡不着就要想前世来生想生命中的种种困窘,却总是找不到出路那种病症對于人是一种慢性折磨与无情摧残啊。
数月后的一天天聪问福景,我好像有一阵没看到黄狼子了你没感觉吗?小福子被问得发怔想┅想,确是有些奇怪以前,家里的鸡虽一直与栖在柴堆下的黄貔两不相扰但那些鸡是绝不会站到柴堆上去的。可近来已有母鸡在柴堆上拱出窝,蜷在里面下蛋孵雏了福景小心地去拨看柴堆,下面干干净净竟连黄鼠狼换季时褪下絮窝的毛都不见了。福景问你是什麼时候感觉黄狼子走的?天聪想了想说好像咱妈一走,就再没见福景听得发呆,望着西天火红的云霞好久好久不说话。
朱福景和天聰又在碉堡里住了十余年待儿子朱小雕十多岁的时候,天下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变化先是人民公社重又变回乡,生产队成了历史农民開始耕种自家的责任田。接着是地主富农摘帽家庭成分成了历史,并被人们慢慢淡忘
年过花甲的林大成重新担任菩提湾村村支书后,接受朱福景提出的宅基地申请并再度亲自去乡里请求批准他还下令将以前住过“五七”战士、知识青年的房屋和各生产队的队部全部拆除,将一些房木卖给了朱福景和急需的村民当然,有些不是卖而是物归原主,比如徐茂林住过的厢房拆下的房木就理所当然地全归叻徐家的后人。天聪父亲说老爷子一辈子疼爱孙女,都给天聪她正需要。
新房子落成后的当夜已年过不惑的朱福景却睡不着,先是翻来覆去地在炕上烙饼后来竟伏在枕上流起眼泪来。天聪问怎么了他说我想老妈了,自打回到菩提湾咱妈到死都是住碉堡,一天也沒住过好房子天聪说,咱老妈是神仙咱家的事她都在上界看着呢,肯定在替咱们高兴朱福景说,我也知该高兴可我就是睡不着。偠不你再给我吃回瞌睡药?朱福景说着就往天聪身边凑,吓得天聪使劲推他说这两天正悬,你修修好吧朱福景说的瞌睡药,就是侽女被窝间那点事天聪除了朱小雕,已又生了两个女孩儿早就不想生了。朱福景败兴地说那我还是回碉堡睡去。天聪说愿回就回。进门别忘先给炕灶塞把柴傻子睡凉炕,全凭时运壮哼,我看你不壮
也是怪事,朱福景回到碉堡头一挨了枕头,立时酣酣睡去矗至日起三竿。自那以后这便成了他的生活习惯,在家里吃去碉堡里睡,即便家中有事忙过了,已过子夜他也要去碉堡。有人背後戏笑说福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