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是道南的房子道北家的车库大门对着车库门我家的房门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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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是道南,我家的大门对着道北的窗户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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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我首知道合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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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离远,对路,对不正无关系。对正可用一凸形镜子挂于门楣顶上可化之以免生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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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侠客(Lev.4), 积分 468, 距离下一级还需 32 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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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阳生活,你需要很强的接受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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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赚钱的速度永远赶超不了,房价上涨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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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洛阳各大楼盘现在都是什么价格了呢?是涨了还是跌了,拿数据来说话!
中国指数研究院根据中国房地产指数系统百城价格指数对100个城市新建住宅的全样本调查数据,2016年10月洛阳新建住宅样本平均价格指数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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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涨了!房价总是涨的让人累觉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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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编去搜集了一些资料(点击可查看大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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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近一个月的房价走势图来看,新房和二手房都上涨了。
那么究竟各个楼盘最新的价位都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小编整理数据给大家做了份洛阳最新的房价表,供大家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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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由小编吐血整理出来的,最新的洛阳房价一览表,来一起感受下各区最新房价,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大洛阳的房价!看你还能不能买得起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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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龙区楼盘最新房价统计
楼盘名称& && &&&地址& && &&&均价
龙门一号& && &&&洛龙区王城大道南端,洛栾快速通道与龙门南桥交汇处& && && & 3980元/m2
滨河御景苑& && && &孙辛路与洛宜路交汇处(凌波桥南)& && &&&4500元/m2
大曌国际广场& && &&&洛龙区开元大道与学府街交汇处& && &&&7000元/m2
鼎盛国际& && &&&洛龙区开元大道与忠义路交汇处东南角& && &&&5000元/m2
方诚棕榈泉& && &&&洛龙区厚载门街与伊洛路交叉口(新区妇幼保健院东北角)& && && & 6600元/m2
绿都悦府& && &&&洛龙区开元大道与长夏门街交会处向南100米& && && & 5800元/m2
汇景湾& && &&&洛龙区瀛洲桥南滨河路口西500米& && &&&5200元/m2
银润中央广场& && &&&太康路金城寨街口东南角大张盛德美正南& && &&&9000元/m2
银隆开元名郡& && &&&洛龙区开元大道与瀛洲桥交会处西侧& && &&&5200元/m2
碧桂园·天誉& && &&&洛阳市王城大道与伊洛路交叉口& && && & 别墅 400万元/套起
东方今典·水晶七号& && &&&南昌路西苑桥南洛河岸& && && & 4400元/m2
建业龙城& && && &洛龙区关林路与兴洛西街街交汇处& && && & 6300元/m2
宝龙城市广场& && && &开元大道(洛龙区**对面)& && &&&5700元/m2
关圣苑& && &&&翠云路与忠义路交汇处(关林庙北500米)& && && & 4100元/m2
开元壹号& && && &洛龙区开元大道与长夏门街交汇处& && && & 5500元/m2
盛世新天地& && &&&洛龙区永泰街与香山路交会处& && && & 5500元/m2
美景城& && &&&洛龙区开元大道与忠义路交汇处& && && & 4900元/m2
金泰盛唐至尊& && &&&王城大道与古城路交汇处西北角& && && & 7800元/m2
帝都国际城& && &&&洛龙区龙门大道与宜人路交会处& && &&&6000元/m2
建业桂园& && && &洛龙区滨河南路与园西大道交汇处& && && & 5200元/m2
瑞江·瀛洲花园& && &&&瀛洲路与关林路路口南100米& && &&&4500元/m2
菩禧龙城& && &&&洛龙区龙门石窟南侧& && &&&3000元/m2
保利建业·香槟国际& && &&&北邻古城路,东临厚载门街,南邻宜人路,西临长兴街& && && & 7100元/m2
龙海林溪& && &&&洛龙区开元大道与宇文凯街交会处(瀛洲桥向西500米)& && && & 5500元/m2
正大国际广场& && && &洛龙区开元湖音乐喷泉两侧& && && & 7000元/m2
日正幸福里& && &&&洛龙区关圣街与展览路交叉口向东100米& && && & 4400元/m2
紫金风景线& && &&&洛龙区翠云路与长兴街交叉口& && && & 6300元/m2
英和紫悦府& && &&&洛龙区龙门大道与古城路交汇处东800米& && &&&6500元/m2
丽都名邸& && &&&洛龙区金城寨街与伊洛路西北角& && &&&周边均价5323元/m2
恒信绿地公馆& && &&&洛龙区太康路与厚载门街交会处& && && & 周边均价6587元/m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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涧西区楼盘最新房价统计
楼盘名称& && &&&地址& && &&&均价
美伦香颂& && &&&涧西区天津路与九都西路交汇处西200米路南& && && & 5500元/m2
正商城& && &&&涧西区龙裕路与蓬莱路交汇处& && &&&4300元/m2
万众e家& && &&&涧西区华山路与310国道交叉口西& && &&&4100元/m2
中弘·中央广场& && &&&涧西区南昌路与九都路交会处西500米& && && & 商住 6000元/m2
美景九悦山& && &&&涧西区九都西路与青岛路交汇处& && &&&6600元/m2
美景嘉园& && &&&涧西区珠江路丽新南路& && &&&6100元/m2
中弘卓越城& && &&&涧西区武汉路与联盟路交会处& && &&&5500元/m2
云峰国际& && &&&西苑路与天津路交汇处& && &&&6600元/m2
繁华城& && &&&涧西区河洛路与南苑路交汇处& && &&&5800元/m2
米兰印象& && &&&涧西区孙辛路与龙鳞路交汇处往南800米& && && & 5360元/m2
美伦山水华府& && &&&涧西区九都西路与天津路交会处& && && & 5500元/m2
君悦蓝庭& && &&&涧西区武汉路龙鳞路一拖技校对面& && &&&4950元/m2
洛阳升龙城& && &&&涧西区珠江路与丽春路交会处& && &&&6200元/m2
九都城& && &&&涧西区九都路珠江路交会处& && &&&5900元/m2
丰泽园& && &&&涧西区武汉路与西苑路交叉口西南角& && &&&周边均价6458元/m2
名门半山溪谷& && &&&涧西区九都西路与青岛路交叉口& && &&&别墅 周边均价5920元/m2
洛阳国家大学科技园& && &&&涧西区 武汉路龙裕路1号& && &&&周边均价6062元/m2
名门世家& && &&&涧西区牡丹广场九都西路与青岛路交汇处& && &&&5600元/m2
加州1885& && &&&涧西区九都西路与天津路交汇处西100米& && &&&9800元/m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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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工区楼盘最新房价统计
楼盘名称& && &&&地址& && &&&均价
天城一品& && && &西工区涧河与纱厂西路交会处& && && &5780元/m2
和昌•中央城邦& && &&&华山北路与汉宫路交会处& && &&&4300元/m2
水岸国际& && &&&西工区定鼎路与九都路交汇处& && &&&5600元/m2
汉德•里院里& && &&&西工区火车站纱厂北路与道南路交叉口向南100米路西& && && & 5300元/m2
碧桂园•凤凰湾& && &&&西工区王城公园王城大道与纱厂路交叉口西300米& && && & 周边均价5350元/m2
九洲城& && &&&西工区百货楼唐宫中路与玻璃厂路交汇处& && &&&7000元/m2
和昌·花与墅& && &&&华山北路与汉宫路交会处向东200米路北& && &&&4850元/m2
中迈王城之珠& && &&&王城大道与道北三路交汇处& && && & 5000元/m2
凌宇犀地& && &&&西工区解放路与纱厂东路交叉口向东100米& && &&&6400元/m2
香榭里定鼎广场& && &&&西工区定鼎路与九都路交会处东北角& && &&&6100元/m2
MOCO1885& && &&&西工区新都汇王府井MOCO1885& && &&&6200元/m2
名优雅筑& && &&&西工区王城大道38号(涧东路与九都路交叉口南200米)& && && & 5688元/m2
香榭里舍& && &&&西工区九都路与七一路交叉口东南角& && && & 周边均价5552元/m2
洛阳升龙广场& && &&&王城大道与中州路交叉口以北& && &&&6200元/m2
名门万象& && &&&西工区九都西路与上阳路交叉口& && &&&6900元/m2
中迈上阳城& && && &西工区上阳路以西、涧河以东、九都路以南、洛河以北& && && & 周边均价5552元/m2
顺峰状元府邸& && &&&西工区国花路(原机场路)与状元红路(原道北三路)交叉口东100米& && && & 4900元/m2
中建和富名苑& && && &西工区王城大道与道北四路交汇处(警校对面)& && && & 4300元/m2
凯瑞梧桐里& && &&&西工区华山路与道北五路交叉口& && &&&4500元/m2
世纪王城& && &&&西工区王城大道与纱厂西路交会处& && && & 周边均价5552元/m2
亚威新时代& && && &西工区西工区体育场路15号(市农行南侧)& && && & 6500元/m2
中迈红东方广场& && &&&西工区九都路与王城大道交叉口南100米路东& && &&&6500元/m2
金屏苑& && &&&西工区九都路立交桥环保大厦东侧& && && & 周边均价5552元/m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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瀍河区楼盘最新房价统计
楼盘名称& && &&&地址& && &&&均价
恒大绿洲& && &&&瀍河区东花坛中州东路二广高速交汇处& && && & 6300元/m2
地久艳阳天& && &&&瀍河区九都东路与启明南路交叉口南100米& && && & 5400元/m2
君河湾& && &&&瀍河区东花坛滨河路与夹马营路交汇处& && &&&5700元/m2
圣域蓝湾& && &&&瀍河区启明西路与夹马营路交会处& && && & 4600元/m2
钰泰九龙苑& && &&&瀍河区东新安街与自立南街交汇处,火车东站对面& && && & 4200元/m2
豪迈世纪馨园& && &&&瀍河区夹马营路15号(原洛一高北侧)& && && & 5890元/m2
建业贰号城邦& && &&&瀍河区中州路与启明南路交汇处& && &&&周边均价5023元/m2
河洛古城& && &&&瀍河区中州东路二广高速交会处以东& && &&&周边均价5023元/m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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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区楼盘最新房价统计
楼盘名称& && &&&地址& && &&&均价
鼎城·悠山郡& && &&&老城区定鼎立交桥北500米路西& && && && &4400元/m2&&
富尔家& && &&&老城区春都路与道口巷交叉口向东100米& && && & 4300元/m2
升龙天玺& && &&&老城区老集青年宫九都东路与新街交汇处& && &&&5600元/m2
恒泰春天& && &&&老城区春都路86号(原春都集团东100米)& && && & 4800元/m2
香榭里畔山兰溪& && &&&老城区道北三路中铁隧道集团东50米& && &&&4600元/m2
揽翠城& && &&&老城区道北三路与建华路交会处& && &&&4600元/m2
徽安新城& && &&&老城区环城北路与北大街交汇处& && &&&周边均价5798元/m2
星辰公馆& && &&&老城区春都路4号& && &&&4500元/m2
祥瑞新城& && && &老城区九都路与金业路交叉口向东100米& && && & 周边均价6049元/m2
九鼎豫丰苑& && &&&老城区春都路与定鼎北路交会处& && &&&周边均价5924元/m2
福海花园& && &&&环城北路与南新安街交叉口路北& && &&&周边均价4575元/m2
洛阳和园& && && &老城区定鼎北路与道北二路交叉口& && && && &周边均价5952元/m2
高新技术开发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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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新技术开发区楼盘最新房价统计
楼盘名称& && &&&地址& && &&&均价
恒生光合城& && &&&高新技术开发区阳市经济开发区太康路与汇通街交汇& && && & 5000元/m2
路劲御城& && &&&涧西区华夏路150医院西500米& && && & 4800元/m2
洛阳升龙又一城& && &&&高新技术开发区孙辛路与河洛路交叉口& && && & 5200元/m2
京熙帝景& && &&&高新技术开发区瀛洲路与周山路交汇处(周山森林公园东侧)& && && & 6000元/m2
洛阳中南广场& && &&&高新技术开发区河洛路与丰润东路交汇处(大张超市对面)& && && & 周边均价5600元/m2
达园& && &&&高新技术开发区周山路与瀛洲路交汇处向南50米& && && & 7000元/m2
瀛海19城& && && &瀛洲路与河洛路交会处& && && & 周边均价5600元/m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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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滨区楼盘最新房价统计
楼盘名称& && &&&地址& && &&&均价
洛阳碧桂园& && &&&伊滨区洛偃快速通道与桂园路交叉口北& && && & 4400元/m2
翡翠庄园& && &&&伊滨区开拓大道以东、白塔路以南、职教大道以北& && && & 住宅 3900元/m2&&
别墅 6300元/m2
天明城& && &&&伊滨区洛偃快速通道与兴业西街交会处东100米& && &&&3600元/m2
隆安东方明珠& && &&&伊滨区中央商务区开拓大道与新源路交汇处& && && & 3600元/m2
中电银河湾& && &&&开元大道东段(洛偃快速通道)和开拓大道交汇处东北角& && && & 5600元/m2
九嘉海港城& && &&&伊滨区洛偃快速通道开拓大道交汇处& && && & 4300元/m2
香醍河畔& && &&&伊滨区伊河东岸中国薰衣草庄园内& && && &
别墅 7300元/m2
其他各县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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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县区楼盘最新房价统计
楼盘名称& && &&&地址& && &&&均价
中成·水岸绿洲& && && &偃师市槐新路与伊洛路交叉口向西200米& && && & 3800元/m2
偃师亚新橄榄城& && && &偃师市槐新路与伊洛路交会处& && &&&周边均价2700元/m2
久鼎花园& && &&&偃师市首阳新区310国道偃师一高对面& && && & 2800元/m2
旭日华庭& && &&&偃师市文化路太学路交叉口(偃高南侧)& && && & 周边均价2700元/m2
偃师龙腾花园& && &&&偃师市翟镇翟西村& && &&&1500元/m2
东方今典.汤街小镇& && &&&孟津县小浪底大道与瀍河大道交汇处& && &&&别墅 6000元/m2
新艺玫瑰园& && &&&孟津县小浪底大道与瀍河大道交汇处& && &&&2800元/m2
文兴水尚& && &&&宜阳县洛宜快速通道与滨河南路交汇处& && &&&2980元/m2
香堤雅居& && &&&新安县洛新产业集聚区京津路西侧涧河北侧& && && & 3688元/m2起
(数据来源于房天下、安居客,房价仅供参考,最新政策、价格详情敬请电话咨询售楼处)
数据仅供参考、数据仅供参考、数据仅供参考,整理完各区房价的小编,现在就这个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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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编哪都买不起!买不起!买不起!穷的现实,说一万遍也买不起!情不自禁留下了心酸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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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想要个住的地方,大家都容易吗?我还是去天桥底下抢位置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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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中弘卓越城和正商城,为什么差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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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还是我农村二层小洋楼 宽敞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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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中弘卓越城和正商城,为什么差这么多?位置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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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啥要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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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又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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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不起啊,操着卖白粉的心,挣着卖白菜的钱,让人情何以堪,还好不用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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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家房子半年涨了1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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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房子住着不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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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八怀孕一个月管做人流吗费用是多少需要带家长吗 人流多...
状态:就诊前
你好!可以做人流。普通人流手术几百块钱,无痛人流手术1千多点。我说的是全部费用,包括检查费、化验费、药费、手术费、麻醉费,总共就这么多。可以不跟家长,但是得有家属或者朋友陪护。偶尔腹痛一下不要紧。我明天在门诊坐诊,你来找我吧。
状态:就诊前
请问怀孕是怎么算的
状态:就诊前
我是阳历二月二十六来的月经
状态:就诊前
中间做了几次,测了一下没怀孕,月底又测了一下显示怀孕了
状态:就诊前
中间做的几次都没弄进去,最后一次弄进去了然后过几天测一下显示的弱阳性
应该是怀孕了。怀孕是从最后月经来的第一天开始算起的。
状态:就诊前
我末次月经是二月二十六日,是不是怀孕已经一个多月了
是的。按末次月经第一天算,你已经怀孕37天,实际受精没那么多天。你如果做人流,最好别超过停经60天。
状态:就诊前
好的谢谢你!过几天我就去
我下周休息,可能周六周日上班,你来之前可以在这里查一下我的坐诊时间再来。
状态:就诊前
状态:就诊前
状态:就诊前
今天你坐诊吗
你好!我今天在保健院老地方坐诊。下周三也在道北老医院坐诊。下周四周五去道南保健院新院坐诊。
状态:就诊前
在什么地方
状态:就诊前
好大夫在线友情提示:大夫都是利用业余时间,根据自己时间安排答复,给大家就医提供建议,请您耐心等待大夫回复。大夫的建议仅供参考,并不是通过网络给予诊疗,如病情紧急,请一定到医院就诊治疗!
你好!你家在商丘市住吗?我们医院在道北胜利西路。因为建高铁站,周边都拆迁了,就剩我们医院和梁园区疾控中心了。医院一部分已经搬迁到道南归德路和民主路交叉口东北角,也是老白云转盘东北角,就是以前的红十字医院,他们不干了,我们医院租他们的房子。我下周三还在道北老院上班,周四周五去道南新医院上班。
陈玉杰大夫通知出停诊:周二周日(7月31号8月5号)保健院坐诊。民主路
周三五六法医医院坐诊。周四休息。
大夫郑重提醒:因不能面诊患者,无法全面了解病情,以上建议仅供参考,具体诊疗请一定到医院在医生指导下进行!
疾病名称:哺乳期可以服用避孕药吗&&
希望得到的帮助:宝宝11个月,已经有月经两个月,昨晚同房失败,是易孕期,可以吃金毓婷避孕药吗?
病情描述:您好,宝宝11个月,已经有月经两个月,昨晚同房避孕失败,可以吃金毓婷避孕药吗?宝宝不喝奶粉,不停止母乳可以吗?急急急,谢谢各位医生
疾病名称:怀孕&&
希望得到的帮助:预约了后天的B超,会不会影响流产时间。
病情描述:怀孕11个月,要做人流,想咨询一些关于人流的问题。
疾病名称:人流&&
希望得到的帮助:哪个医院比较靠谱,
病情描述:做人流,附近的
疾病名称:无痛人流&&
希望得到的帮助:人流史隐瞒可以吗?
病情描述:去年六月份做过无痛人流,想问以后生孩子可以隐瞒人流史吗?不想让现在的老公知道。还没有怀孕,以后产检什么的医生能看出来不?可以隐瞒不
疾病名称:引产 二次清宫后 胎盘仍有残留 血流丰富&&
希望得到的帮助:如何治疗,需要手术吗
病情描述:第一次怀孕,怀孕不到一个月就有腹痛,后有阴道出血,进行保胎治疗,吃黄体酮,打黄体酮针。卧床两个多月,孕21周,小腹疼痛,6月30日晚,宫缩,胎包已到阴道,7月1日早晨引产并清宫,7月5日二次...
疾病名称:从b超图片看有没有上环&&
希望得到的帮助:从b超结果图看体内有没有环
病情描述:从b超结果图,来判断体内有没有环,谢谢~
疾病名称:引产后宫内残留厚约7mm高回声带&&
希望得到的帮助:引产后30多天没流血但是左右腹部两侧偶尔会不舒服会有些疼,是宫内残留导致的?残留可...
病情描述:引产30多天后没流血但是左右腹部两侧偶尔会有些疼,是不是宫内残留导致的?
疾病名称:二次清宫九天后又有点红血水&&
希望得到的帮助:二次清宫隔九天后又有点红血水 怎么办
病情描述:二次清宫隔九天后又有点红血水 一月份流产刮宫一次 七月份流产再次刮宫 没流干净 又二次刮宫九天后 今天上午下午都分别有点红血水 请问怎么办
疾病名称:怀孕打算做人流手术&&
希望得到的帮助:需要做手术
病情描述:怀孕打算做人流手术
想问下费用
做完手术后需要注意多长时间
疾病名称:人流&&
希望得到的帮助:同房的情况下需要注意什么
没到一个月的话 会不会感染
病情描述:无痛人流后 第27天能进行同房么
术后一切正常
疾病名称:输卵管结扎复通术&&
希望得到的帮助:请问医生想现在怀孕应该怎么做
病情描述:月经周期正常,结扎手术距离现在两年半了,想做复通术重新怀孕。请问该怎么做!
疾病名称:人流第15天来月经&&
希望得到的帮助:要怎么办
病情描述:人流第8天复查一切正常,医生开了21天的优思明,吃了一次就感觉恶心,肚子痛腰痛就没吃了,第15天来月经了怎么办
疾病名称:妇科&&
希望得到的帮助:帮忙看下片子宝宝有没有问题,如果流产,哪种方式更好更安全?
病情描述:你好医生,做了个彩超,显示宫内怀孕,盆腔积液,帮忙看下彩超有没有别的问题,正常吗?
如果流产哪种方法更好?
疾病名称:三个月吃三次避孕药&&
希望得到的帮助:避孕药会影响肾功能吗
病情描述:有个小的肾囊肿,尿检有轻微潜血,三个月连续吃了三次紧急避孕药,会不会导致急性肾衰竭或者是影响肾功能这个药?
疾病名称:胚胎停育后人流&&
希望得到的帮助:我很担心,请问这样是否正常?
病情描述:喝了药这两天会排出少量的血,没有血块,这正常吗?
疾病名称:怀孕七个月
希望得到的帮助:引产要开证明吗
病情描述:怀孕七个月,因男朋友不想要
疾病名称:人流手术后&&
希望得到的帮助:我比超显示是否流干净了,为什么还有少量血,这样情况正常吗
病情描述:人流手术后流血一周,停了,然后又有血了,现在流少量血一周了
疾病名称:怀孕,做人流&&
希望得到的帮助:我必须尽快做手术,时间紧,还要赶着上班
病情描述:怀孕已经40多天,不太想要这个孩子,人流手术怎么做
疾病名称:人流后 第十四天出血 有黑色东西排出&&
希望得到的帮助:做宫腔镜疼吗?
病情描述:医生说叫我住院做宫腔镜手术 我想问下我这 属于严重的吗?
疾病名称:人流后肚子偶感疼痛&&
希望得到的帮助:这个跟我做完手术有关系吗?为什么感觉像是子宫疼一样
病情描述:上个月27号,做完人流手术,最近偶尔会感觉肚子疼,今天去照彩超,那个仪器按在肚子上的时候,感觉有点痛感
投诉类型:
投诉说明:(200个汉字以内)
陈玉杰大夫的信息
各种妇产科疾病的诊断、治疗和手术,如子宫切除术、附件手术,各式剖宫产术、处女膜修补术、输卵管吻合术、...
陈玉杰,女,妇产科主任医师,执业药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高级公共营养师。毕业于河南医科大学临床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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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军总医院废墟,我的1976
来源:_bookdoc_
  记得——
  那一年我才十几岁。
  那一年夏天的某个夜晚,突然下起了雨。尽管下了雨,不但没有凉爽下来,反而更热更燥,蚊子也更嚣张。我爬起来跟父亲逮蚊子,后来又喷了敌敌畏,才重新睡倒,睡倒不久就地震了。
  震中在唐山、丰南一带。
  那一场地震虽然只有短短的二十多秒钟,却让我和千千万万个亲历者终生难忘。现在回想起来,虽然年代久远,我还是感到震惊不已。十几平方米的一间屋,居然被震成两半,我这一半完好无损,而我父亲那一半,则塌成一堆瓦砾……
  我将父亲从瓦砾里刨出来,用海魂衫拭去他脸上的尘土,默不作声地凝望着他的遗体,没有眼泪,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感觉,只是痴痴地发呆——生命原来如此脆弱。懂得了这一点,眼泪就金贵起来。等我的理智逐渐恢复过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天塌了!从此我再也无所依靠了,风吹雨打时,也没有一个宽阔的臂膀替我遮风避雨了。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变了,变得战战兢兢,只好把小小的书房当作避风港,把虚妄的情愫当做了毕生的事业,就此完成了我性格的蜕变。
  其实,每个父亲都是孩子心目中的一方天空,一方有阳光、有云彩、有温煦暖风的天空。在这部《废墟,我的1976》里,尽管也写了灾难所造成的凄惨悲剧,有血,有肉,但还是用了大量篇幅来书写地震对灾民一生的影响,很多幸存者的生命似乎永远都定格在1976年那个夏天的夜晚。少年时想地震,如隙中窥月;中年时想地震,如庭中望月;于今再想地震,便如台上悲月,对大自然的美好和大自然的严酷,对人性的美和人性的恶,另有了新的领会。
  这一整部小说都是我在一个又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完成的,只有在墨汁一般漆黑的夜晚,许多往事,许多冷雨凄风,才能泛上心头,让我记忆犹新。
  时间太久远了,我现在已经不能一下子说清小说中哪些事情是我亲身经历的,又有哪些事情是朋友讲述给我的。但无论是亲身经历的,还是朋友讲述的,都让我感到惊心动魄。再回首,让我超然看待,或者让我写成竹影粉墙、小桥流水式的文字,我做不到。所以,《废墟,我的1976》写得难免剑棘刀槊,钲鼓起伏,颇动肝火。
  我二十年前得了一场病,躺进了医院,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来沉淀,来回味,这部小说的开头部分,我曾拿到一家杂志上发表,后来有评论说:"小说不同于同类题材之作的地方,就在于其能把特定的历史气息糅合进对自然灾难的表现中。"我深以为然。这部《废墟,我的1976》不是全景式描写唐山大地震的史诗,而只是主观性极强的"一个人的唐山大地震亲历记录",所以,它更率真,也更亲切。
  我把这么一部普普通通的小说,献给我的母亲和三个同胞兄弟,遥想当年母亲的艰辛和兄弟们的凄惶,伤春悲秋之感即油然而生。无论是作为长子还是作为长兄,因为我的孱弱,都不称职,在此,向他们致歉。
  希望读者在读过这部小说后,即便不能同悲同泣,也能常怀感恩之心,常有互助之举。
  雪屏
  2010年8月  自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荡过秋千,不是我不想,而是那种忽而将我抛到半空,忽而又被玩弄似的扔在地下的感觉,让我浮想联翩,回忆起来就恐惧,太可怕了。
  那是个深夜。
  那个夜晚跟平时的夜晚似乎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蚊子比平时嚣张,也比平时作风恶劣,平时落在身上,轰它一下就跑了,而这一回它咬起人来不撒嘴,死叮,每一只被拍死的蚊子都一肚子的血,很肥。
  "过一会儿我打上敌敌畏,蚊子就不敢这么捣蛋了。"我爸说完,好歹把两只饭碗在水管子底下冲了冲,就跑去喂他的六条警犬了,留下十八岁的我,继续倾听着俯冲的蚊子低沉的叫声。我爸在这座军用仓库就是负责饲养警犬的,警犬则是负责巡查守护库房的,库房里堆着的都是支援印度支那的粮食、石蜡以及其他一些不让我知道的东西。自然,我也不想知道,那时候,我要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偏偏就不包括这些。
  我爸走了,我把两条腿撂在桌面上,拽着台灯的灯绳,开一下,关一下,关一下,又开一下。老远,我听见我爸对我喊:"你就别糟践电了,我们单位这个月电费都糟践在你身上了。"
  汶川地震哀悼日那天,我从躺了三十年的床上爬起来,一步一步磨蹭到和平西街,默哀了三分钟,死灭了许久的忧伤又从心底飘拂起来。已经五十岁的我,竟哭了。幸好,那天有很多人都在哭,我的哭也不显得突兀,而且那天很多人的脚步都沉重蹒跚,我的瘸腿也不那么显眼。我爸对我喊"你就别糟践电了,我们单位这个月的电费都糟践在你身上了"那时候,我的腿还不瘸。记得当时我还偷着骂了我爸一句"财迷脑袋"。还好,我爸没听见,听见了非得给我一巴掌不可。我不知我爸是什么时候回到宿舍来的,反正我爸回来的时候,我早就睡了。"咣当",跟半拉锅盖一般大小的青砖楔在我的肩膀上,是剧痛将我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瞧,整个房子晃得和荡秋千差不多,根本站不住脚,想喊救命,嗓子眼就跟堵上了一块抹布似的,喊不出来。
  我就只能蒙着脑袋,随着惯性,一会儿骨碌到房间这头,一会儿骨碌到房间那头,像个皮球一样。我想,要是再晃三十秒,我的小命就交代了,砖头瓦块噼里啪啦地跟雨点一样砸在身上,连疼的感觉都没有了。连疼的感觉都没有了的感觉,常常是最恐怖的感觉。
  我不愿意回忆。
  我是在忧郁症稍有缓解以后,移居到北京来的。其实,在北京,跟我在天津,在武汉,以及在成都,都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反正我在任何一个城市都从来不出门,最多就是拉开窗帘瞅两眼,瞅瞅阴天不阴天,下雪没下雪……我受不了太多的人,太多的人让我缺乏安全感,我又受不了一个人独居,独居又让我孤独和寂寞,很容易让我想这想那,特别是想起1976年的那个夜晚。偏偏是汶川地震唤起了我的记忆。我记得最清晰的是我爸在剧烈的摇撼当中冲我嚷,我也清晰地记得他嚷的什么我根本听不见,呜呜的呼啸屏蔽了所有的声音。以后的三十年间,我想得最多的就是:我爸当时要对我说什么?可惜,我永远得不到答案了,永远。
  给我治疗忧郁症的心理医生曾问过我说:"你父亲在地震中遇难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哭?"我说:"我哭不出来。"心理医生又问我:"你要是当时哭出来,恐怕现在就不会得忧郁症了。"即便如此,我也依然哭不出来,我的泪囊似乎枯竭了。  然而这一次,汶川让我哭了,一哭就是三天。
  我爸冲我嚷过之后,拼命地拽着我的手,仿佛是让我从窗户跳出去逃生,因为门严重扭曲,已经完全打不开了。我却不敢,就在这时候,我爸的那面墙塌了。星星探进头来。
  几乎是突然,四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我在瓦砾的下面找到了我爸,一片碾盘大小的水泥墙皮斜着从他的左肩穿过去,楔在他的心脏部位……我蹲在我爸的身边,脱下海军衫,给他擦去脸上的尘土。我爸养的那几条警犬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用什么办法挣脱了笼子跑了出来,警犬呜咽着闻闻我爸的这儿,闻闻我爸的那儿,似乎是想把他招呼醒,好起来喂它们。见我站在我爸的尸体跟前,傻了一样,它们便将爪子搭在我的后肩膀上,直立着,安慰我,据说,那些野狼就喜欢这样。我爸养的这几条警犬,个个模样长得都像狼。这几个家伙的口粮,比我还多,另外肉票定量也比我多,所以它们见到我总牛哄哄的,高兴了,冲我叫两声,不高兴了,干脆装作瞧不见我。现在突然变殷勤了,它们大概也知道我没有了爸爸,孤独了。
  天热,尸体放不住,我想把我爸送到火葬场去,光着屁股跑出来的熟人告诉我,火葬场早塌了。我只好在单位找现成的木板匆匆钉了个薄板棺材,把我爸装殓了,在一块低洼地刨个坑,埋了。一块狭窄的低洼地里埋了几百口子,还不算砸死的牲口。当时,困惑我的最大问题是,我怎么跟生活在另一个城市的母亲交待?他们能饶了我么?溜溜一天,我都没吃一口东西,警犬也不吃,有人见了它们,都怕,说它们眼珠子都是红的,看架势要吃人。其实不会,我爸不叫它们咬,它们就跟小猫一样乖。几条警犬就卧在埋葬我爸爸的地方,眼巴巴地瞅着我,泪汪汪的,我走,它们也不走。我怕我走以后,它们把坟刨了,就拣起几块土坷垃吓唬它们:"你们敢碰这个坟一下,我就砸断你们的狗腿!"它们并不跟我绷脸,而是亲切地舔我的手、我的脖子和我的鼻子。
  狗,我是喜欢的,不是因为我爸养过狗我才喜欢,我似乎天生就喜欢它们冬天天鹅绒一般的毛,也喜欢它们冰凉的鼻子和带刺的舌头,更喜欢它们像跟屁虫似的追在屁股后边。除非你点上一支烟,吸一口,往它脸上一喷,它才翘着尾巴颠颠地溜走了。可是,经过那场地震以后,我变了,变得不敢再跟狗打照面了,尤其是狼狗,我总怕它们突然冲过来,指责我:"你连个畜生都不如,你爸爸死了,哭都不哭一声,不哭也就罢了,你最后居然连你爸的坟都丢了!"所以,我现在见到狗,总是贴着墙根走,同时把脸扭一边去,不是我懒得看它们,而是怕它们瞪我。我朋友曾经劝我说:"哥们儿,你一个人成天躺在床上,最好养上一条狗跟你做伴。"我嘴上说"我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能养狗?快别叫它们跟我受罪了",心里却想:我要天天面对着一条狗,岂不更增加我强烈的负罪感吗?远的不说,就说我爸养的那六条狗吧,它们跟着我爸脚挨脚地相继死去,有人说,它们是殉主了,而我呢,我却还苟延残喘地活着。
  楼塌了,仓促间,我没找到裤衩,只好从废墟中拣了一件夹袄围在腰上,好歹遮遮羞。不知我的左胳膊是怎么断的,我埋了我爸之后我才发现,得用手托着,要不总耷拉着,却不觉得太疼。截止到目前为止,我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头脑纷乱得没有一点头绪,凭直觉,我坚定不移地认为是勃列日诺夫扔过来了一颗原子弹。备战这么些年,多多少少有些思想准备。我甚至撒狠地想:今天你没炸死我,我明天就去端你的老窝,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谁他妈的也不怕谁!  就在我开始创作这部《废墟,我的1976》的时候,我妈和我的三个弟弟都好端端地活着。
  而在当时,我却设想他们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一颗原子弹的威力有多大,我不知道,反正大得难以想象。我妈妈和我的三个弟弟当时距离我只有一百多里地,我跟我爸总是礼拜六晚上坐火车回家,到礼拜一早晨再回来,我爸上班,我上课。火车永远是那么挤,每一回不是我爸把我从窗口推进车厢里,我根本就上不去。上去以后,我就铺一张报纸,在车座子底下蜷腿一躺,什么时候到站了,我爸招呼我,我才钻出来。我还是愿意掉过个儿来想,万里头还有个一呢,万一我妈和我的三个弟弟都提前躲进防空洞里去,不就平安无事了吗?我们马路对面就挖过一个老大的防空洞,能躲很多人。
  那时候的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了。
  直到我遇见了胡传魁和二林子,我才知道比我更不幸的还大有人在。他们俩简直像泥猴,要不是拿袄袖子把脸擦干净,我还真认不出他们来,厚厚一层土把他们的鼻子和眼都糊住了。他们住的是简易楼房,更不结实了,我们在三楼平台上跳个绳,一个楼都颠蹬,很快就有人隔着窗户骂大街。
  胡传魁问二林子:"你家没了几口?"
  二林子答:"四口。"
  胡传魁没等问,就主动竖起六根手指头。当他们问到我,我回答说:"就我爸一个。"他们俩都说:"你小子赚了。"他们比我更惨,我还有妈,有弟弟,他们却是孤儿了——这个想法掠过我的心头,我竟沉静了许多。我们是同学,一个班,他们俩还是同桌,我在他们后边,隔了四排。他们做点什么小动作,我都能瞧见,可是,我要偷着看个书、刻个剪纸,他们都不知道。
  "不知还有多少喘气的。"胡传魁说。他走道一瘸一拐,那是因为他跳窗户往外跑时踩在一根手指头长短的铁钉上,从脚底板一直刺穿了脚面,扎了个透亮儿。
  二林子把手卷成个喇叭筒,冲着瓦砾堆喊了一嗓子:"有人没有?有人言语一声!"除了大地的轻微颠簸,什么动静都没有,仿佛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我们仨了。我们仨平时最要好,狼狈为奸,也能玩在一处,老师把我们叫做"三家村"。一个人挨揍,哥仨儿一起上,吃亏的时候也就不多。
  胡传魁的脚血流不止,二林子把套袖撕成条儿,替他包扎上。胡传魁很汉子,一声都不吭,我却替他疼得慌。趁他们俩没注意,我抓一把泥抹胸脯子上,让我的鸡胸和肋条不那么历历在目,省得又让他们俩拿我找乐儿,喊我瘦猴儿。
  我们都在那一年毕业,等待分配工作。我是老大,指定下不了乡,即便分不到国营厂,去个集体单位总还是有把握的,他们俩一个行二,一个行小,就没准了,闹不好给发到科尔沁草原上去也说不定。
  胡传魁打石棉瓦下边拾了一杆红缨枪,拄着当拐棍。借着夕照看,周围几乎所有的楼都塌了,就一棵大槐树还立着,大槐树上原来落满了鸟,现在也都跑了。
  就在我跟胡传魁和二林子瞎转悠的时候,我小说中的另外一个人物——酵母片,正在跟人家打架,跟他打架的对手叫钢镚儿。
  "你撒手,再薅着我的脖领子,我就抽你!"酵母片揪着钢镚儿的手腕子,警告他。
  "我就薅你了,你敢把我怎么样?"钢镚儿也不含糊,他故意把军帽歪戴着,讲这个派儿。不知他们俩僵持了多久,但是谁都不首先打破僵局,真的下狠手,只是跟两头倔驴似的呼哧带喘,多半都玩虚张声势,打嘴仗。不过,我还不想叫他这么早出场,再等等也许效果更好。  酵母片是唯一的一个至今还跟我有来往的故人,不过,我们七年八年也不得见一面,更多的是通个电话。我跟外界的联系最频繁的就是电话,我习惯了通过语气而不是通过表情来判断一个人的心境好坏。那时候,酵母片似乎跟钢镚儿是一对天敌,见面就掐,却又是文斗多,武斗少,仿佛就盼着两边的哥们儿来劝。他们俩不依不饶,不劝还好,越劝越来劲,人家生生将他们拉开,他们俩还一个劲儿往跟前凑合。酵母片捋胳膊挽袖子说:"你们别拦着,我今天跟他没完。"钢镚儿则朝手心啐两口唾沫:"我要不把他胯骨轴掰两半儿了,我就不姓我爸的姓!"酵母片住道南边,钢镚儿住道北头,当间只隔一条马路,这一次吵架掐架的原因是他们擦肩而过时,酵母片瞪了钢镚儿一眼,钢镚儿也还了酵母片一眼……
  "要不是给这儿的哥儿几个面子,我非给你整整容不可。"钢镚儿斜棱着他的肿眼泡对酵母片说。
  酵母片见他褪套了,也赶紧借坡下驴:"要不服气,赶明儿咱约个地方比划比划。"
  钢镚儿更是肉烂嘴不烂:"那好,就明天早起八点,河边见!"
  酵母片也不能憷他:"谁不去,谁是狗尿苔!"他们两拨人马终于散开了,找了个水管子灌一肚子凉水,擦擦嘴角,不禁犯起愁来:今天的这场祸是躲过去了,那么明天呢,明天怎么办?
  酵母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码人去,找上大队人马,个个武装到牙齿,以便明天好跟钢镚儿比个高低……究竟谁是这次交手的胜利者,我现在不想说,我想把它作为一个悬念,留待以后再讲。想一下,那时候的他们真有点令人不可思议,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很多人还都被埋在瓦砾堆之中,挣扎在一发千钧的死亡线上,他们居然还在为屁大的一点事儿打成一个热窑!
  我几次在跟酵母片通电话时,都想问他这个问题,但是都忍住了。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地方的宣传部长,长着一张宣传部长才长着的脸相,操着一副宣传部长才操着的腔调,我何必叫他不愉快呢?他这三十年来几乎是一帆风顺,跟我截然不同。我结过一次婚,离了,我也有过一份工作,辞了,又下海干了不少的行当,没多久就腻了,不干了。我对什么似乎都漠然,都缺乏足够的耐心,只有当病号是我坚持得最持久的一个职业,在医院一住就是十一年。一直到现在,我还是喜欢一天一天地躺着,甚至连衣服都懒得穿,嫌麻烦,一身睡衣睡裤我对付了十来年,还穿着。十八岁的我却不是这样,十八岁的我最想的是当兵,只是担心:"要是打苏修上前线,队伍上会不会嫌岁数小?"我又自己给自己打气说:"我年满十八,再过九天,足够入伍的资格了。"最终我没能当兵上前线,不是因为年龄,而是因为我没有门路。那时候当兵,是要到武装部走后门的,我爸死了,我妈又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哪里找得到门路?要是酵母片那时候就当上宣传部长就好了,我提着一盒点心求求他帮忙,也许还有戏。可惜,那时候的他跟我一样,也只是十八岁的混球。没能当兵打仗,是我终生的遗憾。
  而在当时,跟胡传魁、二林子比起来,我当兵的希望最大,起码我年龄够了。在我们三个当中,我最大,属狗;胡传魁最小,属鼠;二林子夹我们当间儿,属猪,不大不小。论起其他来,我们几个里最胆小的是我,最财迷的是二林子,最好色的是胡传魁,这小子早熟,平时总拿个望远镜,谁漂亮就偷着看谁。我找他借过一次,他舍不得,怕我给他摔了。为这个,我们两礼拜都没说话。
  其实他们俩想当兵的欲望比我还强烈,想都想疯了,我能留城,他们俩要是不当兵,就只有上山下乡一条路可走。二林子曾经异想天开:"怕什么,到时候我就跟武装部说我满十八了,反正派出所塌了,户口册子底子也查不到了。"他也就痛快痛快嘴儿,真叫他去做,也没那个胆子。
  我后悔我当时对他说了一句话:"事先说明,到时候我可不给你做证明人,别连累我。"我仿佛一生都在后悔中度过,而且所有的后悔都无法再去补偿。二林子已经不在了,胡传魁也不在了。  那时候,跑我们家去串门最勤的是胡传魁,而不是二林子。我一直阴暗地想,胡传魁去我们家串门不是为找我,而是因为我们家门口的那几个妞。那几个妞个个长得跟卖花姑娘一样。上初二时,他给人家女生递个条,女生交给了老师,老师把他批得够呛。反师道尊严那会儿,这小子一口气给那位老师贴了七八张大字报,我说他是打击报复,他还不乐意了。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同情那个老师,那个老师曾经没收过我的一本叫《白洋淀纪事》的小说,他说这本书反动。有个同学告诉我,这本书他并没有上交给工宣队,而是没事时自己偷着读。那本书是我借的,借我书的那个同学为此还挨过他爸的一顿揍。
  而当胡传魁提起他递过条的那个女生依然情意绵绵的时候,我还情窦未开,所以我才骂他:"操,你也没个记性,她要不把条交给老师,你能挨批吗?"那时候,我才刚刚学会打手枪,打得还不熟练。赶上停电,不得不点起油灯或是蜡烛,瞅着灯芯迸出微弱的火舌。胡传魁就会讲起他递过条的那个女生,说她上个礼拜冲他笑过一次,上上个礼拜,她的围巾被风刮到树枝上,她求他帮着爬上树给拿下来,她谁都不求,偏偏求他!"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他问我。我说:"不知道。"他就骂我:"痴呆儿童!"奇怪的是,我从小向往的都是比我大,而且是大很多的女人,胸脯鼓鼓的屁股翘翘的那种。我不敢跟胡传魁他们说我的这个想法,我怕他们给我声张出去,那样的话,我非臊得跳楼不可。我的性格不允许我像胡传魁那样,想什么说什么,我更愿意躺在床上瞎琢磨。我可以蜷缩着身子,把两手放在双膝之间,双膝一直顶到我的下巴上……那是我特有的思考方式。其实,这也是客观条件造成的习惯,在家里,一张床上躺了我们哥儿四个,要是不蜷着腿睡,根本就睡不下。跟我爸住,我睡的又是个小折叠床,依然伸不开腿。我最喜欢在家过夏天,夏天我铺个凉席睡到马路边上去,那就宽绰多了,要不是早班的电车铃声吵,我能一气睡到中午。半夜睡半截,叫巡逻的民兵砸起来,把我轰回家去,那是极偶然极偶然的事儿,一个夏天也不定能遇到一回。不过,遇到了,认倒霉就是了,别跟他们争,民兵比警察更喜欢打人。
  我也幻想过长大要当不了警察的话,就当民兵,谁打过我,我将来也打他,他现在抽了我一皮带,以后我就抡他两皮带,反正那时候他们也老了,打不过我了……
  有时候,我真佩服胡传魁,佩服他的痴情,在这样一个恐怖的时刻,倒塌的楼房、剩下半截的烟囱、露天的厂房和撂倒了的电线杆都淹没在浓雾一般的暮色中的时候,他还有心情念叨那个他递过条的女生。突然黑影里猛地跳出两个人来,半裸着,裤衩都是破的,勉强拿根麻绳绑在胯骨轴上。他们问我们是谁,我们也问他们是谁,不过,发现还有生还者,我们双方都挺高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惜,空气太浑浊了。
  那个地方,我三十年一次也没回去过,但是我无数次梦见过那里,仿佛呼吸的还是那里的空气。
  那天双方通报了姓名以后,发现并不陌生。
  都是半熟脸,虽没共过事,名字还是略有耳闻的。
  对方解释说:"对不起,我们这儿有几个大闺女没穿衣裳。"
  我赶紧说:"我们赶紧低头走我们的,你放心。"我怕胡传魁眼睛不老实,就按着他的脑袋,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半道上,又遇见好几个幸存者,因为都光着屁股,一见人,马上就藏起来,实在来不及,便就地蹲下,双手捂着裤裆——在我们这儿,睡觉很少穿什么,一是没那个习惯,另一个原因是光着睡,虱子跳蚤没处栖身,不挨咬。像我们这样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的人很少,也就是我们老三位。不过,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好多人陪着我们,跟我们就伴,心里踏实多了。  再往前面溜达,就到了乒乓他们那座楼。乒乓也是我们的同学,在班里是牛魔王那类的角色,仗着他爸爸是个局长,逮谁欺负谁,也没少跟我奓刺。有一回上体育课他揪我耳朵,把我耳朵都揪肿了,火辣辣地疼了好几天,我也没敢告诉老师,说了也白说,老师也一样怕他。
  他家里还有个篮球,从来没让我玩过,他只给他的那些个狗腿子玩。而现在,乒乓就躺在那里,拿个漏窟窿的凉席子盖着下半身,他爸他妈给他擦掉脸上的灰尘,一下一下特别仔细。见我们走过来,乒乓他妈的脸上只略微抽搐了一下,并没哭,乒乓他爸还挨个儿拍了拍我们的脑袋。
  现在,让我再回想乒乓长的是什么样子,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不光是他,其实很多很多人我都想不起来了。
  在那个夜晚,似乎没有太多的眼泪,人们仿佛泪腺都已经干涸了。我们走出去老远,回头再瞧,乒乓他爸他妈仍然跟雕像一样,守卫着他们儿子的尸体,一动也不动。但是,仔细看他们就会发现,他们的眼神是那么的空洞。
  "奇怪,我突然不再恨乒乓那小子了。"二林子耷拉着脑袋,小声嘟囔了一句,他忘了,就在昨天他还说,他要做一个狼牙棒,趁乒乓不备,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那是因为乒乓昨天拿弹弓子给他后脑勺打出个紫疙瘩来,跟脆枣一般大,碰一下,他就龇牙咧嘴。
  "死都死了,再恨也没用了。"我说。
  "就是。"胡传魁说。
  "再说了,拿弹弓子打人一下也没有要命的罪过,顶不济就是你拿弹弓子也给他一下便拔兑了。"我又说。
  "反正二十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早死早讨生。"胡传魁说。这是乒乓过去打架之前常挂嘴头上的一句话。这时候,我们已经溜达到公路上,这条公路东边通沈阳,西头连着天津卫,胡传魁突然说:"你们看——"隐约可见不少人在赶路,有的背着铺盖卷,有的则挎着小包袱,仨一群,俩一伙,脚步匆匆,行迹特可疑。
  我说:"注意隐蔽。"
  我们都蹲下来,胡传魁把他的红缨枪举起来,做好一级战斗准备。
  "怎么都像是逃荒的……"二林子嘟囔了一句。
  "谁去侦察一下。"我说。
  "你是老大,当然是你了。"
  他们俩都这么说,我只好壮着胆子走过去,凑到跟前,男的我不敢搭讪,怕挨揍,碰见仨女的我才问了一句:"你们这是奔哪儿呀?"
  仨女的都比我大几岁,穿戴得很整齐,一色的军褂,一色的卓娅头,她们顺嘴答我一句"回家"就过去了,懒得跟我废话。这会子胡传魁他们也溜过来,胡传魁望着他们的背影,判断她们都是知青,我问他凭什么。
  他说:"你瞅她们那身打扮,个个不爱红妆爱武装,乡下人没这扮相。"
  二林子观察得比胡传魁更细:"而且她们领口的扣子都不系,敞着。"乡下闺女要是这么开通,就出不了门子了,谁还娶她呀。"太不像话了,关键时刻,他们不往前线去,却都奔家里跑。"我愤愤地说。我撺掇胡传魁上去质问他们,他不肯。其实他也是憷窝子,非得坚持石头剪子布不可,结果,三局两胜,输的是二林子。二林子只好硬着头皮,勒了勒裤腰带,截住一个单枪匹马的小子。
  那小子很瘦,还戴个眼镜,估计真比划起来,未必赢得了我们哥仨儿。
  "关键时刻,你们不冲上第一线去,怎么偏偏往大后方逃?"二林子隔着老远问人家,一旦人家翻脸,他掉头可以跑。
  人家倒没跟我们一般见识,只说:"我家里有老娘和老奶奶,我不放心她们。"  疲惫。当时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这样两个字,汗水镶嵌在脑门上一道道的皱纹里,还浸湿了耷拉在额前的头发,背部的衣裳也都溻了,紧紧地贴着肉,还有人干脆就光着膀子。与疲惫一样鲜明地挂在人们脸上的表情,还有无奈。
  我对那个单枪匹马的小子说:"瞅瞅这些破砖烂瓦,破砖烂瓦里还埋着人,你们一走了之,好意思吗?"他说:"天灾人祸,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当时他的表情就是既疲惫而又无奈。胡传魁问他:"这怎么能是天灾人祸呢?"他又说:"地震不是天灾人祸是什么!"
  地震,当时在我们记忆的辞典里还很陌生。但是,很快它就不陌生了,它就像一把尖刀,三十年来一直扎着我们的心,从来没停过,扎得我们的心鲜血淋漓。
  不知为什么,听说不是苏修扔了原子弹,我很是失望,我多希望从战争中学习战争呀,那样一来,我就锻炼得不那么胆小怕事了,也就不总叫胡传魁他们在背后笑话我了。也许,以后我的胆子就更小了,没我爸给我挡横了,没人给我撑腰了,从此就愈加不敢招灾惹祸,走道都怕踩着蚂蚁。往后,谁再欺负我,我也只能忍着……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过,掉过个儿来想,现在好了,胡传魁和二林子也都没了爹,我们都成千顷地里一根苗了,并排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谁都无依无靠,只有相依为命了。
  与此同时,酵母片还在四处搜罗人手,决定跟钢镚儿决一死战,但是,很不顺利,他找十位,起码有九个小子懒得去,明明是他们怕钢镚儿,非要找各式各样冠冕堂皇的借口,来倔他。就连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三,也跟他耍滑头,编瞎话找辙。他狠狠地踢他两脚,他知道他没哥哥,也没姐姐,踢他也白踢,他不敢跟他找后账。
  "告诉你,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酵母片要是一个光杆司令单刀赴会,麻烦就大了,传出去,他的名声倒地,恐怕都没脸活着了。
  "不能给咱们这一片丢人。"他说。
  "这个节骨眼,还惦记这个。"
  他找谁,谁往后退,一点儿都不汉子。
  "人活着为什么?不就是为了面子嘛!"
  他好说歹说,耐心细致地做了一番思想工作,总算凑了二十来口子,还多半是老弱病残。有两个是因为体检不合格才漏网没下乡的,不过据说其中一位是走后门办的假体检证明,我问过他,他不承认。他爸是一个厂的工会主席,有后台,胆就大。工会主席的儿子还可以下馆子,在那里喝酒,在那里吃一个肉丸的饺子。而同样十八岁的酵母片,一次馆子都没进去过,尽管从他们胡同出来往前走七步就有一家饭馆子,不但他没进去过,恐怕他爸也进去得有限。
  "准备好家伙,万一明天早起真干起来,用得着。"酵母片提醒他的弟兄们。
  "我既没钢丝锁,也没扳子钳子,拿什么做武器呀?"小三不是脑子缺根弦,不好使,就是故意拉客观。
  酵母片告诉他们:"你就不会在书包里装上半头砖?抡起来,照样虎虎生风,蒙上一阵子。"
  "这倒是个办法。"小三他们终于采纳了他的合理化建议。于是,满世界找砖头。还用这么费劲去找,地下不都是砖头瓦块吗?酵母片心想。
  "我跟钢镚儿较劲又不是为我自己……"酵母片还要给小三他们摆事实,讲道理,"难道你们愿意瞅着他在这条街上作威作福吗?堵着你,管你要烟抽,你是给他还是不给他?我也是打抱不平,才跟他作对的。"
  结论是:"叫你们来,不是为我帮忙,是为你们自己而战。"
  他不跟他们把思想工作做到家,他们当中就有谁会偷着开小差。其实,在酵母片左右为难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他,我是在地震十年以后才跟他相识,这些都是他后来告诉我的。不能否认,酵母片有很强的叙述能力,他给我讲的时候,我常常有亲临其境的感觉。
  据我所知,在我跟胡传魁和二林子盲目流浪的时候,第一支解放军叔叔的抢险队就来了,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地震现场,仓促间却什么救援工具都没带,只能用两手扒开砖头瓦块来寻找幸存者,他们的手指甲都磨去了半截子,直流血,血滴在被救出来的幸存者的脸上。
  "你们看这是什么?"
  "面包!"
  二林子居然给我们领来面包,这还是我有生之年头一回吃到面包,觉得香甜得要命,一气吃了五个,吃到第六个的时候,我不吃了,喝了几口消防队的救火车里的水,就跑了。
  "站住,你小子往哪儿去?"
  胡传魁他们俩追在我屁股后边,我也不答,只是攥着俩面包,拼命跑。围在腰间的夹袄掉了两回,露出了光腚,我好歹系上,再跑。这时候,我想起我爸养着的那六条警犬还饿着肚子呢。  我一道上就想好了,如果有人责问我:"这么点面包,人还不够吃呢,你怎么能拿去喂狗?"我就理直气壮地回答他:"因为它们也是国家财产,都有户口,应该爱护。"我没想到的是,警犬根本就不买我的账,最小的那条狗吃了一小口,另一条狗只闻了闻,其他的甚至连闻都不闻。我掰开它们的嘴巴,硬往里塞,它们把牙关咬得铁紧。后来,胡传魁他们跟了上来,见我跟几条狗较劲,就问我:"你爸养的这几条狗,怎么都在这儿?"我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土堆说:"因为我爸埋在这儿。"我们仨想尽办法,要把几条狗领走,它们非要在这儿看坟不可。我实在斗不过它们,也躺在它们旁边,嘴唇颤抖着,不知是抽搐还是苦笑:"它们比我还有良心。"胡传魁他们手忙脚乱地安慰我,一个抚摸着我的脑袋,一个去抚摸着警犬的脑袋。
  "走吧,呆在这里更淹心。"
  他们俩生拉硬拽地把我劝走了。
  发现银杏倒挂在半空,是在我们从坟地回来的半道上。她住三楼,一块比语录牌还大的预制板压住了她的左腿,而身子耷拉在下边。
  想救她,楼梯又塌了,根本上不去。她就只会哭喊,喊救命,喊得所有人听了都瘆得慌。
  我们赶紧分手去找解放军叔叔,招呼他们来救人,结果来了六七个战士,也都束手无策,战士们围着银杏所在的那座楼转悠一圈,还尝试着往上爬,都没成功,只得等着吊车来援救。可是,谁都不知道带着吊车的救援队什么时候到。银杏就像垂挂在黄瓜架上的黄瓜,风一吹,来来回回地摆动,随时都可能倒栽葱似的栽下来。
  "你再忍忍,吊车一来,你就有救了。"
  我们蹲在靠银杏最近的台阶上这么告诉银杏。银杏还是哭,劝也劝不住。银杏是我们班长得最俏的女生,平时都不拿正眼瞧我们,眼皮总是往上翻,谁跟她一贫嘴,她就说:"人家可不是个轻薄女孩,是个正派闺女,讲一点分寸好不好?"
  而现在,她挨个儿叫着我们几个的名字,求我们想办法救救她,要多亲切有多亲切。
  我们几个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得在楼下一个劲儿转磨磨,就是无计可施。
  "别怕银杏,有我呢,一准能把你背下来。"胡传魁把手卷成喇叭筒喊道。便宜话都让他说了,我跟二林子也都跟着表态;"他要背不动,我来驮你。"银杏软软地说了句:"你们真好,谢谢。"这句话差一点叫我们哥仨找不着北,心都化了。
  我现在只要闭上眼,银杏悬在半空中的身影依然会浮现在面前,她给残留在天际的最后一抹晚霞笼罩上一道惨淡的光带。
  写到这里,我写不下去了……我烦躁,我伤心,我口渴,我要喝点水。
  还是先说说酵母片吧。他好不容易码了一些人站脚助威,可是那些人却说:"时候不早了,该回家睡大觉去啦。"
  "那不行。"酵母片拦住他们的去路,"你们一睡,明天还不知什么时候才醒呢。干脆,我们晚上就在书库凑合一宿,跟钢镚儿他们比划完了,你们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书库原来归市图书馆,破四旧那会儿,这里的所有图书都烧了,烧了整整三天三宿,书库就空了下来,成了酵母片他们和一群耗子的根据地,谁惹了麻烦,怕爹妈揍他们,都到这里来躲着。
  "勇哥,你给我们讲讲你是怎么跟女人亲嘴的。"酵母片说。
  在他们这些小哥们儿当中,就勇哥跟女人亲过嘴儿。
  不过,勇哥的故事酵母片早听他讲过一百遍了,之所以还叫勇哥讲,他就是怕在场的哥们儿太腻味,溜号了,借机给他们提提神儿,打打气儿。
  可是,在勇哥讲得唾沫星子四溅的时候,他却睡着了。
  他的对头钢镚儿不光跟女人亲过嘴儿,还跟女人睡过觉,那个妞酵母片见过,叫百合,长得很漂亮,有一双丹凤眼。一想到这点,酵母片就别扭,偏偏这小子艳福不浅。这个黑夜是无尽的漫长,他的噩梦也一个接一个,几次都把他惊醒,他心跳着站起来,撒泡尿,又躺下继续他的噩梦。奇怪的是,当他早晨醒过来之后,却再也记不起噩梦的内容了。这一点,跟我不一样,我每次做噩梦,醒来都能清晰地记住,包括所有的细节,这些细节总能要我回味好半天。兴之所至时,我还拿个本,把这些噩梦记录下来,其实,记下来也没什么用,只不过就是个癖好而已。  我现在最常见的只有三种人,一个是送外卖的,一天两顿;一个是邮递员,我订了一份周报;再一个就是快递公司的,从卓越网买书,是我最大的爱好,我几乎每周都买一纸箱或两纸箱。
  我所居住的地方,也就是我现在创作《废墟,我的1976》的地方,处于地坛和雍和宫中间,但是我从来没有去过,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我嫌吵,我都被吵怕了,常常一声尖叫就能让我想到银杏——可惜,那时候,我能为银杏做的事情实在有限,现在想起来我还惭愧。当时我只能拿瞎话来唬她。她问我们见没见她的父母,我们赶紧说见了,他们毫发无损,你尽管放心,而实际上,整个楼都堆下来,恐怕一个生还者都没有了。
  我们除了骗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到深夜,救援的队伍越来越多了,有沈阳来的,也有天津来的,我们却依然没有见到吊车。我们仨分吃了我给狗、狗却没吃的那俩面包,想到我们有吃的,而银杏却只能捱着,心里就愧得慌,觉得特对不起她。我们仨轮换着十分钟到公路上去望一回,看吊车来没来。失望得很,医疗队、工兵都来了,就是不见起重队。
  我说:"帝修反没吊车还情有可原,因为他们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还等着我们去解放他们,一个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连个吊车都没有,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二林子也说:"就是,我在电影里看见吊车都是一排一排的,多得是,怎么也不派过来几辆?"
  这时候,胡传魁倒显得沉稳多了,他站在半截楼梯上一边眺望,一边安慰我们:"别急,急也没用,那东西又重又笨,走起来自然就慢,再等等,早晚会到的,放心,曙光就在眼前。"
  半夜,医疗队还特意过来嘱咐我们,千万不能叫银杏睡觉,生怕她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一晚上,我们都把听过的故事轮着番地讲给银杏听,什么"绿色尸体"啦,什么"梅花党"啦,讲得再动情,银杏似乎也听不进去,光是呻吟。有反应就好,就担心她没声音,所以隔一会儿,我们就问上一句:"你睡了没?"直到听见她说"没呢",我们才放心。
  不过,晚上总比白天强,白天太阳晒得银杏汗珠子直滴答,晚上起码凉快一点,少受罪。"这么如花似玉的大闺女遭这份罪,我真受不了。"胡传魁泪汪汪地说。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如果可能,我愿意替银杏,叫她下来伸伸懒腰,可是这话我说不出来,臊得慌。
  "我坚持不住了,我想死。"到第三天,银杏说。"你敢,你要死,我们陪你死!"我们说。银杏越来越懒得说话,或者是越来越没力气说话了,偶尔说句话,也是骂大街,骂我们一般在打架打红眼的时候才骂的街。我们只好陪她一块骂,给她打气,谁都不知道骂的是谁,反正骂了也白骂。其实,在这时候,我们对她获救的可能性已经开始怀疑了,从下面往上看,漂亮的银杏已变得让我们认不出来了,脸几乎是青紫色的,眼睛也明显地凸出来。我们陪着她,每一分钟都过得非常慢,慢得令人难以忍受。
  只要有人提起漂亮,我首先就想到银杏。
  那是真正的漂亮,她不涂粉,更不抹口红,一切都是天然的,充其量就是在洗脸的时候,搽上一点点雪花膏,万紫千红牌的,用现在的词来说,就是素面朝天。  我们继续着我们的努力:"银杏,你记得歇顶的那位数学老师吗?他最喜欢你,到我们家家访的时候,对我妈说:‘你看人家银杏,每次做作业连个小数点都不错。’从那以后我就给你起了个外号,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知道,你们背后叫我小数点。"
  "另外,你知道体育课代表小五吗?他总叫我们给你捎情书,我们让他死了这条心吧,人家银杏又漂亮又聪明,他连巴黎公社成立于哪个国家哪个年代都说不出来,怎么配得上银杏?嘁,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这样,我讲完,胡传魁跟上,胡传魁讲完,二林子又上,一分钟也不闲着,不让她瞌睡。
  我要是练过爬高就好了,可以顺着房梁子爬上去,给银杏送点吃的喝的。过去,我们当院有一棵槐树,夏天就爬上去够槐花,一叫我妈瞧见,我妈准拿笤帚疙瘩抽我,后来就不敢了。至于胡传魁跟二林子,更指望不上他们了,他们屁股太大,笨得跟狗熊一样,我好歹瘦一点,比他们还麻利些。要说,银杏也够坚强的,不吃不喝,也不能睡,居然坚持了三天三宿,搁我身上,我早就歇菜了。二林子说:"假如现在下一场透雨,降降温,可能银杏还能多活两天。"胡传魁提议求求老天爷,看在我们迷信他一回的面子上,就下一场雨吧。我们仨闭着眼,双手合十,冲老天爷一个劲儿作揖,明知用处不大,死马权当活马医,我们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但分有一点办法,我们也不搞封建这一套玩艺儿。
  "求求你,老天爷。"
  "老天爷,你就给点面子吧。"
  银杏是不知道我们为她所做的一切,她要是知道了,往后见我们准不好意思再翻白眼,再骂我们"倒霉德行"了。所以她该活着。也许将来早晨起来碰见,她还可能把她带的茶鸡蛋让给我们吃,馋死乒乓他们那群王八蛋!
  她要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头一个对不起的,就是我们小哥仨!
  后半夜,我跟胡传魁睡了,二林子来值班,负责和银杏对话,他突然叫醒我们俩,说银杏已经半个钟头不吭声了,吓得我们赶紧呼叫她,老半天,她才埋怨我们一声:"别吵了,我刚梦见我妈给我缝了一条百折裙,白色的,都叫你们给喊没了……"我的妈呀,她总算是言语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可是,从此她就再也没有动静了。我们把嗓子都喊哑了,她也没回答,倒是把周围的人都惊动了,将我们拉下楼来,递给我们一人一个装满水的军壶。有一个大娘说:"死了也好,省得她受罪了,她喊得太让人揪心了,揪心得都快疯了,我们听着跳井的心都有。"
  我们把水壶扔得远远的,撒腿跑了。没人责怪我们,也没人阻拦我们,任凭我们像三匹脱缰的野马。
  我跑在最前头。等我实在拉不开胯了,再回头,他们俩却都不见了,茫茫夜色中,看不到一星灯火,夜色跟瓦砾融为一体。
  我怕了,又跌跌撞撞地往回溜达,半截腰发现胡传魁跟二林子都躺在地上,望天。
  "我推测银杏死得一定特别孤独。"胡传魁说。我也估计是,因为我们仨都不是她喜欢的人,临终,她更愿意她喜欢的人陪伴在她身边。然而,她喜欢的人是谁?此时此刻在什么地方?他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胡传魁的脚已经肿得越来越不像样子了,青紫青紫,每迈一步都疼得他龇牙咧嘴。
  我劝他:"天亮,你去医疗队瞧瞧吧,要不非残疾了不可。"
  胡传魁说:"残疾就残疾,坐公共汽车兴许还有人给我让座呢。"
  二林子给他一巴掌,嫌他满嘴跑火车,我又补他一个脖溜儿,胡传魁赶紧求饶:"往后,我不胡说了。"  从那天开始,我们再也不提银杏了,一次都没提过。仿佛这个世界上压根就没有她这么一个人存在过。一朵野花,在寂寞中开了,又在寂寞中谢了。我的记忆曾经一到银杏这里就处于短路状态,成了一片空白。
  "请问这是谁的?"
  在一片坍塌的楼群中,我发现两棵树上拴着一根晾衣裳的尼龙绳。
  "这衣裳有主儿没主儿?"
  尼龙绳上晾着一条劳动布裤子。我嚷嚷半天,也没人理我,我就穿上了,那根尼龙绳也成了我的裤腰带。
  我跳了跳,裤腰带挺结实,这下子好了,我再猫腰或蹲下就不怕"泄密"了。
  我早先捡的那个裂口子的裤衩也没糟践,当绷带给胡传魁包脚了,省得他一踩在砖头上就倒吸一口冷气,只能用脚后跟儿着地,而且流的血也渗不出来。
  我们仨的脑袋老出汗,都擀毡了,像喜鹊窝,好在别人也都这德行,谁也不笑话谁。水管子断了,没水,喝都困难,哪还有讲究卫生的条件?
  卫生不卫生对我们来说无所谓,但对爱美的女人们则是致命的,她们能不出头露面就不出头露面,找个犄角旮旯隐蔽着。
  赶上要坐月子的女人,那就没办法了。
  "大兄弟,你们过来一下。"一个大肚子孕妇招呼我们,叫我们将她护送到医疗队去。
  距离最近的医疗队在一节停靠在铁道的车厢里。我们搀扶她的时候,她疼得把嘴唇都咬破了,却哼也不哼一声,免得人们瞧见她的狼狈相,留下话把儿……
  孕妇说:"早不生孩子,晚不生孩子,偏偏这会子生孩子。"我们安慰她:这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要不怎么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呢。其实,说了半天,我们也稀里糊涂,对这个,我们都是晚熟庄稼。
  我让胡传魁捎带脚把脚伤也治了。他怕疼,半截腰褪套了,没敢叫大夫瞧。
  大夫给我的胳膊消了炎,又打上了夹板,胡传魁一见我架着胳膊出来,还损我:"瞅你这个架式,他妈的整个一个叛徒王连举。"我睬也不睬他,故意跟二林子挤眉弄眼。
  "上了夹板就舒服多了。"我说。
  "舒服?你舒服个屁!"
  表面上胡传魁是在气急败坏地骂我,其实他是为他自己的懦弱而羞愧。
  震后的两个多月以后,我才回到我妈身边,我羞愧地对我妈说:"就我一个人回来了,我爸他……"我以为我妈会痛骂我一顿,然而出乎我的意料。
  "我寻思你们爷俩儿都没了,回来一个也是万幸啊。"
  我说:"本来应该是我留在那里,让我爸回来的。"
  "啪",我妈给了我一个嘴巴。
  从我认识我妈那天起,她给我的印象就是病病歪歪,隔三差五,上着半截班,就被单位拿车给送回了家,说在单位病倒了。我妈的床头总是码着一排小药瓶,有的药瓶制作得非常精美,特别好看。自从我爸死了以后,我妈的精神面貌一下子变了,她再也没病过,天天都去上班,不歇病假,歇病假要扣工资;下了班,还要赶去菜市场,买便宜菜,三分钱能买一堆烂菜叶子或烂西红柿,从中总能挑出好的来;到礼拜天,还去排队买羊头或是兔子脑袋回来拾掇,好歹能叫我们见着荤腥,要不,我们营养不良。  光顾着说我们几个,我差一点把酵母片给忘了,他和他的那些哥们儿在书库迷糊了一宿,早晨起来,踩着高低不平的瓦砾,如约跟钢镚儿决战去了……
  酵母片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河边走去,到处都是瓦砾,道难走,等他们赶到河边的时候,太阳都已经老高了。隐约可以瞧见河对面倒塌得只剩了一半的烟囱,还在冒烟。
  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呼救声。
  他们一群人刹住脚步,四处寻找,最后判断呼救声发自一座坍塌了的三层楼下边,他们不能见死不救,赶紧冲过去,一边问伤者埋在哪儿,一边合力搬去覆盖在表面的预制板。他们确定了目标,分头从两边用手扒地。砖头瓦片挺锋利,不大工夫,就把他们的手指盖子都劈了,一个劲儿滴答血。
  "我在这儿,在这儿。"呼救的是个女的。
  我在一座楼的门口拣了一双鞋,一双胶皮底子的布鞋,我穿了试试大小,破露的地方能瞧见我肮脏的脚趾头。凑合吧,总比光着脚丫子强,起码踩在砖头上不硌得慌了。
  "你现在最惦记着做什么?"我问二林子。
  二林子似乎比我还茫然,他回答说:"不知道,就是浑身皱巴。"
  我又问胡传魁:"你呢?"
  胡传魁也是心绪纷乱,他一边拿虱子,一边神往地说:"要是能有烟卷抽就好了。"
  确实,抽烟是解腻味的最佳方式之一。
  我妈跟我们几个孩子一生气,就闷头抽烟,有时候,还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我说:"我们不是买过一盒永红烟卷吗?"
  就在一个礼拜以前,我们仨儿狠狠心凑钱买过一盒烟,要叫一个人买,绝对买不起。
  我们买烟就是为在同学跟前抽,想显摆显摆,因为他们也总当我们的面抽,以此来气我们。其实抽烟真他妈的难受,抽一口嘴齁苦,连吃捞面条都没滋味。
  胡传魁揭发检举道:"那盒烟放在二林子那儿了。"二林子苦着一张脸说:"我们那座楼都塌了,你们现在叫我上哪儿找那盒烟卷去呀?"
  我跟胡传魁相对一笑,故意对二林子说:"你贪污了就说贪污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一盒烟而已,我们也不追究。"二林子的脸色跟死人一样苍白,他哆嗦着嘴唇问我们:"你们是怀疑我一个人偷着抽了?"胡传魁故作宽宏大量:"算了算了,都是好哥们儿,用不着那么计较,要换了别人,早就全党共诛之、全国共讨之了,至于你嘛,可以网开一面。"说完,又悄悄地冲我挤咕挤咕眼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斗斗嘴还能消磨消磨时间,暂时我们就先拿二林子当睡在我们身旁的赫鲁晓夫那么对待一阵子吧。
  酵母片救起的那个女人正是钢镚儿泡的那个妞。
  我觉得酵母片给我讲的这个故事,未免过于巧合了,可是,酵母片坚持说他没有虚构,一切都是真的。他说他们把伤者从瓦砾堆中一抬出来,一眼就认出她来了。以前,钢镚儿总拿自行车驮着她兜风,他们几个都见过。
  我问酵母片:"你把你仇人的女友救出来,打算怎么处置她?"酵母片说他当时有点后悔,后悔救她,他真想给她一脚,就掉头开路走人,可是见她光着两个膀子,两手捂着胸脯子直打哆嗦,又心软了,脱给她一件白褂子,让她遮遮羞。这个节骨眼上,钢镚儿也带着大队人马赶到了……
  这边,二林子还没把那盒烟的事儿掰扯清楚。"你们……你们……太侮辱人了!"二林子脸红脖子粗起来,看架式,再多说两句,他就捋胳膊挽袖子,跟我们玩命了。我们俩赶紧闭嘴,生怕他拿我们当牛鬼蛇神,给横扫了。
  "从打咱们几个在房顶子抽过那回,我就把烟卷藏在煤池子里了,动都没动一下。"二林子颠三倒四地给我们解释,越解释就越解释不清,急得他出了一身的白毛汗。他这小子最是财迷,只往家里捎东西,从不往外扔东西,路上见到个酒瓶子、牙膏袋或破塑料布都捡起来,凑成堆儿,拿废品站卖去。可是,他又最怕人家说他财迷,谁说他跟谁翻脸。正因为知道他有这么个毛病,我们才成心逗弄他,拿他开涮。
  "算了,我们不跟你一般见识。"  我们不再理他,躺月亮地上。二林子就更来气了,拼命地跟我们找补,我们干脆捂住耳朵,烦他。不知不觉我就睡着了,还梦见自己开着军舰去解放台湾,跟麦贤得一起搬了一宿的炮弹,累得够呛……醒了,腰酸胳膊疼,无意中却发现二林子不见了。为这个,我后悔了半辈子,我压根没想到会造成那么大的恶果,即便是没想到,我也不会原谅自己。这是我欠二林子一笔永远也还不清的债,他打我骂我,我都认,活该。
  二林子不见了,我赶紧把胡传魁揪起来,喊道:"二林子失踪了。"胡传魁擦擦嘴角上的口水,迷迷怔怔地说:"许是找地方拉屎撒尿去了吧?大惊小怪!"我们俩把方圆五百米左右都找遍了,也没见二林子的影子,四周鬼魅般的虚无。他究竟躲哪儿去了?"准是为那盒永红烟卷,跟咱们置气了。"我猜。胡传魁却把责任一推六二五:"都怪你,非说他贪污。"这小子,真不仗义。他又劝我:"没事,睡你的吧,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我却没有像胡传魁想得那么简单,我似乎有一种预感,预感将要有什么倒霉事情发生——不可避免。我拉着胡传魁直奔二林子家,我估计他准是跑到他家的煤池子里找那盒烟去了,找到了,他会拿到我们跟前,以便在事实面前叫我们给他平反,给他落实政策。二林子家的楼是大跃进那年盖的,板房,早已经成废墟了,在行将熄灭的北斗星下看上去,仿佛一头怪兽。
  这时候的钢镚儿也跟怪兽一样,他以为酵母片要拿他的妞做人质,打裤兜里掏出三角刮刀,使劲儿比划着:"你把她放了,我就饶了你一条性命,否则的话……"他的妞赶紧解释说,酵母片哥儿几个救了她的命,是她的恩人。钢镚儿大概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直眼了,其实酵母片也没想到会这样,这都是赶巧了,要是开头他就知道她是钢镚的妞,他才不管她呢。"看来,我还得谢谢你。"钢镚儿收起了家伙,脸上怪不得劲儿的,蚊子叫唤似的说。酵母片哼了一声:"少他妈来这套,要是冲你……"他的意思很明白,仇归仇,恩归恩,一码是一码,该比划咱还比划。
  过去的那种群殴场面我见过,一点也不陌生。
  在我爸遇难之前,我也参与过。反正人多势众,书包里又装着管钳子,再怂蛋包的人,也能壮起胆子来。
  钢镚儿的那个妞指着一片瓦砾哭着说:"我爸我妈还在里边埋着呢。"钢镚儿挽了挽袖子,招呼他的哥们儿弟兄:"一起上,赶紧救人。"酵母片张开胳膊拦住了他:"这是我们的地盘,你要救人去别处救去。"酵母片一挥手,小三他们呼啦爬上瓦砾堆,一块砖一片瓦地挖掘起来,把制高点占领了。钢镚儿没辙,只好转移阵地,在他们旁边开辟了第二战场。钢镚儿的那个妞指挥着酵母片他们,一会儿在这边挖,一会儿又挖那边,没有一个人提出"你是钢镚儿的妞,干吗不指挥钢镚儿,非要指挥我们呀"之类的异议,因为大伙儿这时候又听到瓦砾堆里传出一阵阵的呻吟声,都争着抢着要把人救出来,好在钢镚儿那伙人跟前露露脸,叫他瞅瞅他们的能耐。
  我撩开我的窗帘,看见太阳当空。
  太阳还是过去的那个太阳,高高地悬在头顶,而太阳底下的一切却都变了,城市、楼房、街道和一辆接一辆堵在道上的汽车,跟那时候完全不同了。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可是我却觉得1976年的那场地震仿佛是昨天刚刚发生,所有的景象都还历历在目。只有在我洗脸时,无意中照照镜子,我才注意到,我浓密的头发变得越来越稀疏,我光滑的面孔,皱纹变得比睾丸上的纹路还密集——我不禁感慨岁月无情。
  估计二林子他们要是活着,也不会比我年轻到哪里去,照样是一脸的沧桑,照样两条腿上的肌肉都可能萎缩了,照样走不了二里地就哈个腰呼呼地喘……  二林子失踪那时候,所有的废墟前面都已经有解放军叔叔站岗,不许靠近,怕阶级敌人趁火抢劫。我们只能在两百米以外眺望,往前一凑合,解放军叔叔就端着枪过来,吓得我们立马就溜走了。我们俩坐在铁道边上,为二林子的失踪原因做了无数的注释,总是不得要领。"要不他就是故意躲着我们,叫咱找不着他。"胡传魁宽慰我,同时也是宽慰他自己。但愿如此。我不想添油加醋地编一个悲剧故事来吓唬自己,就拼命地四处转悠,我们这个小城东西南北绕一圈,有三四个钟头就足够了,可是依旧没有寻到二林子的蛛丝马迹。我们只好回到原处去等,结果,没等来二林子,倒把余震给等来了,许多摇摇欲坠的要塌而没塌的楼,在余震中塌了,灰尘在灼热的空气中飞舞,飘荡,落得满世界都是。我们又开始跑。
  "哥们儿,歇会儿吧,我的脚又疼又痒痒。"胡传魁龇牙咧嘴地说。
  我只好停下来,等他把包脚布解开,拿个柳条棍挑去伤口处的蛆虫,脓血沾了他一手,他的伤口明显恶化了。
  "你怎么这么憷头,到医疗队消消炎就好了,再耽误就溃疡了。"我指责他。其实,就已经溃疡了。他仍然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劝我:"我知道你急着找二林子,也许这小子使坏,咱们走到哪儿,他就在咱们背后尾随着,等咱实在没耐心烦了,不找了,他却突然出现在咱们跟前……"
  虽然他这么说,我也强迫自己这么想,可是见到人我还是要问一问,不厌其烦。但是,谁也不知道二林子,这时候的人,个个都像惊弓之鸟,有一只麻雀从头顶上飞过,也能吓出一身冷汗来,而且,越到后来就越心虚,地震的时候反而不知道怕,就怕后捯磨。后怕是恐惧当中最可怕最折磨人神经的一种。后来,有个在洗澡堂烧锅炉的师傅告诉我们一个消息,令我和胡传魁眼前一黑,差一点栽倒。我们不相信这个消息,我们拒绝相信,我们宁愿找出一万条理由来驳斥这一消息,我说:"这不可能。"胡传魁也说:"这绝对不可能!"
  这时候的酵母片还在瓦砾堆上忙碌着。小三对他说:"钢镚儿这帮人瞅着五大三粗,真干起活来,未必顶戗,我刚才见他们当中有一个,起码有一米八,白长这么大身胚子,一看就是个窝囊废,赶不上我一个胳膊根儿。"酵母片推推他:"人家就在你背后站着呢。"小三一回头,正好跟"一米八"对上眼,他刺溜一下子藏起来了。他就是个嘴把式,要动真的,就尿了。
  二十分钟之后,一个小子尖叫起来:"嘿,哥们儿,我又挖出来一个。"大伙儿都围过去帮忙,连钢镚儿他们那边的人也都跑过来援助——先是露出了一条腿,接着是胳膊,最后才是脑袋,这个人竟然是倒栽葱埋在砖头瓦块里,一见亮,挖出来的人惊叫了一声。
  听声音又是个女的,而且还是活的!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她拽出来,拽到一半,她看他们是一色的秃小子,赶紧推开他们,死活不从瓦砾堆里出来,蹲在那里,捂着脸抽泣。"你们都滚开。"她说。"我们要滚了,你就可能见马克思去了。"酵母片说。可是这位姐姐天生一个拧种,就是说破大天去,也不挪窝。实在没辙,酵母片招呼钢镚儿的那妞过来协助,钢镚儿直嘀咕,怕酵母片跟他那妞使坏,非要问个底掉,问问叫她过来做什么。
  女人,在关键时刻常常比爷们儿更坚强,更有主意。
  酵母片懒得理他,就冲撞他一句说:"我找你对象,又不是找你,你废什么话?"幸好钢镚儿的那妞大方,扭搭扭搭就过来了,酵母片求她把那个姐姐劝出来。正好,她还认识那个姐姐,说是住在他们楼上的一个老妹子。
  "就看你的道行了。"酵母片一个劲儿给她作揖。
  "脱下一条裤子一件袄给我。"钢镚儿那妞过来,没递上两句话,就命令酵母片。原来那个姐姐是嫌自己光个膀子害臊,不敢出来。
  "我身上也就一层皮,扒给她,我就只得光着了……"酵母片可怜巴巴地说。
  末了,酵母片咬咬牙脱了一件袄,又逼小三贡献出一条裤子,总算是把这个姑奶奶打发了。  钢镚儿的妞要把她领走,酵母片忙说:"赶紧的,省得她在这儿又碍手又碍脚。"
  他们接着大干快上,听说这座楼底下起码埋着七八十口子呢。
  老远,酵母片就听见钢镚儿那妞对钢镚儿说:"他们那头已经救出两个人了。"
  钢镚儿气哼哼地说:"两个算什么,我要救就救他十个二十个的,哥儿几个,都给我玩点儿命。"他嗓门这么大,明显是说给酵母片这边听的,酵母片对他的哥们儿说:"听见没,人家是不服气,你们说,该怎么办?"他的哥们儿嚷嚷道:"拿出点本事,给他们看看,堵住他们的嘴。"哥儿几个就像趴在起跑线上的运动员一样,听到"啪"的一声发令枪响,都豁了命地忙活起来。
  工夫不大,钢镚儿那边传来了一阵欢呼声,他们成功地解救出第一个伤号,也是个女的。
  酵母片自然不能让他们赶上,跟狗凫水一样,两手拼命地刨,终于又有收获了,挖出个跟孙猴子一样瘦的老头。他抹去脸上的灰尘,大伙儿认出来了,他原来是在马路把角给人剃头的马拐子。大伙儿这个摸摸他屁股,那个弹弹他脑门,他也不急不恼,一个劲儿谢他们,酵母片说:"甭谢了,将来我们剃头,你不要钱就行了。"马拐子连声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时隔三十年,我反复回想,都想不起一个叫马拐子的理发师,反而在记忆的深处,发掘出一个总是身穿中山装的人的影像,他的风纪扣系得紧紧的,很有企业中层干部的风范。他脸色阳光明媚,两眼闪着快乐的光泽,拿个马扎坐在路口,见谁都打招呼,和蔼可亲。其实,他是一个擦皮鞋的,擦完了,你给他钱,他冲你乐,不给他钱,他也冲你乐,我很少见到脾气这么好的人。我爸告诉我说:"他其实是个瘫子,在朝鲜战场上残的。"
  他还能吹口哨,能吹很多我们听都没听过的歌。
  我真想多写一些关于他的内容,可惜,我记住的只有这一点。
  我们还是回到二林子的话题上来吧。洗澡堂烧锅炉的师傅告诉我们:前两天,有个贼行窃的时候,叫解放军叔叔给崩了。而有个公园的园林工则告诉我们,这一片逮走了好几个小偷,个个都被打得鼻青脸肿,缺胳膊短腿儿……
  凭我的直觉,二林子准在这两拨人当中。操,死倒不怕,就怕死得轻于鸿毛。我们跟死神都熟悉了,天天打照面,只是二林子要是这么死了,未免有点太窝囊了。那一天,我跟胡传魁都没吃饭,吃不下,饿了一天。我们曾尝试着找二林子他们家门口站岗的解放军叔叔打听二林子的消息,那个解放军叔叔说他今天才换班,以前在道北,所以他不知道。我们再啰唆,解放军叔叔就有点上脸了,令人生畏地将枪口对着我们,那眼神里仿佛是在说:"要不是看你们俩一个缺胳膊,一个短腿儿,我就跟你们不客气了!"我怕惹祸上身,赶紧拉着胡传魁走了,胡传魁还不服气:"不就比咱们大两岁吗?有什么了不起!"我捂住他的嘴,求他说:"惹不起,咱躲得起……"其实,我也不服气,心想:我爸比你还小就当兵了,从沧州打到关外,又从关外打进天津,现在柜子抽屉里还放着好几个军功章呢。眼前这个显然是个新兵蛋子,牛什么牛!
  我曾问我爸:"人家打过仗、立过功的人都能当官,你怎么连个班组长都没当上呢?"我爸说:"我大字不识几个,当什么官!"我问他:"你不识字,还老没事检查我作业干吗?"我爸就笑了。我刚入学时,头一次在我的课本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我爸检查的时候,非说我那个简写的"刘"字错了,因为他只认识繁体的"劉",叫我改,我不改,结果,还踹了我两脚……  现在,"三家村"只剩下"二人转"了。我问胡传魁:"现在是地震的第几天了?"胡传魁想了想:"有三四天了吧。"很长一段日子里,我们都没有了时间概念,回到最原始的状态,瞧着日月的迎来送往来过日子,活一天,算一天。
  自从工程兵开进来以后,许多废墟里的尸体都被挖掘出来,但却不让人到跟前去,天热,尸体都看不得了。很多活下来的街坊想认领,好心人就劝他:"算了,入土为安吧。"是啊,那些变了形的尸体谁瞅一眼,都会记一辈子。
  所有的尸体挖出来,都得先搭到一个通风的夹股道晾一两天,不许马上埋。我奇怪,为什么不赶紧埋,埋了就心静了。人家告诉我,前天,就在掩埋现场发生了一起怪事,把尸体都码好了,刚要埋,其中一个冷不丁站起来,把埋人的人差一点都给吓死,叫医生过来一把脉,原来他被压在预制板下边三天,连闷带饿,假死过去了,一见风,又缓过来了。从那天起,就多了一条规定,凡是新挖出来的遇难者,一律要停上一阵子。
  我跟胡传魁要去夹股道看看,叫人家给踢出来了,还冲我们嚷嚷:"别不知好歹,叫你们看一眼,怕你们做一辈子噩梦。"
  当时,十八岁的我,还挺恨那个人的,觉得他小瞧人,后来才知道,参加过掩埋工作的人,大多都落下了后遗症,夜里睡觉常常被惊醒,抱着膀子战栗不已,或是莫名其妙地哭一抱。多开朗的人都一下变成闷嘴葫芦了,天天沉默寡言,要是哪个多嘴多舌的家伙图新鲜,非要追问他当年掩埋尸体的往事,他很可能会跳起来,没鼻子没脸地把对方骂一顿,厉害得甚至会动手……
  苍蝇越来越多,不过,废墟上飞的苍蝇跟我们平时见到的苍蝇不一样,都有尾巴,比蛐蛐儿个儿还大,撞在行人脸上,能把行人的腮帮子撞出个青疙瘩来。打消毒水,苍蝇不怕,它都有抗药性了。最后,大部分尸体只好集体掩埋了。我们跪下给坟头磕个头,也就算寄托了我们的哀思。我跟胡传魁给自己派了个任务,就是拿废报纸卷成个卷,到处打苍蝇。苍蝇吃得太多,都得了肥胖症,飞起来很笨拙,我们打它们,它们都没什么反应,打死的苍蝇血淋淋的。开始,我们俩还计数,比赛谁打得多,后来数不过来了,也就不数了,再后来,实在打不绝它们,我们也就灰心了,甩手不干了。
  七月的天空,无论你走在哪里,都顶着一轮无情的太阳,炽热得哪怕你一动不动,也叫你不停地淌汗,嘴唇也干裂了,用舌头舔一下,齁咸。塌的楼,也就塌了,危险的是墙倒了的那些楼,它架子还支棱着,一有余震就晃悠,随时都能砸着人。解放军叔叔用麻绳子圈起来,立个警告牌:注意危楼!我跟胡传魁就悄悄地住在这样的一座楼上,不敢公开露面,一露面就招呼你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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