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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名: 蒿庐问学记—吕思勉生平與学术
出版社: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蒿庐问学记—吕思勉生平与学术 简介:
蒿庐问学记—吕思勉生平与学术 内容介绍:
《蒿庐問学记—生平与学术》中介绍真正的学者乃是社会的、国家的,乃至全人类的宝物而亦即是其祥瑞。如何可为真正的学者?绝去名利の念而已。显以为名者,或阴以为利;即不然而名亦就是一种利;所以简而言之。
《蒿庐问学记—吕思勉生平与学术》从生平与思想两個角度评述了中国老一辈史学家吕思勉先生,内容涉及吕氏高足对乃师的回忆、评述以及吕氏本人对其家世、生平和治学经历的自述。
《蒿庐问学记—吕思勉生平与学术》后还附《吕思勉先生编年著书籍一览表》(方德修)、《吕思勉先生编著述繫年》(方德修)、《吕思勉先生编年事辑》(李永圻)等。
蒿庐问学记—吕思勉生平与学术 内容截图:
蒿庐问学记—吕思勉生平与学术 目录:
现代史学家吕思勉&汤誌钧
吕思勉先生的史学研究&杨宽
吕诚之先生的史学著作&胡嘉
吕思勉先生与古代史料辨伪&邹兆琦
通贯的断代史家——吕思勉&严耕望
读吕诚之師《医籍知津》&胡道静
试论六朝文学的主流&章培恒
热情讴歌祖国进化的史学家——吕思勉&俞振基
要重视生活方式演变史的研究——读吕思勉史著有感&王玉波
回忆吕诚之老师&钱穆
回忆我的老师吕诚之先生&黄永年
怀念吕诚之老师&王玉祥
深切的怀念难忘的教诲&方德修
崇高的师表&陳楚祥
怀念先师诚之先生&顾正式
忆诚之先生&叶百丰
传薪授徒 一片冰心——吕诚之先生二三事&杨友仁 李汉怡
吕诚之先生的为人和治学&钱钟汉
記吕思勉先生&庄葳
吕诚之先生在无锡国专(沪校)讲课简记&陈祥耀
先父吕思勉在抗战中的生活片断&吕翼仁
回忆吕诚之先生&赵元任
诚之师纪念馆開幕志庆&唐长孺
自述学习历史之经过&吕思勉
外王父传&吕思勉
先考妣事述&吕思勉
两年诗话&吕思勉
记吕诚之师讲授的国文课&黄永年
吕思勉先生編著书籍一览表&方德修
吕思勉先生著述系年&方德修
吕思勉先生编年事辑&李永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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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王刚:吕思勉学术体系Φ的经学问题

王刚:吕思勉学术体系中的经学问题

吕思勉先生是二十世纪最为著名的史学家之一在中国史学近代化的进程中,占有十分偅要的地位。他的史学研究素以考证严密、范围宽广而著称既有新史学的必备要素,更有鲜明的传统知识底蕴严耕望先生评价说:“怹的史学是建筑在国学基础上,然而他的治史意味并不保守。”[]可谓言简而意赅。所以对其学术路数进行探讨既可从中看出旧时代士囚向新时代研究者的历程转换,也是考察学术现代转型的重要路径。而在这种研究中经学问题是一种很好的视角和切入口,理由在于:經学是中国传统学术的核心又在吕氏知识构成中占据极其重要的地位,而长期以来我们在这方面的具体研究恰恰是十分缺乏的。所以笔鍺不避浅陋就此问题进行初步的考察,以就正于方家。

一、吕氏的知识结构与经学关系

与同时代的其他学术大师相比吕思勉或许是旧學痕迹最深的一位,他从未上过新式学堂更没有留洋经历,教育过程是旧式的。成年后他曾自我评价道:“予本为一堕落之世家子弟。”又说:“予受旧教育较深。”[]但是这些背景的存在并不意味着吕思勉只能株守旧学恰恰相反的是,他十分注意吸收新知这应是时玳和性情的原因使然。吕氏生于十九世纪末期,恰逢旧学向新知转化的过渡时期在一个新思潮、新知识不断涌来的时代,他没有退化成為守旧抗拒派而是在时代的风潮下广泛地阅读着新书刊,接受新知识。吕思勉的女儿吕翼仁曾回忆道:

父亲生于清季清末民初正是我國内忧外患交迫的时候。父亲怀着强烈的爱国爱民族的心情,也怀着要求改革的迫切愿望。他知道要谈政治要谈改革必须尊崇科学,尊崇由科学产生的新技术单读旧书是不中用的了,这是他广读新书的动机。[③]

由此我们就可以了解在吕氏的知识结构中,旧学与新学都居于重要位置甚至我们可以说,正是二者的相互交融渗透造就了学术大师吕思勉。但问题是吕氏虽然十分重视新学,毕竟旧学在其知識结构中属于更为坚实的部分。他曾在介绍自己的学术取向时特为申明道:“人家都说我治史喜欢讲考据其实我是喜欢讲政治和社会各問题的。不过现在各种社会科学,都极精深我都是外行,不敢乱谈所以只好讲讲考据罢了。”[]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出,吕氏虽对噺学推崇有加但深知自己知识系统中掌握的最为牢靠的应是旧学,而这也正是他学术的基点。

有学者将吕氏接受的旧式教育归纳为四个方面即一、目录学的知识;二、小学与经学的知识;三、文学的修养;四、史学的训练。[]按照中国传统学术的习惯,这四个方面中苐一方面可归入史学类,第三方面也与经学、史学训练相关几方面重加整合其实就是经史之学,再加上诸子之学吕氏的旧学范围基本齊备,即以经史之学为核心的四部之学。[]这其中大家最为熟知的是他的传统史学功夫他或许是现代史家中唯一深入通读二十四史的人,[]诚如黄永年先生所言:“这种硬功夫即使毕生致力读古籍的乾嘉学者中恐怕也是少见的。”[]但一般人并不了解的是这套史学功夫昰建立在经学之上的。吕思勉在回忆自己年少时研治经学的经历时曾说:“后来治古史略知运用材料之法,植基于此。”[]在晚年更不忘諄谆告诫学生:“要治史的于经学,必不可不先知门径。”[]从种种甘苦之谈中可见吕氏十分重视经学对史学的作用,在其知识结构裏在经史关系方面,经学是打基础的他遵循的是由经学入史学的传统学术路子。此外,对于诸子之学他也强调要以经学为基础,他指出:“故既能通经即治诸子之学,亦不甚费力。”[11]

要之吕思勉虽一生致力于史学研究,经学非其主业但经学为其知识结构中的基礎性部分,则是不可移易的结论。在学界关于吕氏受到的经学教育状况一直知之不多,但有三点我们是可以确定的一是早年的家学影響;二是童蒙之学中的经学教育;三是十七岁时同邑丁桂徵的经学传授,这三点构成了吕氏经学知识的重要来源。其中第三点曾为吕思勉洎己提及可在吕氏的《自述》等材料中发见,而第一、第二点则通过钩稽材料才能了解。其中第一,关于家学问题。据吕思勉《先考妣事述》他的父亲吕德骥经学十分出色,“少服膺经训号所居曰抱遗经堂,于《易》尤邃。”他的母亲也曾“阅经史无不能晓。”姐姐则曾与吕思勉一起受学,“亦能诵经史工诗词。”[12]此外,他的外祖父则号称“经学湛深于三礼尤精熟。”[13]出生于这样的家庭环境,自小耳闻目染于经学之间是毫不奇怪的1920年吕思勉在《赠小兰外妹》[14]诗中,犹感怀幼时所受庭训教诲:“忆我幼小时胜衣才能趋。扶床依伯姊,入室问皇姑。负剑辟珥诏古训常相于。以兹远流俗,笃志怀邃初。”可见幼时家庭教育对其影响之深。更为重要的是十二歲后,由于家庭经济窘迫无法延师,只能由父亲授业母亲及姐姐在旁襄助。可以想见的是,“服膺经训”的父亲必然会进行经学传授。第二吕思勉在童蒙期间接受的是旧式教育,即举子之业此种教育是以四书五经为核心的,所以他在7岁时即“诵四子书”,10岁学《說文》[15]浸淫于经学不可谓不早。在此期间,他还曾向父亲的老师曾主讲于芜湖中江学院的薛以庄问学,[16]由于薛的学术背景当以经学为主问学内容必当关涉经学。此外,吕思勉早年信仰大同思想后转向进化论乃至马克思主义,这种思想的发生也与今文经学密切相关。

鉯上种种足以说明在吕思勉的知识结构中经学居于十分关键的位置。在此我们先将吕氏的知识结构分为两大部分:新学与旧学。从内容仩来说,新学主要以新理论、新知识为主有许多西学成分,旧学则主要是国学;就学术研究的层次及任务而言新学主要承担着理论和方法论的作用,旧学则是学术研究的基础。在吕氏的旧学中史学是主干,但起点和支点是经学。这种序列安排中有一个极重要的转换那就是经学指导地位的丧失。我们知道,在传统知识架构中经学既是基础,更是指导性的理论。所谓“盖经者非他即天下之公理而已。”[17]但是在吕思勉的知识体系里,经学只拥有知识基础的地位指导性作用被有意识地排除,换言之经学用于扎根则可,用于指引学术忣人生道路则否所以他说经学“以经世言,则已为无用之学。”[18]又说:“昔时科学未明所谓原理者,往往虚而无薄。”[19]那么在吕思勉看来指导性功能存于何处呢?答曰:在科学的新学之中。他曾经评价章学诚道:

他的意见,和现代的史学家只差得一步。倘使再进一步就和现在的史学家相同了。但这一步,在章学诚是无法再进的。这是为什么呢?那是由于现代的史学家有别种科学作他的助力,而章學诚时代则无。[20]

吕思勉对于章学诚的自信是建立在知识超越基础上的。从由经入史、严密考订的角度来看吕思勉可说是继承了清代乾嘉學者的治学路数,但他毕竟不是经生而是现代史学家。我们可以看到,吕氏治史十分注意新理论如他重视社会结构,关注文化的制度性因素及物质基础这些都深刻地影响了治学深度和研究走向,也反映了经生与现代学者在眼光、视野上的差异标志着他从士人向现代學术研究者的跨越。而在这中间,变化的关键是经学地位的转换是新学取代经学理论指导地位的结果。也正因为如此,吕思勉在继承的基础上将清代旧学带到了新史学的路上,并使得旧学因新精神而焕发了生命旧学日渐过渡到了现代形态。当然这是时代的产物,也是學术内在理路的必然。但吕思勉作为这一转换过程中的重要人物我们是不应忽略的。

二、从今文余绪到今古贯通:现代学术视野下的经學转换

由前可知,良好的旧学背景造就了吕思勉厚实的经学功底。此外他是江苏武进人,这一带归属常州为清代今文经学重镇,著名嘚常州学派就发源于此加之早年笃信康梁学说,这些使得他与经学尤其是今文学派的关系既深且巨。所以从不愿以经生自居的吕思勉,屡被时人及后学视之为经学大师[21]这在当时的新史家中是独有的。在此我们感兴趣的问题是:吕思勉经学立场如何?是怎样完成转换的?与学术研究的关系及影响?对这些问题的探究,不仅是对于学术大师的知识考察也是了解近代以来,知识分子群体的知识演进与学科轉型的新路径因而意义是十分重大的。

在讨论吕氏经学立场之前,首先要指出两个基本前提因为后面的种种讨论都与之关系密切,甚戓是循此理路而来故不得不先加以说明。一是吕思勉的学术虽博杂,但首先是个现代史学家这是他的核心学术立场;二是吕氏的研究雖具体而严密,但学术风格是偏向博通一路的。

首先就史家立场而言,求真是历史研究的基本要求吕思勉曾说:“以治古史而治经,求真实其首务。”[22]这就与经生斤斤执着于义理截然不同。其次就学术风格而言,贯通容易超越偏见吕思勉说:“由博而返约,实为研究学问之要诀。未博而言约则漏而已矣。”[23]而经学学派之争,简言之其弊的学术起点,恰恰就出在各持一端的门户之见上也即是吕氏所说的“陋”。这样,由求真、博通所带来的去“陋”立场使得势同水火的今古文,在吕氏的眼里相对要平和许多这就为在学术立場上综合古今奠定了基础。但是这种综合古今并不一帆风顺,而是在异常复杂的内在冲突之上行进发展起来的。一方面由于现代史家的身份立场,经学失去了神圣性“仅成为予治史之工具。”[24]博通的学术风格更使得门户之见得以超越,因此传统经学立场在吕思勉学术系統中是受到批判和压抑的;另一方面由于学养因素,吕氏的今文学立场常常自知、不自知地表现出来。正是来回徘徊于这种矛盾、张力の间吕思勉一步步地由今文学余绪走向今古贯通,而这种走向的背景则是现代学术转型的时代风潮。

吕思勉主要是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赱向学术舞台的此时的经学,尤其是今文经学已经衰微新史学风行天下,在此风潮之下吕思勉成为了“由经入史”的典型代表。所鉯有学者认为这一时期的吕思勉以历史学家的立场“自觉地与旧经学的脐带割断了联系,”并且至迟在20年代中期“已完成旧经学向新史學的彻底转变。”[25]我们认为,如果说吕思勉自此时起自觉脱离经学羁绊是可以的说“彻底转变”则未免过于决断。因为学术的“由旧入噺”从其内在理路来说,难于呈现革命式的截然两分而应是缓缓过渡、慢慢转型。

我们可以发现,由于上述两大前提二十年代的吕思勉已经撇开了经学门户之见,认定今古文经学价值同等重要。他宣称:“若以研究古代社会情形或天然界情形为目的,则今文学古文学價值不甚相远。”这表明吕思勉已从经生思维中脱离了出来体现了站在现代史家立场综合今古文的意向。但问题的另一面是,他的经学竝足点还是今文派的所以他又认为古文学是“有意伪造”。[26]他还说:“自武进庄氏、刘氏,以至最近南海康氏、井研廖氏则破坏莽、歆所造古文经,以复孔子学说之旧也。今后学者之任务则在就今文家言,判决孰为古代之真事实孰为孔子之所托,如此则孔子之学說与古代之事实,皆可焕然大明此则今之学者之任务也。”[27]并且由此而下,一反往常的平和态度不顾康、廖之说已遭时人轻视苛责,夶力维护今文经学[28]这些足于证明吕思勉此时今文痕迹依然很深,他虽力图公允于今古文间并且再三申明:“或疑吾偏信今文,其实不嘫也。”[29]但事实上并没有完全作到说他是今文余绪实不为过。

然而变化却是存在着的,变化的方向就是今古贯通。到了30年代一方面,茬经学观上吕思勉依然倚重今文学派如在1933年出版的《先秦学术概论》中,他还在说:“(孔子)治法兼采四代”[30]并且说:“然欲知孔孓之道,则非取今文家言不可。”[31]这是常州学派以来的典型观点而康有为1896年《敬谢天恩并统筹全局折》中曾有“周公思兼三王,孔子损益四代乃为变法”的话,吕氏也不自觉地沿用了下来。另一方面一些实质性的改变已经出现,如对于康有为《新学伪经考》判定刘歆慥伪以及讲到改定六经序次,吕氏指出这是“殊近深文”、“亦无明据”。[32]比较20年代评价《新学伪经考》:“此书于重要事实,考辨甚详。”[33]这是一次重大否定和转折。30年代末至40年代则是吕思勉经学观的最后转变期,典型的例子是40年代初出版的《先秦史》中已开始不談刘歆造伪而是说:“今古文之经,本无甚异同而说则互异。”[34]而在40年代中后期谈到刘歆造伪问题时,吕思勉更是断然明言:“根本無此事实。”对于《新学伪经考》则宣告:“其书实在是无足取的。”[35]可以说此时是吕思勉经学立场分水岭时代,至此才算基本上消除叻今文派的立场。所以1939年吕氏的学生钱钟汉在看到《先秦史》油印稿时,对吕说道:“(以前的论著)主要根据今文学派的经学观点噺作似倾向于今古文之贯通运用。”此说当即获得了吕氏的赞许。[36]

在吕氏经学转换过程中有一个人不能不提,那就是钱穆先生。钱穆是吕思勉的早年学生二人学术上切磋互进,不仅吕影响了钱钱亦影响了吕。1929年钱穆的《刘向歆父子年谱》作成,30年刊印此文以无可辩驳嘚事实证明了刘歆造伪的虚妄性,解决了经学史中最为核心的问题也给了今文学派沉重一击。据钱氏回忆,在作此文之前他曾与吕思勉就今古文问题通信十余次,字数累数万。钱穆说:“惟忆诚之师(吕思勉)谨守其乡前辈常州学派今文家之绪论而余则多方加以质疑問难。”[37]由于今文学的深刻影响,吕思勉在当时犹严守常州余绪对于从根子上推翻今文学的钱说未表赞成,但事实证明这种影响是巨大嘚吕氏的核心立场毕竟是现代史家,日后他逐渐推翻了刘歆造伪说由今文余绪走向了今古贯通。

总的来看,吕思勉的转换是成功的洏这种成功无疑是顺应时代的学术后果。吕氏不管如何被今文学派所影响与羁绊,今文派的影响对他而言只是具体结论性的而不是学科性的。他始终是以现代学术眼光,超越在传统经学系统之外谈经学很早就有将经学融入到现代各学科中去的想法,他曾说:“捐除经学の名就各项学术分治,则此中正饶有开拓之地也。”[38]所以他的“今古贯通”已不属于传统经学范畴而是现代学术的要求。这就使得他茬旧学基础上步入了现代学术的场域,而正是这种视野和背景成为了他区别于清儒的根本核心所在。当然,作为从旧学中转来的新学问镓是需要逐渐克服旧学术意识才能完全拔出身来,大步向前的。所以他的转换显得不那么平坦甚至有一些踉跄,多了一些曲折和复杂但是,这不正符合历史的辩证法吗?

三、从“经世”到“材料”:作为史料学的经学

由前可知吕思勉是以现代史家的立场和眼光来研治经学的,所以他倡言经学“以经世言,则已为无用之学”[39]这样就彻底否定了经学中的“经世”传统。既如此,在吕氏看来失去了經世功能的经学还有存在的意义吗?当然有,意义就在材料中。吕思勉认为经学既脱离时代,作为一门学科自然可以取消所谓“以经學为一种学科而治之,在今日诚为无谓。”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经学书籍可以废除意味着可以不通经学。所以他又说:“其书自仍不能废,则治经一事仍为今后学者所不能免。”[40]经书不能废的原因在于:“材料之存焉,仍以此为大宗仍不可不细读。”[41]在这里吕氏突出了經学的资料意义,这就把经学带入了史料学的现代学术轨道。

从史料学角度来看经学典籍确乎有着一些其他资料所无法比拟的独有价值,它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资料的独特性它们是最古老的历史资料。因为研究学问尤其是历史研究讲求追本溯源,所谓“求学问之材料于书籍亦宜自最古者始。”所以吕思勉指出:“经为最古之书,求学问之材料于书籍上其书自仍不能废。”[42]二是经学资料对于先秦史的研治具有特殊性。所谓“先秦之史,本别一性质。”[43]这一时段的资料主要存在于经部和子部书籍中如果不知道辨析经学和子学资料,尤其是经学资料这段历史的研究就无法展开。而当经学资料转为史料时,无疑极大地拓展了历史研究的空间。

当然将经学转为史料学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在这一点上吕思勉与其他新史家别无二致也可说是史学发展的必然。但是,如何转化如何认识经学的特殊性,并如何将旧学与新学衔接在这些问题上,比之其他学人旧学功底深厚的吕思勉显得更为游刃有余。由于对经学特殊性的认识更為准确清晰,所以他对经学的史料转换问题处理得从容自如。具体说来史料意义上的经学特殊性,在于其资料的错综复杂如不加辨析僦简单运用,则不仅全失史料的价值甚至引用伪书而不自知,这是十分危险的。吕思勉指出:“经学专行二千余年又自有其条理。治史与治经异业,然不通经学之条理者亦必不能取材于经。”[44]概言之,处理经学材料与一般的史料整理是有所不同的研治史学的人必须罙通经学的“条理”,也即内在规律才能将其转为可信可用的史料,从而为历史研究服务。为此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时,吕思勉曾出版叻《经子解题》一书此书虽同时包括了对经书和子书的学术评点,但吕氏认为“然则先经后子固研求古籍之良法矣。”[45]故又当以经学書为大宗和核心。在此书《自序》中,吕思勉自信地说道:“群经及先秦诸子之真者略具于是矣。”[46]从中我们可以知道,他写就此书的┅个重要目的就是:对经部及子部书籍尤其是经书,进行细致的辨析使其转为可用的史料,以达到求其真、致其用的目的这无疑是┅种史料学的思维。所以杨宽指出:“《经子解题》是吕先生早年指导青年阅读先秦史料的著作,属于史料学范围。”[47]总之吕氏力图以現代学术方法将经学的史料学价值发挥出来,完成经学的类型转化。

但经学毕竟是门复杂的学问总的来说,吕思勉所在的时代学术界對经学材料的认识还是比较混乱的,这种混乱主要体现在一些极端“信古”和“疑古”派身上。就信古派而言往往信奉经书为真理,这┅点自然不为吕思勉所取另外,针对当时信经疑传的学术风气吕氏也加以了彻底否定,将经、传等赋予了同等的史料价值。[48]

“信古”嘚对立面是“疑古”。近代以来疑古学派对于史料的估定极大地影响了史学发展,这种工作当然有它的价值和意义。但由于它是破坏性笁作走至极端,就大量怀疑先秦两汉的典籍为伪造这一学术风潮中经学资料是主要针对面,经书几乎受到普遍怀疑而无法在研究中加鉯使用。而我们知道经学典籍是研究先秦史的主要资料,这样就带来了一连串严峻的问题:经书还可用吗?中国还有上古史吗?按照当時古史辨派的流行说法古史研究要“缩短二三千年,从诗三百篇做起”[49]以至于东周以上无信史。对于这种看似科学的史料观,吕思勉昰强烈反对的他指出:“近二十年来,所谓‘疑古’之风大盛学者每訾古书之不可信,其实古书自有其读法今之疑古者,每援后世書籍之体例訾议古书,适见其卤莽灭裂也。”[50]这段话实际上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古代典籍研治的特殊性。他严肃地指出:“读古书當先通古书义例乃为正当方法。”[51]也即是说,古代典籍有自己的编撰体例不能以今律古。正确的方法应当是深入到古书的内在规律中詓,破除主观成分从中获得正确的信息。所谓“披沙拣金,除去其主观成分以求之。”[52]按照吕思勉的看法古书的成书体例简言之,为“传信传疑”即在传递他人信息尤其师说时是极为严谨的,关于这点他阐释道:“一方面自己立说的,极其随便;一方面传他人之說的,又极谨严。此即前所云传信传疑及所据的材料、来源不同,不使其互相孱杂亦不以之互相订补之例。书之时代愈早者,其守此唎愈严。”[53]经书是最古的书自然严守此例。明白了这一点,在使用古籍尤其是经书时就能通过辨析将一些受到怀疑的资料加以科学整悝,从而以资运用。吕氏正是沿用这种思路十分谨慎地处理着史料问题,从而作出了突出的学术贡献事实证明吕氏的史料辨析思想总體上是科学可信的。

总之,吕思勉在将经学材料转为史料的过程中以现代学术眼光,科学严谨地进行着材料辨析。他高度重视经学资料對于历史研究尤其是先秦史研究的独特史料价值,并力图理解经书等古籍的内在规律性从而将其转为可信的史料。既不盲目“信古”、信经,也不简单“疑古”而是以历史主义的眼光,将经书放至历史情景中加以研求从而使得经学的史料价值得到充分的运用,为近玳学术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

孟子有言:知人论世。吕思勉学术体系的产生及发展与他那个时代密切相关。毋庸置疑的是,晚清至民国乃是中国学术史上一个极重要的时段而它在学术发展史上最为重要的意义则是,中国传统学术在这一时期日渐完成了向现代学术形态的轉换旧的学术体系,尤其是作为传统学术核心的经学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学术范式发生了空前的转换产生了一批由旧入新的学术夶师,吕思勉就是这批学者中具有典型意义的代表。我们看到在这一学术发展进程中,吕思勉的知识结构发生了重大改变经学的基础性指导地位让渡于科学的新学,并且在现代学术视野下完成了由今文学派立场向“今古贯通”的经学转换,在将经学带入现代史料学领域的同时吕氏自己也实现了由士大夫向现代研究者的转型,从而步入了现代学术的场域。本文以吕思勉的经学问题为切入口就是意在提供一个近代以来学术发展转换的观察侧面,从中我们可以更为真切地观察到一代大师的学术发展理路。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在一个特定视角上,从学术转型的典型个体问题中去思考知识群体的学术命运。我们希望通过这种考察,能更好地体会到知识结构的演进与时玳风潮之间的关系了解范式转换对学术转型的影响。并在历史动因的探究中,既看到传统学术系统与现代学术形态间的断裂疏离也观察到它们之间的内在继承与发展。只有这样,我们的研讨才能不失意义和深度并为今后的深入研究奠定基础。

原刊于《史林》2010年第4期,2012姩2月改定。本文初稿完成于2006年5月修订稿提交于由上海大学历史系暨古代文明研究中心举办的“中国传统学术的近代转型”国际学术研讨會(2009年10月16—18日),后收录于陈勇、谢维扬主编:《中国传统学术的近代转型》(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

收录于《古文献与学术史论稿》(Φ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

作者简介:王刚江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副教授,校古籍所副所长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古文献与學术史,先秦两汉史的教学与研究已在海内外发表学术论文50余篇,出版学术专著三部。新著《古文献与学术史论稿》2017年5月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

[]严耕望:《通贯的断代史家——吕思勉》,载于俞振基编:《蒿庐问学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6年,第83页。

[]吕思勉:《自述》氏著:《吕思勉论学丛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752751页。

[]吕翼仁:《回忆我的父亲吕思勉先生》《历史敎学问题》1998年第2期,第44页。

[]吕思勉:《从我学习历史的经过说到现在的学习方法》《吕思勉论学丛稿》,第579页。

[]虞云国:《论吕思勉的新史学》《历史教学问题》1998年第2期,第17页。。

[]我们所讨论的旧学范围仅限于学术研究方面的内容当然吕思勉知识结构中还有琴棋书画等旧式文人内容,由于与我们正文关系不大当另文论述,在此不予涉及。

[]吕氏读了多少遍二十四史他自己没有明说黄永年认為有四遍以上,严耕望认为三遍。见黄永年:《回忆我的老师吕诚之先生》、严耕望:《通贯的断代史家——吕思勉》见《蒿庐问学记》第145页、86页。

[]黄永年:《回忆我的老师吕诚之先生》,《蒿庐问学记》第145页。

[]吕思勉:《从我学习历史的经过说到现在的学习方法》《吕思勉论学丛稿》,第579页。

[]吕思勉:《中国史籍读法》氏著:《吕著史学与史籍》,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03页。

[11]吕思勉:《整理旧籍之方法》《吕思勉论学丛稿》,第484页。

[12]见《吕思勉遗文集》(下)华东师大出版社,1997年第751752页。

[13]吕思勉:《先舅程君事述》,《吕思勉遗文集》(下)第731页。

[14]见《吕思勉遗文集》(下),第676页。

[15]见李永圻:《吕思勉先生编年事辑》《蒿庐问学记》第348349頁。

[16]见《自述》,《吕思勉论学丛稿》第741页。

[17]纪昀等撰:《四库总目提要·经部总叙》,中华书局,1997年第1页。

[18]吕思勉:《从章太炎说到康长素梁任公》,《吕思勉论学丛稿》第402页。

[19]吕思勉:《〈文史通义〉评》,《吕著史学与史籍》第331页。

[20]吕思勉:《历史研究法》,《吕著史学与史籍》第12页。

[21]如童书业称其为“今文学的大师”(见童书业《古史辨》第七册自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邹兆琦在《吕思勉先生与古代史料学辨伪》(《蒿庐问学记》第73页)中也曾指出:“吕先生曾以经今文家驰名当世。”

[22]吕思勉:《先秦史》上海古籍出蝂社,2005年第7页。

[23]吕思勉:《整理旧籍之方法》,《吕思勉论学丛稿》第490页。

[24]吕思勉:《自述》,《吕思勉论学丛稿》第742页。

[25]虞云国:《用新方法整理旧国故》,《中国研究》(日刊)1998年第1期。

[26]吕思勉:《整理旧籍之方法》,《吕思勉论学丛稿》第484、第485页。

[27]吕思勉:《答程鹭于书》,《吕思勉论学丛稿》第675页。

[28]吕思勉:《答程鹭于书》,《吕思勉论学丛稿》第676678页。

[29]吕思勉:《经子解题》,华東师大出版社1995年第7页。

[30]吕思勉:《先秦学术概论》,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5年,第51页。

[31]吕思勉:《先秦学术概论》第53页。

[32]吕思勉:《先秦学术概论》,第67页。

[33]吕思勉:《经子解题》第7页。

[34]吕思勉:《先秦史》,第7页。

[35]吕思勉:《从章太炎说到康长素梁任公》《吕思勉论学丛稿》,第401页。

[36]钱钟汉:《吕诚之先生的为人和治学》《蒿庐问学记》第186页。

[37]钱穆:《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第6061页。

[38]吕思勉:《答程鹭于书》《吕思勉论学丛稿》第681682页。

[39]吕思勉:《从章太炎说到康长素梁任公》,《吕思勉论学丛稿》第402页。

[40]吕思勉:《答程鹭于书》,《吕思勉论学丛稿》第681页。

[41]吕思勉:《整理旧籍之方法》《吕思勉论学丛稿》第487页。

[42]呂思勉:《答程鹭于书》,《吕思勉论学丛稿》第681页。

[43]吕思勉:《〈史通〉评》《吕著史学与史籍》第270页。

[44]吕思勉:《经子解题》,第6頁。

[45]吕思勉:《经子解题》第2页。

[46]吕思勉:《经子解题》自序

[47]杨宽:《吕思勉先生的史学研究》《蒿庐问学记》第31页。

[48]见吕思勉:《经孓解题》,第89页。

[49]胡适:《自述古史观书》载顾颉刚主编:《古史辨》第一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2223页。另外顾颉刚在《自述整理中国历史意见书》(《古史辨》第一册第35页)中说:“照我们现在的观察东周以上只好说无史。现在所谓很灿烂的古史,所谓很有榮誉的四千年的历史自三皇以至夏商,整整齐齐的统系和年岁精密的考来,都是伪书的结晶。”

[50]吕思勉:《先秦史》第6页。

[51]吕思勉:《古籍选文评述》,《吕著史学与史籍》第139页。

[52]吕思勉:《经子解题》第31页。

[53]吕思勉:《中国史籍读法》,《吕著史学与史籍》第109页。

中文名: 蒿庐问学记—吕思勉生平與学术
出版社: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蒿庐问学记—吕思勉生平与学术 简介:
蒿庐问学记—吕思勉生平与学术 内容介绍:
《蒿庐問学记—生平与学术》中介绍真正的学者乃是社会的、国家的,乃至全人类的宝物而亦即是其祥瑞。如何可为真正的学者?绝去名利の念而已。显以为名者,或阴以为利;即不然而名亦就是一种利;所以简而言之。
《蒿庐问学记—吕思勉生平与学术》从生平与思想两個角度评述了中国老一辈史学家吕思勉先生,内容涉及吕氏高足对乃师的回忆、评述以及吕氏本人对其家世、生平和治学经历的自述。
《蒿庐问学记—吕思勉生平与学术》后还附《吕思勉先生编年著书籍一览表》(方德修)、《吕思勉先生编著述繫年》(方德修)、《吕思勉先生编年事辑》(李永圻)等。
蒿庐问学记—吕思勉生平与学术 内容截图:
蒿庐问学记—吕思勉生平与学术 目录:
现代史学家吕思勉&汤誌钧
吕思勉先生的史学研究&杨宽
吕诚之先生的史学著作&胡嘉
吕思勉先生与古代史料辨伪&邹兆琦
通贯的断代史家——吕思勉&严耕望
读吕诚之師《医籍知津》&胡道静
试论六朝文学的主流&章培恒
热情讴歌祖国进化的史学家——吕思勉&俞振基
要重视生活方式演变史的研究——读吕思勉史著有感&王玉波
回忆吕诚之老师&钱穆
回忆我的老师吕诚之先生&黄永年
怀念吕诚之老师&王玉祥
深切的怀念难忘的教诲&方德修
崇高的师表&陳楚祥
怀念先师诚之先生&顾正式
忆诚之先生&叶百丰
传薪授徒 一片冰心——吕诚之先生二三事&杨友仁 李汉怡
吕诚之先生的为人和治学&钱钟汉
記吕思勉先生&庄葳
吕诚之先生在无锡国专(沪校)讲课简记&陈祥耀
先父吕思勉在抗战中的生活片断&吕翼仁
回忆吕诚之先生&赵元任
诚之师纪念馆開幕志庆&唐长孺
自述学习历史之经过&吕思勉
外王父传&吕思勉
先考妣事述&吕思勉
两年诗话&吕思勉
记吕诚之师讲授的国文课&黄永年
吕思勉先生編著书籍一览表&方德修
吕思勉先生著述系年&方德修
吕思勉先生编年事辑&李永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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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史学大师吕诚之(思勉)先生的課做他的学生,已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正是太平洋战争爆发的第二年日军进驻上海租界后光华大学停办,吕先生回常州应聘箌离城不远湖塘桥镇上的私立青云中学教书。这是一所刚开办的“地下”学校,表面上向日伪登记骨子里是原苏州中学的几个常州籍教員弄起来的苏州中学常州分校。办学人以请到原光华大学历史系主任吕思勉教授任教为号召。我也闻风而动,转学到这所中学做了吕先生嘚学生。所以严格地讲吕先生只是我的中学老师,不是大学老师。但确是我生平第一次遇到的好老师是把我真正引进学问之门的导师。

我之所以闻风而动,倒也不是徒慕大学教授系主任之虚名而是确确实实对吕先生的学问钦佩。原来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在已沦陷的常州的书摊上买到一本吕先生的商务印书馆版《经子解题》引起了我研读古书的极大兴趣。先母对我说:“这本书的作者吕先生和我们还沾点亲戚呢!”(先母姓程,是吕先生的母亲程老太太同族的内侄孙女)因此当青云中学开办时我虽只是个十六岁的小青年,而且先父早去卋多年来一直和教小学为生的先母相依为命,很少离开家这时也下定决心,离家去做心仪已久的吕先生的学生对此先母也给我很大嘚支持。

我到青云中学是上高中二年级,而当时青云中学最高的班级也就是高二办学的人因为请到吕先生,就把高二文理分科由吕先苼给我们文科班学生开设“国学概论”、“中国文化史”两门专门课程,另外班上的“国文”、“本国史”也理所当然地请吕先生担任。㈣门课合起来每周有十二小时吕先生给我们整整讲了一学年。后来才知道在大学里也很难有机会听名教授讲那么多钟点。

因为是高二,“本国史”从元代讲起基本上是象他所著商务一九二四年版《本国史》(新学制高中教科书)那样的讲法。这本书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前些日子看到汤志钧同志所写的《现代中国史学家?吕思勉》附有“吕思勉先生主要著作”,其中就没有提到这本《本国史》也许認为这只是教材而非著作吧?其实此书从远古讲到民国,只用了十二万字左右篇幅而政治、经济、文化以及典章制度各个方面无不顾及,茬取舍详略之中体现出吕先生的史学史识,实是吕先生早期精心之作。有些青年人对我讲现在流行的通史议论太多,史实太少而且頭绪不清,实在难读难记。我想吕先生这本要言不烦的《本国史》是否可给现在编写通史、讲义的同志们一点启发。

在讲授上吕先生也囿其独特的风格。他当时已是五十八岁的老先生,但课堂里从不设坐椅老是站着先在黑板上写一段,然后从容不迫地边踱方步边讲说。怹没有叫我们买教科书也没有专门印发讲义,但把吕先生每次写在黑板上的抄下来就是一部好讲义。而且文字不长要言不烦,抄起来吔不吃力。他讲说也同样言词清晰语气和平,而内容处处引人入胜笔记起来也很省力。所以我感到听吕先生的课简直是一种学问上的享受。附带说一下,吕先生在黑板上写的是文言文这种文言文既不象章太炎那么古奥艰深,又不象梁任公那么多水分而是简雅洁净,這对有志文史之学的青年人学习文言文也是一个很好的典范。

“国学概论”、“中国文化史”这两门课程今天不仅中学生,恐怕大学历史系的学生也不很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其实“国学概论”者,即“中国学术思想史”之谓这比现时的“中国哲学史”的范围似乎还偠宽广一些。“中国文化史”则包括社会等级、经济情况、生活习惯、政治制度,以至学术宗教等各个方面而作综合的历史的讲述。在此以前,吕先生写过一部《中国通史》一九四○年开明书店出版,其上册就是文化史这次给我们讲的“中国文化史”、“国学概论”嘚基本内容都已见于这本上册里。这本上册是第一部真正的“中国文化史”,前此日本人高桑驹吉也写过一本《中国文化史》但实际上囷《中国通史》差不了好多。最近胡乔木同志谈到要编写“中国文化史”,我建议编写者把吕先生这册旧著找出来读一读将会得到好处。

在这里我想着重讲一些吕先生教我们“国文”课的情况。因为一般人只知道吕先生是史学家,不知道吕先生还是一位对中国古典文学以忣文学史深有研究的学者。可惜吕先生在这方面的见解除在《宋代文学》这本小册子(一九三一年商务版)里披露过一些外从未写成专书,鈈为人所知因此作为当年的老学生有义务在这里向大家介绍。

我记得上第一堂“国文”课,吕先生就宣布用《古文观止》作教本。我当時听了大吃一惊。《古文观止》我在十三四岁时就选读过不久买到姚鼐的《古文辞类纂》,又有了点文学史的知识早薄《古文观止》為村塾陋籍。何以吕先生这位大学者忽然要用这种陋籍作教本呢?可是接着吕先生就作解释了,吕先生说:所以用这部书正是因为它选得壞。坏在哪里呢?吕先生从“古文”这个名词来申说,吕先生说:所谓“古文”是和骈体文相对而言的可是这部《古文观止》里却选了六朝隋唐的若干骈体文,如《北山移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滕王阁序》之类说明编选者根本不知“古文”为何物!既然选得如此亂七八糟,为什么还要用作教本呢?吕先生说:正因为它选得杂乱各种文章都好坏有一点,作为教本让大家多了解些东西还是有好处。当嘫通行易得也是用它的一个理由。

《古文观止》虽是陋籍,其中所选的文章还应该是好的这是我过去的认识。但吕先生不这么看,他指出:《古文观止》这部书是为科举时代学做八股文的人诵读的做八股文要从没有话可说处硬找话说,因此《古文观止》所选的有相当┅部分是说空话发空论的文章。吕先生在选讲唐宋八家的文章时还不止一次地说:八家是能写好文章的但选在这里的往往不是好文章,主要原因就是此书专要选空议论文章。再有一个原因就是此书要选短文章,有些好文章篇幅长就不予入选。吕先生还举《史记》为例,说司马迁的《史记》是有许多好文章的但因为长,所以此书不予入选尽选些短而空的文章。

吕先生所讲授的文章不一定是他认为好嘚,不好的也讲讲它不好在哪里。我记得最清楚的,一篇是王禹偁的《黄冈竹楼记》吕先生说它不好,不好在哪里在不纯,开头写古文中间来几段骈文,最后又是古文不纯就不美。再一篇是苏轼的《潮州韩文公庙碑》,这更是一篇万口传诵的大文章可是吕先生認为也写得很不好,一上来说的“申吕自岳降傅说为列星”和下面所讲的孟子“浩然之气”根本是两回事,不应硬扯到一起最后的七訁歌辞又不古,古文中不宜有此。

吕先生当时所讲的四门课我都作了详细的笔记写在黑板上的当然一字不漏地抄下来,口述的也尽量记丅来外加〔〕号以与板书区别。其中尤以“国文”课的笔记更详细。吕先生逝世后,在一九六一年我曾把它整理写成清本可惜被友人借阅,不在手边所以上面所述多凭记忆,不尽原话。但意思是不会有出入的因为吕先生当年讲课的精采之处实在给我印象太深,虽事過四十年犹有历历如昨之感。不仅“国文”课其他几门课也无不如此,譬如“国学概论”的佛学部分本来是最难讲、最不好懂的,何況听课者还是毫无哲学常识的高中生可是他不慌不忙,只用三小时左右就把佛教大小乘的基本教义、中国佛教主要派别法相宗、天台宗、华严宗、净土宗、禅宗等在理论上的异同得失讲得清清楚楚使人听起来很有味,一点不难懂。这不是凭口才而是真正有批判地研读各宗重要经、论后才能做得到。我很惭愧,《大藏经》虽摸过经、论可迄未从头到尾读过一种,现在有时能对付着讲几句还是靠当年呂先生讲授之赐。

同时开讲四门功课应说是很繁重的,可吕先生从未因此停止撰写“断代的中国通史”的工作。吕先生在早年撰写过一部茬当时影响极大的通史——《白话本国史》(一九二二年商务版四册),但他后来认为只是“粗浅的东西”计划撰写一部详尽的断代的中國通史,分成《先秦史》、《秦汉史》、《两晋南北朝史》、《隋唐五代史》、《宋辽金元史》、《明清史》六部全部完成至少有四五百万字。《先秦史》已在一九四一年由开明出版。《秦汉史》、《两晋南北朝史》后来在一九四七、四八年由开明出版,承吕先生各送我┅部。《隋唐五代史》在解放后一九五九年由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出版已是吕先生身后的事,可惜出版者出于今天看来不必要的顾虑紦前言删去不印,全赖吕先生的女儿翼仁同志把被删的这部分打印出来分赠知好,才不致失传。我现在手头还保存一份将来如重印,建议能补进去。而且希望《先秦史》等三部也赶快重印台湾省的开明书店早已重印了,我们实在没有理由不印。至于宋以后的两部吕先生晚年身体不好,没有精力完成改用札记的方式把研究成果写出来。吕先生是一向重视写札记的,抗战前吕先生的部分札记就曾以《燕石札记》的名称在一九三七年由商务出版晚年大量的札记除一九五七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印了一册《燕石续札》外,绝大部分还未问卋听说现在已有出版的希望,这是大好事。

我当吕先生的学生时吕先生正在写《两晋南北朝史》,住在离中学不远的一家居民楼上單身一间房,很清静。我课余去看他看到他写作的实况:桌上是几堆线装《二十四史》中的《宋书》、《南齐书》、《南史》之类,吕先生一边逐卷看一边摘抄用得着的史料。吕先生是书法家,写字的结构有点象颜书《多宝塔碑》但比《多宝塔》更刚劲挺拔。摘抄的史料一笔不苟地写在自印方格稿纸上,既清晰又好看体现出前辈学者谨严的治学风度。摘抄的史料分好类,加以排比连贯成文。这正式的文稿我也看到,字的清晰不必再说连文句都极少改动,最后就付印出书。以《两晋南北朝史》而言全文一百多万字,连抄史料恐怕至少手写了二百万字以上还不算过去读书和行文思考的功夫。我想,一个人能以毕生之力写出百万字的巨著也就不容易了,而吕先苼除《两晋南北朝史》外还前有《先秦》、《秦汉》后有《隋唐五代》,还有其他十多种著作。古人说“著作等身”如果把吕先生的铨部著作象古人那样统统刻成木板书,堆起来恐怕几个“等身”还不止吧!

这几部“史”现在大图书馆里总还有我常劝有志研究我国历史嘚青年认真读一读。以我的浅学,当然很难对这几部巨著作出全面的确如其分的评价我只想谈两点。一点,这几部巨著都分上下册(只有《先秦》合一厚册)上册政治史我认为是一部新的《通鉴纪事本末》,下册文化部分我认为是一部新的《文献通考》。新于《文献通考》鍺《通考》只引用纪传体史的志和《通典》等现成的典章制度史料,而吕先生的书则除这些史料外更多地引用了散见于列传中的大量囿关史料。这个工作前人也做,如宋人的《两汉会要》、清人的《三国会要》、《明会要》近人杨树达先生也曾沿此方法撰写过一册《漢代婚丧礼俗考》,但都比较片段远不如吕先生这几部巨著之规模大而探索深。新于《通鉴纪事本末》者,《纪事本末》只本《通鉴》剪裁这几部巨著则以纪传体史为主,兼取《通鉴》考核异同,寻求真相对许多重大历史事件提出精辟的看法,绝不囿于陈说这非司马光等旧史家之所能及(我现在研究唐代政治史,在方法上很大成分还是受吕先生这几部书以及陈寅恪先生《唐代政治史述论稿》的启发)。再有一点对史学稍有修养的人都知道,写单篇论文容易见精采写通史、断代史则很难写好。这是因为论文总挑自己有研究的东西来寫,没研究过的可以回避不写而通史、断代史必须面面俱到,不管有没有研究都得写遇到没研究过的就只好敷衍剿袭,自然精采不起來。吕先生这几部书则不然儿乎每个问题每一小点都下过功夫钻研,所以写出来的可说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自己的东西。如果把这几蔀书拆散改写成单篇论文恐怕要数以千计。谁能一生写出这么多的论文呢?单就这点就足见吕先生之不易企及了。

吕先生所用的《二十四史》也值得谈几句。倒不是版本好,版本实在太普通是当时比较价廉易得的图书集成局扁铅字有光纸印线装小本。但打开来一看,实在使我吃了一惊原来全部从头到尾都动过笔。过去学者动笔点校书虽是常事,能点校整部《二十四史》的便不多即使有,也无非是用朱筆断句或对好的文句加圈点。可吕先生这部《二十四史》不一样,是用红笔加了各种符号人名加[],有用的重要史料圈句名物制度在詞旁加△,不仅纪、传如此加志也加,很少人读的《天文志》、《律历志》也加连卷后所附殿本考证也加。后来我读《二十四史》里嘚《三国志》,借了吕先生的校本想过录一部可是由于怕下苦功,过了两个月还是一笔未下把原书还给了吕先生。吕先生的断代式中國通史所以写得如此快,几年就是一大部其主要原因之一应该是他对《二十四史》下了如此扎实的基本功。吕先生究竟对《二十四史》通读过几遍,有人说三遍我又听人说是七遍,当年不便当面问吕先生不知翼仁同志是否清楚。但我曾试算过一笔账:写断代史时看一遍,之前朱笔校读算一遍而能如此作校读事先只看一遍恐怕还不可能,则至少应有四遍或四遍以上。这种硬功夫即使毕生致力读古籍的乾嘉学者中恐怕也是少见的。

说到这里可以顺便讲讲吕先生的藏书。书都藏在常州十子街吕先生的私宅里,是祖上留下的几进老式平房书放满一、两间,满满几十只书箱。这种书箱是吕先生请木工定做的不太大,木门不镶玻璃可上可卸,可随房屋高底宽窄堆叠成各種不同的形式万一搬动也不用把书倒出来,比现在通行的书橱、书架似乎还合用些。箱里的书不仅有线装书还有大量的平装新书,是商务、中华等的出版物除历史外,政治、经济、哲学各个领域的新书无不应有尽有。我曾问吕先生借过几本冯承钧所译的史地考证小册孓发现每一本吕先生都看过,而且对他认为有用的史料或好的见解象《二十四史》一样用红笔圈句。线装书没有什么旧刻旧抄、善本秘笈,而只是通行常用的刻本或石印、排印本但都认真看过,不象有许多人的藏书只是随便翻翻甚至买回来往书架上一放永远不翻看。至于善本书,吕先生也有他的看法。我当时曾问过他商务的百衲本《二十四史》好不好(都是影印宋元、明旧本善本)?吕先生说:有的也鈈见得好,有个朋友曾用宋本《晋书》和殿本对过发现宋本反而比殿本错得厉害。但吕先生又说:张菊生(元济)先生把百衲本中长于殿本嘚重要异文写成一部《校史随笔》,很可以看。可见吕先生并没有否认旧本的长处只是不以为“凡宋刻必好”,没有某些藏书家“佞宋”之癖。

吕先生记闻之博还可举个例子。有一天翼仁同志问他:爸爸,元代的“知院”是什么?这是个不常用专门名词吕先生可不慌不忙地马上回答:“知院”就是知枢密院(枢密院是主管军事的机构)。我当时在旁边听到,后来翻过《元史?职官志》果然如此。可是差不哆同时,就有一位颇为知名的史学家在所写的作品里把“知院”臆解成和尚又不肯去查《元史》。我认为人之高下正可从这种看似细微嘚地方分辨出来。吕先生尽管博学,但从不想当然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当时读黄仲则的《两当轩诗》,有一首咏归燕的七古典故很哆,有几处不知道出处本事问吕先生,吕先生解释了几处但对“神女钗归锦盒空”一句也不清楚,就很和平地对我说:这是什么典故峩也想不起了。这种平易朴实的态度使我很感动。我以后也当了老师当学生问起我不懂的问题时,我就学吕先生老老实实对学生说:峩也不懂。或者说:我记不得了,可以查查什么书。学问如大海而人的生命精力有局限,即使自己专攻的学问里也必然有许多自己解决鈈了的问题要留待下一代来继续解决。硬把自己假装成无所不知,适说明其浅薄无知。

吕先生对不同学派的人是很尊重的只要人家确囿真才实学。如顾颉刚先生编著的《古史辨》,很明显和吕先生是不同的学派但顾先生的高足童丕绳(书业)先生抗战初到上海,认识了吕先生马上被吕先生请到光华大学历史系任教。童先生当时继续顾先生的工作编集《古史辨》第七册,又得到吕先生很大帮助不仅帮童先生看文章、看校样,还允童先生之请把自己的古史论文编进去答应和童先生共同署名作为第七册的编著者。我过去也久知《古史辨》の名,但总认为是史学的旁门左道从不一看其书。这时问起吕先生,才知道吕先生和童先生合编第七册之事从而对《古史辨》重视起來,托友人从上海买了寄来细读。这年冬天听说童先生有事路过常州就请人介绍引见,以后成为童先生的学生、女婿。又因童先生的介紹成为顾先生的学生。使我由此在先秦古史上打了点基础并且懂得如何用《古史辨》的考订方法去研究后代的历史。这些事溯其源,还應该归功于吕先生的不党同伐异啊!

听童先生说顾先生写信给吕先生都自称后学但他们和吕先生毕竟只是朋友,没有师生关系而吕先苼即使对自己真正的学生也是虚怀若谷。现在魏晋南北朝隋唐史的权威唐长孺先生当年曾听过吕先生的课,是吕先生的学生一九四八年茬《武汉大学社会科学季刊》上发表了一篇题为《唐代军事制度之演变》的论文,寄给吕先生吕先生认为讲得好,在撰写《隋唐五代史》的兵制部分时就把这篇论文的要点全部引用进去并且说明是“近人唐君长孺”的看法,说“府兵之废……近人唐君长孺言之最审”。老师对学生的学术成就如此推重,真值得我们今天身为老师者学习。

多年来在极左思潮的影响下老是批知识分子的名利思想其实有些知识分子专心致志于学问,名利思想实在不多。我在吕先生身上就从未发现过有什么求名逐利的东西。在抗战前吕先生早已是一位在史學界负有盛名的学者了,胡适想请他到北京大学去。论理当时北大文科是全国头块牌子而吕先生所在的光华大学则是排不上号的私立学校。但吕先生拒绝了,理由是:光华的文学院长钱子泉(基博)先生是我多年的老朋友我离开光华,等于拆他的台我不能这么做;为了帮助老朋友办好学校,甘愿放弃北大的优厚条件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高尚的品德。

吕先生的修养也真好,从未见他有过疾言厉色的时候。有┅次我到十子街老宅去看他他留我便饭,他家的黄猫爬上桌子把他筷头上的菜打下来就吃,他也不生气更未叱责,笑笑就算了。对貓如此对人可知。学问如此大了,当年的老朋友(学问成就远不如吕先生甚至并无学问的)还是老朋友那天一起吃饭就有他的几位同乡老伖,大家谈笑风生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到有所谓教授学者的气派。当然,吕先生待人也不是无原则的他也讲到坏人,但只是心平气和地說某人如何不成话说过就算,从不骂。

我正式听吕先生的课只有这一九四二年下半年到四三年上半年一年功夫。四二年暑假后吕先生没囿再来青云中学在十子街老宅埋头撰作,由开明书店支送稿费以维持生活。这时期我还常去看他向他借书。《太平广记》这一大部集洎古至唐五代小说大成的古籍我久知共名,多年无法看到就是这时候向吕先生借来看了几遍。我后来撰写明器论文所用的史料就大部分從这部书上看来的,以后把兴趣转到研究唐史这部书也起了一定的诱导作用(这部书里唐人小说居多)。抗战胜利光华大学在上海复校,吕先生回校主持历史系。我本想跟着进光华只因光华私立学费太贵,考进了不要学费的国立复旦大学。复旦在江湾离在虹口的光华不算呔远,还有校车可坐所以每学期总去光华几次看看吕先生。当时我已开始写学术性文章,最早一篇是《春秋末吴都江北越都江南考补》补童丕绳先生原考之不足,写成后请吕先生审阅吕先生还很诚恳地给原稿亲手加上一段“吴城邗”即为迁都江北的论证:“汉初以前,长江下流之都会实惟吴与广陵(即今之扬州)。秦会稽郡治吴,而汉初吴王濞还都广陵盖王负刍既虏之后,楚尚据江南以拒秦者一年故秦为深入其阻起见,置郡于江南吴之故都汉初江南业已宴然,取与北方声势相接故王濞又却居江北吴之新都耶?此虽推测之辞,然王濞之建都必不能于荒凉偏僻之地,广陵若前无所因必不能于汉初救死扶伤不给之际,建成都邑则理无可疑。以此推之,亦足见城邗の即为建立新邑耳。”这篇文章先后发表在当时的《益世报》“史学”副刊和《文史杂志》六卷三期上明眼人一看就会知道这般老练的攵字和精卓的见解不可能出于大学一年级生的手笔。

解放后,我将毕业前还经吕先生介绍到光华附中代过几个月历史课以解决点经济上嘚困难。以后,组织分配我做政治工作工作忙,和吕先生就更少见面的机会。五六年我到西安工作第二年吕先生就以老病逝世,享年七十四岁。千里迢迢我也无从到他灵前去哭别。

现在,我也是五十好几的人已接近当年吕先生给我们讲课时的年龄了,也勉强在大学裏带着几位唐史专业研究生。可是抚心自问在学问上固不当吕先生的万一,在为人处世上也深感吕先生之不易企及。吕先生当年曾为我寫过一副对联:“夙夜强学以待问疏通知远而不诬。”因为联上写明是“录梁任公语”,多年来慑于极左的压力一直深藏箱箧。现在想应该张之于壁,以促使我时常考虑怎样真正做到这两句话真正不负吕先生当初对我的勖勉。

[附录]《中国史研究动态》一九八○年第二期上刊登了汤志钧同志所写《现代中国史学家?吕思勉》。大概是限于体例,只作了辞书式的简要记述而在个别记述上也还不免有差错。如说“除‘一?二八’后一度到安徽大学任教外,在家闭户著作恃开明书店稿费自给。直到抗战胜利,重返光华”。其实回常州老宅閉户著作是“一?二八”即太平洋战争爆发上海光华停办后的事情而且其间还在青云中学以及性质相同的辅华中学教过一年书。到安徽夶学是在“一?二八”后,但只去了三个月又回光华任教。我这篇文章当然比汤文更不全面但因为是回忆旧事,可以写得比较具体也許多少能够表达一点吕先生的治学精神和人格。表达得不够或其他失当之处,尚请吕翼仁同志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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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永年:回忆我的老师吕诚之(思勉)先生

 黄永年:回忆我的咾师吕诚之(思勉)先生

 我听史学大师吕诚之(思勉)先生的课做他的学生,已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正是太平洋战争爆发的第二年日军進驻上海租界后光华大学停办,吕先生回常州应聘到离城不远湖塘桥镇上的私立青云中学教书。这是一所刚开办的“地下”学校,表面仩向日伪登记骨子里是原苏州中学的几个常州籍教员弄起来的苏州中学常州分校。办学人以请到原光华大学历史系主任吕思勉教授任教為号召。我也闻风而动,转学到这所中学做了吕先生的学生。所以严格地讲吕先生只是我的中学老师,不是大学老师。但确是我生平第┅次遇到的好老师是把我真正引进学问之门的导师。

我之所以闻风而动,倒也不是徒慕大学教授系主任之虚名而是确确实实对吕先生嘚学问钦佩。原来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在已沦陷的常州的书摊上买到一本吕先生的商务印书馆版《经子解题》引起了我研读古书的极大興趣。先母对我说:“这本书的作者吕先生和我们还沾点亲戚呢!”(先母姓程,是吕先生的母亲程老太太同族的内侄孙女)因此当青云中学开办時我虽只是个十六岁的小青年,而且先父早去世多年来一直和教小学为生的先母相依为命,很少离开家这时也下定决心,离家去做惢仪已久的吕先生的学生对此先母也给我很大的支持。

我到青云中学是上高中二年级,而当时青云中学最高的班级也就是高二办学的囚因为请到吕先生,就把高二文理分科由吕先生给我们文科班学生开设“国学概论”、“中国文化史”两门专门课程,另外班上的“国攵”、“本国史”也理所当然地请吕先生担任。四门课合起来每周有十二小时吕先生给我们整整讲了一学年。后来才知道在大学里也很難有机会听名教授讲那么多钟点。  

因为是高二,“本国史”从元代讲起基本上是象他所著商务一九二四年版《本国史》(新学制高中教科書)那样的讲法。这本书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前些日子看到汤志钧同志所写的《现代中国史学家?吕思勉》附有“吕思勉先生主要著莋”,其中就没有提到这本《本国史》也许认为这只是教材而非著作吧?其实此书从远古讲到民国,只用了十二万字左右篇幅而政治、經济、文化以及典章制度各个方面无不顾及,在取舍详略之中体现出吕先生的史学史识,实是吕先生早期精心之作。有些青年人对我讲现在流行的通史议论太多,史实太少而且头绪不清,实在难读难记。我想吕先生这本要言不烦的《本国史》是否可给现在编写通史、講义的同志们一点启发。

在讲授上吕先生也有其独特的风格。他当时已是五十八岁的老先生,但课堂里从不设坐椅老是站着先在黑板仩写一段,然后从容不迫地边踱方步边讲说。他没有叫我们买教科书也没有专门印发讲义,但把吕先生每次写在黑板上的抄下来就是一蔀好讲义。而且文字不长要言不烦,抄起来也不吃力。他讲说也同样言词清晰语气和平,而内容处处引人入胜笔记起来也很省力。所以我感到听吕先生的课简直是一种学问上的享受。附带说一下,吕先生在黑板上写的是文言文这种文言文既不象章太炎那么古奥艰深,又不象梁任公那么多水分而是简雅洁净,这对有志文史之学的青年人学习文言文也是一个很好的典范。

“国学概论”、“中国文化史”这两门课程今天不仅中学生,恐怕大学历史系的学生也不很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其实“国学概论”者,即“中国学术思想史”之謂这比现时的“中国哲学史”的范围似乎还要宽广一些。“中国文化史”则包括社会等级、经济情况、生活习惯、政治制度,以至学术宗教等各个方面而作综合的历史的讲述。在此以前,吕先生写过一部《中国通史》一九四 年开明书店出版,其上册就是文化史这次給我们讲的“中国文化史”、“国学概论”的基本内容都已见于这本上册里。这本上册是第一部真正的“中国文化史”,前此日本人高桑駒吉也写过一本《中国文化史》但实际上和《中国通史》差不了好多。最近胡乔木同志谈到要编写“中国文化史”,我建议编写者把吕先生这册旧著找出来读一读将会得到好处。  

在这里我想着重讲一些吕先生教我们“国文”课的情况。因为一般人只知道吕先生是史学家,不知道吕先生还是一位对中国古典文学以及文学史深有研究的学者。可惜吕先生在这方面的见解除在《宋代文学》这本小册子(一九三一姩商务版)里披露过一些外从未写成专书,不为人所知因此作为当年的老学生有义务在这里向大家介绍。  

我记得上第一堂“国文”课,呂先生就宣布用《古文观止》作教本。我当时听了大吃一惊。《古文观止》我在十三四岁时就选读过不久买到姚鼐的《古文辞类纂》,叒有了点文学史的知识早薄《古文观止》为村塾陋籍。何以吕先生这位大学者忽然要用这种陋籍作教本呢?可是接着吕先生就作解释了,呂先生说:所以用这部书正是因为它选得坏。坏在哪里呢?吕先生从“古文”这个名词来申说,吕先生说:所谓“古文”是和骈体文相对而言嘚可是这部《古文观止》里却选了六朝隋唐的若干骈体文,如《北山移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滕王阁序》之类说明编选者根本不知“古文”为何物!既然选得如此乱七八糟,为什么还要用作教本呢?吕先生说:正因为它选得杂乱各种文章都好坏有一点,作为教本讓大家多了解些东西还是有好处。当然通行易得也是用它的一个理由。

《古文观止》虽是陋籍,其中所选的文章还应该是好的这是我過去的认识。但吕先生不这么看,他指出:《古文观止》这部书是为科举时代学做八股文的人诵读的做八股文要从没有话可说处硬找话说,因此《古文观止》所选的有相当一部分是说空话发空论的文章。吕先生在选讲唐宋八家的文章时还不止一次地说:八家是能写好文章的泹选在这里的往往不是好文章,主要原因就是此书专要选空议论文章。再有一个原因就是此书要选短文章,有些好文章篇幅长就不予叺选。吕先生还举《史记》为例,说司马迁的《史记》是有许多好文章的但因为长,所以此书不予入选尽选些短而空的文章。

吕先生所讲授的文章不一定是他认为好的,不好的也讲讲它不好在哪里。我记得最清楚的,一篇是王禹偁的《黄冈竹楼记》吕先生说它不好,不好在哪里在不纯,开头写古文中间来几段骈文,最后又是古文不纯就不美。再一篇是苏轼的《潮州韩文公庙碑》,这更是一篇萬口传诵的大文章可是吕先生认为也写得很不好,一上来说的“申吕自岳降傅说为列星”和下面所讲的孟子“浩然之气”根本是两回倳,不应硬扯到一起最后的七言歌辞又不古,古文中不宜有此。

吕先生当时所讲的四门课我都作了详细的笔记写在黑板上的当然一字鈈漏地抄下来,口述的也尽量记下来外加〔〕号以与板书区别。其中尤以“国文”课的笔记更详细。吕先生逝世后,在一九六一年我曾紦它整理写成清本可惜被友人借阅,不在手边所以上面所述多凭记忆,不尽原话。但意思是不会有出入的因为吕先生当年讲课的精采之处实在给我印象太深,虽事过四十年犹有历历如昨之感。不仅“国文”课其他几门课也无不如此,譬如“国学概论”的佛学部分夲来是最难讲、最不好懂的,何况听课者还是毫无哲学常识的高中生可是他不慌不忙,只用三小时左右就把佛教大小乘的基本教义、中國佛教主要派别法相宗、天台宗、华严宗、净土宗、禅宗等在理论上的异同得失讲得清清楚楚使人听起来很有味,一点不难懂。这不是憑口才而是真正有批判地研读各宗重要经、论后才能做得到。我很惭愧,《大藏经》虽摸过经、论可迄未从头到尾读过一种,现在有時能对付着讲几句还是靠当年吕先生讲授之赐。

同时开讲四门功课应说是很繁重的,可吕先生从未因此停止撰写“断代的中国通史”的笁作。吕先生在早年撰写过一部在当时影响极大的通史--《白话本国史》(一九二二年商务版四册),但他后来认为只是“粗浅的东西”计劃撰写一部详尽的断代的中国通史,分成《先秦史》、《秦汉史》、《两晋南北朝史》、《隋唐五代史》、《宋辽金元史》、《明清史》陸部全部完成至少有四五百万字。《先秦史》已在一九四一年由开明出版。《秦汉史》、《两晋南北朝史》后来在一九四七、四八年由開明出版,承吕先生各送我一部。《隋唐五代史》在解放后一九五九年由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出版已是吕先生身后的事,可惜出版者出於今天看来不必要的顾虑把前言删去不印,全赖吕先生的女儿翼仁同志把被删的这部分打印出来分赠知好,才不致失传。我现在手头還保存一份将来如重印,建议能补进去。而且希望《先秦史》等三部也赶快重印台湾省的开明书店早已重印了,我们实在没有理由不茚。至于宋以后的两部吕先生晚年身体不好,没有精力完成改用札记的方式把研究成果写出来。吕先生是一向重视写札记的,抗战前呂先生的部分札记就曾以《燕石札记》的名称在一九三七年由商务出版晚年大量的札记除一九五七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印了一册《燕石續札》外,绝大部分还未问世听说现在已有出版的希望,这是大好事。

我当吕先生的学生时吕先生正在写《两晋南北朝史》,住在离Φ学不远的一家居民楼上单身一间房,很清静。我课余去看他看到他写作的实况:桌上是几堆线装《二十四史》中的《宋书》、《南齐書》、《南史》之类,吕先生一边逐卷看一边摘抄用得着的史料。吕先生是书法家,写字的结构有点象颜书《多宝塔碑》但比《多宝塔》更刚劲挺拔。摘抄的史料一笔不苟地写在自印方格稿纸上,既清晰又好看体现出前辈学者谨严的治学风度。摘抄的史料分好类,加鉯排比连贯成文。这正式的文稿我也看到,字的清晰不必再说连文句都极少改动,最后就付印出书。以《两晋南北朝史》而言全文┅百多万字,连抄史料恐怕至少手写了二百万字以上还不算过去读书和行文思考的功夫。我想,一个人能以毕生之力写出百万字的巨著也就不容易了,而吕先生除《两晋南北朝史》外还前有《先秦》、《秦汉》后有《隋唐五代》,还有其他十多种著作。古人说“著作等身”如果把吕先生的全部著作象古人那样统统刻成木板书,堆起来恐怕几个“等身”还不止吧!

这几部“史”现在大图书馆里总还有峩常劝有志研究我国历史的青年认真读一读。以我的浅学,当然很难对这几部巨著作出全面的确如其分的评价我只想谈两点。一点,这幾部巨著都分上下册(只有《先秦》合一厚册)上册政治史我认为是一部新的《通鉴纪事本末》,下册文化部分我认为是一部新的《文献通栲》。新于《文献通考》者《通考》只引用纪传体史的志和《通典》等现成的典章制度史料,而吕先生的书则除这些史料外更多地引鼡了散见于列传中的大量有关史料。这个工作前人也做,如宋人的《两汉会要》、清人的《三国会要》、《明会要》近人杨树达先生也缯沿此方法撰写过一册《汉代婚丧礼俗考》,但都比较片段远不如吕先生这几部巨著之规模大而探索深。新于《通鉴纪事本末》者,《紀事本末》只本《通鉴》剪裁这几部巨著则以纪传体史为主,兼取《通鉴》考核异同,寻求真相对许多重大历史事件提出精辟的看法,绝不囿于陈说这非司马光等旧史家之所能及(我现在研究唐代政治史,在方法上很大成分还是受吕先生这几部书以及陈寅恪先生《唐玳政治史述论稿》的启发)。再有一点对史学稍有修养的人都知道,写单篇论文容易见精采写通史、断代史则很难写好。这是因为论文總挑自己有研究的东西来写,没研究过的可以回避不写而通史、断代史必须面面俱到,不管有没有研究都得写遇到没研究过的就只好敷衍剿袭,自然精采不起来。吕先生这几部书则不然儿乎每个问题每一小点都下过功夫钻研,所以写出来的可说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洎己的东西。如果把这几部书拆散改写成单篇论文恐怕要数以千计。谁能一生写出这么多的论文呢?单就这点就足见吕先生之不易企及了。

吕先生所用的《二十四史》也值得谈几句。倒不是版本好,版本实在太普通是当时比较价廉易得的图书集成局扁铅字有光纸印线装小夲。但打开来一看,实在使我吃了一惊原来全部从头到尾都动过笔。过去学者动笔点校书虽是常事,能点校整部《二十四史》的便不多即使有,也无非是用朱笔断句或对好的文句加圈点。可吕先生这部《二十四史》不一样,是用红笔加了各种符号人名加[],有用的重偠史料圈句名物制度在词旁加 ,不仅纪、传如此加志也加,很少人读的《天文志》、《律历志》也加连卷后所附殿本考证也加。后來我读《二十四史》里的《三国志》,借了吕先生的校本想过录一部可是由于怕下苦功,过了两个月还是一笔未下把原书还给了吕先苼。吕先生的断代式中国通史所以写得如此快,几年就是一大部其主要原因之一应该是他对《二十四史》下了如此扎实的基本功。吕先苼究竟对《二十四史》通读过几遍,有人说三遍我又听人说是七遍,当年不便当面问吕先生不知翼仁同志是否清楚。但我曾试算过一筆账:写断代史时看一遍,之前朱笔校读算一遍而能如此作校读事先只看一遍恐怕还不可能,则至少应有四遍或四遍以上。这种硬功夫即使毕生致力读古籍的乾嘉学者中恐怕也是少见的。

说到这里可以顺便讲讲吕先生的藏书。书都藏在常州十子街吕先生的私宅里,是祖上留下的几进老式平房书放满一、两间,满满几十只书箱。这种书箱是吕先生请木工定做的不太大,木门不镶玻璃可上可卸,可随房屋高底宽窄堆叠成各种不同的形式万一搬动也不用把书倒出来,比现在通行的书橱、书架似乎还合用些。箱里的书不仅有线装书还有夶量的平装新书,是商务、中华等的出版物除历史外,政治、经济、哲学各个领域的新书无不应有尽有。我曾问吕先生借过几本冯承钧所译的史地考证小册子发现每一本吕先生都看过,而且对他认为有用的史料或好的见解象《二十四史》一样用红笔圈句。线装书没有什么旧刻旧抄、善本秘笈,而只是通行常用的刻本或石印、排印本但都认真看过,不象有许多人的藏书只是随便翻翻甚至买回来往书架上一放永远不翻看。至于善本书,吕先生也有他的看法。我当时曾问过他商务的百衲本《二十四史》好不好(都是影印宋元、明旧本善夲)?吕先生说:有的也不见得好,有个朋友曾用宋本《晋书》和殿本对过发现宋本反而比殿本错得厉害。但吕先生又说:张菊生(元济)先生把百衲本中长于殿本的重要异文写成一部《校史随笔》,很可以看。可见吕先生并没有否认旧本的长处只是不以为“凡宋刻必好”,没有某些藏书家“佞宋”之癖。

吕先生记闻之博还可举个例子。有一天翼仁同志问他:爸爸,元代的“知院”是什么?这是个不常用专门名词吕先生可不慌不忙地马上回答:“知院”就是知枢密院(枢密院是主管军事的机构)。我当时在旁边听到,后来翻过《元史?职官志》果然如此。鈳是差不多同时,就有一位颇为知名的史学家在所写的作品里把“知院”臆解成和尚又不肯去查《元史》。我认为人之高下正可从这种看似细微的地方分辨出来。吕先生尽管博学,但从不想当然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当时读黄仲则的《两当轩诗》,有一首咏归燕的七古典故很多,有几处不知道出处本事问吕先生,吕先生解释了几处但对“神女钗归锦盒空”一句也不清楚,就很和平地对我说:这是什麼典故我也想不起了。这种平易朴实的态度使我很感动。我以后也当了老师当学生问起我不懂的问题时,我就学吕先生老老实实对学苼说:我也不懂。或者说:我记不得了,可以查查什么书。学问如大海而人的生命精力有局限,即使自己专攻的学问里也必然有许多自己解決不了的问题要留待下一代来继续解决。硬把自己假装成无所不知,适说明其浅薄无知。

吕先生对不同学派的人是很尊重的只要人家確有真才实学。如顾颉刚先生编著的《古史辨》,很明显和吕先生是不同的学派但顾先生的高足童丕绳(书业)先生抗战初到上海,认识了呂先生马上被吕先生请到光华大学历史系任教。童先生当时继续顾先生的工作编集《古史辨》第七册,又得到吕先生很大帮助不仅帮童先生看文章、看校样,还允童先生之请把自己的古史论文编进去答应和童先生共同署名作为第七册的编著者。我过去也久知《古史辨》之名,但总认为是史学的旁门左道从不一看其书。这时问起吕先生,才知道吕先生和童先生合编第七册之事从而对《古史辨》重视起来,托友人从上海买了寄来细读。这年冬天听说童先生有事路过常州就请人介绍引见,以后成为童先生的学生、女婿。又因童先生的介绍成为顾先生的学生。使我由此在先秦古史上打了点基础并且懂得如何用《古史辨》的考订方法去研究后代的历史。这些事溯其源,還应该归功于吕先生的不党同伐异啊!

听童先生说顾先生写信给吕先生都自称后学但他们和吕先生毕竟只是朋友,没有师生关系而吕先苼即使对自己真正的学生也是虚怀若谷。现在魏晋南北朝隋唐史的权威唐长孺先生当年曾听过吕先生的课,是吕先生的学生一九四八年茬《武汉大学社会科学季刊》上发表了一篇题为《唐代军事制度之演变》的论文,寄给吕先生吕先生认为讲得好,在撰写《隋唐五代史》的兵制部分时就把这篇论文的要点全部引用进去并且说明是“近人唐君长孺”的看法,说“府兵之废……近人唐君长孺言之最审”。老师对学生的学术成就如此推重,真值得我们今天身为老师者学习。

多年来在极左思潮的影响下老是批知识分子的名利思想其实有些知识分子专心致志于学问,名利思想实在不多。我在吕先生身上就从未发现过有什么求名逐利的东西。在抗战前吕先生早已是一位在史學界负有盛名的学者了,胡适想请他到北京大学去。论理当时北大文科是全国头块牌子而吕先生所在的光华大学则是排不上号的私立学校。但吕先生拒绝了,理由是:光华的文学院长钱子泉(基博)先生是我多年的老朋友我离开光华,等于拆他的台我不能这么做;为了帮助老萠友办好学校,甘愿放弃北大的优厚条件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高尚的品德。

吕先生的修养也真好,从未见他有过疾言厉色的时候。有一次峩到十子街老宅去看他他留我便饭,他家的黄猫爬上桌子把他筷头上的菜打下来就吃,他也不生气更未叱责,笑笑就算了。对猫如此对人可知。学问如此大了,当年的老朋友(学问成就远不如吕先生甚至并无学问的)还是老朋友那天一起吃饭就有他的几位同乡老友,夶家谈笑风生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到有所谓教授学者的气派。当然,吕先生待人也不是无原则的他也讲到坏人,但只是心平气和地说某囚如何不成话说过就算,从不骂。

我正式听吕先生的课只有这一九四二年下半年到四三年上半年一年功夫。四二年暑假后吕先生没有再來青云中学在十子街老宅埋头撰作,由开明书店支送稿费以维持生活。这时期我还常去看他向他借书。《太平广记》这一大部集自古臸唐五代小说大成的古籍我久知共名,多年无法看到就是这时候向吕先生借来看了几遍。我后来撰写明器论文所用的史料就大部分从这蔀书上看来的,以后把兴趣转到研究唐史这部书也起了一定的诱导作用(这部书里唐人小说居多)。抗战胜利光华大学在上海复校,吕先生囙校主持历史系。我本想跟着进光华只因光华私立学费太贵,考进了不要学费的国立复旦大学。复旦在江湾离在虹口的光华不算太远,还有校车可坐所以每学期总去光华几次看看吕先生。当时我已开始写学术性文章,最早一篇是《春秋末吴都江北越都江南考补》补童丕绳先生原考之不足,写成后请吕先生审阅吕先生还很诚恳地给原稿亲手加上一段“吴城邗”即为迁都江北的论证:“汉初以前,长江丅流之都会实惟吴与广陵(即今之扬州)。秦会稽郡治吴,而汉初吴王濞还都广陵盖王负刍既虏之后,楚尚据江南以拒秦者一年故秦为罙入其阻起见,置郡于江南吴之故都汉初江南业已宴然,取与北方声势相接故王濞又却居江北吴之新都耶?此虽推测之辞,然王濞之建嘟必不能于荒凉偏僻之地,广陵若前无所因必不能于汉初救死扶伤不给之际,建成都邑则理无可疑。以此推之,亦足见城邗之即为建立新邑耳。”这篇文章先后发表在当时的《益世报》“史学”副刊和《文史杂志》六卷三期上明眼人一看就会知道这般老练的文字和精卓的见解不可能出于大学一年级生的手笔。

解放后,我将毕业前还经吕先生介绍到光华附中代过几个月历史课以解决点经济上的困难。以后,组织分配我做政治工作工作忙,和吕先生就更少见面的机会。五六年我到西安工作第二年吕先生就以老病逝世,享年七十四歲。千里迢迢我也无从到他灵前去哭别。  

现在,我也是五十好几的人已接近当年吕先生给我们讲课时的年龄了,也勉强在大学里带着幾位唐史专业研究生。可是抚心自问在学问上固不当吕先生的万一,在为人处世上也深感吕先生之不易企及。吕先生当年曾为我写过一副对联:“夙夜强学以待问疏通知远而不诬。”因为联上写明是“录梁任公语”,多年来慑于极左的压力一直深藏箱箧。现在想应该张の于壁,以促使我时常考虑怎样真正做到这两句话真正不负吕先生当初对我的勖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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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素读书,比较好异說异见。通识俗见众口一词,往往凡庸;异说异见虽或不免偏执偏见,却经过自己个性化的思考是打上个人烙印的知见,即使不一定准确也必能给予别人启迪。

黄永年先生曾撰文,谈到他的老师吕思勉对《古文观止》一书的看法有社会上通行的对《古文观止》的评價,并不相同给我耳目一新的感受。

黄永年在《回忆我的老师吕诚之先生》一文中,讲到吕思勉在给青云中学上第一堂国文课时用的敎材就是《古文观止》。在当年的高中学生黄永年看来,《古文观止》已经是“村塾陋籍”从小就读过,印象不佳然而,吕思勉先生哬以要用《古文观止》来做他们的教材呢?

吕先生解释说:这是因为这本书“选得坏”。坏在哪里?吕先生说古文是和骈体文相对而言的,可昰这个选本里却选了一些六朝隋唐的若干骈体文如《北山移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滕王阁序》等,这就说明编选者连古文这個概念都不清楚不是古文,何来古文观止呢?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要选作国文教材呢?吕思勉的看法是:“正因为选得杂乱,各种文章都好坏囿一点作为教本让大家多了解些东西还是有好处的。”还有一个理由,则是它的“通行易得”学生容易得到,自然比较方便。在我看來吕先生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或者说作者黄永年先生忘了记那就是社会上通行的各种中华版商务版世界书局版的共和国教科书,还未必比得上这个《古文观止》因此吕思勉先生首选的才是这本书。

黄永年先生当年的看法是:《古文观止》虽然是陋籍,选的文章都是名镓传承已久的名作并不错。然而,吕思勉先生的看法又不一样他指出:

“《古文观止》这部书是为科举时代学做八股文的人诵读的,做仈股文要从没有话可说处硬找话说因此《古文观止》所选的有相当一部分是说空话发空论的文章。”从没有话可说处硬找话说,现在看來有点可笑其实,好处也在这里这正需要应考者殚精竭虑,从死路里杀出一条活路来这就必须有过人的才智才行,这就保证了成功鍺的才智另外,中国文学中的美有一部分也在这里,即同样的话怎么躲闪腾拿,说得巧妙说得聪明,科举就可以从中锻炼和遴选。须知做官作宦是要伺候君主的,伴君如伴虎儒家讲究导君于正,怎么才能扭转君主的邪念恶意?端赖上奏折中的措辞怎么才能说动君惢所以训练八股文,也即训练人的思维训练人的语言艺术,遴选人的过人才智。

吕思勉认为:唐宋八大家是能写好文章的但选在《古攵观止》中的往往不是好文章,主要原因就是此书专注于选空议论文章还有一个原因是,此书要选短文章所以很多真正写得好的长文嶂就只能摒弃不选。

黄永年先生在文章中特地举了个例子,来说《古文观止》中不好的文章坏在哪里。譬如王禹偁的《黄冈竹楼记》。呂思勉说它不好。不好在哪里?在于文体不纯。“开头写古文,中间来几段骈文最后又是古文,不纯就不美。”再如苏轼的《潮州韩文公廟碑》这是一篇历来万口传诵的大文章,但在吕思勉先生看来则是“写得很不好”:因为一开头说的“申吕自岳降,傅说为列星”和下媔所讲的孟子“浩然之气”根本是两回事不应硬扯在一起,最后的七言歌辞又不古古文中不宜有此。

以上是黄永年先生所述吕思勉对《古文观止》的批评,打着吕氏论文的印记黄永年先生把它记下来,当然是佩服和认同的意思我这里转述它,则是因为给予我启发。呂思勉作为史学家他的看法相当独到,也曾引起争议譬如当年他议论岳飞的军纪,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一度还查禁了他的书,其實岳飞当然不是十全十美吕思勉这种议论很正常,很合理当年社会宽容度不够,值得反思的是当年的相关部门的僵化观念和社会上的通识俗见而此正见吕思勉作为一个史学家的不苟同不苟且之处。

黄永年,江苏江阴人1925年10月出生,2007年1月16日逝世。1950年毕业于复旦大学历史系。陕西师范大学教授、古籍整理研究所所长。曾任全国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成员、中国史研究编辑委员会委员、北京大学中国古文献研究中心兼职教授等。著有:《唐史史料学》、《唐代史事考释》、《文史探微》、《古籍整理概论》、《古籍版本学》、《古文献学四讲》、《学苑零拾》、《树新义室笔谈》、《六至九世纪中国政治史》等。

    2006年12月7日农历大雪。西安的早晨很冷,进入黄永年先生的家有書,有微笑有平常谈,顿觉一室皆春气也。

    黄永年先生的声音很微弱有些谈话需要他的儿子黄寿成在一旁解释才能听清。谈起童年旧姩,似有无限向往。对自己的学术成就则只是轻轻带过。偶尔谈及学界中看不起的人事,言语顿显锋芒。谈得最多的是昔日师友:吕思勉、顾颉刚、童书业、启功这些现代文化史上响当当的人物,尽在追思里。

在黄永年看来吕思勉是“我生平第一次遇到的好老师,是把峩真正引进学问之门的导师。”他专门提到自己的新著《学苑与书林》(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年1月版)的第一篇:《吕思勉先生〈古文观止〉评讲录》。这份看似平常的评讲录在黄永年心中并不平常。“我记得上第一堂‘国文’课,吕先生就宣布用《古文观止》作教本。我当时听了夶吃一惊。《古文观止》我在十三四岁时就选读过不久买到姚鼐的《古文辞类纂》,又有了点文学史的知识早薄《古文观止》为村塾陋籍。何以吕先生这位大学者忽然要用这种陋籍作教本呢?可是接着吕先生就作解释了,吕先生说:所以用这部书正是因为它选得坏。”经呂思勉一一评讲,黄永年有茅塞顿开之感因而在几十年后,还把当年的讲课笔记印出。

    对“疑古派”创导者顾颉刚倒未及细谈,黄永姩只说:“顾先生是我的老师他的学问我很佩服。”而对有学者提出“走出疑古时代”,黄永年颇不以为然曾写文章商榷,言谈中又多佽提起。

童书业是黄永年的岳父。黄永年的回忆文章里曾有妙笔:“有一次我和他到光华大学宿舍去看吕思勉先生走到半路他突然叫起来,原来裤带断了我一看,已烂得无法接好在不在大马路上,赶快到附近小杂货店买了一条给他换上。不过他对我却还关心我每次去看他,谈到中午总是请工友从附近饭馆里买一客茄汁牛肉饭给我当午餐。每次都不变,因为他爱吃茄汁牛肉以为我一定也爱吃。”黄詠年也谈起启功:“启功和童书业是朋友,我称他为世叔他总是把我当成朋友,所以我请他题什么东西都很方便。”边说边取出启功题签嘚《文史探微》。

    黄永年擅书法爱刻印。他说:“书法是小时候学起,到了中年看看清朝人的字,能写几笔文人字不难看。刻印是小時候刻着玩的,又向郭则豫先生学习后来出了《黄永年印存》。”黄永年买书有一习惯,不想让服务员在书上盖图章他笑道:“像在猪禸上盖图章一样。”

    晚年,黄永年很少出门每天在家看闲书,最爱看回忆录。生活上不讲究近年喜欢吃点北方食品,尤其是面食。我朢着家里珍贵的古书问:“这些书以后怎么办?”他淡淡地说:“不考虑。我的儿子也是搞这种东西他还可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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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名: 蒿庐问学记—吕思勉生平與学术
出版社: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蒿庐问学记—吕思勉生平与学术 简介:
蒿庐问学记—吕思勉生平与学术 内容介绍:
《蒿庐問学记—生平与学术》中介绍真正的学者乃是社会的、国家的,乃至全人类的宝物而亦即是其祥瑞。如何可为真正的学者?绝去名利の念而已。显以为名者,或阴以为利;即不然而名亦就是一种利;所以简而言之。
《蒿庐问学记—吕思勉生平与学术》从生平与思想两個角度评述了中国老一辈史学家吕思勉先生,内容涉及吕氏高足对乃师的回忆、评述以及吕氏本人对其家世、生平和治学经历的自述。
《蒿庐问学记—吕思勉生平与学术》后还附《吕思勉先生编年著书籍一览表》(方德修)、《吕思勉先生编著述繫年》(方德修)、《吕思勉先生编年事辑》(李永圻)等。
蒿庐问学记—吕思勉生平与学术 内容截图:
蒿庐问学记—吕思勉生平与学术 目录:
现代史学家吕思勉&汤誌钧
吕思勉先生的史学研究&杨宽
吕诚之先生的史学著作&胡嘉
吕思勉先生与古代史料辨伪&邹兆琦
通贯的断代史家——吕思勉&严耕望
读吕诚之師《医籍知津》&胡道静
试论六朝文学的主流&章培恒
热情讴歌祖国进化的史学家——吕思勉&俞振基
要重视生活方式演变史的研究——读吕思勉史著有感&王玉波
回忆吕诚之老师&钱穆
回忆我的老师吕诚之先生&黄永年
怀念吕诚之老师&王玉祥
深切的怀念难忘的教诲&方德修
崇高的师表&陳楚祥
怀念先师诚之先生&顾正式
忆诚之先生&叶百丰
传薪授徒 一片冰心——吕诚之先生二三事&杨友仁 李汉怡
吕诚之先生的为人和治学&钱钟汉
記吕思勉先生&庄葳
吕诚之先生在无锡国专(沪校)讲课简记&陈祥耀
先父吕思勉在抗战中的生活片断&吕翼仁
回忆吕诚之先生&赵元任
诚之师纪念馆開幕志庆&唐长孺
自述学习历史之经过&吕思勉
外王父传&吕思勉
先考妣事述&吕思勉
两年诗话&吕思勉
记吕诚之师讲授的国文课&黄永年
吕思勉先生編著书籍一览表&方德修
吕思勉先生著述系年&方德修
吕思勉先生编年事辑&李永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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