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永浩：我当初刚来新东方的时候，新东方在社会上成功地制造了一个一群理想主义者创业的美好形象，我来的时候对新东方有很多很好的向往、期待这样的东西。来了之后慢慢发现这个机构其实就是一个 100% 的纯商业机构，当然我不认为纯商业机构没什么不好，但是作为一个唯利是图的，没有原则的商业机构，总是宣传什么“百年教育报国心”就比较恶心了。你如果是一个商人，纯粹是为了钱，大大方方赚钱当然没有什么不好，但总是披着理想主义的外衣，把自己塑造很高尚很纯洁就太虚伪了，我很讨厌虚伪。很遗憾，后来我发现俞敏洪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没有原则的人之一。

主持人：有网友说，俞敏洪对你有知遇之恩。

罗永浩：实际上我刚来的时候，俞敏洪一直都是不看好我的，没有什么知遇之恩，本来他很不欣赏我，后来是因为学生给我打分打得高了，才逐渐认可的。俞敏洪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他用老师的原则很简单，只要学生说好，只要学生欢迎，他就重用，不管是用什么手段，不管这个老师道德品质方面有什么问题，我可以举些例子，比如说现在教托福的一个老师叫马骏，这个人来了以后，是教托福听力的，到新东方以后，把所有的听力老师的课全都听过了，然后他把别人讲的东西全部照搬回去，除了讲题目的方式，还把别人讲的人生经历、笑话、伤感故事等等全部搬到自己身上，讲给学生听，新东方托福课有两个听力老师搭班上课，两人讲同一个班，他甚至把搭班老师讲的人生经历和笑话赶在对方之前讲，等到那个老师上课的时候，一讲点什么下面的学生就哄场，认为那个老师无耻。这么不要脸的人，就因为不明真相的学生给他打分高，所以新东方在事后居然没开除他，只是警告了一下，现在还在重用。在新东方这种没有原则的纯商业角度看来，只要一个老师打得分数高，只要把学生弄得高兴或者蒙骗过去，就是好老师。以前还有一个叫王令的老师，也是一贯采用不正当的手法骗取学生的好感。比如说他在课上给学生讲他跟残疾姑娘谈恋爱的故事，常常把一个班的学生都给讲哭了，新东方的老师在上到第八第九次课时要让学生打分，到第八第九次课的课前他就给学生讲这个伤感的、无中生有的故事，本来对他不满意的学生，在被他感动得哭完了以后，都给他打很高的分数。而且此人在公司的会议上，一贯当着全体老师的面无耻地给俞敏洪拍马屁，舔屁股，大部分老师都非常鄙视这个小人，最后俞敏洪还是把他任命到深圳新东方学校当了校长，直到这个人贪污出了事才把这个人拿掉。俞敏洪这样用人的结果是，新东方成了一个小人得志的地方。刚来新东方的人看到新东方的很多丑恶现象的时候，他们总以为这是中层领导出了问题，并不是俞敏洪有问题，他有这种政治手腕，很聪明。一般来讲，新东方的新人，包括我自己要看透他需要一两年，过了两年，我为了养家糊口，又忍了几年，今天离开新东方，并不是什么突然的事情。

主持人：有人问你为什么在新东方的时候没有这样批评俞敏洪和新东方？你有博客这样很好的平台，而且那么多人在看，你也没有说，离开新东方之后才开始说？这不是很不地道吗？

罗永浩：实际上新东方的很多老师上课的时候，都在对学生骂俞敏洪，这一定程度上是新东方的传统，骨子里大都是善意的调侃，我刚来新东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后来慢慢看清了新东方本质之后，我在课上也经常不带善意地批评攻击新东方，我和新东方只是简单的劳务关系，上一节课给我一节课的钱，如果新东方为此跟我解除劳务关系的话，也没什么。实际上我在新东方课堂上怎么骂他们，他们都知道，尤其是后几年，他们只是装傻而已。今年年初开了博客以后，我一直都没批评新东方，主要的原因是根据我对俞敏洪的了解，我知道如果我在公开的平台上对新东方进行攻击的话，他大概会怎样处理。他是那种所谓“做大事”的人，说难听点就叫老奸巨猾。如果我在公开的像博客这样的平台上对外界攻击批判新东方的话，他多半会在记者去问他这件事的时候，非常慈祥地友好地笑笑，然后说罗永浩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的老师，我非常喜欢这个人，我希望新东方这样有个性的老师越多越好。如果这样的话会搞得我非常被动，变得像小丑一样，进退两难。  

主持人：你离开新东方以后，他也可以采用这方式来说呀？

罗永浩：那我就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主持人：有人会觉得你离开新东方以后，来指责原单位，是没有职业道德的行为？

罗永浩：我不同意这种看法，我离开一个我讨厌的单位以后，为什么不能批评攻击它呢？还有人说到过河拆桥，我很奇怪，我从来不觉得新东方是我的桥。大家都遵循这样的职场原则，可能是怕再就业的时候新老板有顾虑吧？我不担心这个。

主持人：我们当时在网上听你的录音，说你到新东方经历的时候，也觉得非常地传奇，让人感觉新东方是一个很好的机构。

罗永浩：我个人并不一定讨厌商人或者商业机构，我只是讨厌一个纯粹的商业机构披着理想主义的外衣，满世界玩假纯。比如俞敏洪是一个饭馆的老板，他整天张口闭口谈钱，这不会让我反感，我反感是一个人整天做着纯粹是为了钱的事情，然后披着教育家的外衣，我讨厌这个东西。

主持人：有网友问，新东方的老师甚至非北京校区的老师都会无一例外会损老俞，这是老俞的授意，还是新东方默认的传统，天天老俞老俞的喊，你们真的跟董事长那么熟吗？

罗永浩：这是新东方默许的传统，老俞很喜欢通过这件事显示它的大度，后来因为有些年轻老师说得太不象话了，上面也暗示过中层领导不要让老师们这样说。现在的新老师很多不认识俞敏洪，一两年只见过一两次，还是在全校大会上远远地见过一面，他们背后也老俞、老俞这样地叫。

主持人：有网友问，在北京科技报的采访中，关于从新东方辞职的问题，您答到辞职对我来说很简单，我跟新东方是很简单的劳务关系，没有正式的劳务合同，没有档案，没有三险，没有公积金，什么都没有。辞职以后，只给部门主管打了一个电话就算结束了。没有正式合同，没有档案，没有三险，没有公积金，是你自己的状态还是所有老师都这样。您听说管理层对此表达什么明确的态度吗？

罗永浩：我在新东方五年，头两三年没有这些手续，来的老师没有任何合同、档案、三险，公积金、手续什么都没有。从后几年开始，因为逐渐地搞得正规化，开始有这些东西了。原来在新东方学校担任校长的胡敏离开新东方以后，把上海新东方的校长周成刚调过来，他担任北京新东方校长之后，找老教师谈话，问我们对学校有什么要求或者有什么需要协调沟通的事情，问到我的时候，我就说我没有档案，因为我高中没上完就退学了，没有上过大学，也没有在任何一个单位正式上过班。好像没有档案就没法办三险、公积金之类的。他当时答应给我办，事后就没有提，我也就没有提，据我所知其他的老师好像是有的。

主持人：这是你个体的问题。

罗永浩：对，应该是我个人的问题，好像不是所有的新东方老师都有这个问题。我当时辞职的时候，给部门主管打了一个电话就算结束了，是在暑假班开课前，大概 20 多天的时候打的这个电话，但是还是有很多二逼新东方老师认为我是想突然离职，给新东方的暑假课程制造麻烦，不知道这些笨蛋是怎么想的。因为如果我要以辞职来要挟或者给新东方制造麻烦的话，我会在开课前一天告诉他我不干了，而不是提前 20 多天通知。而且我刚才也说过，我已经在半年多之前就给新东方国外考试部主管打过招呼，告诉他我随时离开新东方，让他做好培训接替我的老师的准备。

主持人：新东方的老师对你态度也不满意。

罗永浩：不是都这样，我听到有一些老师是这样的，我这样的性格总是要得罪一些二逼的，不熟悉我的老师小人之心度我也是正常的。

主持人：徐小平在去年 12 月份盛赞你可以代表“新东方的精神”，甚至以不能与你为友而伤感，现在作为新东方的局外人，谈一谈你眼中的新东方的精神吗？

罗永浩：新东方是纯商业机构，它没有什么精神，如果非说有精神，那就是赚钱的精神。但是他们对外制造了一个理想主义的、所谓的新东方精神，如果说我可以代表他们制造的虚假的、她们自己不曾拥有的那个理想主义精神，我是同意的。新东方做大了之后存在这样的问题，下面的老师好不好，牛不牛，总是要等外面的人说了才知道，非常官僚。我到了新东方大概两年后，有一次新东方组织优秀教师到北京理工大学讲座，我也被拉去做这个讲座。在北京理工大学讲完了以后，效果非常好，当时有一个北京新东方的副校长听完了我的讲座以后，又惊又喜地过来握着我的手说，新东方又发现了一个人才！我虽然脸上假笑，我心里想的却是，他妈的！我来了两年，你做校长的才他妈发现我是人才，你们这些领导平时干什么吃的？我刚来的时候，你认出我是一个人才，信任重用我，这叫知遇之恩，等到外面的人提到新东方老师，只知道一个罗永浩的时候，你再说老罗是个人才，这叫二逼，不叫知遇之恩。实际上即使他们一开始对我真有什么知遇之恩，我也是瞧不起他们的为人的。  

罗永浩：一个自称是搞教育的机构，老师应该是最主要最基本的东西，他们也整天把这个挂在嘴上，俞敏洪创业的时候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后来它成了一个很大的商业培训机构之后，每天讲的就不是教育质量问题，而是怎么样通过管理赚更多的钱，主要精力用在了这个地方，觉得老师越来越不重要了，全靠新东方的品牌。到后来成天强调利润率，为了节省成本，能节省的都节省了之后，只能通过减少老师薪酬收入这种方式来提高新东方的利润。我们这些老教师的工资基本上就这样了，新来的老师，入门工资只有当年的一半左右。

主持人：有网友问老罗将来还想教课吗，是那种宽泛的。

罗永浩：我一直喜欢教书工作，我希望有一个能够让我感觉不是那么恶心的教育机构。

主持人：你所谓的比较不恶心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你一进去别人就发现你是一个人才那种？

罗永浩：呵呵，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是人才了，所以我到哪去讲课都可以跳过这个过程。刚才我对新东方感觉不舒服的那些方面都已经说过了，我希望能有个机构没有这些不舒服的方面，如果有这样的机构，我还是愿意去讲课。新东方的原总裁胡敏出去以后，办了一个新航道学校，我在新东方的时候，新航道也以年薪五十万来挖过我，这比新东方稍稍多一点，他让我去新航道讲课，但是我知道新航道的老板胡敏跟俞敏洪也是差不多的水平，他们都是没有原则的纯粹的商人，披着教育家外衣的商人，所以我也没去新航道。我可能会在以后给新航道提供一些宣传上的帮助，帮助他们跟新东方竞争，这个不是胡敏要求我做的，是我自己愿意做的。虽然我对新航道和新东方都非常不喜欢，但是我仍然可能帮助新航道跟新东方竞争。我们都知道没有竞争的市场是非常可怕的，新东方在国外考试培训这方面搞得确实非常成功，在中国托福、 GRE 培训上基本处于垄断地位。我当年来到新东方的时候，托福、 GRE 的班学一期下来大概是 750 块钱，现在托福、 GRE 的培训费涨到了一千多块钱，上海更高，基本上是原来的一倍。在学费增高了一倍的同时，培训课程的时间却又下降了三分之一左右，这就是垄断造成的恶果，如果市场上有一个跟新东方分一杯羹的培训机构，新东方不可能敢这样做的。课程时间大大下降，收费翻了一倍，新进来的老师工资比当年少了一半。这都是垄断造成的，我希望有一个机构能够争口气，跟新东方一定程度上形成竞争。我虽然讨厌新航道，但是仍然愿意帮助他们跟新东方竞争的另一个原因是，我小的时候看过李敖写的一篇文章，他在台湾帮助台湾的党外力量打击国民党力量，当时有人问李敖你不是一贯认为国民党和民进党都不是好东西吗，为什么要帮民进党？李敖说两个都不是好东西，一个是龟儿子，一个是王八蛋，打死一个少一个，所以帮一个干掉另一个。我觉得他的想法很好，我就算不喜欢新航道，我也会帮助它跟新东方竞争。就算新航道不喜欢我帮它，我也要强行帮它，呵呵。当然，我没有说新东方和新航道是龟儿子和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