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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腾讯房产授予莫老爷“2017年度房产企鹅号最具人气奖”
11月18日,腾讯汽车、腾讯房产联合举办的腾讯垂直行业自媒体盛典暨伙伴计划发布会于广州盛大开幕。本次盛会以构建媒体连接,塑造内容生态为主旨。腾讯网副总编辑葛燄、腾讯内容平台部副总经理陈鹏和腾讯汽车/房产总编辑王秋凤等腾讯核心团队,与来自全国百余名汽车、房地产行业自媒体精英携手,共同出席了此次盛会。
腾讯在垂直领域所具备的产业资源能力、原创策划能力、产品技术能力、视频直播能力以及商业变现能力的全面加持,让更多自媒体有了新的行业玩法。会上,重磅发布了垂直领域自媒体政策,房产行业的自媒体除了可以享受腾讯“百亿计划”的资金和资源扶持之外,还可以获得垂直领域特有的产业资源能力,实现行业赋能、合作共赢。
2017年,自媒体的变化风起云涌,发展速度也超乎大家的想象,在这一年房产自媒体有着非常优异的成绩与表现。房产类自媒体在企鹅媒体平台上笔耕不辍、奋笔疾书,让优质的内容广泛地触达到社会大众。这场发布会同时也是属于房产自媒体人的颁奖礼!
本次盛典,特设房产自媒体年度颁奖仪式,分为原创内容、人气度、运营能力和影响力四大奖项。多家房企高层、20余位房产自媒体获奖嘉宾,以及百位业内精英,共同见证属于房产自媒体人最荣誉的时刻。
首先颁发的是2017年度房产企鹅号最佳原创内容奖,由腾讯房产主编乐燕红为获奖代表颁发奖杯,获奖的自媒体为房屋屋、九十度地产、楼兔子、未来可栖、学者刘璐、成都房帮帮。
接下来颁发的是2017年度房产企鹅号最具人气奖,由中国传媒大学广告学院院长黄升民为获奖代表颁发奖杯,获奖的自媒体为光宇吐楼市、地产党、刘磊地产评论、樱桃小房子、莫老爷、功夫大炮、天狼说地产。
之后颁发的是2017年度房产企鹅号最佳运营奖,由金地集团品牌管理中心总经理唐伟为获奖代表颁发奖杯,获奖的自媒体为宜居合肥、广州楼市发布、广州房产、观点地产新媒体、南京楼市、合肥楼市、商业地产云智库。
最后颁发的大奖是2017年度房产企鹅号影响力大奖,由腾讯汽车/房产总编辑王秋凤为获奖代表颁发奖杯,获奖的自媒体为京房字、兽楼处、地产大哥、小外、诸葛找房、融360房贷、长盛说房。
2017已经接近尾声,2018将是充满想象力和创造力的一年,衷心祝愿房产自媒体在新的一年:集无形之思,肆恣徜徉;聚耕耘之获,再创辉煌!
感谢腾讯房产!
感谢所有支持“莫老爷”公众号的读者!
爱你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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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重生路,只想有个伴
第一世,她是千金**莫小云,他是隐姓埋名代写书画的顾先生
第二世,她是平西公主景文沣,他是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的顾侍郎
第三世,她是年轻宫娥秋韶光,他是皇权左右深得皇恩的顾左相
这一生三世,她都避不开顾淮钧这个人
内容标签: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莫小云、景文沣、秋韶光 ┃ 配角:顾淮钧 ┃ 其它:古言,阿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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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春风城,春夏交际,杨柳儿新绿。
  城里最大的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忽然从中间劈开一条干净小道。
  “让让!让让!”低吼的正是一个短打的壮汉,四肢粗短强壮,脸上横肉集中。壮汉身后,跟着一溜儿人,这些人中间,正是个水水灵灵的少艾女子。她穿着极珍贵的绯粉冰丝外衫,梳着乌黑的两条辫,一双剪水清瞳澄澈清明,眸中带笑,挨个儿看着正被赶到两旁站着的百姓。
  春风城里十里锦,八锦归于莫。这是春风城最有名的一句话,说的就是城里钟鸣鼎食的莫家。
  而这个名门大户里有个唯一的闺女,就是眼前这位小姑娘,莫小云。
  莫小云身量不高,却是周身千金**的贵气,站在人**中,颇是鹤立鸡**。
  路人们指指点点,甚至有些胆大的,已经开始嘀嘀咕咕。
  “这不是莫家大**,怎么也来赶集?”
  “就是,莫家什么都有,她还缺这点儿东西?哎,估计是小姑娘家闲着无聊来玩儿呢。”一人感叹道,又加了一句,“看那几个保镖,可真是凶神恶煞。”
  “得得,小点儿声,别惹祸上身!”另外一个人的声音斜□□来,打断两人的话语。
  莫小云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心里不情愿得很,以往她都是偷偷跑出来,也没人认得她,这会子偏偏叫爹看见了,非让这些人跟着,她一边走一边跺脚,愤恨得紧。她正捏着自己的辫子玩,却听到前头传来争执声。她将身前保镖扒拉开,却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正双手叉腰和自家强壮的保镖头子忠叔对峙。
  “你们冲撞了我家公子的书画摊还有道理了?天理昭昭,法理难容。”小厮脸红脖子粗地叫嚷道。他身边已经围着好些人。
  “噗嗤!”莫小云一笑,站到忠叔身后,一双水眸瞥了眼小厮,却没在他身后找到所谓的书画摊。
  “你笑什么?别以为有钱有势就可以欺压平头百姓!”小厮更是来劲,朝着莫小云又是指鼻子又是一脸嫌弃的。
  忠叔面目狰狞地一把抓住小厮的手,稍稍使力气,便叫小厮一张脸扭七曲八。
  莫小云双手交叉抱臂而视,对小厮满脸痛苦视而不见,饶有耐心地问:“你倒说说,我们冲撞了什么公子?什么摊?”
  小厮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只铁钳给夹住,动也不能动,手骨都要移位,太阳穴留下一串冷汗珠子,干涸的嘴唇蠕动半天都每说出一个字,反倒咬得下唇苍白失血。
  忠叔到底不是什么用心险恶之人,一边打量他,一边想,这小孩子倒是有骨气,被我这么拿捏着也没喊救命,说罢将手一松,厉声道:“我家大**跟你说话,快回答!”金刚怒目朝小厮一瞪。
  小厮捂着手整个人弓着腰,龇牙咧嘴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刚想支起身子,却听见人**外一个人唤道:“昭明?昭明何在?”他朝莫小云和忠叔等人回瞪回去,才回应道:“公子,我在这儿。”
  看热闹的小百姓们都自觉地分开小路让外面的公子走过来。
  有人轻声道:“这是摆摊写字为生的顾先生,这下子可惨了。”
  莫小云勾着嘴角,眼眸不怀好意地从小厮脸上扫过,缓缓移向他口中的公子,却只见一人墨青衣衫裹身,如意木簪束发,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许许多多年后,等莫小云已经成为另一个人,每当她回忆起这一幕,总是会了然一笑。
  万事万物皆有因果,而这个人,就是她此生唯一的因。
  顾淮钧古井一般的墨色眼眸在看见昭明痛苦的表情后透露出些许的关切,他加快一步,扶住昭明的肩膀,面色平静地看向忠叔,最后才将视线停留在莫小云的面容上,朝她微微一点头。
  莫小云空白的脑海中,突然间蹦出花火,她想起很多很多美好的瞬间,穿上爹不惜重金从西域购置的金丝玉衣、吃到世上最鲜美的东海灵鱼,然而那些都比不上现在这一刻。“你叫什么名字?”她听见自己这样说,然后迅速地红了脸。
  忠叔站在莫小云的旁边,并未看见她瞬间细微的变化,而是皱眉打量眼前的年轻人。他既被派来保护**安危,自然不是一个粗鲁莽撞的人。
  “在下顾淮钧。”顾淮钧是一个文气书生,但又并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他说这话的时候,气势和力道并不亚于莫小云常对外说自己的名字。
  但是这次,莫小云落了下风,她放下高抬胸前的双手,斯斯文文地说:“我叫莫小云。”
  忠叔也是一愣,他似乎太过关注眼前的顾姓年轻人,但是忘记身边站着的可是少艾年纪的莫小云,他心道不好,忙打断两人之间在他看来已经似有若无的情愫,“顾先生是吧?据你的小厮说我们冲撞了你的画摊。”他从怀里取出一枚银锭趾高气昂地扔过去,“这点儿钱够了吧?”
  顾淮钧极自然展手接住扔来的银锭,还未说话,便听身侧的昭明气鼓鼓地道:“你休用钱两侮辱人!”
  顾淮钧拍了拍昭明的肩膀,“休得无礼。”又朝忠叔道,“这些银钱已经足够,多谢。”说罢,再也没有看其他人一眼,便扶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昭明回身便走。
  莫小云想,这个人真是倨傲。说话的时候明明看着别人,但又目空一切。怎么样才能让他真正看见自己呢?她鬼头鬼脑地扫了一眼忠叔,皱皱鼻尖,满怀心事地道:“算啦,我们回去吧忠叔,反正也没啥好逛的!”说完,蹦蹦跳跳地往回走。
  忠叔在原地站着,往顾淮钧走的方向看去,那人正扶着小厮走得极慢,不远处是有个摊子,七零八落地搁着画轴书信;再看向莫小云的方向,不知为何,他忽然生出一些不安的情绪来。
  打道回府的路程特别漫长,莫小云觉得每一步跨出去,就好像离那个人远一点。她心烦意乱地闷头走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家宅门前,却听人禀告:“大**,三少爷刚回府,老爷正找您呢!”
  “是吗?!”莫小云一下子眉眼飞动起来,拉开裙裾便一路奔进府里,绕过层层阆苑才看见打小跟自己最亲近的三哥。
  莫家的三少爷,是这几代莫家人中少有的无心生意而一心做官的。他生得一张长方面孔,眉眼跟莫小云很相似,浓眉大眼,很有英气,这样子长相的人去做生意,似乎显得太忠厚了一些。他在朝廷做官,每年也只回来一两趟探亲。
  此刻,莫老爷、莫夫人、三个姨娘都围在厅堂中对这个久在外头的三少爷嘘寒问暖。
  “三哥,你怎么回来了?”莫小云闯进门,大大咧咧地问道。
  莫老爷坐在主位,看着莫小云这般粗鲁模样,摇了摇头。
  “想我们家小云了!”莫知冈笑着转身,接住莫小云伸过去的手臂,揉了揉她的脑袋,“去哪里疯了?”
  莫小云嘿嘿一声,朝老爷、夫人见了礼,却对几个姨娘视而不见。
  姨娘们本想在这个当了大官的三少爷面前表现表现,怎知莫小云极不配合,只能陪着笑脸干坐着。
  莫小云和莫知冈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但是他们的娘因生莫小云而早逝,莫小云是莫夫人亲手带大的,而又与莫知冈最为亲厚。
  莫家除了莫夫人,另有三个姨娘,但子嗣只有四个,莫夫人的两个儿子,和莫知冈、莫小云。
  作为家里唯一的千金,莫小云的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莫老爷对嘻嘻哈哈的莫小云道:“小云,你如今也过十五,别的姑娘家早就择婿了,你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莫小云正想反驳呢,莫知冈却对莫老爷道:“小云不急,天下间的好男子少,要慢慢找!”
  莫老爷吹胡子瞪眼,对着莫夫人道:“你看看,你看看。”
  年过四十五的莫夫人早就一心向佛,日日在佛堂抄写经书,为子女们诵经祈福,若不是莫知冈意外回来老爷亲自来请,她是不会出现的,她这一生,最厌恶的就是与这几个姨娘为伍。
  莫夫人是大家闺秀出生,嫁到莫家来,活了大半辈子,唯一受的气就是来自这几人。她对莫小云慈爱一笑,对莫老爷道:“小云姻缘既未到,不需急。”
  莫小云脑海里转过顾淮钧的脸,脸上不自觉地飞起一朵红云,拉着莫知冈对众人道:“爹娘,我和三哥说会儿悄悄话。”
  莫知冈对莫老爷点点头,随着被莫小云拉出去,堂屋里只剩下老一辈的几人。
  几个姨娘眼尾瞧了瞧端庄无匹的莫夫人,又互相勾勾眼神。
  莫老爷抚着长须,对莫夫人道:“夫人,我已经派人去叫老大老二今晚早点从钱庄回来,咱们一大家子好好吃一顿团圆饭?你可不要再避着了。”
  莫夫人冷冷淡淡地道:“既然是我们一家子吃饭,不相干的人就不要上桌了。”
  莫老爷微微愣了愣,随即笑道,“夫人说的是说的是。”
  三个姨娘纷纷杏眼倒立,碍于莫老爷在场,也只能尴尬冷笑。
  莫夫人站起身来,“到点让人来找我便是。”说罢便离去。她身量并不高,这些年吃斋年费,身子也瘦弱,但大户人家的气势从不减弱,衣袂带风,飘飘而去。
  几个姨娘互相打个眼子,年轻些的张姨娘忙依在莫老爷肩头,“老爷,夫人怎么这样嘛!”
  莫老爷拉着玉般的小手道:“管她去作甚?我还不是陪你们几个多?”
  三个姨娘都围拢在莫老爷跟前,大白天的倒是玩起游龙戏凤的把戏。
作者有话要说:  不写第一人称后,感觉自己重获新生,哈哈,入坑愉快
  ☆、第二章
  在莫小云年轻的生命中,莫知冈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莫老爷宠爱这个闺女儿,但事实上认真花在女儿身上的时间并不多,他更多的是给予富足的生活和有限的自由;莫夫人虽亲手带大莫小云,但早早入了佛堂,与莫小云之间的感情也并不十分亲热,而其他两个兄长,在莫小云的生活中出现的频率很少,反倒是这个常年在外为官的三哥,分享了莫小云从孩童时代到少女时代的所有梦幻的遐想。
  虽现如今莫知冈早已不在家中过活,已经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但每每回到家中,与这个唯一的孪生妹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莫小云总想,三哥真是世间最好的人。
  “三哥,你何时娶亲呢?”莫小云拉着兄长宽厚的手掌,拨弄着他的手指,两个人像年幼时候一般坐在一处偏院的凉亭顶上。
  这一处的风景独好,白天吹吹风,夜里看看星,在莫知冈不在的时候,莫小云总一个人爬着梯子上来——她将这里命名为三哥亭,除了她自己之外,只有三哥可以上来。
  亭子顶上暖风袭人,吹起莫小云腮边落下的发丝。
  莫知冈第一次觉得印象中的小妹妹其实也已经出落得很是动人。“怎么关心这些?难不成小云已经心有所属?可以告诉三哥吗?”
  莫小云摇摇头,手掌托着圆圆的下巴,望着远方的**山,那是围绕着春风城的天然屏障,她道:“不知道呢。三哥呢?还喜欢蒋家的姐姐吗?”
  莫知冈离开春风城其实有一段曲折的故事,他爱慕的蒋家女儿嫁给了莫家的大少爷。
  这一段故事,除了莫小云之外,大概也只有莫知冈自己知道,连那个姑娘都不曾知晓。
  莫知冈也摇头,兄妹俩的动作神情如出一辙。“她可还好?”
  “也许。”莫小云像是个大人说着玄虚的话,她很少看到大嫂笑,但是这些应当也和三哥没有关系。
  莫知冈深沉地眺望,因此处地势高,能看见莫府鳞次栉比的一间间房屋,他望着主宅一侧的宅邸,“小云,你若是喜欢什么人,三哥一定帮你达成心愿。”
  “是吗?”莫小云轻声反问,在簌簌而来的风声中消弭。她忽然间不敢告诉三哥,自己今天遇到一个特别的人,不像自己的三位兄长,也不像和莫家生意往来的子弟,他看上去很清贫,然而很矜贵,他总是令她想到二哥去年送自己的生辰大礼,深藏南海海底千年之久的夜明珠。
  莫小云想,现在不是时候,而什么时候适合,她又不知道。
  新月初现,莫知勋和莫知良携着家眷出席主宅的晚宴,这两位大少爷都已经在成亲后各自搬离主宅有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莫知勋已经年过而立,而莫知良年轻两岁,这两个人从外表上和莫老爷极想象,个子都不高,有着生意人特有的大肚子。而他们的正妻都娇媚如花,堪比画中之人。
  这一席正是莫老爷给足莫夫人面子,果然只有他们嫡亲的这些人在,旁的人无一例外都没出现,甚至,都不曾有人谈及她们。
  莫知冈身为弟弟,按着规矩向莫老爷、两位兄长敬酒,又问候两位嫂嫂,一贯的礼数是不少的。
  莫小云坐在莫夫人下手,不动声色地瞧着大嫂,当初嫁进来柔嫩的玫瑰花似乎过得并不十分如意,尽管莫小云很少去大哥的宅邸,但是风言风语听得很多,大哥也是个风流成性的人,家里有这样一个美娇娘,另外纳了两个妾,而大嫂嫁进来五年,一无所出,大哥一房唯一的子嗣是庶出的儿子。
  反观二嫂就迥然不同,都是一样的美人胚子,但是因为二哥极少外出寻欢作乐,夫妇二人看起来相敬如宾,而二嫂所生的一儿一女也教养得极乖巧。
  莫小云有一个奇怪的想法,要是大嫂嫁给三哥,会不会好些?她被自己这个荒唐的一闪而过的念头逗乐了。一个人傻呵呵地端着白玉酒杯笑了。
  “小云笑什么呢?”莫知良罢玉箸好奇问道。
  莫小云嘿嘿一笑,将酒杯往前一伸,“小妹敬各位哥哥!”生意人家的女儿,到底不拘谨。
  三个兄长自然不敢怠慢,都端起酒杯碰杯,“多谢小云。”
  莫老爷望着这一幕,志得意满地对莫夫人笑,似乎在说,你看,我的儿子女儿们多么其乐融融?
  莫夫人却道:“女儿家家的,少喝些酒水。”
  “得令!”莫小云说罢将酒杯放在一侧,“娘说的极是!”
  这一番话,惹得众人哈哈一笑,连莫小云的大嫂也掩嘴一笑。
  莫小云趁机朝大嫂挤挤眼睛,她很少接触大嫂,今夜她觉得,似乎可以多亲近亲近些。
  “三哥,为什么今天有两个月亮啊?一个弯弯的,一个圆圆的。”莫小云步履晃荡地被莫知冈扶着,口里模模糊糊的。莫老爷和莫夫人稍稍坐了会儿就下桌了,两位嫂嫂也退回各自的宅子,剩下兄妹四人继续说说笑笑。莫夫人走前确有提醒几个哥哥顾着些妹妹,哪里知道她一走,各位哥哥反倒开始给妹妹倒酒。
  莫知冈看着她一脸红到脖子根不禁摇头,一边顾着前头的小路一边道:“因为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心里。”
  “是吗?”莫小云蓦地停住脚步,极认真的看着莫知冈的亮亮的眼睛,“三哥怎么知道?”
  莫知冈心道这丫头必然是有少女心事藏着掖着不告诉自己,不妨趁着酒兴试探一番,他故作深沉地问道:“人都说人月两圆,小云心里有圆圆的月亮,肯定就有一个想要团圆的人。”
  “三哥你怎么知道?”莫小云站住一只脚,整个人在莫知冈的保护下转了一个圈圈,又是这样一句反问。
  真是个简单的小丫头,莫知冈笑,“是谁呢?能让小云牵肠挂肚的。”
  莫小云向来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尽管现在喝了酒,但是也不轻易透露,只是神秘兮兮地道:“是个……是个……”她忽然发现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心里那个人,鼓着唇想了半天才道,“是个好看的男子。”
  莫知冈笑得频频点头,可不是,能让莫小云中意的,皮相一定不一般。他还想问,却见小妮子脸上挂着美美的笑容居然就站着的姿势睡着了。
  莫知冈将莫小云送到闺房的床上,又令房里伺候的丫鬟取了醒酒汤来,亲自给她灌了下去,又接过丫鬟递来的湿巾亲自给她擦了擦脸,这才安心。
  是夜,三更时分,莫小云的三哥亭上,莫知冈静静地坐着,他的姿势像极莫小云,一只手托着下巴,望着不远处的一个地方,眼神似是痴恋,似是不舍,又似乎夹杂着懊悔和遗憾。
  一点点几乎难以辨认的脚步声传进莫知冈敏锐的耳中,他整个人如同蓄势待发的黑豹,灼亮的眼眸变得凝重。
  “莫大人,属下来迟。”一个人在亭子上轻巧落下,单膝下跪行礼道。
  莫知冈状似随意地朝他伸手,“免礼。”
  “谢大人。”来者着黑衣,脸庞干净而长相平凡,并不是一个容易令人记住的人。“大人,属下已经探明,那人应当还是在春风城中,但目前尚无确切消息。”
  莫知冈点点头,晦涩的眼神望着自己的下属,“只有一月,一个月后此事不了,我与你们,都难自保。”
  那名下属闻言再次下跪,“属下得令。”
  莫知冈轻轻挥挥手,“走吧。”
  黑衣人再未说话,而如黑鹞子一般而去。
  远方的月更亮了,而莫知冈的眼神却像是黑色的夜空,叫人猜不透。
  宿醉的感觉,莫小云很少体会,然而真正发生,她觉得脑袋难受如针扎,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翻来覆去不愿意动弹。
  红拂在外面敲门,敲半天都没人应,她瞧瞧这日头,心想,虽然三爷嘱咐晚点去伺候**起床洗漱,但如今日上三竿,再不去,老爷问起来,她怎么答?“**?”
  “进。”莫小云勉强从牙缝里漏出一个字,自己敲着脑袋,“红拂,我难受!”
  红拂将手里的镶玉木托盘放在桌上,托盘上是三爷一早吩咐准备的隔天解酒汤。她上前将莫小云拉起来一些,“来,我给**揉一揉。”
  莫小云索性上半身瘫在红拂的大腿上,任凭她手指揉动自己的太阳穴,半晌才解开打结的眉心,甜甜的说:“红拂你真好。”
  红拂要年长五岁的样子,也是自小就卖进府里做丫鬟的,她生得干净,打小聪敏,一直就是姐姐似的照顾着莫小云长大的。而莫小云待她也不同寻常,并不是一般的主仆样子,她偶尔也向红拂撒撒娇,但到底两人差的岁数多,并不像一般的**、丫鬟那么亲热。
  莫小云一边享受着红拂的按摩一边问道:“你和大嫂院子里的蓁蓁想熟吗?”
  红拂道:“熟啊。怎么了?”
  “你帮我问问蓁蓁,我嫂嫂喜欢什么小玩意儿,我想去找她玩儿。但是空手去,不好。”莫小云如实道。
  红拂想了想道:“倒是要去问问的。怎么平白的要去和大少夫人套近乎?又有什么鬼主意?”
  “才没。”莫小云舒舒服服地闭着眼睛。
  红拂哎呀了一声,赶紧将莫小云轻轻挪开,“三少爷命我准备的汤,赶紧趁热喝了。”
  莫小云倒没有平日喝药的龇牙咧嘴,大概是知道三哥准备的汤药一定也是甜的,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跪坐在腿上,接过汤碗一饮而尽。
  红拂感叹道:“三少爷真是一个心细如尘的人。”
  莫小云将空碗递回去,美滋滋地道:“那可不!”
  这夸的,比夸莫小云自个儿还让她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遇到顾淮钧的第三日,风和日丽,阳光普照。
  莫小云随着莫知冈光明正大的逛在大马路上,两兄妹身边连个跟班都没有。
  莫小云一路上鬼头鬼脑又心不在焉,莫知冈再愚笨也能猜到这丫头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他老神在在地问:“小云,你是不是有什么朋友住在这条街上?”
  莫小云摇摇头,两条黑辫甩得跟拨浪鼓似的,正想开口引开这个话题,却见不远处,烧饼摊旁边坐着个眼熟的人!
  只见过一次的人,莫小云也不可能忘记!
  “我饿了,三哥,咱们去喝碗骨头汤吃个烧饼好不?”
  莫知冈瞧着她浮上可疑红云的脸蛋,眼睛往前看,搜寻烧饼摊,倒是让他看到个气质出尘的人,他再将眼神拉回来看着莫小云,心下了然。对着莫小云打趣道:“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话音未落,却被莫小云娇娇一瞪,“我是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嘛!”
  莫小云脸更红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她是走上前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了。
  “走吧走吧,这骨头汤闻着这么香,不喝上三大碗,咱们绝不回去!”莫知冈一把揽住妹妹的肩膀将她往前推。越走近,他自己倒是越觉得惊讶,都说春风城藏龙卧凤,连这摆摊代写书信、卖些字画的人都这么出类拔萃。转念一想,自己这妹妹倒是有眼光。
  莫小云拿眼梢悄悄扫视那人,今日穿着月白的长衫,头上还是如意纹样的木簪子,长发落在肩后,此刻正在写些什么,眼神异常坚定集中,她暗自叹气,这样的人大概是看谁都入不得眼了。她想到此,垂头丧气起来。
  莫知冈自然感知妹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心道,怀春的年纪倒也情有可原,他招呼了一声卖烧饼的夫妇俩,稍稍踢开一条凳子,让莫小云坐下。
  那书画摊子就在桌边处,莫小云莫名的红脸,埋头呆坐在凳子上。
  莫知冈极熟练地跟烧饼夫妇招呼着,让他们先盛汤来,再做新鲜烧饼,“我这妹妹挑嘴,千万不要放葱。”
  做烧饼的老板点头一笑,他婆娘已经手脚麻利地端去两碗骨头汤,对着莫小云道:“姑娘你哥哥可真是疼你。”
  莫小云才缓过神来,笑笑应和,又抬头见莫知冈正朝着那人的方向,轻声提醒道:“三哥,你看啥呢?喝汤喝汤。”
  莫知冈两根手指在筷桶外一点,一双根筷子竟然自己跳了出来,他将筷子递给莫小云,“汤里有肉,给。”
  莫小云看这一招看呆了,已经有些转神,“三哥,你怎么这么厉害?教教我好不好?”
  莫知冈神秘莫测地摇摇头,又朝那人的方向一瞥,对着莫小云道:“不然,小云告诉三哥一个秘密?”
  莫小云立即咬着下唇猛摇头,竹筷子瞧着陶碗,气鼓鼓地瞪他一眼,道:“喝汤!”
  这样的小女儿情态真是有意思呢?莫知冈想。他侧眼望向那个年轻男子,他正在研磨,左手扶袖,姿态娴雅,倒并不十分像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子弟,大约是世家没落了罢。莫知冈如是想。
  昭明昨儿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晚上如厕十多趟,今早顾淮钧赶在天大亮之前就将刚开门的药房大夫请回家给昭明探脉,又亲自守着药炉煮了半晌喂给昭明喝了才出门摆摊。那药房的大夫自然是认得顾淮钧的,愣是没收诊金,而是让他帮忙誊一幅兰亭集序算作回报。
  等昭明睡了半晌赶到街上,就看见自家公子正飞龙走凤地誊抄着,他揉揉肚子朝公子嘻嘻一笑,“公子,渴么?”他出门的时候发现公子除了摊子顾上连水壶也没带,估计这太阳底下要渴死了。
  顾淮钧抬眸看了眼昭明的脸色,看他容色好多了便道:“坐着去吧,生意不多。”
  昭明唉声叹气,将水壶轻轻搁在摊上,然后执起墨条研墨,看公子没空理会自己,只得心不在焉的抬头瞎看。
  莫小云虽然如坐针毡,但是胃口尚好,就着肉汤吃了半个洒满白芝麻的烧饼,问着早就吃完的莫知冈,“三哥,好喝吧?”
  莫知冈点头,“好吃,也好看。”
  莫小云不懂,然而顺着莫知冈的眼神立马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又羞又窘。
  那边厢,昭明居然看见隔壁摊头坐着的莫小云——他一想,这不是昨儿的千金大**,怎么和一个男人吃起烧饼来?真是怪哉,他没来由地多看了两眼,却见莫知冈也看向自己这边,他还以为不怀好意,立马瞪了一眼回去。
  莫知冈被这带着青布头巾的小厮平白白了一眼,心里是又好笑又玩味,试探着莫小云道:“你怎么跟那写字先生认得的?”
  莫小云哪里知道自己的三哥这么多嘴,竟然这么直白地问出来,她心道,三哥真是太聪明了,为啥自己就这么笨,令他看穿自己呢?她撅撅嘴道:“并不十分熟。”
  原来如此,莫知冈笑着轻声道,“可我看这小厮跟咱们应该是结了怨?”
  莫小云闻言惊讶地转头去看,却正巧遇到那人抬头,似乎意识到有人在看他们,也直直地望过来,一如那日,他朝莫小云和莫知冈颔首。
  莫知冈想,真正有人似如意春风,有眉眼含笑之能。他也回以微笑。
  顾淮钧对两眼直瞪瞪的昭明道,“怎么了这是?身子好结实了就心里犯不舒服?”
  昭明罢下手中墨条,“公子渴了吧,我给您倒点儿水。”
  顾淮钧微微摇头,一时无语。
  莫小云垂着脑袋,手里揪着莫知冈的袖口,“三哥,走吧,再不走爹要找你可急了!”
  莫知冈随了她的愿望,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丢在桌上,携着莫小云从来路回去。
  莫小云心里正感谢三哥没从那人摊前走呢,却听见他道:“这儿挺好喝,咱们明儿再来!”她心里说不出是不情愿还是极乐意。
  总之,连莫小云自己都糊涂了,都矛盾了,都复杂起来了。
  这好好的春日艳阳天,都变得阴云密布起来,莫小云揪着自己的辫子,都到了莫府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真正是愁煞人啊。
  两兄妹一前一后进了莫府,正巧遇到回廊里一前一后走着的莫夫人和大少夫人。
  莫小云总算松了口气,将不该想的事情抛诸脑外,兴奋的迎接上去,“娘,大嫂,你们怎么在一块儿?”
  莫夫人怪道:“我和你嫂子如何不能在一块儿?”她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似一棵高树的莫知冈,“你们兄妹去哪里玩了?”
  莫小云吐吐舌尖,挽着莫夫人的胳膊道:“三哥说好久没逛集市,让我带去看看。”
  莫知冈极斯文有礼地道:“夫人,我先行告退。”
  莫知冈在自己的亲娘过世的时候已经有了主见,这些年他从未叫过莫夫人一声娘亲,然而他却从不会同样要求一母同胞的莫小云这样做。
  莫夫人点点头,三位妇人让开些,令莫知冈行过。
  莫知冈的眼尾一直定在那人娇小柔弱的身躯上,但见她与自己擦肩而过时候悄悄避开,他心头不禁一凉。一时间,心绪起伏,他的落脚的轻重不禁变化。
  莫小云敏感地意识到三哥好像不开心了,是为了什么呢?她眼神往大嫂那边觑了一眼。
  莫夫人道:“看什么呢?大嫂也没见过?这般没大小的。”
  莫小云亲亲热热地撒娇,又将挽住走在一边的大嫂纤细的胳膊,“这不是和大嫂往来不多么,我可喜欢大嫂了。”
  蒋蕴清向来是冷清惯了的,今日难得让老夫人请出来说说话,又遇到这么心性活泛的小姑子,自然心情也好,朝莫小云一笑,“小云与我的确走动不多。”
  莫夫人拍拍莫小云的手道:“往后你可要多和大嫂走动,少和那些不入流的来往。”
  不入流的?
  莫小云和蒋蕴清自然都知道是府里的姨娘和小妾。
  莫小云乖巧地道:“我向来眼里只有大嫂的!”她说起甜话来,半分不做假,而且令人不觉得腻得过分。
  蒋蕴清心里也知道老夫人的话算是说给自己听,她之前与张姨娘有些往来,虽然不多,但恐怕也早就传进老夫人耳中。“我知道了娘。”
  “恩,乖。”莫夫人说着将手上的琉璃串子取下一串递给蒋蕴清,“清儿,这个你留着罢。”
  蒋蕴清道谢收下,握在手中。
  莫夫人看着这个性子沉静的儿媳妇叹气,道:“我回佛堂了。小云你陪清儿散散心。”
  莫小云道:“好啊娘,您慢走。”
  “娘慢走。”蒋蕴清也跟着道。
  后头遥遥跟着的随从快步走上来跟随在莫夫人的身后。
  廊上这剩下姑嫂二人,莫小云嘿嘿一笑:“嫂子怎么不带娘送你的手串?”
  蒋蕴清容色恭敬,“我不喜带着首饰,待会去好好收起来。”
  莫小云点了点头,挽着蒋蕴清的手,却不知道怎么说话,她第一次发现,这个美人嫂子,并不是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好接触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莫小云和蒋蕴清分开,各自打道回院子。莫小云心事重重地踏进院子,正遇红拂,红拂道:“我今儿和蓁蓁说了会儿话,大少夫人倒是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小玩意儿。”红拂瞧着莫小云神色并不十分开朗,忙问道:“怎么了?”
  “哦。没事。不必跟蓁蓁套近了。”莫小云对红拂道。自己干啥要去凑热闹呢?大哥那个院子已经这么折腾。
  不过,莫小云到底是没心没肺惯的,家里大小杂事没什么可以牵绊她,过了午,大家都开始午歇,她一个人倒是跑出去了。
  忠叔是在后院得了小厮的回禀才跟着莫小云前后脚出府,他便走便着急,这大**莽莽撞撞地跑出去,可千万别是他心里记挂着的那事儿!偏偏是好的灵坏的灵!忠叔站在人**中眼瞧着莫小云一溜烟儿地窜进集市,心里都有些无奈。他合计合计是不是应该找个时机将此事告诉莫老爷,但他稍一不留神,却发现前面人来人往,哪里还有莫小云的影子?他从巷子拐角的阴影里走出,快步走向那天遇到顾淮钧的地方。
  “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顾淮钧口中喃喃念道,他的手中擎着墨色已褪的毛笔,桌上俨然一幅兰亭集序,字体潇洒恣意、姿态轻狂放纵,堪称王右军再世。
  “公子说什么呢?”昭明站在一侧,看见顾淮钧神色沉郁,不免问道。
  “公孙大夫何时来取?”顾淮钧问道。
  “啊?”昭明一脸迷糊,他早上病得晕头,压根儿没将这事儿记在心上,他如实摇摇头,“不记得。要不然我给他送去?”
  顾淮钧见他气色也没有恢复十成十,只将墨字白纸细心收起来,对昭明道:“今日生意不好,我们早些收摊回去吧。我将这送去公孙大夫店里,你收拾完等我一会儿。”
  公孙大夫的药店跟他们住的地方南辕北辙,正好是这条街的两头。
  能早点回去还不好么,昭明点点头。
  “顾先生!”
  顾淮钧正准备离开,却听见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急促地唤自己,他抬眸便看见一脸冷汗的忠叔。
  忠叔已经从这街上走过一个来回,但并没有看见莫小云,是以他才开口问顾淮钧,“顾先生,你可曾见过我家大**?”
  “奇怪,你家大**如何会到我们这里来?”昭明话说得快,话出口才想起,今天他的确见过莫大**,就在隔壁的烧饼摊,他为了难,要不要告诉眼前这个莽撞的大汉呢?
  顾淮钧却摇摇头道:“并未见。”
  昭明咬唇,跟着点点头。
  忠叔也知眼前的人未必会骗他,忙拱手道:“多有打扰!”
  顾淮钧微微颔首,然后看了昭明一眼,才拿着画卷徐徐而去。
  这下子忠叔彻底慌了神,他赶紧回到府里,将莫小云凭空失踪一事告诉莫老爷。
  莫老爷正在房里跟张姨娘颠鸾倒凤,听到忠叔在门外这么禀告,他的手里还捏着张姨娘柔白的乳把玩,一急不慎手上力道加重,疼得张姨娘娇滴滴的哎哟一声。
  大闺女丢失怎么能安心?更何况莫小云是莫老爷的心头肉,他一跃起身胡乱穿了衣,不管不顾地从房里闯出去,急急忙忙地派了人出去打探。
  莫知冈自然也知道,却对莫老爷说他也前往寻找妹妹,便从马厩里牵了马飞奔而去,他长方刚正的脸上第一次显现出不同以往的肃杀和冷寂。
  公孙大夫的药店叫德康,蓝底白字的锦旗飘荡在店外屋角上。旁边是一家卖米粮的点,另一边是包子店。
  顾淮钧经过包子店,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两声,他想也不知道昭明饿了没有,等回去就先去吃点东西。
  到了药房,柜台上的掌柜不认得顾淮钧,两粒黑漆漆的眼珠子上下一滚动,见他品相不凡,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忙从柜后面迎出来,“这位少爷是来买药的还是请诊?公孙大夫刚让知府大人请去了,一时半刻想是回不来。”
  顾淮钧点点头,将手中的东西搁在柜面上,“你将此物交给公孙大夫,我是城南顾淮钧。”
  “顾淮钧?”掌柜一拍脑袋才道,“你就是那个代写书信的顾淮钧啊!”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步子已经开始往柜面里转。
  顾淮钧也不理这人,背手而立站在柜面前微微仰着头看向墙上整排的药柜。
  掌柜的走进柜面后头,将东西往后随便一搁,口气里已经夹杂着些许不耐:“还要买什么?”
  顾淮钧摇摇头,他的眼神蓦地冷峻下去,定定地看了一眼掌柜,才从药房里出去。
  掌柜被他这么一瞧,心底里不服气,啐道:“不就是个穷书生!”
  顾淮钧正要顺着来路走回去,却又思及家里米面快要用斤,索性一并买回去,省得让昭明再跑一趟。他进了米粮店,买了五斤大米和两斤小米面,让老板用布袋子装好一前一后地挂在右肩上。
  经过包子店临街的弄口,顾淮钧看见一条斜插的巷子里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他握住布袋子的手指猛地抽紧,步伐异常沉重起来。随即他听见一声女子的声音,“救命。”
  声音极小,若不是顾淮钧全神贯注地注意那条小巷,恐怕他也听不见,他联想起方才莫家的下人特地前来问询,却还是跨步向前,并没有转身进去。
  而第二声“救命”破空而出,尖刺一般扎进顾淮钧的耳朵中。他皱眉,四处望了望没什么人的街口,将米面袋子搁在巷口,然后只身往巷子深处走去。
  今天的春风城是个好日子,风轻云淡。
  巷子比顾淮钧想象得要深长,他走得并不十分快,耳朵跟着前面发出的声音做出判断,前面大约有四五个人,那个女人应该已经被捂住嘴或者敲晕。
  古旧的巷子墙壁上长着一片片的青苔,有些斑驳脱落粘在顾淮钧的长衫上,他厌恶地掸了掸,又继续往前走,却发现前面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要么是那些人已经去走出巷子,要么他们在前面等着自己!
  顾淮钧停住脚步,仔细探听,才发现那边应当是空无一人,他快一步轻声绕过小弯道,果然不见人影!入目的是高高的围墙,围墙那头应该是一户宅院。他细细查探墙头,墙头上有攀爬的痕迹,看来那些人是爬过这堵墙进了这院子。
  顾淮钧不在逗留,匆匆从巷子里退出去。他的米面还在巷口稳妥搁着,他满意地拎起布袋子拍了拍底下的灰尘背在肩膀上。然后健步如飞地走入集市。
  昭明看见顾淮钧匆匆而来,忙接过布袋子,“怎么买了这么多?”他其实有点儿心虚,这点事儿自己都顾不得,还要公子亲自去。
  “你收拾收拾先回去,我有点事儿去一趟。”说罢,顾淮钧从怀里掏出些碎银子递给昭明,“去吃饭吧。”
  昭明点点头,也不是第一次,“那成,公子你记得早点儿回来。”
  “成。”顾淮钧一边应着一边转身就走。
  顾淮钧的方向正是那条巷子,只不过是朝着巷尾的那户宅院去的。
  朱门高墙,门前两座含铃狮子,也就是一般人家的样子,只是朱漆剥落、墙头失瓦,应该是许久没人打理的宅院。
  顾淮钧远远一看,没看出什么蹊跷,索性走上前,堂而皇之地举起铜环敲了敲门,铜环上的灰尘落下来掉在他的衣衫下摆上,他微微避开。
  敲过三次,才有人应门,开门的是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问道:“找谁?”
  顾淮钧沉静地道:“有人找我来这里代写一封书信,不知是哪位主事?”
  中年男子一皱眉,鼻头上那颗黑痣跟着一动,“没这回事儿,你找错地方了?”
  顾淮钧道:“敢问先生,此间主人姓何名谁?我也好留个记性。”
  中年男子不耐烦地道:“早没什么主子了,走吧走吧!”说罢不由分说将大门合上。
  顾淮钧站在门边,听着里面上了门闩,这才退下台阶,他不做停留便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而去,而那个方向,正是出城的。
  莫小云丢了这事儿简直在莫家是天塌的大事。
  莫知勋莫知良得到消息立即从钱庄赶回大宅,了解莫老爷已经派人出去,加上莫知冈也已经亲自出去,这才让莫老爷宽心。莫知勋道:“爹,小云指不定是去哪里玩了,一会儿就回来了。您坐会儿。”
  莫老爷正是焦虑地踱步来踱步去,哪里坐得下。张姨娘跟在他身边,时不时递个茶水,安抚安抚,却收效甚微。
  佛堂里,莫夫人手里紧紧握着佛珠,一个珠子一个珠子的拨过去,心里突突跳着,口里喃喃重复念着:“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一定要保佑小云平安。”
  莫夫人的双眸忽然睁开,眼眸中竟蓄满泪水。
  连莫老爷都不曾知道,原来在莫夫人的心目中,莫小云竟是这样重要。毕竟莫小云不过是一个庶出的女儿。
  莫夫人将佛珠扣在心口,忽地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绿梓,你要是心有不甘的话,一定要保佑你的女儿好好回到这个家!绿梓,你听到没有?”莫夫人的话几乎是从两片薄唇里蹦出来的,冷厉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莫小云感觉天和地颠倒了,黑和白也分不清楚。她的脖子受到击打,骨肉都发出激烈的刺疼,而眼前被人绑着一块布巾,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手脚更是被捆绑住,整个人向后坐在一个地方。她试图挣扎地呜呜喊着,却被人猛地一脚揣在胳膊上,疼得她抽搐。
  “真是够背的。”莫小云心道,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人,居然胆大包天敢绑架自己!青天白日下,她好端端在街上走着,居然就被人从后头偷袭了!
  也不知道就那样坐着多久,莫小云只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后头不那么刺疼了,而双脚已经麻得不能动。忽然一阵争吵传进她的耳朵,似乎是有人来了。她猛烈一动,却又被人踹回去。
  她索性咬着绑嘴的布条,狠狠咬了一口。
  “阿大,快去告诉主人,有人来救这丫头了!”有人在不远的地方喊。
  莫小云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似乎有木头碎裂的声音,她不敢再动,生怕有人狠心起来伤了自己。
  “快走!别管这丫头了!”另外一个声音炸响。
  一阵猛烈的打斗后,终于一切都归于平静,莫小云听见有人呜呜呜地发出声音,正好比她现在的样子,她正以为有人来为自己松绑,后肩上被人重重一击。
  刺痛直达脑中,在还没昏迷前,莫小云心里骂道:“真是倒大霉!”
  是夜,莫小云在自己床上再次醒过来,头大如斗,全身骨头都在叫嚣。红拂在她身边伺候着,见她醒来,忙上前:“**,怎么样,疼吗?”
  莫小云被跃动的烛光刺得眼皮子都睁不开,好赖看清楚红拂的脸,才缓缓道:“我想喝汤。”
  红拂紧张的面容才算和缓过来,抚摸着莫小云的肩头,“成,我给你去倒。你先躺着别动。”
  莫小云点点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红拂和上门,朝门外站成一棵松的莫知冈轻声道:“**醒了,要喝汤。”
  莫知冈望着门,点了点头,“你去吧。”说罢,也出了院子。
  红拂淡淡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许久才回神,叹着气去小厨房。
  夜里三更天时分,依旧是三哥亭上,莫知冈静静地听着下属禀报今天发生的事。
  “属下等人赶到的时候,废宅里所有的打手都已经被绑着,这些人都说救**的人蒙面,一共四人,据属下分析,应当行事有秩、动作极快。”
  莫小云是被人扔马上驮回在莫宅的,而救她的人留了线索令莫知冈的人找到那处废宅。
  “查到什么人住过?”莫知冈问道。
  “原先的主人姓钱,早几年搬走,如今房子空着。”
  “继续查。”莫知冈略有些心烦,另一件大事还没办妥,亲妹妹的事情又横插出来,他隐隐觉得事情并不是那样简单的,“让你的人兵分三路,一件事一件事地给我查个清清楚楚!”
  “另外一件事是?”黑衣人迟疑着问道。
  “救小云的人。”莫知冈道。
  那些人竟然能在第一时间就救了莫小云,应是友不是敌,但看莫宅众人对这个朋友也一无所知,莫知冈也不能完全放心。
  春风城里数得出来的大户,为首的就是莫家,如今有人敢在莫家头上动土绑架莫小云,这一点莫老爷能忍,莫知冈都不能忍!
  “属下这就去交办!”黑衣人一如从前飞跃而走。
  莫知冈在亭子顶上,一个人安静地坐了许久。他开始回忆自己的举动,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妹妹的看重远比自己之前想象的那样浅薄。
  莫小云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做了许多奇怪的梦。梦见被人拿着长刀砍杀,而场景转换,她又变成那个砍杀别人的凶徒,口中高呼着莫名的话,紧跟不舍地追着前面全然陌生的人!
  红拂特地陪在莫小云身边,夜里给她擦去无数冷汗,心里格外难受。
  翌日,莫小云总算醒彻底了,也忘记自己一夜噩梦,神清气爽地伸伸懒腰,“红拂,我今儿要穿那件水蓝色的裙子。”
  莫老爷从外面就听见莫小云雀跃的声音,不禁赞许点头,这就是莫家的儿女,有胆气。他想了想,就转个身出了院子。管家柳树跟在莫老爷身后,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刚才一早急匆匆地赶来看**,这会儿反到了门前就走,真是怪哉。
  莫小云对被绑架这件事绝口不提,莫家的人得了莫老爷吩咐也不会提起来,风平浪静地过了三四日。莫小云在府里待得无聊,正要出门去,却被忠叔拦住。
  忠叔上次因为莫小云被绑架得了重罚,他对莫家对莫老爷乃至对莫小云都忠心耿耿,这次惩罚并不令他觉得怨恨,反而对莫小云更加上心思。
  “忠叔,要不然你带人跟着我?”莫小云嘻嘻一笑,站在门槛上整个人一只手扶着门沿,上半身荡来荡去的。
  “要去哪里?”莫知冈绕过石敢当屏风走出来,问道,“三哥陪你去可好?”
  莫小云窜上前,一把挽住莫知冈,弯弯眉眼笑得开朗,“当然是极好的!”
  莫知冈朝忠叔微微示意,又侧下头悄悄问莫小云,“还是去喝肉汤吃烧饼吗?”
  莫小云掩嘴一笑,轻轻踩了莫知冈的大脚一下,“三哥怎么这样取笑我!”
  莫知冈心道,真是女大不中留的年月了。
  兄妹二人挽着手臂朝街市走去的一幕落在后一脚出门的莫知勋眼中,他昨儿得知莫小云安然回到莫府,夜里就去找了莺莺燕燕玩了半宿,黎明时分才回到府里,这会子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他看着莫小云跃动的身影,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冷笑。
  马车已经有人牵到莫府大门前,忠叔给莫知勋搭了把手,莫知勋跳上车。
  忠叔看着马车奔驰而去,扬起一阵尘土,他回想起刚才大少爷的神情,心道但愿是自己看错了。这个人如其名的男人,看着很粗野莽撞,但是心思也不是一般的缜密。
  顾淮钧今儿没来摆摊,当莫小云垂头丧气地坐在烧饼摊前吃东西的时候,莫知冈替她问老板道:“这儿不是有个会写字的先生?今儿怎么没来?”
  “这倒不知。少爷是有书信要代写?还是要买字画?”老板正好生意不忙,站在桌边跟两人搭话,他心道,这公子哥儿穿戴得都是上好的衣料,腰间还配着玉环挂着金穗子,看起来也不是要让人代写书信的样子!
  莫知冈点点头,看着莫小云偷偷竖着耳朵听得极认真,又打听道:“这位先生家住何方?你可知道?”
  老板想了想摇摇头,却听见那边正在给客人舀汤的老板娘爽快地道:“住在城南的清风巷里。”
  老板娘空闲时候和昭明搭过话,大致知道个地方。
  莫知冈和莫小云离开的时候,额外给老板娘丢了一个碎银子,老板娘一直笑着目送他们往城南走去。
  莫小云浑身说不出的别扭,她是想去看看那人呢,可是三哥这么一直跟着,真是奇怪呀!
  莫知冈怎么看不出她鬼头鬼脑的,提醒道:“你看城南越走人越少,你可少打鬼主意!”
  莫小云吐吐舌尖,撅着嘴,小老头似的背着手慢慢晃悠晃悠地往前走。
  春风城以一条集市为分割,城北住的都是大户,而城南则是手艺人聚集的地方。
  莫小云是很少来的,但是莫知冈尚算清楚,这里鱼龙混杂并不是一般清净的地方。
  清风巷,则是传言百年前有一位两袖清风的大官住在这条巷子里,所以以此为名。可惜,百十年后,谁又知道这里居然变成了穷酸迂腐的读书人聚集的地方?
  清风巷口有个茶楼,名为“中举”。
  莫小云望着这个茶楼,对莫知冈道:“这个地方真有意思!”
  茶楼里靠窗的地方坐着饮茶晒太阳的穷书生,桌上盖着一本破烂书。
  莫知冈警惕地观察过周围,没有异动才随着莫小云走进巷子里。
  倒是不怕找不到那人,因为巷子门口洞开的木门边都挂着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主人家的姓氏,倒是讨巧。
  莫小云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格外兴奋,倒是冲淡了一路上的紧张。她踮着脚尖一一看着那些木牌子,有些是正楷、有些则是行书、还有一些狂草,真正是有意思的很。
  终于找到那户姓顾的人家,莫小云还怕这里住着两个顾姓人,忙左看看右看看,想问问进出的人。哪知道莫知冈已经拎起门上的小铜环敲门。
  门吱嘎一声被打开,露出的正是惊讶万分的昭明。
  莫小云圆圆的眼睛一笑,哑然不知说什么。
  莫知冈老神在在地道:“听闻顾先生笔下有神,特来求画。”
  莫小云心道:“还是三哥厉害。”她心虚地往昭明身后的门里看去。
  昭明一见莫小云就欢喜不起来,但是来者是客,更何况此人言语之间很是看中公子,他自然不好伸手去打笑脸人,只按规矩道:“那你们稍等,我去跟公子说一声。”说罢还是将门掩上。
  莫小云嘿嘿一笑,对着莫知冈竖起一个大拇指。
  昭明很快就出来了,“公子有请二位,跟我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顾淮钧的宅院很小,甚至比不过莫小云独居的小院。
  这个清净的院子一共三进,天井里摆着一缸水养着几尾锦鲤,还有一些还未开花的睡莲,而后堂就一个厅两厢房。
  原来他过得这样清贫,莫小云心道。
  莫知冈细细打量此间一番,实在是没发现特殊的地方,此人看来以卖字为生并无心功名。倒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顾淮钧在厅堂里,看到二人一前一后走来,稍稍皱了皱眉,随机换上温和的脸色,朝莫知冈和莫小云道:“有劳二位特地前来。”
  莫小云哪里敢搭话,只安安静静地站在莫知冈身侧,听他道:“顾先生客气了。”随即将来意说了一番。
  顾淮钧听完,微微有些为难的样子,“我向以文书见长,画以临摹,若叫我画像恐怕辜负莫先生。”
  莫小云更是刷的一下红了脸,莫知冈竟然是请顾淮钧为自己画一幅像。随即听到这人的请辞,却又莫名难过起来,低垂的眼底一下子蓄起泪来。
  莫知冈却道:“不碍事,顾先生只管画,酬金不在话下。”
  “又想用钱……”
  “昭明,不得无礼!”
  昭明嘀嘀咕咕得声音极明显,几个人自然都听见了,顾淮钧立即打断,对莫知冈道:“并非钱财的问题而是我实在不擅……”
  莫小云蓦地抬头,又是羞窘又是愤恨地瞪他一眼,看得顾淮钧是莫名其妙。
  莫知冈索性道:“顾先生便当做是开张做个生意。如何?”
  顾淮钧脑海中忽然转过那天,莫小云被绑得结结实实丢在那破宅子的院子一角,那模样和现在很不一样,他微微迟疑,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莫知冈满意地从怀中掏出银袋子,拿出一锭银子,“这是定金,还请先生明日到城北莫府来。”
  顾淮钧若有所思地收下银子,交给昭明,他的眼神在莫知冈的脸上划过,落在莫小云容色起落的脸颊上。
  莫小云随着莫知冈离去,心里实在是佩服三哥的仔细,自然也是晓得三哥的意思,若是让自己站在马路上给人画像,岂不是笑话?若是在这小巷子里,也实在是太危险,唯独请到府中来,最妥当。她抬眸看向蓝色天际的丝屡一般的薄云,心里好比有春风拂过,美不胜收。
  莫知冈却另有一番打算,上次绑架莫小云的那帮人尚未找到,她的安危令他不能放心;二来,他也想试试这位顾先生的水,不知是不是如他所见的这般心静如水、甘于平淡。
  这边厢,昭明一边收起银子一边问顾淮钧道:“公子,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顾淮钧坐在圈椅上,不像往常正襟危坐,微有些懒散地靠着,口中只道:“多收些银子岂不是美哉?你如何变得如此聒噪?”
  昭明摸摸鼻子,颠了颠手里的钱袋子,的确压手,他将袋子搁在顾淮钧眼前,“那成,我去做饭了,咱们今儿晚上吃条鱼吧!”说实在话,今儿没出门摆摊,却有人闻名找上门来,要不是来的人不对,昭明对此事还是极开心的。谁不想坐在家里就有钱收呢?
  顾淮钧微微眯着眼睛,朝昭明点点头,示意他随意,他丹凤眼尾扫过钱袋子,勾起一弯嘴角,没来由地笑了,眼神蓦地飘渺地望向天井里斜射进来的阳光,他的耳朵边似乎响起铮铮马蹄声,恍如隔世的仓乱叫如今平淡如斯的时光给冲淡,他似乎已经麻木了。
  不知道是天大的喜悦,还是莫大的悲哀。他自己都开始有些恍惚。
  莫老爷听莫知冈说给莫小云请了一个画像先生,满口答应,“也成,能让你安安静静在府里呆几天,省的出去惹是生非。”
  莫小云瘪瘪嘴,她和莫老爷顶嘴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次倒是极难得,什么也没说。
  莫老爷自然关注不到这么细微的事情,倒是没怎么留意此事,只不过他第二日去后院溜达的时候,站在廊桥这头看着年轻英俊的顾淮钧坐在凉亭里独自面对着满目笑容的莫小云,心里似被堰塞。
  这人是谁?莫老爷自然不需别人来提醒,他虽然这两年年纪上去了,酒量也越来越浅,但眼神还真的不错,能看见顾淮钧就是莫知冈口中所说的画像先生。
  画的正是他的宝贝女儿。
  莫老爷心道,他怎么轻易就让这么个大小伙子进府了?“柳天,那是三少爷请来的?”
  管家柳□□莫小云那一处瞧去,点了点头,其实莫三少压根儿没报备。他心道,三少爷做事情什么时候要别人插手过?
  莫老爷吹胡子瞪眼,气不打一处来,“叫什么名字?”
  柳天自然是不知道的,“我去问问?”
  “不必!”莫老爷宽袖一甩,大步一起,自己匆匆顺着廊桥走上前去。
  柳天跟在后头,往凉亭一望,心里说,这可不是郎才女貌?但见莫老爷这般生气,恐怕要出事,他赶紧朝身后跟着的小厮招手,轻声交代下去,令他快去找莫三少!
  莫小云昨儿夜里压根儿没睡,她在以一个怀春少女的心态去幻想一个顾淮钧。
  而当第二日,她真的站在顾淮钧的身前,她竟然惊喜地发现,原来自己的一些臆想都敌不过真正的他。
  而她越发喜欢与他亲近。
  凉亭是她带他去的,在花丛满地、绿意盎然的后院里,这一处亭子越发幽静可人。她令红拂端来清茶和点心,然后不知所措地站在他面前。
  “莫**随意些才好。”顾淮钧如实说,他将带来的笔墨纸砚一一铺开在亭中的石桌上。但还未真正开始,便遇到莫家的当家人。
  “爹,你怎么来了?”莫小云站起身缠住正上下打量顾淮钧的莫老爷,她带着些激动和抑制不住的紧张看了眼顾淮钧。
  莫老爷怎么看不出这眼神的意思?太明目张胆了!他咳嗽一声,“爹思前想后,还是给你找一个出名的画师,你是爹的宝贝女儿,画像怎么能随便托付给人?”
  顾淮钧自注意到莫老爷开口闭口间隐形的高傲和冷漠,他不卑不亢地朝莫老爷行礼,“莫老爷所言极是。在下还是现行告退。莫**,我晚些时候遣小厮将定金送还。”说罢,他开始收拾自己的墨宝。
  莫小云听这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一着急,就放开莫老爷的胳膊拉住顾淮钧的手臂,对着莫老爷娇滴滴地撒娇:“爹,顾先生画得可好了。您就让他给女儿画嘛!”
  莫老爷这次却绝不顺从,“不行。”
  莫小云踮起脚尖看见莫知冈像这边走来,她忙道:“顾先生是三哥的好友,爹这样,可不是不给三哥面子!”
  莫老爷听这话,这才第一次正眼打量眼前的年轻人,他发现眼前的小伙子胆气十足,并没有避开自己直白的眼神。他狐疑,难道真的是老三的朋友?怎么他从来没听说过?
  莫知冈进凉亭,却见莫小云对自己眨眨眼,听见她的话,更是接应道:“爹,如何我的朋友令您不喜欢?”
  莫老爷干咳一声,笑嘻嘻地说:“喜欢,年轻人仪表堂堂,是个好苗子。”
  莫小云悄悄滴给莫知冈梳了个大拇指,心里乐开花。单纯如她怎么会知道,如今莫家已经不仅仅靠着莫老爷和两个嫡子做生意就能支撑的,若没有莫知冈在京里周旋,他们也未必能如今日风光无限。对莫老爷而言,莫知冈这个当日离家出走的庶子已经不是轻易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既然这个人是莫知冈的朋友,莫老爷自然没有立即赶人走的理由,只对顾淮钧道:“顾先生,那多劳了。”又朝莫小云和蔼可亲地笑笑,最后才对莫知冈道:“老三,来,咱们走走。”
  莫知冈给了莫小云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瞧了一眼顾淮钧,他的眼神落在别处,似乎对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这种仿佛能随时置身事外的本事令莫知冈都自觉不如。他想,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莫老爷将莫知冈跟着自己,但是自己的眼神还不断地朝凉亭看去。
  莫知冈见状道:“小云很中意这个顾先生。”
  莫老爷对这个三儿子其实管教得并不多,他从来以为自己几个孩子都是一视同仁,得到他们一样的尊重和爱戴。
  直到那一年,他才发现,原来一切不过是湖面的平静罢了。他的三儿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为一个他根本不了解的人,他要比两个嫡子都聪慧,也更加冷静和细心。
  作为一个常年与人打交道,要从狮口谋利的人,莫老爷深知道,聪明、耐心、细心和冷静足以成就一个人。他在经年累月的经商过程中才慢慢使自己慢慢拥有这些特质,而在重点培养的两个嫡子身上却没有发现这几样品质的同时存在,反而是在最为年轻的三儿子身上看到。
  可惜,三儿子成人后第一件事就是争夺。
  权利和女人,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原动力。莫老爷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安静的小儿子为女人彻底撕开自己在这个大宅院中的伪装。
  这个女人后来堂堂正正嫁给莫知勋,成为莫府的大少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如今,莫知冈用这种近乎冷漠的语气对莫老爷说莫小云的事情,他有些沉痛难以言表。他问心无愧,自己待几个孩子是一碗水端平的,只是没想到此刻莫知冈近乎是逼迫般的要为莫小云争取一些自由,仿佛是为了当日的自己在争取。
  “老三,谁这么大胆绑架小云,你可有消息?”莫老爷觉得那个话题再进行下去,势必有些挂不住,转而问道。
  莫知冈摇头,他明里暗里派出去的人都没有音信,非但绑架一事没有结果,连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都杳无消息,他沉重的眼神望向寂静的湖泊。
  暖风吹过湖面,激起粼粼波光。
  莫小云笑呵呵地问顾淮钧:“顾先生是哪里人?”
  顾淮钧拿着笔正在构思,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问话,许久才道:“浮萍无根,天下为家罢了。”他执笔,草草勾勒几笔,画纸上跃然出现一个女子的轮廓。
  莫小云浑圆的双眸灼灼生光地望着画纸,心道这人真是厉害。
  那边,莫知冈和莫老爷远远看着他们,父子俩一时无语,各怀心思。
  这世间,连亲生父子间况且不能肺腑而言,还有什么比此事更为凄怆?
  莫知冈的心底里划过许多儿时的场景,小可怜一样的莫小云跟在自己身后屁颠儿屁颠儿地喊“哥哥,哥哥”。那声音极软糯可爱,仿佛就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情,而如今,她那样喜笑颜开地坐在那里。
  无涯的时光,令莫知冈感觉到敬畏。
  莫知冈没有再对莫老爷说任何话,侧身轻声对他道:“小云的事,还是由我来吧。”
  此话说完,莫知冈便背手走回庭院。
  莫老爷惊愕地站在原地,他刚才感觉到了什么?那是一个强大的近乎于敌人的威慑力。
  而这种陌生的威慑竟然来自自己的亲生儿子!
  莫老爷刹那之间的恍惚,在他回过神来后,都为这种恍惚感到复杂。在惊讶中带着点莫名的压抑和愧疚。
  这是他漫长的生命中极为难得的几次产生这种情绪,而上一次——他咬着后槽牙望向顾淮钧,然后摔袖而离去。
  不知不觉间,莫知冈走到了莫知勋的别院前。这里,是他这个庶出的弟弟极少涉足的地方。
  莫知冈顺着墙角边花团锦簇之间的小路慢慢地往前走。他闻到一种特别的香味,是来自一种叫做弥陀的花朵,她们生得细小成团,往往都依附在其他高树上。
  而在蒋家的宅院里,弥陀开得到处都是。
  莫知冈停在转角的地方,静静地站在这一处,这里没有任何人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打扰,入目的是满眼的绿色草丛和栽种得极为标致的矮红花,而这花没有任何的味道。
  偏偏弥陀的气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他轻轻闭上眼睛,试图想象那个人站在弥陀花下,绯红花色之下水绿的身影,这幅美景他收纳在记忆中,一辈子都无法抹去。
  “顾先生,你的小厮叫什么名字呢?”莫小云托着下巴,她发现,顾淮钧压根儿没怎么留心瞧她,他似乎记忆力出奇得好,能靠着记忆画下来。
  顾淮钧倒也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只回答道:“昭明。”
  “恩。”莫小云一副了然的模样,其实那日在集市上,她是听见了他叫那小厮,自然是知道名字的。“是你给他取得名字吗?”
  “不是,是他父母取的名。”顾淮钧的笔微微一顿,他鲜少这样被什么人牵动情绪,不过莫小云的问题令他想起一件往事,一件关于昭明也关于他自己的往事。
  那一年深冬,春风城少有的大风大雪。顾淮钧跟着父亲到了城里,没吃没喝,几乎冻死在马路边。幸而一个好心的路人收留这对穷困潦倒的可怜父子,将他们带回村子里。
  顾淮钧有一个妹妹,而那个妹妹却在兵荒马乱中和自己走失;而当他第一次看见襁褓中的昭明,就对老父亲道,“爹,你看他跟纾儿多像。”他脑海中至今还记得父亲凄凉已久的面庞上露出久违的笑容,随即是父子俩共同的漫长无声的沉默。
  “顾先生?顾先生?顾淮钧?”莫小云唤了两声顾淮钧没得到半点反应,她看着这发起呆来的男子,拔高一声喊着他的名字。
  顾淮钧苦笑,“失礼。”他看着莫小云皱着浓眉,杏眼圆瞪的模样,蹊跷地想,纾儿若是大难不死大约也应该是这般模样吧!可惜,他派出去的探子,从来没有人给他带回来任何关于纾儿的消息。
  有些人,只能活在记忆中了吗?顾淮钧隐隐有些不甘心。
  夕阳西沉之前,顾淮钧完成画像的十分之三四,他一边收起画卷一边对兴致勃勃看着自己的莫小云道:“莫**,这画我今日拿回去,快一些的话,明天就能让昭明送到府上来。”
  “什么?这么快?”莫小云又惊喜又惊讶。而她随即想到的是,明日他便不会再来了!她一急,便慌乱拉着他的手臂道,“顾先生,你明天不来了吗?”
  顾淮钧微微垂下头看着身量比自己小许多的女子,在她满含希冀的注视下摇头。
  莫小云到底是孩子心性,不甘心就这样放眼前的人走,讷讷许久,才开口道:“顾先生,那你今天多陪我一会儿好不好?”尾音带着点儿期盼和酸涩,似乎令人不忍心拒绝。
  而顾淮钧却回绝,“我今日出门与昭明约好,今日回去吃完饭。”说罢,他收起东西,别开莫小云逾越礼数拽着自己的手,率先离开湖心亭子。
  莫小云站在原地,眼睁睁看他身影远去,愤恨地一跺脚,心里既委屈又难过,却不知道如何发泄是好,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将脑袋埋在自己的胳膊间,呜咽起来。
  顾淮钧顺着来时的路走向大宅,一路上,有路经的下人以为他是府里的客人,纷纷上前行礼,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不卑不亢,真正像极了别家的贵公子来府里做客。
  连莫知良看见顾淮钧的时候都不禁一愣,两个人打了个照面,都极谨慎地打量对方。
  不同的是,莫知良的眼神是放任而恣意的,而顾淮钧始终拘谨而不着痕迹。
  “这位兄台是?”
  “在下顾淮钧,给莫**来画像。”顾淮钧颔首道。
  莫知良往他身后一看,连个随身的领路的人也没有,他对身后站着的两个下人之一道,“送这位先生出府。”
  下人领命朝顾淮钧稍稍行礼。
  顾淮钧也不再看莫知良,径直越过他,随着那个下人走向宅门。他知道莫知良已经转身在看着自己,他觉得这个莫宅的人都很有意思,尤其那个莫知冈。
  莫知良是去找莫知勋的,今儿个钱庄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情,有人拿了一张过了期限的票子来换钱,账面上的人按照规矩自然是没给换,只是来者说是东家大少爷承诺给他这笔钱,就算是银票过了日子也能换。
  这笔钱实在是太大,账面上的人自然是没法决定,找了莫知良。
  莫知良与莫知勋管着不同的钱庄,来者既然找错地方,他自然就得告知一声大哥,只是让别人出面似乎不太合适,而他也想知道这笔钱的来龙去脉,所以他留住那个客人,自己去了大哥的钱庄。匆匆赶到钱庄,却听掌柜说大哥在宅子里没去,他又驾车赶回家中。
  莫知良遇到顾淮钧,虽然惊讶此人气质不凡,但终究人不过是一个画匠,他多瞧两眼也就没放在心里。直至走到大哥宅院前遇见三地,他才觉得哪里有些异样。
  莫知勋的宅邸属于大宅的侧院,要比莫知良的院子占地广,而且位置雅静,跟大宅就一条道连着,其他地方还真是不相通。
  因而当看到心不在焉的莫知冈迎面走来的时候,莫知良越发疑惑起来,“三弟,你也来找大哥?”
  莫知冈厚唇抿起,微微冷笑,“二哥如此兄友弟恭,真是令我担待不起。”
  莫知良倒是一贯知道莫知冈的脾性,不打算与他多交锋,只道:“爹不正希望咱们这样?你也别叫爹操心了。”说罢,侧过身站在一边,意思是让莫知冈先行走过。他身后的几个下人垂着脑袋,远远地站在一边。
  莫知冈从莫知良带笑的眼眸上扫过,收起唯一的表情,冷漠而去。
  莫知良站在原地,手指掸了掸鼻尖儿,露出一个要比莫知冈更加尖利的冷笑。
  “知良!看什么呢?”莫知勋从自己的院子里出来,身后跟着小厮,正看见莫知良侧背对这边,不知在看些什么。
  “大哥!”莫知良换上亲和的表情,快步走向莫知勋。
  他们兄弟俩的亲近程度,恐怕是莫知冈和莫小云难以想象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莫知勋和莫知良边走边说,将发生在钱庄的事情大致说清楚。谁想到,莫知良一路沉默不语,眉头紧锁,似是阴云照顶。
  “大哥,怎么了?”莫知良关切道,“莫不是你得罪了什么人?”那笔银子数目有些大,所以莫知良这样猜测。
  莫知勋摇摇头,用手揩去太阳穴处逼出来的冷汗,开口道:“知良,此事你先别管,我去应付。往后若是有人来找你,你来找我便是。”
  莫知良应下了,只是他不清楚到底大哥瞒着自己什么事情。他们兄弟俩向来都是蒲柳相依不分彼此,如何这次大哥这般惊慌而不告诉自己?
  莫知勋与莫知良前往钱庄,和拿着票子来换钱的人在独间里聊了一番,最后从莫知良的柜面上先支取了一千两银子。
  莫知良百思不得其解,但到底是尊重这个兄长的,并没有问太多。
  这两个胖胖的兄弟晚上回到莫宅,被莫老爷叫了去询问一番生意上的事情,两人都极默契的没提今儿发生的事情。莫老爷在经历白天莫知冈的事情,在这两个儿子身上得到了不少的宽慰。
  顾淮钧拿着画卷从莫宅一路走回清风巷,着实花了些时间,到巷子口,天都黑了。清风巷口子上的茶馆人声鼎沸,他站在路边瞅了两眼,默然走进巷子。
  巷子里很暗,每隔三四户便有人在自家门前挂上小灯笼,尚且能看得清前面的路。
  “五叔,你从哪里搞来这么多银两?”说话的人显然是又惊讶又贪婪。
  而这个声音顾淮钧认得,是住在巷子尾上的瘌痢头陈三。
  “这还多?去,你小子没见过世面?”这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在弄堂里听得也极清晰。
  这个人顾淮钧不认识,甚至从来没听过相似的声音。
  “五叔,你拿这么多钱也不嫌累得慌?我给您拿着?”
  紧接着是啪的一声。
  瘌痢头陈三夸张的哎哟一声。
  顾淮钧与他们擦身而过,正看见陈三在搓着一只手的手背,显然刚才想接近那包银两被这个五叔给打了一巴掌。而那包银两居然就抱在怀里。
  五叔警惕地朝顾淮钧瞪了一眼,这才拉着陈三匆匆而行。
  顾淮钧站在自家门前,顿住脚步——刚才那个人,他分明在哪里见过!门吱嘎一声打开,他随即想起来了!
  天下无巧不成书,居然正是那日绑架莫小云的其中一人!
  “公子,你怎么才回来?天都黑透了,饭菜也冷了!”昭明说这话的时候,分明不像是个小厮,他接过顾淮钧递过去的东西,“明儿还去么?”
  顾淮钧去院子里拎了水净面净手,待从昭明手里取过干净的布巾擦过脸和手,才缓缓地问道:“陈三有个五叔你可知道?”
  这没头没脑的,昭明想了想不确定地问道:“瘌痢头陈三?”
  顾淮钧点点头。
  “前几日天来了个亲戚住在他那狗窝里。公子,你怎么问起他来?”昭明一脸嫌弃地道。
  这条巷子里,谁不知道住在巷子尾巴上的瘌痢头陈三,这人一身骚气头上癞痢脚上生疮,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从来不务正业,时常有了上顿没下顿。昭明听说他来了个亲戚也感觉好奇得很,自然就记住了。
  “是前几日才来的?往年来过吗?”顾淮钧继而问道,却见昭明先肯定滴点头后摇头,这才作罢。“行了,给我热菜,我吃点儿。”
  “好嘞!”昭明嘿嘿一笑,随即道,“我可是吃过了啊。我饿死了方才。”
  “嗯。”顾淮钧将自己的外衣褪去,只剩下贴身的长衫,端坐在庭里,抬眸望着黑幕般的天空,这一方小小的天空连月色也欣赏不到,他忽然觉得有些许的遗憾。
  莫知冈陪着莫小云坐在三哥亭上头许久,却不见这小妮子说一句话,只是将脑袋埋在膝盖里,不言不语。
  “小云,怎么了?”莫知冈关切问道。
  莫小云摇摇头,却不言语。
  莫知冈贴着莫小云的身侧,长臂绕过去抱住她娟秀的肩膀,“小云,告诉三哥好么?”
  过去好一会儿,才见莫小云扭扭捏捏地抬起脑袋,一双杏眼红透,晶莹的眼泪珠子蓄在眼眶里,一脸委屈可怜。
  那日从绑架中醒来,都没这么可怜巴巴,莫知冈心想。
  “三哥,顾先生,是不是不喜欢我?”莫小云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性,早忘记了要隐瞒这事儿,直来直去地对莫知冈道。
  莫知冈心疼地道:“今日让人给欺负了?”不过,他也知道,也只有自家妹妹欺负人的时候,怎么会颠倒呢?
  莫小云摇摇头,嘟嘟囔囔地道:“三哥,他明儿就不来了。可是……可是……”她瞪着水眸大眼,一连两个可是,都说不出这羞人的话。
  莫知冈似她心里的那只乱撞的兔子,准确地猜中她的小心思,“可是,你还想见他?”
  莫小云羞红脸,扑进他的怀里,撒娇道:“三哥讨厌!”
  莫知冈轻轻朗笑,大掌抚摸过她如丝般的秀发,轻声道:“三哥帮你,好不好?”
  莫小云在他怀里半晌才点点头。
  时隔多年,莫小云回忆起这些事,时常感叹,年轻的时候啊,人总是这样的无知无畏。
  春风城虽进入初夏,但是夜晚依旧是凉风袭人。
  昭明睡了好一会儿醒来起夜,出门才发现隔壁间烛火还在闪烁,而公子削瘦的身影印在窗纸上。
  顾淮钧正在提笔作画,桌上的各色颜料放满,调配出来的色泽却不尽如人意。
  昭明轻声敲门,唤了一声公子,却没听到回应,他倒也不拘礼直接推门进去,便看见自家公子极为烦恼忧愁的模样。他还真是鲜少见到这人这个样子。他轻手轻脚些,才看到画中的人正是莫小云。
  要说是莫小云,画中的女子要比她更加温婉动人,没有真人的那几分趾高气扬和目中无人,倒是显得容颜出尘,气质娴雅,那眼眸带笑情意绵绵的模样,真是令人惊叹。
  “公子,你画的是莫家大**么?我看怎么不像!”昭明笑着问道。
  顾淮钧倒是一愣,手中的笔握着半晌没动,“哪里不像?”
  “她那个母老虎脾气,怎么能画得这么安静文雅?”
  顾淮钧斜飞入鬓的眉尾稍一挑,好像还真的是如昭明所说,他搁下笔,索性请教起昭明,“那你说,按照莫**本人,应当用那一色的胭脂好看?”
  “按照她本人,公子你就要另外再画一幅了!”昭明打了个哈欠,拍拍嘴玩笑道。
  顾淮钧一时失语,凝望着案上的画卷,画上的女子似乎真的静了些,反倒不像她的活泼灵动了。
  昭明叮嘱公子早点休息便去如厕,门被轻声合上,顾淮钧坐在书案前,一直望着画,直到墨迹全部干去,他才缓缓地一点一点的卷起画轴。“看来,的确要另做一幅。”自言自语罢,他另外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而画。
  第二日,莫知冈一人上门的时候,却被昭明告知顾淮钧还在休息。
  “莫少爷是来取画的?”昭明好奇地问道。他心道,莫少爷恐怕还不知道自家公子将莫**画作了别家的女子。
  “且算如此。”莫知冈抿了一口昭明端来的茶水,倒是觉得惊讶,这小门小户的茶水竟用的是正宗的武夷红袍。“你们平常日日去摆摊?”
  昭明伺候在一边,点了点头,“也看公子心情,若是他不乐意去,便不去。”
  莫知冈了然地点头,想来这人也随意得很,他环顾四周,实在找不到什么值钱的摆设,但这里一草一木一桌一凳又绝不粗鄙,小巧的格局中倒别有趣味,再闻闻这茶香,看看这模样俊俏的小厮,莫知冈的心情难得一亮。
  一杯茶的时间,顾淮钧才缓缓从房中出来,身上随意披挂着月白的长衫,长发由青色布条梳在肩后,整个人懒散而气质雍容。
  莫知冈为当朝皇帝的贴身之人,自也见过不少皇亲贵胄,而他本身又出自大户人家,确实极少见到拥有这般气度的年轻人。
  “让莫少爷久等。”顾淮钧坐在上座的圈椅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声音还带着些睡意。“昭明,你去我房里,取画来。”
  昭明哦了一声赶紧去拿,进屋才看见案上的画,原来公子昨儿夜里又重新画了一幅,难怪!昭明小心翼翼地捧着画拿出去,心道,这个才真正是栩栩如生的莫大**嘛!
  莫知冈看见那画,赞不绝口。画中的妹妹眼角飞扬,姿态可爱,真是如见真人。
  “多谢顾先生了,小妹必定欢喜得很。”
  顾淮钧看见莫知冈极为细致地将画收起来搁在手边,便知他此趟前来目的有二,他静静地端坐着,只等着他开口。
  莫知冈笑着道:“淮钧高堂何在?”
  前一句还是顾先生,后一句便成了淮钧。
  昭明站在一边瞧瞧天瞧瞧地,不知所谓。
  顾淮钧倒是没料到他这样问,道:“已登仙而去。不知莫少爷为何这样问?”
  莫知冈微微敛颜,“原来如此。请恕知冈鲁莽了。”
  顾淮钧摇摇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不过是想给小妹求个亲,淮钧你既失高堂,便是自己做主,你意下如何?”莫知冈的手指点在茶几上的画卷上,眼中是浓烈的笑意。
  昭明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噎死,猛烈咳嗽起来,见两人都看向自己,飞快地跑出厅里,躲远处去咳了好一阵。他想,到底是莫小云看上了自家公子,还是这个莫知冈看中这个未来妹婿?而且自家公子对莫小云是有意还是无意?昭明觉得自己的榆木脑袋都糊涂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莫知冈的问题令顾淮钧第一次真正想到这个问题,便是有关于男女之情。
  他生来似乎便对女子缺乏一种由衷的倾慕,诗文中多少红颜,于他而言不过过眼云烟。
  如今,莫知冈为莫小云求亲,竟让顾淮钧生出难得的不知所措来,他抬眸第一次直愣愣地看着莫知冈,“莫少爷玩笑了。”
  莫知冈抿着唇摇摇头,“淮钧不妨细想一番,我明日再来找你,如何?”他看似是在征求顾淮钧的同意,但神情语气都带着不容拒绝的肯定。
  顾淮钧没有回应,只是黯然地亲自送他到门边。
  小院大门打开,莫知冈前脚踏出门槛,便看见狭窄的巷子那头走来一个满脸脏黑头顶长癞的男人。
  顾淮钧自然也看见了陈三,他想起昨晚上的那番对话,他的眼神不经意地从陈三的身上绕到莫知冈的身上,若有所思地和莫知冈道别。
  顾淮钧站在门边,瞧着莫知冈远远地走出清风巷口,随手掩上门,他神态自若地踱步走进巷子深处。
  清风巷里头很幽深,顾淮钧第一次搬来的时候走进去过一次,之后便鲜少往里走,里头住着些不知来历的人,包括瘌痢头陈三。
  巷子尾已经墙头斑驳,也没有了小院,不过是几扇破门几间漏雨透风的屋子而已。
  顾淮钧慢慢地走过去,他不知道陈三住在哪里,只是竖起耳朵听着声息。正回身,却看见昨儿夜里的陈三口中的五叔已经走向自己。来者四肢短小精悍,头脸小,而眼角全是褶皱,看样子年纪不轻,但是身体很精壮。顾淮钧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往外走,没料到与这人错身而过却被他一只手飞刀砍来。
  顾淮钧轻轻一避,身子靠在墙上,冷眼看着眼前粗莽的男人。
  “你到底是谁?”这男人压低了声音问道,往巷子两侧谨慎地瞧了瞧。冯老五刚才走进巷子,看到这个人的背影,便已经联想到昨夜里的短暂的照面。他这种人,对于这种事警觉度要比常人高得多,如今这么一试探,这人的伸手竟然也不弱,他更加小心谨慎。
  顾淮钧冷冷一笑,压着嗓道:“你给人办事儿没办成,他也能给你银子?”
  冯老五两只精光细眼往里头一收,同样压着嗓子问:“你哪儿来的?”
  顾淮钧稍稍整了一整衣摆,声音轻如蚊蝇,只有两人能听见,“我哪儿来的重要么?你还不快离开这里?竟然还有胆子留下?”
  冯老五双手握拳,骨节一一突起,但是不敢出手,因为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分量如何。单单从他的话里,冯老五知道自己已经落了下风。这人猜测得没错,他也正是要来收拾东西赶紧出城的。
  顾淮钧却似没事儿人一般,轻轻松松背对着冯老五从巷子里踱步而出,便正如他根本不曾遇到那样一个凶恶的人。
  冯老五眼睁睁地目送顾淮钧俨然如一个贵公子似的离去,赶紧急匆匆地闯进一扇门里,踢门进去就看见柴草堆上坐着的陈三怀里抱着那包银子两眼圆张。
  “陈三,我得走了。”冯老五弯腰要去拿钱,黯淡无光的屋子里静悄悄得厉害,他靠近陈三才发现,这哪里还是活的陈三,分明已经死了!冯老五的动作身形再快,也敌不过背后两只毒手联合的击打。他大喝一声,朝着坐着的陈三跌去,口中喷出大口的鲜血!
  冯老五想不清楚是谁要杀他,而且是这么厉害的杀手,他竭力想要看清楚来者是谁,但只看见四只脚一前一后走出这扇破门。
  冯老五临死前想,刚才那个人对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就是在告诉自己这间屋子进不得?
  可惜,他没有时间再去将这个事情想清楚,而来世,他可能也不会有机会投胎做人了。
  顾淮钧紧紧地靠在自家门背后,耳朵贴着房门。
  昭明感觉奇怪,刚送走了莫少爷,这是做什么?怕人家再次回来找?他跟着走到门后,刚要开口喊,却被顾淮钧捂住嘴巴压在门上。昭明这才感觉不对,赶紧闭上嘴巴,瞪着他。
  顾淮钧和昭明同时听见两个人井然有序的脚步声走过 ,而其中一个人似乎是压着牙关在说:“刚才那个人务必要找出来!”
  昭明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他看顾淮钧一脸沉静,心道,这人口中之人难道就是自家公子?昭明的脸刷的一下青白。
  等确定这两人离开,顾淮钧才松开昭明,他心想的是,幸好方才先一步发现他们的存在,否则,此刻死在那间屋子里恐怕就是三条人命了!他拍拍昭明的肩膀,陈三之死到了嘴边却咽下去,对昭明道:“快去弄些吃的,我要饿死了。”说罢,往院子里的藤椅里一躺,眯着眼睛歇着。
  昭明想了想没问,他虽然好奇心满满,但也分得清轻重,赶紧去厨房准备吃的。
  五百两银子拿到手里,莫知良却更加疑惑,到底另外五百两在谁那里?这个冯老五是谁?为什么会有大哥开出来的银票,他百思不得其解,朝两个来复命的人道:“你们听清楚他们的对话了?”
  “没,隔墙听得不仔细,但是隐约是说冯老五在为人办差事。”这两人赫然就是清风巷中杀害陈三和冯老五的人,他们生的极为相似,面容、体型、连神态都简直一模一样。
  “办差?冯老五没说什么?”
  “负隅顽抗,抵死不说,我们才下的手。”其中一人面不改色地道。
  莫知良一拍桌角,“查,再去查!我倒要看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是。”两人异口同声道,仿佛出自一个人的嘴。而两人转身离去的脚步竟然也那样一致。
  莫知良手里摸着沾着人血的银子,另有所思。
  “什么?死了?都是废物!”莫知勋狠狠骂道!他派去的人好不容易打探到冯老五的落脚处,却是得了这么一个死讯!简直令他大怒!
  “大少爷,二少爷来了。”莫知勋身边伺候的人来禀告。
  莫知勋收了收脸色,朝那几个无能的下人瞪了一眼,“都给我滚吧。”
  莫知良从外头进去,便看见三四个人耷拉着脑袋鱼贯而出。“大哥,这是做什么?”
  “没事。”莫知勋指了指座椅,问道:“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儿?”
  莫知良嘿嘿一笑,道:“不坐了。大哥,我听说兰桂苑新来了个姑娘不错,还是个嫩雏儿,特地来叫上你去喝一杯。怎么样?瞅瞅去?”
  莫知勋哈哈一笑,一扫刚才的怒气,赶紧站起身,拉着亲弟弟道:“还费什么话,咱们赶紧去!”
  莫知良笑着答应,两人哥俩好地踏出门。
  人人都知道,莫家大少爷是个花丛公子,怎知莫二少更是其中一把好手?
  夜幕降临,莫知良一身酒气地归来,嘴角扯着微笑,踏进门的时候嘴里还哼着小曲儿,好不得意自在。他一个人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按照规矩他本应该去给当家的莫老爷请个安,但这个点儿已经晚了,想来莫老爷也不知歇在哪个姨娘的屋子里,莫知勋自然不会去自讨没趣。他一边荒腔走板地哼着调调,脑子里还在想着桂花苑那个被大哥抱进屋里的头牌,笑意更浓。
  “谁!”
  这院子里种着一种樱花树,叫做绯寒樱,这个季节正好开花,而花色浅白带粉。
  莫知良看见一棵树下站着个人影,他浑身一个冷噤,酒气立马化作冷汗从周身的毛孔中渗出来,他四顾之下,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儿没带着人在身边。
  “二哥,你这么怕是做什么?难道是做贼心虚?”莫知冈缓缓地转过身,长方脸上面无表情,眼中却带着点戏谑和嘲讽。
  莫知良在看清楚对方的面孔已经镇定下来,随即轻松笑道:“三弟你在此处做什么?难不成是专程为了等我?”
  莫知冈道:“来看看月色,二哥今儿回来得晚了。爹还问起你来。”
  “是吗?”莫知良走到莫知冈的身侧,似乎十分相信他的话,也抬头看了看天空,的确月如银钩,疏星几点,别有情致,“让爹和三弟费心了。我先回房,三弟也早点回去歇着吧。”说罢,莫知良坦坦荡荡与他道别。
  莫知冈站在原地,绯寒樱的枝桠之下,他静默地观望,双眸慢慢抬高,从莫知良匆匆而去的背影转到黑幕般的星空。
  莫知良回到自己的宅院中,推门进入房中,夫人陆屏宜见他不似平常,今日很是反常一边替他将外衣褪去一边问道:“怎么走得这般着急,连里衣都湿透了。”
  “没事。”莫知良心思几番纠结,他总觉得这个三弟此番回家断断不是什么好事,这个三弟早年间就不善言辞、沉默寡言,与他们亲兄弟俩并不十分亲厚,虽说也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只是之间的隔阂这二十多年从未消退。
  莫知冈所站的路是每个归家的人必经之路,他的确在等人,但并非是莫知良,而是大哥莫知勋。
  只是他失算了,莫知勋这一夜并没有回来。莫知勋游走烟花巷,这是他少数不回莫宅过夜的日子之一。
  上一次,是他取了一个新妾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蒋蕴清望着首饰盒里的红色琉璃珠簪子,纤细的手指尖儿一下一下地划过簪子上头黯淡无光的红珠。
  刚才她贴身的丫鬟蓁蓁说,“昨儿大少爷一夜未归呢。那两个,可都整夜没睡呢。”蓁蓁是个年轻的小丫头,长得圆脸圆眼,说话的时候两片红红的嘴唇一动一动,说的轻巧极了。
  蒋蕴清让蓁蓁放下洗漱的东西,将她遣了出去。
  铜镜中,蒋蕴清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精致的面庞上眼下一片青色。
  整夜未睡,她何尝不是呢?
  她们尚且得到过为数不多的温暖,而她呢?蒋蕴清想起嫁进莫家的那晚,她梦幻中的夫君挑开红盖头,却对她冷言冷语地说,“蒋**,我对你这样的千金**没半点兴趣,今后,若是你乖乖的听话,咱们还能做个没缘的鸳鸯。”
  听话?
  怎么叫听话?陪葬她这数年的红颜青春,甚至是一辈子的无声流光?
  蒋蕴清咬牙,总算忍住即将倾泻而出的眼泪水。她尚且年轻的面容上带着点儿狰狞的痛苦,但是这份痛苦她能说给谁听?
  蓁蓁在门外敲了敲门,“夫人,二少夫人派人来请您过会儿去坐坐。”
  蒋蕴清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启口道:“好。”
  二少夫人请蒋蕴清去,也无非就是听从老妇人的嘱托,开解开解她这个大嫂子。蒋蕴清早就熟悉这座大宅子里的一切,就像是了解从未踏进自己闺房门的丈夫一般。
  蒋蕴清特意戴上老妇人送给自己的佛传,穿了一身水色沁碧的纱裙,衣襟微敞露出修长的脖颈,五黑的长发披在肩后。
  蒋蕴清走出宅门,心想,活着,可真是一件累人的事情。
  陆屏宜是个喜欢笑的女人,一双笑眸,未语先笑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女子。
  常有老人们说,爱笑的女子,命运总不至于太差。蒋蕴清每次看到陆屏宜总是想起这话,她想,老话真是说的不假。
  陆屏宜从庭院里起身相迎接,她直接叫蒋蕴清姐姐,好比亲姐妹一般。
  蒋蕴清浅笑,随着她坐下,看着她脸上真诚洋溢的笑容,心里泛起一阵阵的涟漪。
  同样是两个出身的女子,同样貌美如花,命运却是那样的不同,蒋蕴清有时候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这是为什么。
  陆屏宜避重就轻地找些趣事儿与蒋蕴清解解闷儿,这个女子聪明伶俐地厉害,连自己可爱的孩子都不曾提到一句,尽是女儿家的私话。
  虽说不到蒋蕴清心坎里,但令她感觉亲切。
  说话间,莫知良正巧要外出,正走到庭间,“大嫂也在啊。”
  蒋蕴清稍稍抬眸,却发现这个年纪甚至比自己的小叔子正以一种奇怪近乎恋慕的眼神望着自己,她一时间慌了神忙转身去看陆屏宜。
  莫知良看见她别过头,小巧的耳垂下面是光滑如丝缎般的肌肤,透着莹白,像是一块尚好的和玉,叫人心醉。
  陆屏宜正在为蒋蕴清添茶,口中道:“我今日与姐姐说得高兴,一会儿便留在我们这儿吃饭罢。你几时回来?”
  蒋蕴清忐忑不安地将眼神再次扫向莫知良,却见他早已神色如常。
  莫知良对陆屏宜道:“钱庄里有事儿,晚上再回来。”说罢,转身朝外走去,再也没再用异样的眼光看蒋蕴清。
  而蒋蕴清却记住了他方才的眼神。
  从陆屏宜那里回去,已经是过午,蒋蕴清走进自家宅院,却看到院子前,莫知勋正在来来回回地踱步。
  莫知勋的脸上带着点儿容光焕发的意味,走了好几步才看见走近的蒋蕴清,他原本笑着的脸一瞬间挂下来,“去哪里了?”
  他不在意她是谁,做何想法,但是在意她是不是时刻守着这座空宅。
  蒋蕴清还没开口,蓁蓁倒是气不过,道:“二少夫人请夫人前去一会,刚才散了局。”
  莫知勋远远地盯着小丫头,冷笑着道:“气性倒是大!”
  蓁蓁不服气低着头瘪瘪嘴。
  “准备准备,明儿来个新人。”莫知勋志得意满地道,看着蒋蕴清这张大家闺秀的脸忽然阴沉下去,他的心情无比之好。
  蒋蕴清藏在袖子里的手早就握成拳,四指尖尖的指甲掐进了掌肉中,她却连疼痛都感知不到。
  莫知勋要娶妾一事,本就是小事情。
  莫老爷是向来不管这些的,兴旺人丁的好事情,他如何阻拦?再者大儿子就这点儿喜好,不都是子承父业?
  莫知勋就在自己的宅院中摆了几桌,请了几个好友喝了杯薄酒而已。
  灯火喧闹间,只能听见众人在夸新夫人如何出水芙蓉一般清丽动人,而大少夫人如何心胸宽广海纳百川。
  蒋蕴清站在宅院一处亭子里,望着新人的房屋。
  分明是暖夏的夜里,她却觉得周身都犯冷。“蓁蓁,去给我取件外衣来。”
  蓁蓁不敢劝,说什么都是错,只能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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