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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血染广西大地—一个幸存者的回忆(转贴)作者:张德忠
一九六六年仲夏,以中央名义发布《“五.一六”通知》,宣告了由毛泽东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简称“文革”)开始。这场历时十年(比抗战八年还长)的运动,使中华大地蒙受的破坏和灾难,不亚于一场战争。上至国家主席,下至黎民百姓,难以算计的无辜者罹难,受伤害的人不计其数。是二十世纪中又一震惊世界的人类大灾难。这场灾难既不是来自天灾,也不是来自外来侵略,完全是由当权者荒诞决策引发内部自相残害造成的。确切地说,是最高当权者违反党心民意,滥用民众的愚昧和个人崇拜所获得的绝对权威,大搞封建专制主义造成的。这正是我们国家民族的悲剧所在。
“文革”时,我正步入而立之年,大学毕业到广西南宁三中任教,和亿万中国人一样卷入了这场运动,并自始至终经历了“文革”全过程,蒙受了巨大灾难,多次和死神擦肩而过。文天祥在《&指南录&后序》中述说他从元营南逃时,经历的死亡威胁达十八次之多,而我经历的死亡威胁比他多得多。可他是为了拯救南宋江山,而我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捍卫伟大领袖和“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这么一个虚妄的口号。为了这个口号,数以万计的人,尤其是可爱的热血青年枉送了性命,比之他们,我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如今,“文革”噩梦已成为历史。历史是后人最有益的教员,唐太宗曾说:“以史为鉴,可知兴替。”一个封建帝王,能如此重视历史,而正肩负着民族复兴重任的当代人,能忽视历史么?可现实的状况确令人担优,许多人对刚离去的“文革”史淡忘甚至遗忘了,尤其是青少年,对“文革”史知之甚少,几乎是一片空白,偶尔跟他们谈起“文革”发生的事,他们瞪起疑惑的眼睛,以为是天方夜潭。去年,我跟一位上门搞推销的大学生聊天,问他知不知道“文革”,他愣了半天吱唔回答:“文革?是不是日本侵略我们中国呀?”我哭笑不得,深感悲哀。大学生是国家未来的建设人才,不懂历史,如何担当重任?我深感有给青少年补补历史课的必要。
我拜读过季羡林教授写的《牛棚杂忆
》等著作,很敬佩他老人家在耄耋之年还奋力笔耕,把自己在“文革”的经历诉诸文字,启迪教育后人。
我十分乐意响应季老的呼吁,在有生之年把我在“文革”的经历,所见所闻所感写出,以作那段历史的佐证。
岁月无情,经历“文革”的人,很多已经谢世,当时的青少年,如今也步入花甲之年,无须太多时日,所有经历“文革”的整代人必将消亡殆尽,我愈感时不我待,有奋力疾书的必要,否则就对不起以无数中国人的血与泪书写的那段历史。
我坚信,“文革”那段历史留给人们思考、借鉴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宝贵了,如果真能读懂它,对于防止历史悲剧的重演,保证我们国家走上文明富强的康庄的大道,实现民族的伟大复兴都具有深远的意义。
&&&&我不是史学家,不可能全方位记载和评价那段历史,只能从自身经历的角度和极其有限的范围,写出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一叶知秋,读者可以从中窥到那个时代的概貌。况且我所在的广西南宁,是“文革”的重灾区,武斗最为惨烈,杀人最为疯狂,把古称“南蛮“的一个“蛮”字,表露得淋漓尽致,可称“文革”的典型之作。
笔者绝对忠于史实,摈弃任意夸大歪曲捏造事实的“文革”作风,所暴露的丑恶行径,只会缩小,不会夸大。之所以缩小,是因为笔者实在不愿把那些目不忍睹,耳不忍闻,有玷人类视听,丢尽中国人脸面的兽行见诸笔端。
一九九O年七月,广西人民出版社出了《广西文革大事年表(简称《年表》)》一书。该书翔实记录了一九六六年五月至一九七六年十月间,广西,南宁所发生的重大事情,很有历史价值,对我的写作帮助很大。
“文革”中,我身边的许多人罹难了,当中有我的领导,同事、老师、同学、学生和亲友,我是个幸存者,所以就以《不该发生的悲剧——一个幸存者的回忆》作为本书的书名,以寄托对死难者的哀思。
二& 狂飙天落
一九六六年六月一日,正是儿童节这天。《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尤如狂飙天落,顿时搅得神州大地天昏地暗,无处安宁。学校停止上课,每年一度的高考也终止了,被煽动起来的青年学生,狂热地杀向社会,或去横扫“牛鬼蛇神”,或去深挖“阶级敌人”。人们一下子分成“红五类”,“黑五类”两大群体。“红五类”是当然的革命造反派,高喊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等时兴口号,任意去搞打砸抢抄杀,使刚从三年困难时期苏缓过来的国家,又坠入了灾难的深渊。
这场混乱无序的残暴运动,还美其名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毛泽东被奉为至高无上的神圣,他的话被奉为比封建帝王的圣旨还有权威的“最高指示”,违反“最高指示”是莫大的罪过,立马招来杀身之祸。
“文革”之初,我在南宁市郊的石埠公社搞“四清”,突然接到通知,立即返校参加运动。我校是历史悠久的广西著名学府,坐落于青山脚下,南湖之滨,风景秀丽,环境幽雅。踏进校门,我就明显感受到美丽的校园笼罩着红色恐怖,昔日琅琅书声和欢歌笑语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大鸣大放大字报
,很多老师被打成“牛鬼蛇神”、“叛徒”、“特务”、“反革命”,也有学生成了“小邓拓”,弄得人人自危。
出身不好的师生,惶惶不可终日,而“红五类”的活跃分子组成“文革”领导小组,趾高气扬,把持广播站发号施令。
一天上午,“文革”领导小组通过广播站发出通知:“特大喜讯,特大喜讯,我们又挖出三个阶级敌人,全校革命师生员工,立即到2-4栋教室之间的革坪集合,参加批斗大会”。
到了会场,看见三个“敌人”被押到水泥乒乓球台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个子高瘦,头发花白的老教师,被五花大绑,戴上高帽,上写着“逃亡地主胡里仁”,还别出心裁给他安上一条稻草编成的,又粗又长的狐狸尾巴。
第二个是语文老师覃克已、被指控为“历史反革命”。
第三个是农场工人罗里钊,为“富农分子”。
说是批斗,其实是漫骂和殴打,在怂恿野蛮的年代,谁出手最狠,最显示他立场坚定,革命性强,可怜三位“敌人”,无端饱受皮肉之苦,尤其是胡老师,被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看到这种丧失人性,不讲人道的行径,我非常反感,心里发出疑问:“这也叫革命?”
共事数载,我对这些“敌人”有基本了解。
胡里仁老师解放前就以教书为生,是三中在职级别最高的老教师,平常不苟言笑,一心教他的物理,顶多说是地主家庭出身的知识分子,何来“逃亡地主”?
覃克已,壮族人,说话带有浓重的壮音,解放前曾参加国民党,可在肃反运动中已把历史问题交待清楚,作了结论。他谨小慎微,埋头工作,说话不敢大声,对我们年轻教师也是客客气气的。
&&&&罗里钊,三十出头的农场工人,土改时也不过十来岁,是富农
子女,怎够得上“分子”?
批斗会结束,当即宣布把他们押送回乡,交由贫下中农管制。这一押送,除了年富力强的罗里钊能熬到“四人帮”倒台,重返三中获得平反外,其余两位却先后魂断故里,含冤谢世。
最惨的是胡里仁老师,还株连了他的妻子——校图书管理员黄佩琴,以及一个刚五六岁的小儿子——,一家三口一并押送回老家桂平西山。到家当晚,胡老师不堪折磨上吊自杀了,成了三中“文革”中丧命的第一人。
押送胡老师回乡的两个人,一是原为体育老师,“四清”后擢升为人事干事的林伟&,另一是当红的高三女生李&&。他们得知胡老师自杀身亡,赶快拍屁股溜回南宁。
在评述三中文革史之前,有必要先介绍三位关键性人物,他们是“红五类”的突出代表,“文革”领导小组成员,左右三中形势的铁腕,而且自始至终,掌握师生员工生杀大权,三中发生的一幕幕悲剧,都是他们导演出来的。他们是“文革”功臣,也是这场史无前例运动的意外受益者。
第一个人物“金牙”,就是前面提到押送胡老师的林伟&。之所称之为“金牙”,是因为他镶了一口金牙,见了人——那怕是“敌人”,也咧开嘴,露出光灿灿的金牙,他可是阴险毒辣的笑面虎,后文当有具体的描述。文革初期,他正是利用掌管档案之便,向狂热的学生抛档案,才使一批批教职工成了“阶级敌人”被揪出来。他还非常贪婪,趁机发国难财,好些被抄家丢失的物品,竟出现在他家里。
第二个人物“胸毛”李天保,高三男生,成熟过早,长得高大粗壮,小小的眼睛,粗粗的脖子,性格孤傲野蛮,爱耍弄口舌,挖苦别人,以显示自己超凡的才智,连老师也不放在眼里。其长相怕人,面部肌肉块块饱绽,一片浓黑的胸毛令人生畏,整个形象没一点斯文的学生味,倒让人联想到在电影里常见到的专司砍人脑袋的刽子手。我从不信相师那套,凭长相判人好坏,断人善恶,预卜未来。可“胸毛”在“文革”中的表现,却没有辜负他那副长相,成了残害老师,杀害同学的刽子手,后文当会展示给读者。
第三个人物“泼辣”李&&,高三女生,就是前面提到和“金牙”一起押送胡老师的那位女将。她争强好胜,常跟人大声争吵得脸红耳赤,给人突出感觉是两个字“泼辣”。
以上三位于“文革”开始就十分活跃,“金牙”幕后策划,“胸毛”、“泼辣”前台表演,一批批“阶级敌人”是由他们揪出来的。
除胡里仁等三人之外,刘择之、李启林、李伟昌、罗梓元、梁禧,……几乎所有老教师都被打成“牛鬼蛇神”。
出身不好,或有海外关系的中青年教师也难以幸免,卢冬被打成“美蒋特务”,陈振昌被诬为“特嫌”,梁洪亮被定为“跳梁小丑”,连有多年党龄的梁志岳也成了“国民党兵痞”,老党员徐镇璇,也成了“阶级异己分子。
这些“阶级敌人”,很多是我钦佩的长者或好友,他们都是顶好的人。
梁洪亮,印尼归侨,亲历印尼排华的惨痛,深知祖国强大才能使海外华人挺起腰杆。他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冲破重重阻力回国上大学,一心为建设富强的新中国奋斗。可没想到,刚走上讲坛两年就遇上“文革”,他为人善良正直,对那种违反人道的胡作非为忍无可忍,公开表露他的愤慨,于是遭“胸毛”等人的围攻,诬之为“跳梁小丑”,从此得了个“小跳”外号。
陈振昌,跟随伯父在香港读书
,高中毕业时,其旅居美国的父亲要他去美国上大学,可他执意要回国。其父下了最后通牒,如不听从安排,则断绝父子关系,停止供给,逼得他在父亲和祖国之间作出选择,可他毅然选择了祖国,在伯父的支持下完成了大学学业,成了三中一名出色的数学教师。宁要祖国不要父亲,请问世上哪有这么可爱的“阶级敌人”?
卢冬与我同年考上大学,同年分配到三中语文组,他思想活跃,性格开朗,虽出身于官僚地主家庭,却有一段光彩的革命经历.他母亲在香港被人骗走了一大笔钱财,遭丈夫扫地出门,由一个官太太沦为洗衣妇。出于对母亲的同情和关爱,卢冬常背着父亲去探望母亲,无意中结识了香港地下党,参加了东江游击队,参与解放广州战斗后正式转为人民解放军。抗美援朝时,他满怀激情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奔赴朝鲜战场。停战后,他转业到广州某机关当了副科长,一九五六年响应号召参加高考,考取北京大学中文系。由于家庭出身和容易被人误解的经历,他在肃反,反右中受过冲击,一九六四年,三中作为“四清”运动试点,有人贴出大字报说他是“美蒋特务”,“四清”虽说也是极左的产物,但工作组还是认真负责的,不惜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搞内查外调,加上卢冬积极配合,终于还他历史清白。卢冬十分感激组织为他卸下沉重的历史包袱,焕发出巨大的工作热情,表现出色,被评为市先进教师,成为校党支部重点发展对象。岂料“文革”一来,不但“美蒋特务”的帽子又重新扣到他头上,而且前面还多加了“红皮白心”的定语,成了“红皮白心的美蒋特务”。
我清楚记得那天,几个“红五类”学生把卢冬拖到办公楼前的乒乓球台上,拳打脚踢,把他衣服也撕破了,恰好市委书记肖寒到三中暗访,目睹这野蛮的一幕,可他不但没批评制止。反而称赞小将的“革命行动”,不久,一版版的大字报刷了出来,专是围攻卢冬的,他成了全校最受瞩目的“敌人”,工作组和“文革”领导小组逼令他写检查。
“文革”伊始就被打成“牛鬼”的刘择之,是语文组的元老,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老知识分子,早在北师大读书时,就是位爱国的热血青年,一九三一年鲁迅先生由上海赴北平探视母亲,师大学生得知,请鲁迅回校演讲,并强烈要求鲁迅重返师大执教,于是选出四名代表拜会鲁迅,刘老和田家英都是代表中人,受到鲁迅亲切接见,亲聆鲁迅的一番教诲。“九·一八”事变后,北平爆发了“一二·九”运动,爱国学生组成南下请愿团奔赴南京,要求蒋介石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年轻的刘择之被推举为团长,他满怀救国热忱,率团赴南京与国民政府交涉。蒋介石害怕学生避而不见,愤怒的学生冲进总统府砸个稀巴烂,蒋介石不敢公开弹压,却暗地里抓捕学生领袖,刘老也上了黑名单。他得到共产党的通知,避开国民党的搜捕,毅然投笔从戎,参加了党领导的抗日武装,不久,就在邓小平手下当了团级干部,为拯救民族危亡驰骋沙场。后来由于种种原因,他离开军界,{注}走上教育救国之路,当了一所联中的校长。国民党打内战败北时,刘老面临两种选择,一是跟蒋介石去台湾,二是留下来迎接解放。刘老选择了后者到南高任教,一九五四年南高改名为南宁三中,他便成了三中语文组的元老,“文革”被打成“牛鬼蛇神”,连累了他的妻子——厨房工人黄阿玉,几次走过南湖想投湖自尽。
这么多好人被打成阶级敌人,横遭迫害,这样的“革命”我实在难以接受,所以非但恨不起他们,反而给予同情和鼓励,要他们相信党,相信群众,相信自己。
荒唐岁月,每天都有荒唐事情发生,一天上午,几个“红五类”揪住个瘦小的男生拖到礼堂,拳脚交加,指控他为“现行反革命”。后得知原委,令人不寒而慄。这位学生姓肖,虽非红五类,但安份守纪,他做梦也想不到会祸从天降。那天早上他上厕所,用了小半张旧报纸作手纸,被有心的“红五类”同学发现,说他用毛主席头像擦屁股,污辱了伟大领袖,于是招来厄运。天哪,古今中外,难找出如此荒唐之事。谁都知道,当时的大小报纸,都布满毛泽东头像,而生活水平低下,习惯用废旧报纸作手纸的人们,几乎天天在干这种“反革命”勾当,只要有人存心跟你过不去,就会飞来横祸。
八月五日,毛泽东写的《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发表,引起全国更大的混乱,它向人们昭示,中央存在两个对立的司令部,国家主席刘少奇是“睡在身边的赫鲁晓夫”,是中国最大的“走资派”。毛泽东利用至高无上的权威,误导全国人民去打倒刘少奇,保卫他和他的“无产阶级司令部”。现在看来十分清楚,毛泽东是最霸道的人,自己发起一场运动,自己订出规则,除了他和他的副统帅林彪不能碰之外,对任何人都可以揭批斗,这犹如一场极不公平的竞技,先捆住对方的手脚,而他则可以抡起十八般武艺,爱打谁就打谁,爱怎么打就怎么打,对方绝无申辩的权利。毛泽东这种极端霸道的作风,注定了刘少奇的悲惨命运,也注定了中华民族遭受十年浩劫的大悲剧。
鉴于乱抓人打人之风日盛,中央颁布了《十六条》,传达了“要文斗,不要武斗”的最高指示。可是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接见红卫兵代表时,欣然接受并佩戴上宋斌斌献上的红袖章,还给她改名为“宋要武”,这不啻承认自己是这个组织的后台,于是促使红卫兵如瘟疫漫延,很快传遍全国,成为推动文革,制造无数罪恶的急先锋。
我校的“胸毛”、“泼辣”等红五类活跃分子紧跟潮流,联合其他学校的同类,成立了南宁第一个红卫兵组织,取名为“盾牌”红卫兵,效仿北京,杀向社会,深入大街小卷,把“黑五类”及其亲属赶出城市。
学生干得起劲,老师不能落后,在“金牙”等人策划下,三中第一次召开了全体教职工对熊景樁的专场批斗会,
主持人刚念完:”要文斗,不要武斗”的最高指示,手中却拿着小鞭子,叫把熊景樁押
上来。两名强壮的中青年老师把熊老押上,边数列他的”罪状”,边拳打脚踢,主持人也做样用鞭子打了几下,接着两三个好表现自己的中青年老师冲上去大打出手,一个用铁钳钳耳朵,一个用铁线勒脖子,像拖死狗那样拖来拖去,末了还拿锅底的黑烟抹脸,把熊老弄成了黑鬼,批斗会纯然成了折磨人,侮辱人的展示会,许多教工,尤其是女教工不忍心看下去,我突然发现,我们这些教书育人的“人类灵魂工程师”,一但中了邪,发起疯来不比学生逊色。
熊老年逾花甲,个子瘦小,头发花白,背有些驼,走路显龙钟之态,己是风烛残年,退休在家聊度余生,他与世无争,于人无害,对这么一位在教坛上耕耘了大半生的长者,何能下此毒手?大概中”封资修”之毒太深,江山易政,本性难移,目睹这残暴的一幕,我怒火中烧,几次想站起来大喝一声,“住手!要文斗,不要武斗!”
我出身于中农家庭,既无“红五类”的荣耀,也无“黑五类”的羞辱,历史清白,任过团委书记,所以没受冲击。可是我看不惯无法无天的野蛮行径,对受害者予以同情,这种不合时宜的思想性格,注定了我在“文革”中的悲惨命运。
沉默了很久的卢冬,突然在大字报棚的显著位置刷出了一版大字报,题名为《进军号》。公开反击先前大字报对他的诬蔑和攻击,辞锋犀利,有理有据,把对方驳得体无完肤。这是三中“文革”以来最讲道理,最具说服力的大字报,它打击了歪风,弘扬了正气,广大师生深受鼓舞。卢冬成了受害师生心目中的英雄,纷纷起来效仿他用笔杆捍卫自己的尊严。而“金牙”、“胸毛”、“泼辣”等那几个呼风唤雨的风云人物黯然失色,不敢为所欲为,学校又有了欢声笑语。可灾难却移到了领导头上,因为《十六条》明确规定,运动的重点,是整“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红卫兵的矛头对着他们,我校主任以上的领导,被赶到西乡塘强制劳动,刘文强主任就是在这次劳动中弄断一只手指,留下终身残疾。
毛泽东连次接见百万红卫兵和革命群众,掀起了全国大串连高潮,各校红卫兵打出各种旗号走出校门,效仿当年红军,进行艰苦的长征。
校园清静了许多,“走资派”、“牛鬼蛇神”得了个喘息的机会,可是随着运动的深入发展,意想不到的厄运等待着他们,等待着卷入“文革”深渊的亿万群众。
三& 进京朝圣
短短两三个月间,毛泽东一次又一次搞接见,而且规模一次比一次隆重盛大。受接见的代表,
被称为毛主席请来的“客人”,倍受尊重和优待,乘车、吃住全由国库开销,这岂止是“免费的午餐”,简直是亘古未有的奇遇,引得无数朝圣者涌入北京,首都人满为患。
时令进入秋天,学校接到通知,有几个革命群众代表名额分给我校教职工,进京接受伟大领袖的第八次接见,于是召开紧急会议,民主选举产生这批代表。当然,指明为“革命群众”代表,“走资派”、“牛鬼蛇神”及“黑五类”等无权参加,“金牙”等一些整人打人的活跃分子,虽有权参加,但群众厌恶而落选了。我不属上面两种情形,不但有权参加,而且还顺利当选,被推为领队。
开好证明,打好行装,我率领三中代表队出发了.到了火车站,见人山人海,大多是戴军帽,穿军装,扎皮腰带,佩红袖章的红卫兵。人们争先恐后,从车门、从车窗,拼命挤上车。我们一行通力协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了车厢,占得五六个座位。后面来的,别说座位,能有个立锥之地就不错了。走道、行李架乃至厕所——一切空隙的地方全挤得水泄不通,列车严重超员。最麻烦的是拉屎拉尿,要事先作好安排,利用每站停车的一刻,分批下车突击解决。没等到车停小便憋得慌的,或尿在裤里,或射出窗外,“羞耻”二字全然不顾了。这恐怕也是史无前例最艰苦卓绝的远途旅行了。经过两天两夜的煎熬,终于到达北京,个个蓬头垢面、疲惫不堪,幸亏马上享受到毛主席“客人”的待遇,一下火车,就有解放军迎接,送到接待站安排食宿。
我们所在的接待站地处西长安街的偏街上,是北京千百个接待站中的一个,“客人”走了一批来一批,经常处于饱和状态。接待那么多客人,够难为北京人了,不能期望过高,我们只能睡大铺,席地而卧,垫的是稻草麦杆,盖的是长了虱子的军用棉被,一日三餐免费享用。
在站里,我遇见两位四川小姑娘,是小学六年级学生,已经出来一个多月,走遍了半个中国,这次是第四次进京。他们离家时各自只带一元钱,靠转手倒卖赚一大把各式各样的毛主席像章。望着两位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我十分感慨。是呀,文化大革命真是”锻炼了群众”,不仅是大中学生,还包括小学生。
我们这群大小“客人”,全按军队编制组成连排,由解放军指导,每天安排一定时间列队操练,准备接受伟大领袖检阅。与此同时,我们学会了一套盛行的仪式——胸前佩戴领袖像章,手里拿着领袖语录,说话时语录紧贴胸口,朝见时右手挥动语录,口中响亮三呼:“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林副统帅永远健康,永远健康!”整套仪式,比古代臣民朝见皇上还要繁杂。这套仪式很快传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而且日益创新,如每天的早请示、晚汇报、绣“忠”字图,跳表忠舞,闹得六亿神州沸沸扬扬,如痴如醉。
北京的秋天,寒气逼人,出门很不好受,但我们是学校选派的代表,任务是来取“文革”真经的,空手回去不好交代,于是我们决定先去北大参观。
之所以首选北大,因为她是被毛泽东誉为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的诞生地,被捧为“文革英雄”的半老徐娘聂元梓正坐镇那里搞得热火朝天,如果说北京是“文革”的发源地,那么北大正是发源地的中心,每天吸引着成千上万的朝圣者,她简直成了中国的麦加,要取真经,当然首选北大。
幸好天气晴朗,艳阳高照,我们一行用罢早餐,带上干粮出发了。两位工人代表说身体不适,留下休息。
读大学在北京四年,地理熟悉,我成了当然向导。到了公共汽车站,见满街是人,乱哄哄的挤公共汽车。车开了一趟又一趟,我们好不容易才挤上去,到了北大已近中午。
大概是有意给朝圣者作示范表演,在一块空地上搭了个舞台,批斗会每天在这里举行。我们到达时,批斗会还没结束,看见一批“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和“牛鬼蛇神”被红卫兵押在台上,低头弯腰,作“喷气式,”因人多嘈杂,距离太远,既看不清挨斗者的表情,也听不清斗人者的话音,不得已,只好四处转转,看看密密麻麻的大字报,怕误了晚餐,我们匆匆离开北大。
此后几天,我们去了清华,北航、地院等几所高校,情况大同小异,只是没有北大热闹。
几天外出参观,我们没取到什么的真经,却得了不少传单、小报。大家盼着早日接见,一睹伟大领袖的风采。
这一天终于来临,天还没亮,解放军就催促大家起床,匆匆洗嗽完毕,用罢早餐,就到街上排好队形。寒风刺骨,冷得浑身发抖,牙齿打架,大家搓手搓耳,原地蹦跳取暖,等到曙光显露,满天朝霞,一声令下——出发。
队伍迈着矫健的步伐,唱着时兴的语录歌向目的地进发。九时许,百万大军云集长安街东段。毛泽东和他的亲密战友登上天安门,检阅开始,百人一横排的队伍浩浩荡荡,由东往西走过天安门广场。毛主席身着绿军装,佩戴红卫兵袖章,向人群频频招手致意,人群的欢呼声震天动地。“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林副统帅永远健康,永远健康!”大家狂热呼喊,不少人热泪盈眶。虽曾多次经历过这种场面,我还是深受眼前狂热到极点的氛围感染,情不自禁地涌出热泪。可我在注目天安门城楼时有种新感觉,许多熟悉的面孔消失了,换上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等一批新的面孔,于国家是福是祸?我无法猜想。
“文革”开展以来,短短的三四个月间,毛泽东就连续举行八次接见,耗费了国家无数人力财力,其目的是为树立他的绝对权威,煽动亿万群众追随他推进“文革”造势。历史已经明确,“文革”是发生于二十世纪中叶的一出丑剧、惨剧,那么八次接见就是这出剧的序幕。
接见过后,我们代表的使命已经完成,解放军动员大家尽快离京。离家多日,我们也很想家,于是踏上归程。
此次进京,接受了一次“文革”洗礼,回校之后,我周围很快集合起一批志同道合的同事,最先遭受迫害的卢冬私自赴京上访也回来了,大家商定成立自己的组织,我和卢冬被推举为头。我们不搞唯成份论,不论家庭出身、有何海外关系均可自愿参加,因此队伍迅速壮大,成为三中教工最大的群众组织。有了组织的依托,大家便无受人围攻迫害之虞,从北京带回的传单资料,分工抄写张贴。人人热情高涨,常干到深夜,但心情舒畅,有说有笑,一扫昔日笼罩心头的阴霾。
进京朝圣,成立组织,积极响应领袖号召投身“文革”,越陷越深,无法自拔,以致招来无穷祸患,几乎丢了性命,事后反思,才意识到这是我在人生旅途中迈出的最幼稚,最愚蠢的一步。
四、武斗逃难
如果说六六年底前,“文革”尚属煽风点火的前期阶段,那么迈入六七年后,则是恶果显露引发社会大动乱的发展时期。有三件事直接掀起“文革”飓风:一是毛泽东审定的元旦社论发表,二是得到毛泽东肯定和盛赞的上海一月夺权经验向全国推广;三是中央公开提出打倒“刘邓陶”的口号。
全国各地的群众组织,都标榜自己最忠于毛主席和他的司令部,但都不可避免地分成了对立的两派,由此,派战不断,愈演愈烈,“文化大革命”演变为“武化大革命”,使用的武器也迅速升级,从原始的石块长矛,到现代的洋枪洋炮,几乎把人类战争史复制了一遍。
广西,南宁,分成了“支韦打伍”和“支伍打韦”两大派,前者简称“联指”,由最先起来造反的盾牌红卫兵和赤卫队组成,后者叫“四·二二”,是受迫害压制而后起的造反者组成。
两派各支持的都是区党委的主要领导,“韦”指韦国清,区党委第一书记兼军区政委,“伍”是伍晋南,区党委书记。
六七年元月二十九日,韦国清在区党委大院贴出《揭发刘少奇、邓小平的几个问题》的大字报,二月一日又贴出大字报《揭发两面派陶铸》,这是他主动在“文革”中的表态和亮相。
此后,围绕区党委和广西日报夺权以及砸烂“工总”等问题,两派冲突加剧,引发了武斗。
四月下旬,中央召两派代表赴京,同住京西宾馆,我和卢冬作为“四·二二”所属的南宁教工井冈山派去的工作人员也到了北京,和“四·二二”代表团同住于京西宾馆。此时,不断传来南宁武斗和“联指”调动农民进城攻打“四·二二”的消息,引起两派在京代表的冲突。
有一天,在和联指代表的辩论中,我遇见陈时,他是“四·二二”属下南宁市公安局“枪临逼”组织的成员,特意赴京汇报南宁武斗及“四·二二”受“联指”攻打的情况,他告诉我南宁局势很坏,放心不下,他要赶回去。想不到此去成了永别,他回去不久被“联指”枪杀了。
陈时是我初登讲坛的第一批学生,原在南宁三中高六十六班,天资聪慧,成绩优异,爱好广泛,多才多艺,尤其擅说相声,三中每开晚会,总少不了他的节目,而且是自编自演,逗得全场笑破肚皮,获得全校最喜爱的笑星的美名,我这个语文老师自愧弗如,可以断言,如果他有机会师从候宝林、马季,定能成为姜昆、笑林那样闻名全国的一流笑星,可惜他走了另一条路,高中毕业放弃高考,学董加耕走下乡务农之路,和林德铭、关眉等一批志同道合的同学到市郊石埠公社插队落户。务农期间,他认真磨炼,和农民一起到城里挑大粪,成为名扬一时的新闻人物,后来被市公安局抽调去当了一名公安,“文革”公安局也分了两派,他参加了“四·二二”一派,成了这场运动的无辜牺牲品。
在京等待中央解决广西问题遥遥无期,六月中我回到南宁,住在三中红革会驻反帝医院据点,碰上武斗日炽,为了避难,我和钟碧秋、刘文强、梁志岳、冼国裕,黄兰芳,阳明熙等一批同事逃去湛江。湛江两派正酝酿武斗,也不安全,便转往桂林。桂林是老多的大本营,“四·二二”占绝对优势,当时武斗硝烟遍布神州大地,这里却是没有硝烟难得一见的绿洲,也成了全广西“四·二二”的大后方和避难所,南宁及各地的难民大都跑来这里,受到热情的款待和关照。桂林市民还慷慨捐钱、捐粮,解救衣食无着的难民。
八月二十四日,中央第五次接见广西两派代表,周总理作了有利于“四·二二”的表态,还派六九八四部队进驻新华街、解放路、展览馆等“四·二二”防区进行保护,广西局势恢复平静,外逃的难民陆续返回。我回南宁不久,听说朝阳广场司令台陈列了三具尸骸,作为控诉“联指”杀害“四·二二”的罪证。我跑去看,果然,旁边还标明死者姓名及遇害经过。最长一具是陈时,其余两具是林德铭和周广受。陈、林都是我的学生,他们的音容笑貌顿时浮现于我的脑际,陈活泼可爱,尤其说相声时样子很滑稽。林眉清目秀,待人彬彬有礼,脸上常挂着微笑,想不到这两位努力上进的好青年竞死于非命。周广受我从不认识,是刚从部队转业到林教大队的。这三位都不是死于武斗,而是偶尔落到金鸡村民兵之手,被“联指”江南片指挥部拉去枪毙的。
第五次接见明令禁止农民进城武斗,强调两派大联合,本来是广西局势的良好转机,可是当局者没好好把握。广西好些地方,出现“贫下中农最高法庭”乱抓乱杀四类分子及其家属,造成了严重后果,《年表》有如是记载:(P-53)
全州县东山公社民兵营长黄天辉召集大队会计、“联指”组织负责人等商议,决定召集民兵班、排长等三十余人骨干开会,会上黄传达湖南道县杀地富的情况,并提出:“我们也要动手,先下手为强”,“要铲草除根一扫光……”
黄天辉连夜带兵去抓人,抓到人立即押送黄瓜冲山洞,强迫被害者跳坑。地主出身的刘香元在坑口向黄求情,请求留下一个小孩给贫农出身的爱人,说:“天辉,我两个仔,到政府去判我得一个,我老婆也得一个。”黄说:不行。“结果刘被迫抱着两个小孩(大的三岁,小的一岁)跳坑而死。”
这只是万千杀人案中的一起。这股杀人风未能制止,不久竟发展为全区性的大屠杀。
广西两派武斗中,因“联指”有大量武器,更有大批民兵支持,所以处处占上风,而“四·二二”却武器极少,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因而被迫千方百计去搞武器。八月二十日晚,南宁航运“工总”乘船到蒲庙抢枪,归途遭“联指”拦截。三中红革会派人参与抢枪行动,当中有我不少学生,因此我甚为关切,跑到江边客轮上等候消息,联指从对岸用机枪扫射,我亲睹一名船上群众中弹身亡,吓得我心惊胆战。黄昏时分,载人抢枪的船冲破拦截归来了,死伤了好几人。我高七十九班学生莫文冰手臂中弹受伤,幸无生命危险,算是不幸中之一大幸了。
局势动荡,搅得人心不宁,广大群众,都盼望结束动荡不安的生活,当中央发出回原单位闹革命,实现两派大联合的号召,两派群众都积极响应。三中两派都回到学校,又在一个饭堂里吃饭了。我和钟碧秋、林恩材、徐镇旋、梁志岳、刘文强、阳明熙、吴增炽`黄仕良,冼国浴,`,郭先安、吴艺玲等多位有头脑的同事商定,我们主动找对方倡议,首先实现两派教工的大联合。这倡议得到陈荣安等“联指”头头的响应。我们还商定,年关将近,共同组建巡逻队保护三中教工的安全,不允许外单位来干扰破坏。这良好的愿望,得到驻校“支左”的解放军支持,这样,三中出现了少见的和平气氛,一直受压的“四·二二”群众终于结束了逃难生活。
可是我们太天真了,只要“文革”不结束,凭我们小小的单位,小小的力量,怎能遏止日趋恶化的大势?到了六八年,南宁,整个广西进入了更凶残险恶的年代。
五、血染校园
一九六八年,“文革”进到最疯狂的岁月,恐怕连毛泽东本人也意想不到,他亲自点燃的“文革”烈火肆意焚烧,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全国到处是武斗的硝烟,到处是罪恶的杀戮,把他的臣民推进灾难的深渊,把他缔造的党国推到崩溃的边沿。
广西更是如此,随着区革筹和各地革委会成立,出现全区性的大屠杀,容县黎村和宁明上石,还有凤山,是典型之例。
六八年春的一天,熊爱玉来三中找我哭诉,说他爱人黄兆昇老师从北京刚回到南宁就遭“联指”绑架,去向不明。我和我的同伴异常震惊,立刻展开营救活动。我们找到“四·二二”原总指挥龙智铭。当时区革筹已成立,他作为老“四·二二”的代表当了革筹副主任。可这个副主任只被当作新生红色政权的点缀品,没有一点实权。伍晋南也是革筹领导成员,但被“联指”拉去和贺、霍、傅、谢、袁一起进行游斗,自身难保,我们唯一的依靠是龙智铭,他是个富有正义感和责任心的人,非常尽力,一方面发动舆论揭批“联指”在光天化日之下搞绑架的特务行径,一方面亲自去找革筹主任韦国清。韦国清置之不理,又去找魏佑铸。魏比较正直公道,在他干预下“联指”才放人。可黄兆昇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遍体鳞伤,走路须人掺扶。据他讲述,绑架他的是“联指”属下的南宁“小八”,关押在区党委大院内原傅雨田的居室。傅被打成“叛徒”拉去游斗后,全家被扫地出门,于是这房子成了“联指”秘密关押审讯受绑架者的白公馆、渣滓洞。黄兆昇在这里度过了二十余天暗无天日的生活,受尽了严刑拷打。可悲可叹的是,这种法西斯行径,竟发生在区党委眼皮底下的大院里。六八年间,这样的私设监狱遍布南宁、遍布广西,黄兆昇能活着出来是十分幸运的了,而许多人进了“联指”监狱却走了一条不归路。
黄兆昇得救不久,梁洪亮又遭绑架。这次是三中“联指”所为。梁洪亮原来和李本正一起在展览馆搞后勤,听说三中两派关系紧张,他想回学校看看,路经桃源路区供销社,被在此设有据点的三中“联指”绑架。为了报复,三中“红革会”学生也抓了朱国良。朱原是三中采购员,虽调离三中,可家还在三中。红革会学生认为他是国民党兵痞出身,是“联指”的军事教练,于是把他抓作人质。关进了医学院104馆。在舆论的压力下,三中联指关了梁洪亮几天便放了,从此他住在区医院他妹妹家,不参与派性活动。
随着各地县革委会的筹建,“联指”对“四·二二”和四类分子的屠杀愈演愈烈,各地纷纷成立了反屠杀委员会,大批难民逃来南宁展览馆,解放路等“四·二二”据点避难。
此时,当局决定撤走六九八四部队,“四·二二”和广大市民苦苦挽留,出现军民挥泪依依惜别的感人场面。大家都意识到,失去部队的保护就会大难临头。
五月中旬的一天,我在新华街水塔脚下,看到了一张处决‘“反共救国团”一批头头的布告,名单上有位熟悉的名字——农培相,他是我校高七十四班学生,刚毕业走上社会。我十分纳闷,他怎么会成了“反共救国团?”可布告是以当局的公检法的名义出,不由得你不信。直到八三年广西进行处遗时才真相大白,原来这是广西当局泡制出来的一大冤案,《年表》有如下记载:(P-89-90)
五月十七日,自治区革筹小组、广西军区向中共中央、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发出破获蒋匪“中华民国反共救国团广西分团”一案报告说:“我区破获一起蒋匪中华民国反共救国团广西分团的反革命组织,已捕获团长一人,副团长三人,政治部主任三人,经济部长一人,支队长四人,联络站负责人共六十三人……该反革命组织涉及南宁市及南宁、玉林、钦州、柳州等四个地区。……总部设在南宁市解放路新风街,利用“四·二二”据点造反楼做联络站,与越南有联系。”。(根据一九八三年“处遗”调查结论,所谓破获“中华民国反共救国团”一案,是广西军区、自治区革筹利用清查“老反团”来追查“新反团”的特大冤假错案)。
何等阴险毒辣的阴谋,何等卑鄙无耻的手段;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泡制出关系万千人性命的大冤案,而且是出自大权在握的广西当权者之手!不知道历史将如何审判他们?
这卑鄙毒辣的一招立马收到了一箭多雕之效,一,可以把“四·二二”当“反团”加以剿灭;二,最大限度地煽动“联指”群众参与剿灭“反革命”;三,更有效地欺骗农民进城参与武斗;四,可以蒙骗要挟中央放纵他们肆无忌惮地大开杀戒。
《广西联指报》公然发出《总攻击令》,把“四·二二”与“反共救国团”等同起来,对拒捕者可以“就地处决”。这就注定了“四·二二”覆灭的命运。
南宁三中两派本来还是和平共处的,可此时“胸毛”为首的一批“联指”鹰派突然骄横拔扈起来,制造了一个个流血事件,他们占领了全校制高点水塔,接着用铁丝网把礼堂(与饭堂合一)围起,划作自己的势力范围,“红革会”学生无处用餐,当然不答应,要求对方拆除,否则派人去拆。“胸毛”利用水塔的高音喇叭气势凶凶地发出警告,只要“红革会”敢走近铁丝网,“一切后果自负。”
冲突一触即发时刻,钟碧秋、林恩材、徐镇旋、梁志岳、阳明熙等共产党员找我商量,叫我去说服“红革会”头头放弃拆铁丝网的打算,以避免学生流血牺牲。他们估计到“胸毛”那种野蛮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立即找到红革会头头王成初,转达如上意见。可他年少气盛,以自己的善良愿望估计对方,不肯放弃原定的行动计划,说对方实在欺人太甚,不能容忍。还说:“我们徒手排着队,唱着歌去,谅他们不敢向徒手的队伍开枪。”劝说无效,我只好叮嘱他千万当心。
临近中午时分,红革会集合了百多人的学生队伍,从学生宿舍区向饭堂进发,果然是徒手,只拿语录本,唱着歌前进,还没走到铁丝网处就枪声大作,好些人中弹,大家忙抢救伤员,驻校“支左”的解放军也参与抢救。红革会武装被迫还击。
这次冲突,红革会死亡二人,伤数人,对方毫无损伤。
死难者中,一是初三男生叶启时,子弹射中额心,送到三0三医院抢救无效。其父是医学院教授,被打成“反动权威”蛰居家中,我把启时的死讯告诉他时,他神态木然,欲哭无泪。另一是高一女生刘凤芝,是位勤奋好学,不苟言笑的女孩,子弹打中胸膛,穿过肺部。我亲临医院组织抢救,并请来她的父母。医生花了几个小时也没抢救过来,当得知女儿断气,两位老人放声痛哭。父亲是医学院讲师,参加“联指”。“文革”就是这样捉弄人,把亲密的父女分属誓不两立的派别,而女儿竟惨死于父亲这派的枪口下,是谁造的孽!
我在医院劝慰凤芝父母之时,学生来告诉我,说“胸毛”带人砸抄了我的家。我回家一看,整个家砸得稀巴烂,蚊帐被褥撕成一条条的,卢冬寄放的收音机也砸了,值钱的东西被抄走,没拿的家俬毁掉,比土匪洗劫还惨。
流血事件发生后,红革会学生群情激愤,发誓要为死难的战友报仇。在一个晚上用自制的土炮攻打“胸毛”等驻守的据点。巫抱平自告奋勇,背起炸药包冲到水塔脚,试图炸掉射出罪恶子弹的水塔。因爆炸力太小,水塔巍然不动,可也吓坏了“胸毛”等人,他们勒令住在红楼的“四·二二”家属马上搬走。红楼是三中唯一的三层宿舍楼,紧挨水塔,“胸毛”要强占为据点,与水塔连成一片。被“联指”定为三中最大“走资派”的老校长李厚德一家住在红楼,“胸毛”等全副武装闯进他家,打骂威逼,强令校长搬出。害得他心脏病发作,生命垂危。他的长女阿红是个未成年的中学生,惊吓得六神无主,跑去医学院告知她表姐。表姐叫她赶快把病人送来抢救,可受到百般阻挠。还是心地善良的老职工黄才秀和谭叔要来辆木板车,把老校长拉到医学院,可惜晚了,医生已无回天之力。
李校长名厚德,回族,他的人品跟他名字很相符,个子瘦小,脸上常挂着慈祥的笑容,为人正直,待人宽厚,忠于职守。他不幸中年丧妻,带四五个孩子,既当爹又当妈,生活负担甚为沉重,可不影响工作,每天上班最早,下班最晚,坚持在教学第一线,亲自给学生授课,教数学。他的教学水平堪称一流,深得学生喜爱。他严于律己,从不以权谋私。三中是全区重点,录取分数比普通中学高很多。他大女儿阿红没达到三中要求,硬是要她到离家很远的六中走读。李校长以其高尚的人品,优良的师德教风,赢得全校教职员工的尊敬和爱戴。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么好的领导,怎会成了打倒的对象,最终受迫害致死?
在那是非颠倒,好坏不分的年代,我跟老校长还扯上一段政治是非,那是在中央第五次接见广西两派代表之后,大批党政干部发表声明支持“四·二二”,李校长也写了一纸声明交我转达。出于对他安危的考虑,我劝他把声明收回,不要公开表露,以免惹祸上身。他接受了我的劝告,不料在后来的大批斗时,我被加上一条“与走资派勾结”的罪名。
在我心目中,李校长是最好的领导,是最可亲可敬的长者。对他的不幸,我打心底感到痛惜。八0年学校为他补开追悼会时,我给他写了副輓联:厚德载物,十年动乱遭劫难;德高望重,八方英杰悼忠魂。
三中第一次流血事件刚过没多久,又发生第二次流血事件。一个更深人静的夜晚,“胸毛”等勾引外单位的联指偷袭红革会的大本营——实验楼,打死了初三男生王珏、高三男生梁文荫。红革会武装急忙应对,在“联指”武装的退路上设伏。果然,“胸毛”等人进了伏击圈,巫抱平的冲锋枪正对准他们,只要扣动板机,“胸毛”等绝无生还的希望,但是巫抱平始终不忍心,事后他说:“都是同学,怎下得了手。”可巫抱平万万想不到,两个多月后,他自己却被“胸毛”枪杀了。
两次流血事件,都是红革会一方遭受伤亡,而对方无损一根毫毛,红革会学生极端悲愤,复仇的欲望十分强烈,传承文明的美丽校园,成了流血的战场。两派都不敢留在学校,“联指”撤到了园艺场,红革会撤到了医学院,只留部分武装人员镇守三中。
六、学院被困
医学院是“闯兵”占优势的“四·二二”一个孤立据点,除三中外,附近许多单位的同派群众都到这里避难。
我们一批教师,原住在学生宿舍,是离水产研究所不远的平房,“联指”常开枪开炮,有次,一枚火箭弹穿透墙壁在宿舍爆炸,幸无人员伤亡,可我们再也不敢住下,撤到院中心的104馆。此馆专陈放教学用的尸骸,朝夕与之相处,起初很害怕,渐渐就习以为常了。
广西革筹、广西军区和广西“联指”结为一体,还调动大批民兵,甚至出动部队,以镇压“反团”和落实《七·三》布告的名义,大开杀戒,韦国清亲自下了“对阶级敌人要刮起十二级台风”的动员令,于是南宁、全广西掀起了大屠杀的高潮,在这高潮中,各地县革委会纷纷成立了,区革委会也在密锣紧鼓筹建中,无怪乎群众说,这些所谓新生的“红色政权”,是用万千人的尸骨建造的。《年表》有如下记载:(P-98-99)
六月十九日,广西“联指”常委会经过颜景堂、李家海、何唯钦等人策划和指挥“后备军”、“沥血兵”等组织,武装包围攻打区水电厅设计院“火种”大楼据点,杀害六十二人,并灭尸于邕江河里。
二十三日,广西“联指”所属的航运“红联”攻打“四·二二航运工总”控制下的南宁北大路码头……南宁糖纸厂民兵炮连当即把一门三七炮拉到西园饭店后面河边,向“桂宏”号船开炮,接着南宁化工厂“联指”也拉了一门炮参加轰击……停泊在河边的“桂宏”、“东方”等四十多艘船只被炮火击中,全部起火焚烧。
&&&&七月一日,南宁警备区召开党委扩大会议,会议根据广西军区的部署,讨论研究了关于执行武装包围广西“四·二二”解放路、区展览馆、百货大楼等据点,强行&
收缴武器问题。广西军区拟调动六个连的兵力和广西“联指”武斗队,以及武鸣、横县、邕宁、马山、崇左、上林、玉林、陆川、贵县等县“联指”武装人员参加围剿。
从上面记载,南宁局势之恶劣可见一斑。
连续几个晚上,我们在104馆看到市里火光冲天,簇簇火光由西而东移动,原来是被焚烧的船只沿江飘流,这惨烈景象让人心寒。
有天晚上,三中方向也燃起大火,怕是“联指”的诡计,红革会不敢回去救火。深夜下了一场大雨,火灭了。第二天有人回去看,是红革会学生住的一栋宿舍楼起火燃烧,起火原因无从查明。
一天上午,有位中年妇女抱着两个小孩到医学院哭诉,说她丈夫被园艺场“联指”杀害了。她丈夫姓刘,是团级干部转业到园艺场当了名领导,“文革”中两派都不参加,可“联指”逼他表态支持“联指”,他不从,就把他杀害了,留下孤儿寡母生活无着,便跑到医学院来避难了。听了哭诉,学院里的师生很愤慨,十分同情她的不幸,纷纷捐钱捐粮相助。
园艺场“联指”武装,其凶残和“沥血兵”、“后备军”一样闻名于南宁,肆意屠杀本单位手无寸铁的“四·二二”群众。有位三中毕业到园艺场小学当老师的,名叫屈平(和大诗人屈原同姓同名),和丈夫一起被抓,丈夫跪下哀求:“要杀就杀我,请留下我妻子,她已怀有身孕。”妻子急了,也跪下哀求:“不,杀我,请留下我丈夫,他是根独苗”。刽子手不但不为这感天动地的真情所动,还哈哈狞笑:“你们都争着去死,好哇,成全你们,让你们在阴间也成双成对。”于是把这对年青夫妇杀害了。
什么叫“腥风血雨”,处在当时的环境,你完完全全体会到了。我内心充满焦虑,为国家,也为自己的命运,不思茶饭,彻夜难眠,终于病倒了。王成初等几位头头来慰问我,带来了糖果饼干之类的罕有之物。被围困的艰难日子,哪来这些东西?在我追问之下,他们才说是从三中旁边的商店里要的,因害怕武斗,店里的人跑光了,食品搁在那里,不用也是浪费。我顿时发火,拒绝收受,严厉批评他们:“亏你们自称是忠于毛主席的红卫兵,为什么私拿国家的财物?为什么不学学革命前辈,宁愿饿死也秋毫无犯?去年驻守百货大楼的战友不是树了很好的榜样?他们饿着肚子,对大楼那么多的糖果糕点连碰都不碰一下。”几个头头承认错误,表示悔改,并同意我的请求,立即召开常委扩大会议,订出几项保证作为决议。这天是七月八号,是为“七·八”决议。
“联指”加紧剿灭“四·二二”的步伐,在攻打百货大楼中,大楼起火,闯兵头头,“四·二二”总指挥黄达生中弹身亡,医学院为之开追悼会,发誓要为他报仇。
&&&&有天,王成初找到我,说闯兵头头跟他说要把朱国良干掉,为黄达生报仇,只需红革会点头,由闯兵动手。显然,他拿不定主意而来征询我的意见。我当即表态:“朱国良虽说是从国民党军队俘虏过来的,但他毕竟参加了解放军,还入了党,哪有革命组织杀害共产党员之理?这个头不能点。”王成初听从了我的话,留住了朱国良一条性命。
七月正是盛夏,是夏收的繁忙季节,可“文革”收获的是无穷无尽的灾难,人民生灵涂炭,国家走向崩溃,此时却传来最高指示——“文化大革命形势大好,不是小好,也不是中好,而是大好。”“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心里在骂,平生第一次对领袖不恭,对“文革”的正确性、必要性产生了怀疑,于是决心离开据点,离开广西,离开是非之地,我私下到了空七军大院,向“支左”办表明我的意愿。“支左”办的领导很高兴,表示大力支持,还答应代买一张飞广州的机票,叫我回去等候消息。
一天下午,几辆轿车来到空军大院,原来是广西军区领导奉周总理指示,通知广西两派增派代表赴京而到医学院的。空军大院与医学院比邻。空军“支左”办借此引荐我会见他们。他们也表示支持我离开据点,说机票不好买,叫我去大联筹,可保证我的安全。这些领导中我记起的有苏大伦、焦玉福、焦亲自给我写了介绍信。身不由己,我只好听从安排,和他们一起乘车离开空军大院。可万万想不到,我离开据点,却落入魔窟,开始我一生中最惨痛,最惊险的经历。
七、落入魔窟
夕阳西下,轿车穿过南湖桥,沿旧机场入七星路,拐过康乐路直到军区对面的区“支左”办,沿途看见一派破败景象,街上无一行人,昔日的繁华荡然无存,南宁仿佛成了一座死城。
到了军区“支左”办,大员不见了,留下一名下级军官关照我,他给我要来份简单的晚餐,我哪还有胃口?晚上没被铺蚊帐,让我在公办公桌上喂了一晚蚊子,度过一个难熬的长夜。
第二天早上,军官送来了早餐,叫我吃罢在此等候,他去找车送我去“大联筹”。我等了很久,迟迟不见车来,“支左”办的工作人员陆续来上班,人到齐了,他们在毛主席像前列队作“早请示”,齐声高呼“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林副统帅永远健康!永远健康!”完了,许多人向我投来仇视的目光,似乎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有人对我怒骂:“你们四·二二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真坏透了。”我强压怒火没与之论辩,心里却鄙视他们:“哼,你们和‘联指’的造谣诬蔑如出一辙,也配‘支左’?
稍有点常识的人一想就明白,南宁航运全焚,二三十条街道燃成废圩,全在“四·二二”防区之内,世上谁会如此愚蠢,焚烧自己的防区把自己逼到绝境?八三年“处遗”时查明,这全是区革筹广西军区和“联指”所为,请看《年表》记载:(P-109-110)
七月十九日,自治区革筹小组,广西军区又调四个连和广西“联指”数千人武装包围、炮击“四·二二”解放路一带据点,几条街道硝烟弥漫,一片火海。
二十一日上午九点至十二点,广西“联指”又从南宁桂剧院据点炮击百货大楼“四·二二”据点,东北面墙被炮击崩塌,二三楼起火燃烧。
事实证明,所谓军区“支左”办,完全和“联指”坐在一条板凳上,所以无端对我责骂。
等到了九点多钟,关照我的军官才要来一辆有后门的旧吉普。
车驶出“支左”办大门不到百米的市跑马场路口处,被早在等候的三中“联指”武装拦住,“胸毛”冲上打开后门,连打带拽把我拖下,那位军官不作制止,只不疼不痒嚷嚷:“你们不要乱来,不要乱来。”此时我才明白自己被所信赖的人出卖了。
“胸毛”把我捆绑起来,用黑布蒙住我的眼睛,连推带打把我押到他们设在区供销社大楼的据点,一群大小“联指”兵大打出手,给我来个下马威,而后进行审讯,参加审讯的有“金牙”、老石、老秦、老陈、老沈、小李,
小曾等本校同事。
得知把我抓住,“联指”欣喜若狂,利用报纸传单鼓吹他们又取得一个大胜利。分散各处的三中“联指”学生,络绎不绝跑来向我发泄派性的仇恨,令我终生难忘的是,有天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个子高瘦,面色青黑的巫尚X,另一个是面皮白净常挂阴笑的刘廷X,都是我曾代过课的高七十八班学生。这两个家伙真狠,进门二话不说抡起铁棒劈头盖脑地打,我本能地用手捂住头部&
铁捧落到手背,立即肿成烤面包,接着他们抓住我头发,死命拿我脑袋往墙上撞,撞得我眼冒金星,耳朵轰鸣,天旋地转,仿佛就要坍塌。在激烈震荡中,我上齿磕掉了下唇一块肉,鲜血涌流,染红衣裳,从此留下了一块永不磨灭的伤疤,也留下难以消除的痛恨,痛恨自己为什么会有畜性不如的学生。
“联指”学生中也有不少动口不动手的君子,始终没动我一个指头,还有些善良之辈,厌恶暴行,对我十分同情。高八十七班的覃小兰,是来自农村的纯朴姑娘,她轻轻呼唤我“张老师”,话音里表露同情和安慰。我终于悟出一个道理,人类不管出自什么阶级&
参加什么派别,只可分善人与恶人两种,善人只想与人为善,不管参加那一派,都不愿伤人,恶人正好相反,总想作恶害人,尤其在得意的时候表露更充分,“子是中山狼,得意更猖狂”。此话一点不假。“文革”是需要恶人和制造恶人的年代,所以涌现大批恶人,靠他们去制造罪恶,荡涤文明。
恶人把我折磨够之后,“胸毛”把我拉到原卫生厅对面的防空洞里,天气闷热,差点把我闷死。事后得知,他要我去给攻打新华街中弹身亡的战友蒙杰亮垫尸陪葬。垫尸陪葬是“联指”的一大创造。在攻打“四二二”据点中,每天都有人阵亡,为了煽动更多的“联指”兵去卖命,他们想出了这惨绝人寰的一招,把抓来的“四·二二”拉去给阵亡者垫尸陪葬,还修墓立碑,封以“烈士”称号。我落入魔窟不久,正好碰上蒙杰亮阵亡,于是“胸毛”决意拉我去等候运送殉葬品的专车。在此千钧一发时刻,三中“联指”的许多干部、教师、学生,起来反对“胸毛”的独断专行。他们提出张德忠不能杀的充分理由:一,他出身劳动人民家庭;二,他任过三中团委书记,历史清白,三,文革中没发现他有重大罪行,而且是自己离开据点,军区支左办送出来的。这些理由压倒了“胸毛”,于是我躲过了一劫。
说实在的,我对蒙杰亮之死很痛惜,他是高七十九班的,我是他的班主任,很了解他的人品,他勤奋好学,工作热情肯干,是得力的班干团干,就是有点愣头愣脑好冲动,文革擅自离开学校到社会参加武斗,成了三中“联指”唯一的牺牲者。幸亏良知战胜了邪恶,否则,我这个老师早就成了学生的陪葬品了。
躲过这一劫之后,我被送进“联指”延安片指挥部设的集中营,当晚挨了一顿毒打。这里原是一个医疗单位,一栋办公楼和两三座宿舍,东面隔街正对区党委大院后门,西面隔墙是区幼儿保育院。这里常出现两种极不和谐的声音,一是保育院孩子天真烂漫的歌声笑声,一是集中营里囚徒被毒打的哭声惨叫声。
为了迎接区革委会的诞生,区革筹、广西军区和“联指”武装加紧对“四·二二”的剿灭,《年表》有如下记载:(P-112-115)
七月三十一日自治区革筹小
组、广西军区调动部队和南宁“联指”武装人员国歼广西“四二二”展览馆据点。参加国歼的解放军有六九一二部队两个连,广西军区警卫营两个连,南宁军分区独立营一个连和炮兵第团高机炮一连、二连,以及玉林、陆川、贵县、邕宁、武鸣、马山、横县、上林、崇左和南宁郊区“联指”武斗队,指挥所设在明园饭店,下午三时开始包围炮击。
八月三日,解放军和“联指”重兵包围解放路,开枪开炮,一片火海,广西“四·二二”据守人员濒临灭顶之灾。
五日,部队和“联指”攻打解放路基本结束。据不完全统计,广西“四·二二”被打死二千三百四十人,被俘六千四百四十五人,被俘的还有居民二千五百人。上午九点左右,解放军和“联指”、“工纠”从解放路押送一批“俘虏”出来,走到广州照相馆门前,枪杀了二十六人。
&&&&八日,部队和“联指”攻打解放路全部结束。解放路及其附近三十三条街巷被炮击焚烧成了一片废圩。广西“四·二二”全部覆灭。据不完全统计,围攻解放路和展览馆打死二千四百七十人,抓获“俘虏”九千八百四十五人。其中;展览馆四百七十三人,解放路八千四百四十五人,四二二‘’赴京控诉团四百二十七人,“流窜犯”五百人。先后分别关押在区文化大院,区电业局,南宁二中,九中,天桃小学,当阳小学,五里亭小学,南宁幼师,区交通学校,区,市看守所等地。关押在区看守所的二百六十五人,区交通学校七百一十一人,南宁幼师四百四十一人,都被当作”杀人放火”,”四类分子”,”坏头头”,”国民党残渣余孽,”反团”等”要犯”,首犯”处理“。被俘人员交各县拉回去”处理”七千零十二人,其中被打死二千三百二十四人,当作“要犯“长期关押二百四十六人。据一九八三年处理“文革”遗留问题时调查,解放军和广西“联指”攻打解放路一带,共烧毁三十三条街巷,其中烧毁机关,学校,工厂,商店和民房共二千八百二十多座间,建筑面积四十六万平方米,使街道的五个公社,一万多户,五万多居民无家可归,仅国家财产损失价值六千万元以上。
八月十日河池军分区奉广西军区之命,在东兰县人武部召开“关于用武力解决凤山”七二九“[广西四二二凤山县七。二九革命造反大军]问题紧急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天峨,巴马,南丹,东兰,凤山等县人武部的有关负责人,以及凤山县‘联指”头目,六九一一部队负责人等。分区负责人在会上传达说,根椐军区首长命令,要用解决南宁解放路的办法解决凤山”七.二九”的问提。会议决定调宜山,河池,巴马,天峨,南丹,东兰,凌云,乐业,罗城等县和金城江的人民,龙江,东江兵工厂的“联指”武装人员,会同六九一一部队,凤山人武部中队共三千多人“进驻“凤山,强行收缴”七。二九“的武器。东兰会议结束后,各县人武部坚决执行”命令“,组织带领各县{厂}&
联指武装人员[人数超过原来规定,达到四千四百多人]到凤山后,对逃散在南山和北山的“七。二九”人员全面包围,抓捕了一万多人{当时全县人口共十万三千一百三十八人}。仅这一次围剿,全县枪杀打死一千零一十六人,占文革中被杀死,迫害死总人数一千三百三十一人的百分之七十强。被杀害的人员中有国家干部,工人二百四十六人,参加过红军的二十人,参加过赤卫队的十二人,参加游击队的一百一十七人。经过武装围歼扫荡后,凤山县革委会终于在二十五日宣告成立。
二十三日,康生等接见中央办的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广西班人员,宣读了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关于成立广西壮族自治区革命委员会的批示》并作了“重要指示”。
腥风血雨的一个黄昏,我在集中营被押上一辆吉普,押解者是三中“联指学生。我问:“押我去哪里。”答:“让你去立功赎罪”。
我偷偷掀开蒙眼的布,感到是往东郊方向走,穿过射击场、南湖堤到了市党校。党校与三中一墙之隔,我纳闷,拉我到这里干什么?夜里听到一片哭骂声,知道押到这里的并非我一人,而是一群。
“为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法?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恶魔,一定不得好死。”从这高亢无畏的哭骂声中,我听出是水产所的工人白大嫂。她丈夫是参加过抗美援朝,转业到水产所当工人的白玉秀。一个军人出身的大男人,取了个女人名可让人取笑,但他的性情倒真像女人,待人和善,说话细声细气,他是个老共产党员,文革参加“工总”,被选为头头之一,可他厌恶武斗,从未有过激行动。落入魔窟以来,消息全无,我很想知道社会状况,于是寻声挪身到白大嫂旁边:“白大嫂,你怎么也在这里?”她悄声告诉我:“张老师,不得了啦,现在到处抓人杀人,我们所的桂师傅被杀了,我老白幸亏跑得快,不然早没命了。他们抓不到老白,就把我抓来。”我了解,桂师傅和老白一样是老老实实的工人,从未参加过武斗,是“四·二二”普通群众,竟逃脱不了厄运。
在市党校蹲了一夜,第二天九点多钟,一批“联指”武装,还有一批农村来的民兵,破墙冲进三中,沿着教学楼、宿舍楼逼近大操场,目标是水塔和红楼。这原是“联指”的据点,撤走后红革会取而代之。这次军事行动的企图是攻打红革会,进而围攻医学院。
在进攻中,本单位职工李XX,用长绳绑住我手臂,他在后面牵着,用短枪逼我冲在前面,那情形就跟电影《洪湖赤卫队》里,日本鬼子驱赶群众去进攻抗日根据地一样,此时我才明白让我“立功赎罪”的含义,原来是拿我当挡枪挡炮的人盾。他们天天叫嚷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没学到一点正经的东西,倒把日本鬼那套法西斯毒招学得很到家。
我的生命分分秒秒都可能被毁,逼于无奈我只好硬着头皮往前冲,冲过大操场,直登红楼顶层,一个高瘦的民兵枪手在窗口架起机关枪对准医学院,幸亏红革会武装早已撤走,没有发生交火,否则我十条命也完了。
中午时分,民兵下楼休息用餐,此时,我交由民兵看管,看管我的是位并不凶恶的中年农民。
“你是这里的老师吧?”他突然问我。
&& “是的,大学毕业我就到这所学校教书。”我答。
&& “家里什么成份?”
&& “中农”。
听了我的回答,他态度马上变得温和:“你放心,我们只杀阶级敌人,不杀中农。是哪里人?”
&& “桂平。”
&& “我是容县,同属玉林地区,我们算是半个老乡。”
&& “请问贵姓?”轮到我主动问他。
&& “姓黄,大肚黄的黄。”
&& “我爱人也姓黄。”
我们越谈越亲近。他亲自给我端来一份饭菜,我说吃不下。他好心劝慰我要吃饱饭,保重好身体,还给我一支香烟’。为了了解些内情,我有意识问了几个问题。
“你们不在家种田,为什么冒着危险到南宁来参加武斗?”
他直率回答:“没法子,是上级的命令,说南宁发生反革命暴乱,要我们参加平乱,于是就拉队伍来了,还说好了,我们来当是出工,队里照记工分。”
&&&“你们来往路费谁出?花销怎么办?”
“嗨,当然是政府包了。我们享受半军事待遇,除了军装,什么都发了,你看,军鞋、军水壶,连毛巾牙刷全有,每人每天还发一包香烟,一天三餐有鱼有肉,比在农村不知强多少倍。”老黄边说边流露出喜悦和满足感。
望着老黄的神情,我心里在叹息:“我的农民弟兄,你们上当受骗了,为了一点点利益和享受,被人利用当枪使,且不说你们助纣为虐给国家添乱,就自身而言,你们离乡背井来参加野蛮的撕杀,极可能葬身异乡,让妻子成为寡妇,儿女成为孤儿,值得吗?”
果不其然,城里人命贵,农民命贱,吃人俸禄,受人摆布,在攻打展览馆,解放路等“四·二二”据点中,农民冲锋在前,死亡不少,当时广西革筹,广西军区利用手中之权,封之为“烈士”,修坟立碑,发抚恤金,死者家属得了点补偿和安慰,可“四人帮”倒台后,中央一概否定,取消“烈士”称号,停发抚恤金,农民弟兄才大呼上当受骗,组团上访告状,但人死不能复生,铸成的历史无法改变,无权无势的农民,去哪里讨回公道?只能哀叹“可怜邕江河边骨,尤是桑梓梦里人。”
几十年来,我一直惦念在特殊环境中认识的老黄,老黄啊老黄,你在哪里,是否也成了无谓的牺牲品?
言归我的险历。跟老黄聊完后我暗地寻思,攻打三中我又侥幸躲过一难,如再攻打医学院,绝不会如此幸运。三十六计,逃为上计。三中与医学院隔一条马路,只要冲得过去,我便能重返据点,以后,不管什么甜言蜜语,慷慨承诺都不能再诱骗我离开,哪怕战死到最后,也不要重落魔窟。我下了决心冒死一搏,心里盘算逃跑计划。
家属区后面有间公用厕所,离后门几步之遥,出了后门便可上马路。我向老黄提出要上厕所,老黄应允,叫了个小民兵“陪”我去。小民兵个子矮墩,看上去还是稚气未脱的孩子,他没有枪,腰间只别了枚手榴弹,真是“天助我也”,心里暗喜,来到厕所,装做要大便,把门关上。小民兵警惕性很高,不许关门,紧牵扯住绳子,象狗那样死盯住我,我无法解绳就用力一拽&
,带着绳子往外冲,小民兵死命拉住绳子,拔出手榴弹迅速打开盖,手榴弹吱吱冒着青烟飞过来,我本能就地一滚,轰隆一声,手榴弹在我身边爆炸,我却奇迹般不受一点损伤,全得救于齐肩的荒草。听到巨响,几个民兵跑过来。“开枪打死他,打死他,他妈的想逃跑。”小民兵竭斯底里狂喊。四五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我。“完了”,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死神的来临。时间过了一秒又一秒,却没有一声枪响。待睁开眼睛,枪口不见了,却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和声和气地说:“张老师,你不要跑,你能跑得过子弹吗?”他原来是我高七十九班的学生覃生琉,我所器重的班干,向来对我很尊敬。“文革”我们虽然参加对立的两派,可从来没红过脸。我落难的日子,他给了我许多关照,和前面提到高七十八班巫尚X,刘廷X那两个畜性,形成鲜明的对比。
逃跑失败,我被三中“联指”押回原来的据点,少不了受了一顿惩罚。
腥风血雨的八月中,老天下了几场暴雨,南宁多条街道成了泽国,地势较高的桃源路成了可以行船抓鱼的河流。据老人说,雨并不算下得太猛,何以出现历史罕见的大水?有人传说,是上游水库同时放水,故意制造“水淹七军”,把解放路一带躲藏于防空洞的“老鼠”(“联指对”“四·二二”的蔑称)统统淹死。
三中“联指”设据点的区供销社大楼淹了底层我被关押在二楼的一间厕所里,由高八十七班学生邓XX,罗XX等轮流看守。
有天,我闻到鱼香味,原来是两位老大娘在门前架灶煎鱼。不知他们是哪家的保姆或老人。他们趁看守不在,拿了一条煎好的鱼送到我面前:“吃吧,我们知道你是好人。这年头坏人得势,好人遭殃。你可要挺住,保重好身体。”望着两位素昧平生的慈祥老人,一股暖流流遍全身,不禁热泪盈眶,心里立誓,如果我还有将来,一定要找到他们当亲娘奉养,给他们养老送终。可惜几十年过去了,我一直无法寻觅他们,也许他们已不在人世,但是,他们慈祥的面容,亲切的话语永远留在我心中。
水退之后,我又被押回集中营,随着“四·二二”的覆灭,被抓来的人越来越多,我们这群来自各单位的难友,沿墙根而坐,当中有我认识的民院中文系同行梁超然。坐在我旁边的是条北方大汉,自报是气象局局长,为人豪爽。在他影响下,我们互相关心,互相勉励,充满团结友爱精神,一根香烟,也是一人一口轮着来抽。
难友进出常有变动,有的被本单位押走的,有被拉去严惩的,剩下的被分开到小屋单独关押。
&&&“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隔壁房里传出深情感人的歌声。我听出,那是我的学生韦克邦的声音。他是来自武鸣农村的纯朴青年,不知怎么也被抓来。后来得知,他被诬为“反团”成员,横遭审讯毒打,一肚子冤情无处倾诉,于是借助歌声,企盼毛主席把他救出苦海。他自己也明白,毛主席远在北京,哪会听到他的歌声
,只不过是一种无奈的哀鸣。看守吆喝不许唱,他置之不理,一首一首唱下去。
集中营又来了一批囚徒,当中有卢冬、张俊秋。他们原来是在医学院的。学院和西大一样,接受了“和平解决”方案,放下武器不抵抗。李朝杰、张俊秋等一批二中学生不愿束手待擒,携带武器出逃,还没逃出邕宁地界,就被民兵抓获,押回南宁。李朝杰是“四·二二”头面人物,“联指”恨之入骨,早在火车站等候。李朝杰一走出车站,一个“联指”头目拔出手枪朝他开火,没打中。李若无其事,昂首挺胸走远了。枪手转过来打随后的张俊秋、张被打中小腿,“联指”不予治疗,到了集中营,张撕破衬衫,自行包扎疗伤,落下了终身残疾。
许许多多外逃的“四·二二”,很少有逃脱的,因为韦国清已布下天罗地网,无怪乎群众说,逃韦国清比逃日本鬼还难。日本鬼是外来侵略,人生地不熟,他从东面来,我往西面跑,他占领城市,我可躲到乡下,进深山老林。韦国清是本地内乱的当权者,全广西是他的势力范围,叫你插翅难飞。
卢冬是接受“和平解决”方案的积极赞同者,他刚走出据点,就成了“胸毛”的猎物,后来蒙受了整整十年的苦难,还能留住性命。可他的老同学杨远鸿,就没这么幸运了。
杨远鸿是卢冬北大时的同学,中共党员,原分配在南宁二中语文组,因教学出色调到广西教育学院,是位文质彬彬的大学教师,“文革”参加“四·二二”,从未有过激行为,只因本单位“联指”太凶,才躲进西大避难。西大和平解决,进驻的解放军动员外单位人员返回原单位,并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可扬远鸿刚踏进教育学院门口,就被本单位一批“联指”暴徒揪住毒打,在礼堂附近活活把他打死。他爱人胡冠莹,也是北大同学,一起调来学院,当时刚生下第二个孩子,盼着丈夫平安回来,没想到还没见上一面,丈夫就成了冤鬼。胡老师极为悲愤,拖着孩子去告状,有关当局说是“群众专政”,“无法追查”,让凶手一直逍遥法外。
杨远鸿遇难同时,我的学生巫抱平也遇害了。后来我得知他遇害的经过,甚为壮烈。医学院讨论接受“和平方案”时,红革会听从卢冬的意见投赞同票,有些头头担心交了武器,日后“联指”肆意宰杀无力还手,主张把部分枪支藏起来,一天夜晚,巫抱平带着一个叫“小不点”的伙伴去执行藏枪任务,在医学院后门遇上园艺场“联指”武装。“谁?”枪手拉动枪栓。“别开枪,我是学生。”巫抱平边回答边推开小不点:“你快走,他们并没有发现你。”说完独自迎上去。望着这位舍身保护自己的老大哥的勇敢背影,“小不点”差点失声痛哭。
园艺场“联指”武装抓获了巫抱平,即移交给“胸毛”,胸毛残暴地把他枪杀了。
八三年“处遗”时,一位目击者领我到巫遇害的地方——校内火烧楼前的冬青树旁,讲述当时的情形——
“胸毛”狞 笑 对五花大绑的巫说:“巫抱平,没想到你会有今天吧?”
巫抱平高昂着头:“李天保,别得意忘形,你手上沾的鲜血还少吗?我真后悔那天晚上没扣动板机,否则早轮不到你耀武扬威了。”
“胸毛”李天保恼怒举起枪:“我代表毛主席,党中央对你执行枪决。”
“打倒韦国清!毛主席万岁!”巫抱平高呼,应着枪声倒在血泊里,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他死得那么壮烈,可惜选错了年代和场合,不然,他会成为千古流芳的英雄,受人敬仰。
荒唐的年代,人们的命运极为不公,同是中学生,巫抱平成了冤鬼,杀害他的“胸毛”李天保却入了党,当了官,娶了老婆,生儿育女,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同是响应领袖号召投身“文革”,很多人被杀 , 很多人因杀人成了“功臣”,入党当官,平步青云。
一九六八年八月底,广西革筹,广西军区和广西“联指”联手剿灭“四·二二”大功告成,在血海尸山之上,广西革委会诞生了,一派莺歌燕舞。
“毛主席呀,你是光辉的太阳,我们像群星紧紧围绕在您的身旁……”随着这醉人的旋律,满街跳起了表忠舞。
“人民大众开心之日,正是反革命分子难受之时”,这话时下应改为“韦国清和他的嫡系(包括广西军区和“联指”大小功臣)开心之日,正是被打入另册的广大干部群众难受之时。”区党委书记伍晋南被打成伍修集团之首,和贺、霍、傅、谢、袁一起拉去全区游斗,成千上万的“四·二二”被杀的被杀,被关的被关,不计其数的四类分子及其家属遭灭门之灾,有些地方把他们从老到幼斩尽杀绝,一个种不留,创造了“四无大队”,“四无公社”的奇迹。受害的远不止这些,民主党派自不必说,如民革中央常委,原区人民政府副主席李任仁老先生被害惨死,连各地的地下党,游击队,抗日学生军出来的老革命,甚至还有老红军也横遭厄运。所以,广西当权者制造的寃假错案如海如山,只要不赞同”联指”观点的,都是打杀之列,如前文描述的园艺场那位姓刘的转业干部.
革委会成立前后,是广西历史上最暗无天日的一页,制造冤假错案之多,杀人之惨烈,折磨人之狠毒,堪为全国之首,简直把广西变成了人间地狱。
八、残酷批斗
区革委会成立后,各单位开展请理阶级队伍和大批斗。批斗对象是“走资派”、“牛鬼蛇神”和“四·二二”大小骨干。
一个艳阳高照,秋风习习的上午,我和卢冬被挂牌从集中营押回学校,挂我的牌子上写“四·二二”坏头头,而卢冬的是“美蒋特务”,押解我们的是本校女生。他们边走边用鞭子抽打,象赶牲口那样,沿途群众露出惊恐的目光。
到了校门口,看见两幅大标语迎接,一幅是“打倒伍贺霍谢袁”,一幅是“打倒李钟刘卢张,”前者是广西通用的,后者则是本单位的“特产”。李是指本校最大的“走资派”李厚德校长,早俩三个月已经倒了,可死人也不放过,还要再打。钟是原党支部代理书记钟碧秋,刘指教导主任刘文强。卢指卢冬,张指本人,都是普通教师。
为了关押百多名师生员工,学校专把第五座教室的楼层改为监狱。私设监狱,私搞刑讯,是全广西的普遍现象,而掌握监狱的,一色是“联指”的大小骨干。不用说,这种派性监狱,比国家的正式监还严酷,他们任意折磨我们。有天,他们突击搜查,搜去我一首抒写情怀的小诗,当晚深夜,狱长李XX和揭XX命令全体囚犯到楼下集合,跪在水泥路上,时已深秋,寒气逼人,况且来不及穿外衣,个个冻得瑟瑟发抖,“狱长”如此折磨我们(当中不少是教过他们的老师),是出于什么心态?疯了?对,是发疯了,整个广西的当权者都发疯了。他们使用各种残暴的手段去折磨受害者。因为由支一派打一派建立起来的革委会,实质就是如刘振武一针见血指出的“派委会”。刘振武是广西博白文地中学校长兼党支部书记,是位有非凡胆识的真正共产党员,他早看清“文革”是党的某领导人,违反党的八大精神搞起的祸国殃民的运动,在广西大屠杀肆虐之时,他仗义执言,写出连篇声讨派性中央的檄文,被博白县公检法军管会判处死刑。一九八四年二月二十四日,国家民政部批准追认他为革命烈士,“文革”中广西死去那么多人,唯独他被授予烈士称号。
刘振武遇害已过了三十多年,今天读他的文章,仍为他的真知卓见和大无畏气概所折服,感动,他和张志新、遇罗克、王申酉一样,是用生命捍卫真理,拯救国家的英雄,这样的英雄是国家的宝贵财富,当千古流芳,永垂不朽。
关于刘振武的事迹和文章,《年表》有专门的记载,很值一读。刘振武指出,“文革”打的是革命旗号,行的是复辟封建专制。这话点到了要害。应该说,在广西那种乱抓乱打乱杀的情景,是赤裸裸的封建法西斯专政,从三中一个小单位,也可看出、我们这群囚徒,常被拉去审讯和毒打,打得死去活来,逼你承认不存在的“罪行”。火烧百货大楼时李宝励老师在场,尽管他被押回学校时膝关节病发作不能行走,可还要他拄着拐杖接受审讯和批斗。
审问者问:“百货大楼是不是你放火烧的?
李老师据实答:“不是,是桂剧院那边开枪开炮,仓库中弹起火烧起来的,我们所有人员还拿起脸盆打水救火。”
审问者恼怒,强词夺理:“胡说,你们泼的不是水,是汽油。”
有次我和刘文强一起被提审,提审者厉声说:“刘文强,你这个反动文人老实交代你的罪行。”
刘答:“我的问题都交待了,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一个穿大皮鞋叫石延X的学生突然飞起一脚,踢中刘的胸膛,刘摇摇晃晃退了几米远,极力挣扎才没倒下,却留下终身伤痛。
校革委会成立这天,为庆祝又一个新生“红色”政权的诞生,把我们这批囚徒赶下鱼塘打鱼给他们加茶。三中有几十亩鱼塘,长期无人管理,有多少鱼可打?我们冒着寒风泡在水里,拉了几网,才得两三百斤鱼,离他们的期望相差太远,他们不死心,逼我们不停打下去。害得我们个个冻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特别是章云汉老师,他来自浙江,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是斯斯文文的知识分子,从没受过这份罪。
当晚,革委会官员和联指大小“功臣”,觥筹交错,尽情享受美味佳倄,而我们这群辛劳的打鱼人,闻不到一丁点鱼腥味,只恩准每人加二两饭。
三中“胸毛”等“联指”打手,早和园艺场的“联指”杀手结成联盟,他们不忘“有福同享”,特意请来参加晚宴。酒足饭饱之后,一起来到监狱审讯室施展淫威,把我、卢冬、梁志岳,还有王成初,遭闯、李志清等几个学生头叫去罚跪。园艺场的杀手怒视我们一会。突然从背后踹起大脚,我们朴倒在地。梁志岳军人出身,有人说他是军事指挥,(其实不是,红革会武装全由学生头头掌握,老师从不参与)于是打手杀手把他作为惩治主要对象,抡起棍子劈头盖脑猛打,打得他满地翻滚,大喊救命,身着的军装打得稀巴烂,伤得不成人样。我们成了任人宰杀的羔羊,除了空有一腔愤怒,毫无办法,只能互相关照。第二天,我算准梁志岳上厕所与我碰面的时机,塞给他一包私藏的止痛片。
革委会成立之后,我们几乎天天挨拉去礼堂批斗,这时的批斗,是残酷折磨的代名词,一跪就两三个小时,个多礼拜下来,膝盖都溃烂了,一着地就钻心疼痛。不知是钟碧秋、刘文强还是卢冬,想出个自我保护的办法,扯出被子里的棉絮做成护垫,裹住膝盖以减轻疼痛,我们学会了“窥测方向”,注意听早晨的广播,凡有“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和“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之类的语录歌,心里便发怵,知道当天必有批斗会,赶紧做好准备,这已成了条件反射。我们难友之间,充满无私的友爱精神,互相关怀,互通有无。被“胸毛”抄家之后,我一无所有,卢冬给我一张毛毯,让我能熬过一个个寒夜;碧秋、文强供我护垫,使我挺过了一次次批斗,至今想起,那种友爱还温暖着我的心。
“再狡滑的狐狸,也躲不过好猎手的眼睛。”这句话是打手们最爱说的,有次批斗,我们的保护措施被李XX,揭XX发现了,好猎手命令我们把护垫拿下,不得再用,如再发现,严惩不贷;我们暗暗叫苦。
起初,梁洪亮没受到关押,他知道我在监狱里缺穿少用,冒险把我存放在区医院他妹妹家里的箱子拿给我。这箱子是我的全部家当,除了我的冬衣,还有我妻子家传的一枚金介指。
在受批斗者中,我被认为态度最“恶劣”,不但拒不承认所有指控,还敢进行反驳,为了杀我的“气焰”,除了白天外,还在晚上加设专场批斗会。有天晚上,“金牙”押我到教工饭堂给工人批斗。工人很善良,要他们打一个平时对他们很友好的老师实在下不了手,但为了表示要划清界线,他们不得不做做样子,把手举得高高的,落在身上并不重。我完全理解他们。“金牙”则截然相反,他从不在公开场合打人,甚至面对“敌人”也挂着微笑,露出灿灿金牙,然而却悄悄走到我背后,用脚踩我跪地的脚后根,疼得我冷汗直飙。此时我方领略到什么叫“阴险毒辣”,什么叫“笑里藏刀”。“金牙”完全是存心险恶的坏人。
有次开全校的批斗大会,又增加一名“重犯”,他是体育老师李本正,原在展览馆和梁洪亮一起搞后勤,展览馆危急时,他跑了出来,由于“金牙”老婆点水,他被公安局抓进监狱,因查不出大问题,被送回学校批斗。他为人正直,遭“胸毛”忌恨,利用高音喇叭进行人身攻击,给他改名为李本歪,他便得了个“阿歪”的外号。
白天挨批斗,晚上受寒袭,在我处境最艰难的日子,老父亲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是牵挂我的生死特地从柳州赶来探监的,带来一床旧棉被,偷偷塞我一包田七粉,并把我妻子平安分娩,生了个男孩的消息告知我。我既欣慰,更愧疚,愧疚之一,父母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成人,我却不能尽孝,还让他们操碎了心;愧疚之二,妻子分娩,儿子降生,我无法尽到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老父亲走的时候,我把藏在内裤的三十元钱放进一条呢子裤的口袋里,连同箱子一并交给他带回柳州,后来才知道,这笔养命钱,竟被自称为无产阶级革命派的看守检查箱子时偷走了。
父亲和我告别走下楼梯,脚步沉重,身子摇晃,我知道他心里极为难过。因为他亲睹自己的儿子在批斗会上,如何遭人毒打的情景,父亲一生从未与人动过手,对孩子一向疼爱有加,是位典型的慈父。如今儿子任人摧残,他怎能承受得了?我完全理解父亲的心情,凝望父亲离去的背影,我忍不住泪水盈眶,此时我更深刻领悟到,朱自清为什么能写出《背影》这篇传世之作。
朱自清有位慈祥的父亲,我也有位慈祥的父亲。朱自清深爱他的父亲,我也深爱我的父亲。当晚,父亲送来的棉被盖在身上,暖进心窝,久久难眠,父亲生平的一幕幕浮现脑海。
父亲叫张安义,宝号鸿安,排行十四,人们习惯叫他张十四。他是乡里闻名的孝子和善人。因家境贫穷,上了几天私塾就去给人放牛。除农忙时节,平时牛都赶上山,早出晚归。东家每天给他几两米做午饭,他总舍不得煮来吃,带回家给爷爷奶奶,自己去别人收获过的山地里找些落下的芋头红薯煨来充饥,集腋成裘,爷爷奶奶把他多年放牛打工的工钱积攒下来,以备娶亲之用,可穷人家的青壮年有谁肯嫁?故父亲过了而立之年还没成婚,后经亲戚介绍才认识我母亲。母亲许爱英,也是出于贫苦人家。我外祖父人穷孩子多,生到我母亲时已是第五个了,旧社会重男轻女,决意不养,灌了杯烈酒来结束她的小生命,可母亲命硬不死,她叔父无后,见她可怜认为继女,才保住她一命。母亲还不满十岁,就给上瑶村陈家做童养媳,遇上个恶婆婆,要她干重活不给饭吃,她不得不偷猪食鸡食充饥,被婆婆发现就打个半死。她多次带着满身伤痕跑回娘家。可除了和外祖母抱头痛哭,有什么法子与命运抗争!母亲的悲惨境况被她长在督的村黄家的表姐得知,十分同情,叫她去作伴,从此她便在表姐家学做针线活,苦难炼就了母亲的勤劳能干。她仰慕父亲的忠厚善良,嫁了个比她大将近十岁的男子,结婚之后和父亲干起裁缝行当。靠这行当,营造出一个温饱的家,把我们兄弟抚养长大。父母虽没文化,但懂得读书的重要,变卖家产也要供我们上学,供出了三个大学生。我是村里开天劈地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给父母带来多大的欣慰和期望。可是在摧残文化的年代,我和万千中国文化人一样,正蒙受巨大灾难,让父母心焦如焚。
毫不夸张地说,我前辈在旧社会所受的苦难,加起来都没有我一人在“文革”中受的苦难多。
父亲走了之后,校革委会连同工宣队,军宣队布署了更残暴的批斗,把我们转移到实验楼单独关押。集中关押,我们还能互相关照,单独关押,连说句话的人都没有,完全与世隔绝。
我被关在楼上小实验室,一张实验桌为床孤零零,早晚一人形影相吊,只有拉去批斗才见到人群。
卢冬是“美蒋特务”,对他最为苛严,关在楼梯脚狭小的厕所里,放不下一张书桌。
三中的大批斗越搞越起劲,除了全
部在押的“囚犯”,所有“牛鬼蛇神”也押来陪斗,台上台下一大群,因而成了全市的典范,许多单位前来取经。
有天晚上,我们照例挨拉去批斗,礼堂灯火通明,挤满了人,“打倒刘邓陶!”“打倒伍贺霍谢袁!”“打倒李钟刘卢张!”口号声喊得震响,我感到气氛有点异样。批斗中,有人揭发说,在抄我家时,从米缸里发现了发报机,我极为震怒,当即反驳:“造谣也不会造,我家根本没有米缸。”揭发者恼羞成怒狂喊,“打倒张德忠,阶级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押下去!”随着主持人一声令下,我被两个健壮的学生押走,过道上,一些学生出手打我,刚出礼堂门口,“胸毛”组织的一群暴徒揪住我大打出手。押解的学生拖着我奔跑,半道上我被一株念子树绊倒,暴徒恶狼似的扑上来摁住我,拳头、“火腿”、棍棒如雨落到我头上身上,那架势就是要活活把我打死,押解者连拖带抬把我弄走。
我不知道是如何回到牢房的,只觉得浑身疼痛,无法上床,看守帮忙我才能上床躺下,可全身不能动弹,只是脑子还清醒,想起父亲给我的田七粉,费了很大的劲才掏出来,叫看守倒了杯水,将它全部吞下,过一会就迷迷糊糊了……
天昏地暗,我在荒野游荡,突然窜出一条毒蛇,张开大口,吐着长舌向我袭来,我拼命奔跑,前面横着的河流挡住去路,情急中我纵身跳下,游向对岸,毒蛇紧追不舍。我奋力上岸,无数毒蛇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紧紧把我缠住,我气已绝,灵魂飘出躯体,在黑暗的旷野游荡,穿过隧道,过了奈何桥,迎面来了两个鬼差将我押走,一路上不见田园房舍,只有乱坟荒草,几只萤火虫在其间飞舞。一会来到一座黑色的城堡,城门上有“冥府”二字,我知道已到了阴曹地府。进了城门,看见一座大殿,上面标有“阎王殿”三个大字.进了殿,感到阴森恐怖,没有金碧辉煌,只有忽明忽暗的烛光,牛头马面,大小无常站在两厢,阎王爷端坐殿上,他黑色的脸庞,扫帚似的眉毛,浓黑的胡子,显得极其威严。
“禀报大王,又有一名冤鬼到了我们地府”,鬼差开口。
“这年头怎么回事,有那么多的冤鬼?”阎王沉吟片刻:“请到跟前让联瞧瞧,这次来者是谁。”
我走到跟前,阎王端详了一会,突然惊呼:“世侄,怎么是你?”
我不敢相信,阎王怎么会称我为“世侄”?哦!想起来了,小时候母亲带我去谷山庙拜神,认了李王爷作契爷,还给我起了个“神生”的小名。李王爷与阎王爷同辈同级,故称我为世侄。
“神生世侄,你年纪轻轻,为人正直善良,没做过一件坏事,谁让你到这里来的?”阎王愤愤不平。
“呜,实在冤呀!”我放声大哭,一是为遭受不公平的命运,二是为在阳间得不到的理解却在阴间得到,甚为感动。
阎王翻看了一下生死簿:“世侄莫哭,你阳寿未尽,世伯我会让你重返阳间,享尽天年。你在这里暂歇,也好让咱爷俩聊聊世间之事。”阎王和颜悦色宽慰我,吩咐礼宾官领我到冥府宾馆下榻好生侍候。
我心里充满感慨:是呀,想不到阴间比阳间清明,能辨是非,能断善恶……
“东方红,太阳升……”熟悉的旋律闯入我耳膜,我方意识到刚才做的是南柯一梦。我想睁开眼睛证实一下我还活在人间,可怎么也睁不开。想挪动一下身子,依然动弹不得,只有两只手尚能动。我努力摸出小镜子,拨开眼皮照看,吃惊发现我已面目全非,头肿得像球,眼肿像核桃,故睁不开眼。
因伤势太重,革委会不便让我在全校师生员工面前展示暴徒的杰作,连着好些天没拉我批斗,让我得了个喘息的机会,好好审视自己,思索问题。
大批斗以来,给我扣上的罪名数不清,先有“坏头头”,后是“刘少奇的团委书记”,一贯仇视社会主义的“反革命”等等等等。果真是这样吗?还是让事实说话吧。
我出生于桂平金田一个穷乡僻壤的贫苦农家,在纯朴民风熏陶和善良家风影响下成长,放过牛,干过农活。父亲常教育我们兄弟,做人要勤劳善良,还要学会“忍”,“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所以我们张家祖先定号为“百忍堂”,父亲就是遵循这个祖训的典范,一辈子没和人争吵过,即使受人欺压,也是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父亲善良品性传给了后代,但“逆来顺受”我不敢苟同,因为我铭记那耻辱的一幕。一九四九年夏,国民党政府崩溃前极端腐败,疯狂搜刮民财,父亲在大宣圩摆了个布衣摊,乡警来收税,收过又收,父亲抗拒,乡警如狼似虎上来揪打,父亲平生冲天一怒,拾起块砖头反抗,胳膊拧不过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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