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女别墅第三天存档攻略第三天保险箱打开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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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梅边在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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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梅边在柳边》作者:张欣【完结】
  春天的夜晚,即使什么也看不见,也可以感觉到潮湿和萌动。
  蒲刃从试验室走出来,天已黑尽,他步行回家。由于是周末,树仁大学的校园里隐隐有一种末日狂欢的鼓噪,配合白兰花略显俗气的淡香,真是这个时代精准的写照啊。
  约摸走了二十多分钟,蒲刃出了学校的北门,隔了一条马路,便是临江的锦峰公寓,楼房是深灰色的,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但是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可以远观到大堂墙壁上的抽象派画作和造型华美的水晶灯,尤其是户外极其讲究的园林景致,便可知道这里价格不菲。
  蒲刃把学校分配给他的房子卖了,加倍付款买了这里,一是为了近而远离同事,二是因为开发商是个园林狂。
  他进了家门,打开灯,把钥匙放在一个古陶瓷的碗里,碗里还有硬币、车钥匙等,这样便看到碗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钟点工阿蓉歪歪斜斜的字,告知他书房里有一扇窗户的玻璃裂了,不知是什么原因,但反正不是她干的。蒲刃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心想真难为她还会写玻璃两个字,不仅扭曲得不像话,还写成王皮王离。
  蒲刃喝了一杯纯净水,然后打开冰箱准备做晚饭,他拿出平底锅,倒上少许暗绿色的橄榄油,给自己做了一份香煎银雪鱼,又烫了一些有机菠菜,配上两片黑麦面包,当然还有一杯红葡萄酒。所有这一切都是阿蓉帮他去购买的,阿蓉还算聪明,他只带她去过一次超市,告诉她买哪些东西,她便运用自如。有时候他突然想吃什么,打开冰箱通常都不会落空。
  树仁大学是南方最好的大学之一,而44岁的蒲刃是物理系的教授,他高高的个子,五官周正,面色沉稳,满脸深不见底的平静。
  蒲刃毕业于清华大学,曾在美国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和麻省理工学院做访问学者。加拿大国家研究院客座科学家。博士生导师。
  2008年8月,蒲刃也曾坐飞机去北京听霍金的科普报告,不得不说的是整个报告过程中只赢得了两三次掌声,全场几乎没有会心的笑,唯一的理由是霍金的理论太玄奥,许多才子和学者都没太听懂。霍金这次讲的《宇宙的起源》,核心基础是当代自然科学的最新成就——弦论。返回树仁的蒲刃,用了两周的时间,尝试用大家听得懂的语言,破解了弦论的主要概念。这篇题为《弦论之论》的文章发表在校刊上,引起轰动。
  此外,他的品位和举止俨然是树仁大学的一道风景线,犹如一部制作精良的广告片,不怕反复播放。
  在学术会议上,他穿着藏青色的西装,里面是灰蓝的净色衬衣,配枣红色斜纹领带,色彩的搭配协调到极致,久观不厌,还有安抚人的作用。若在平时,他穿随意的风衣或夹克衫,和学生一起在湖边的草地上席地而坐,艳阳轻风间讨论着各类问题,他脸上的线条甚是轻松愉快,周围便是一片欢声笑语,实是有明星一般的光辉。
  未婚。
  有人开玩笑地说,过于完美的人就应该属于公共财物,谁都不能占为己有才算公平。
  书房里一尘不染。这也是蒲刃一直任用阿蓉的原因,她深知蒲刃是不看账本的,尽管账本煞有介事地放在鞋柜上,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类开支。但是卫生必须做到蒲刃无话可说,而蒲刃是有洁癖的。
  靠西面的窗户由于西晒,遮阳的厚重窗帘极少拉开,别的窗户玻璃都好好的,显然是西窗的玻璃裂了。蒲刃信手打开窗帘,着实一愣,原以为是浅浅的一道裂缝,却如同一道固定的闪电,绽放在整块玻璃的中央。蒲刃住在17楼,没有外袭的可能性,阿蓉有意砸烂连假说都算不上。
  尤其是裂纹神斧天工,像冰裂的艺术品一样耐人寻味。
  然而蒲刃的内心不知为何就此一沉,他的第一直觉是不祥之兆。在他看来,任何无从解释的现象其实都有具象所指,只是我们没有找到它的答案罢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是星期天,上午十点多钟,蒲刃去图书馆查资料,尽管现在的网络资讯十分发达,但是蒲刃还是很享受近乎于原始的查找过程。
  图书馆毕竟不是电影院,周日的人反而偏少。蒲刃搬来书籍和资料的时候,无意间看见满头白发的老馆长,坐在工作区域的桌前,笑眯眯地翻看一本书。老馆长有一张富态慈祥的面孔,脸上的皱纹在春光里都变得柔和,透着淡淡的喜气,典型的中式妈妈款。她其实早已超龄,但由于极度的敬业和精通馆藏,退休和返聘手续一同办理。树仁的校长以少有的和霭可亲的态度对她说,您愿意几点来几点走都随便,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您将是树仁唯一一个最自由的员工。
  蒲刃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不等他开口,老馆长便笑道,你看这位同学多有意思,一本书借了20年,现在却寄还给图书馆,真想不出这背后有什么故事。蒲刃回道,现在的事真是无奇不有啊。
  说着,他接过老馆长递过来的书,书面和纸张早已泛黄,书角破损卷起,还用牛皮纸粘贴修整过。这套书是兰道的《理论物理教程》,兰道是前苏联的科学家,因研究物质凝聚和超流超导现象,荣获1962年第62届诺贝尔物理学奖。这套书蒲刃也曾十分喜爱,视作忘掉一切烦恼之书。蒲刃心想,谁会借兰道的书而20年不还呢?
  这倒引起了他的兴趣。
  此书的最后一页,规规矩矩地插着借书卡,只被一个人借过,工整地签着冯渊雷三个字。这个名字还真像一声闷雷在蒲刃的心底炸开,只因甚是意外。尽管他表面上还是平静异常,但回到座位上,打开要查找的资料,却没有一个字看得进去,反倒是冯渊雷的音容笑貌一次次地从书缝里,从字里行间走了出来,游荡在他的左右。
  的确,冯渊雷在蒲刃的生活中是一个绕不开的人。
  寄回的书里没有信,没有片言只字,也没有地址。没错,这便是他的风格,无论是讲话还是办事,他只露冰山一角。
  两个人不仅是高中同学,而且还是大学同学,他们年龄一般大,同在24岁时被树仁大学像挖人参宝宝那样挖到学校,成为最年轻的助教,并在职读博。由于冯渊雷出身医学世家,经济方面相对宽裕,所以对当时的寒门学子蒲刃多有照顾。每个月的前半截,蒲刃的奖学金就会全部花光,两个人的开支便全由冯渊雷负担。
  冯渊雷对钱的概念也很模糊,凡事总感觉蒲刃略显强势,仿佛他有财权似的。冯渊雷中等身材,长得也没有蒲刃英俊醒目,但他的神情恬静安详,还伴有一份与生俱来的书卷气。
  更值得一提的是冯渊雷的那双手,手指不仅修长匀称,而且传神灵动,堪称希腊雕塑。在他小的时候就被称为“万能手”,原因是所有的机械无论是玩具还是钟表,他见什么拆什么,常常是一床或一桌子零件,倒腾一番后再装起来。冯渊雷的父亲却说,这是一双外科医生的手。
  的确,冯渊雷也是一个天才,只是他更内秀更含蓄一些。
  兄弟一般的情义让许多人都非常艳羡。
  后来,蒲刃跟乔乔谈恋爱,是所有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天造地设。两个人一块去图书馆,当时还黑发如丝的老馆长,也是这么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直把他们看到不自在,才说,你们两个人如不修成正果,人民群众都不答应。
  柳乔乔是树仁大学历史学系教授柳次衡的女儿,是数学系少有的女生之一,人长得娴雅端庄,艳而不媚,像涧底凝敛的石子,像紫檀匣里的书画谱,看着贞静平和,内心陡生无限恋意。是无数年轻学子的性幻想对象。金风玉露一相逢,没有不石破天惊的理由,当时是在一个聚会上,蒲刃突然说话都结巴了,乔乔也是情不自禁地默默注视良久,紧接着就满面桃花地告辞离开了。
  这简直在瞬间激发了蒲刃的万丈豪情,他才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第二天就直接去等乔乔下课,一系列的猛攻令乔乔毫无招架之力。
  乔乔也是喜欢蒲刃的,两个人甜甜蜜蜜几乎形影不离。蒲刃至今记得,每次他神采飞扬地跟冯渊雷描述恋爱的趣闻秘事,冯渊雷都是和颜悦色地当听众,不时地抿嘴微笑,似解万般风情。有时还不由分说,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全部塞到蒲刃兜里,嘴里叮嘱道,大方点,大方点。
  然而,再像糖粘豆一样的情侣,也有闹别扭的时候。最初的高烧阶段一过,所有的问题都变得现实起来。有一天,乔乔对蒲刃说,她把他们的事告诉父母了,本以为父母会邀请蒲刃到家里来吃饭。没想到父母亲什么话都没说,后来更是不提这件事了。蒲刃一针见血地说,无非嫌我是寒门子弟罢了,拿奖学金的人就是进了黑名单。乔乔说,不会吧,我父母都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啊。蒲刃冷笑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嫌贫爱富的人。
  又说,尤其是知识分子,是骨子里的势利。
  噎得乔乔半天没说出话来。
  后来不知道乔乔的父母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反正乔乔表现出了一丝犹豫。正是这一丝犹豫令蒲刃勃然大怒,他说我才不管你父母怎么想呢,我在意的是你居然犹豫了?!乔乔说,我难道连犹豫的权利都没有吗?你这简直是病态的自尊。蒲刃冷冷地回道,我绝对不能原谅你的犹豫。
  要知道乔乔也是美女中的才女,才女中的美女,她凭什么内心就不能骄傲?即使这样,为了心中神圣的爱情,她还是两次来找蒲刃,希望能跟他好好谈一谈。但是蒲刃的态度非常决绝,他说不谈,有什么好谈的,我等着你的决定就是了。说这话的时候,蒲刃还仿佛忍受了天大的委屈,说出了这么没有原则的话,都说了不能原谅乔乔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犹豫,还要等待最后的判决,这太不像他蒲刃一贯的风格了。而乔乔气得脸颊直哆嗦,双泪长流。
  还是谈谈吧,说不定她有什么苦衷。冯渊雷劝他。
  我们好得像一个人一样,她怎么能犹豫呢?怎么能退却呢?她明明知道我们应该也必须在一起,这种爱情难道不需要坚持吗?
  犹豫也不能说明什么。
  我对爱情的理解就是高纯度的不可替代性,如果犹豫就算了。
  冯渊雷欲言又止。
  他其实知道蒲刃是最不听劝的。
  蒲刃没有理会他,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集体宿舍。那一个傍晚下着瓢泼大雨,他毫无意识地在大雨里走着,心想,真好,连自己都不知道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天雷勾动地火的相爱,最容易伴随刻骨铭心的伤害。因为都是人尖子,都没有让自己退后一步的理由。常常是用彼此折磨来印证这份爱情。
  然而最不可思议的是,在他的人生最为阵痛的这段时间,一天下午,冯渊雷突然对他说,我经过三天三夜的思考,决定改行。当时蒲刃惊得从床上坐起来,他说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时他看见冯渊雷面色苍白,眼神略微有些飘忽。他追问他道,你打算改行干什么?冯渊雷道,我爸妈还是想让我搞医。蒲刃道,再上医学院你老不老一点啊?冯渊雷淡淡答道,其实我对医学不仅不陌生,而且有兴趣,就像你对中医有兴趣一样。
  随后,冯渊雷又说,物理学是实证科学,相对论和量子论是现代物理学的两大支柱,使人类对宇宙万物的认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和广度,然而问题终于出现了,广义相对论和量子论在本质上不相容,两大支柱至少有一个必须被新理论取代,可是几代物理学家苦苦寻求的万物之理连影子都没有,我是真的不想奉陪了。
  说完这话,他还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但他马上发现蒲刃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什么,而是一直盯着他的双眼,待他说完后便道,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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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冯渊雷耸了耸肩膀,什么也没说,只暗自做了一个深呼吸。
  冯渊雷走后,音讯全无,这让蒲刃感到有些奇怪。
  果然,半年之后,蒲刃听说了冯渊雷和乔乔结婚的消息。当时的感觉是胸口挨了一刀,疼到木然,恨不得就此来个万箭穿心,喷血而死。他这个傻瓜,总算明白了乔乔为什么犹豫,明白了冯渊雷为什么改行。无论是爱情还是友谊,并没有人选择他,他就像一个孤影自谑的小丑,倾情出演。
  冯渊雷依旧音讯全无。直到近些年来,他才浮出水面,成为首屈一指的整形科大夫。他的形象见诸各大报刊和巨幅的广告牌上,人已微微发福,带领着他的云之队,位于正中间的领军地位,双手抱臂,目光略显冷峻地微微下视,既沉稳深邃,又傲视群雄。
  柳乔乔,自他们分手后竟然从未碰面。可见所谓缘分,也不过是晨曦朝露,美则美矣,刹那花开,留不下一丝痕迹。
  白云千载空悠悠。
  蒲刃回过神来,他把两只手支在桌上,用拇指顶住太阳穴用力揉了揉。他想,冯渊雷为什么要把一本旧书寄还图书馆呢?应该说任何突兀的行为都是一种暗示,只是他们分离得太久,又已形同陌路,他完全无从假设。
  不过这件事应该提供了两个信息,一是这个家伙一直保存着梦想,二是他用了整整20年了结了这个梦想。
  凌晨一点,蒲刃被电话铃声惊醒。
  几乎没有人这个时段给他电话,他拿起话筒喂了一声,对面一片寂静。感觉实在太异样了,他说,是乔乔吗?
  乔乔哭出声来,哽咽道,你能过来一下吗?说完哭得不像话,随即就把电话挂了。蒲刃冷静下来,心想他既没有乔乔的联络电话,又没有她家的住址。如果不是发生了大事,乔乔不可能连逻辑思维都瞬间消失了。他在床上怔了怔,光着脚跑到书房,翻开树仁大学的通讯录,找到柳次衡家的电话,打过去。
  铃声只响了一下,柳教授就接听了,他迟疑了一秒钟,还是把乔乔家的住址告诉了蒲刃,其他什么都没说。
  但他说话的声调阴沉,沙哑。
  蒲刃驱车赶到乔乔的家,是市郊一处高尚小区的三层别墅,配有一个大大的院落,黑暗中可以看到凉亭、水榭和假山的轮廓。看得出来他们在高尚小区里过着高尚生活。
  是乔乔的母亲开的门,这让蒲刃感到有些意外。但是更大的意外犹如平地一声惊雷,他在进屋的一刹那,赫然看到冯渊雷的灵台,雪白的玫瑰簇拥着一幅黑框照片,是冯渊雷神态平和的近照,看着他,只差说一句,嗨,你来了。蒲刃被惊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柳师母面容憔悴,深叹一声。她告诉蒲刃,冯渊雷出了车祸,先是撞到树上,接着又翻了车,气囊全部打开了,正前方的那一个直卡住他的脖子,人当场就走了。蒲刃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柳师母道,三天前,3月12日。接着她指了指卧室,眼圈红了,说不出话来。蒲刃抚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柳师母半天才说,柳教授身体不好,离不开人,我明天要把他们的女儿先接到我们那边去,孩子要上学啊。又深叹道,最可怜的就是孩子。
  蒲刃知道冯渊雷和乔乔有一个女儿,12岁,上五年级。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冯渊雷是在北京听霍金的报告,他们是在散场后偶遇,事过境迁,两个人都不抗拒在附近的酒吧坐一坐。冯渊雷先是很感慨,他说好不容易搞到的黄牛票,但他已经完全听不懂了,根本不知道霍金在说什么,惨变追星族。蒲刃当时没说话,心想冯渊雷爱物理但更爱美人,实属寻常事,不便评价。冯渊雷又说,离开树仁之后,他在医学院读了三年基础课,之后就跟着他的舅舅干整形外科,是舅舅手把手把他带出来的。蒲刃又没有说话,因为冯渊雷生在医生世家,父亲是著名的眼科专家,全家的亲戚内科外科小儿科干什么的都有,够开一家医院了,人脉关系了得。冯渊雷如入无人之境也在情理之中,他真没什么可说的。那次冯渊雷就告诉他和乔乔有一个女儿。又问蒲刃过得怎样,蒲刃说还是一个人。
  轮到冯渊雷无语。蒲刃笑道,又不关你的事,我不为谁,中间也谈过几次恋爱,只是没有合适的而已。
  这一次的邂逅还好,有点一笑泯恩仇的感觉。
  蒲刃推想冯渊雷回来之后,一定跟乔乔讲了这件事。否则按照乔乔的性格,即使天塌下来,她未必会找他。
  蒲刃推开卧室的门走了进去,或许在他的脑海中也闪过与乔乔的重逢,一万零一次都不会是这样的情景。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台灯,乔乔穿着白色的睡衣靠在床头,侧着脸望着漆黑的窗外。她头发凌乱,面色惨白,目光呆滞迟缓,显然是被猝然降临的灾难击垮了。
  乔乔大学毕业之后,在电力设计院当工程师。
  当她看到蒲刃的一瞬间,顿时泪如雨下。
  蒲刃走过去坐在床前握住她的手,乔乔垂头而泣,哽咽道,他才44岁啊。又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他,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他。她把头埋在另一只胳膊的臂弯里,边哭边说,我看见他在一个迷雾笼罩的森林里叫我的名字,一直叫一直叫,真不敢相信他就这么走了。
  看得出来,乔乔深爱着冯渊雷,这让蒲刃微微提着的心一下子松了。她还是那个他曾经深爱过的乔乔,诚实而本分。她找他,是在绝望中寻找力量。他非常感激她能在最困难的时候想到他。
  他一直以为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壑,不想却被时间轻轻抹去。
  我就坐在这里,你睡会吧。他对她说道。
  也许已是疲劳过度,乔乔听话地躺下身体,手还一直被他握着,似乎这样才踏实一些,不久她便沉沉睡去。
  清晨,蒲刃才回到家中。他依旧把门钥匙放在古瓷碗里,这时他想起阿蓉留下的纸条,阿蓉一周才来一次,所以字纸篓没倒,蒲刃轻易地在里面找到了那个纸团。上面写着日期就是3月12日,正是玻璃迸裂的那一天。而他突然神差鬼使地寄还一本书,也预示着他在冥冥之中准备离开。
  什么样的人会产生心灵感应?俄罗斯“人类环境研究所”的科学家通过试验,多次证明了意识是可以远距离传导的,尤其是相似的人,同时彼此心灵对开。
  对于蒲刃来说,冯渊雷既是他的敌人,也是他的朋友。或者说有这样的朋友,还需要敌人吗?反过来对冯渊雷来说也是一样。现在冯渊雷猝然离去,蒲刃心里不仅难过,还多了一重无以言说的寂寞。
  乔乔睡着以后,柳师母轻轻推开卧室的门,打手势让蒲刃出去。
  柳师母给蒲刃做了一碗馄饨面当消夜,她像所有的母亲一样看着蒲刃吃,一边慢慢对他说,冯渊雷当年并非横刀夺爱,只是柳教授常年在冯渊雷的父亲那里看眼疾,熟悉之后两家在一起饮茶吃点心作为答谢,大人们便觉得两个孩子很般配,极力玉成此事。要怪也只能怪柳教授,这个人固执得很。
  蒲刃没有说话,他想当事人一死,所有的事情都变成“罗生门”,不提也罢。想到此他下意识地看了冯渊雷一眼,冯渊雷但笑不语。
  的确,冯渊雷一开始是竭力拒绝的,虽然他对乔乔也是动了凡心,但他无论如何不能担当他自己所不齿的角色,这一点理智他还是有的。但是后来,柳次衡教授跟他有过一次长谈,柳教授对他说,即使你不跟乔乔好,乔乔也不可能跟蒲刃在一起。冯渊雷万分不解,他说为什么呢?
  柳教授说,蒲刃的问题并不是他的贫寒,而是他的偏颇,骄纵,狂妄,自以为是,这是性格缺陷,我不能把女儿嫁给一个有性格缺陷的人。
  夜深人静,人的身段和心灵有时会呈现出极端的柔软,柳师母当然不会把这些话告诉蒲刃,但她知道蒲刃一直单身,以她特定的身份产生“合理误识”也在情在理,那就是蒲刃为了乔乔而感情重创,表现出男人少有的重情重义。现在家里出了重大变故,乔乔三天三夜不吃不睡,她真是束手无策,没想到蒲刃会第一时间冲到家里来,静静地守在乔乔身边。
  于是以前心中隐隐的抱歉变成了愧对,不知不觉便说起了陈年旧事。
  逢到这种时刻,蒲刃多是无言,他微低着头,细细地品尝鲜虾馄饨,做出感觉十分美味的样子。
  接下来的事具体而且繁琐,像到殡仪馆去烧人,要亲眼看着棺木烧剩下的铆钉,看着滚烫的灰烬被人扫成一堆。否则,便不知道花高价买的棺木会不会重卖?捧在手中的灰烬会不会是别人?所有这一切,乔乔没法面对,冯渊雷的父母没法面对,外人就不用说了,只剩一个蒲刃成为合适人选。
  蒲刃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送走冯渊雷,加之选择墓地,碑文,下葬的日子,在六榕寺做法事,种种这一切早已变得程式化,工业化。碑文按字收费,墓地要带有雕塑造型的才能占据好的位置,蒲刃找到六榕寺的如觉法师,是共同参加一个活动时成为朋友的,这才得以在大雄宝殿唱经。以至于人的忧伤慢慢变成一种走程序的身心疲累。
  等这一切尘埃落定,蒲刃决定换掉书房里的玻璃,稍加思索,干脆全部换成了加厚的隔音玻璃。
  书房里更加安静了,蒲刃下意识地舒了口气,他坐到书桌前,看着这段时间积累下来的事情挤满案头,一时恨不得像日本人那样喊几句励志的口号,然后正襟危坐,认真处理。由于头昏脑涨,他给自己煮了杯咖啡,心想近几天一定要谢绝应酬,把手头的事全部处理掉。
  咖啡开始飘逸出浓香,蒲刃只喝了一口,电话铃就响了。
  是乔乔打来的,约他晚上到家里吃饭。蒲刃知道这是乔乔想答谢他,本该婉拒才是,正犹豫着,乔乔说了个六点,就把电话挂了。
  晚上见到乔乔,蒲刃暗自吃了一惊,只有几天不见,乔乔明显暴瘦,加之穿着无领黑T恤,根本就是形销骨立,她的头发随便在脑后挽了个髻,一些发丝零乱地散落下来,娥眉微锁,淡淡的无从掩饰的漠然。
  家里只有乔乔一个人,显然女儿已跟柳师母回了树仁。桌上放着四菜一汤,还有一瓶红酒。菜是钟点工做的,荤素搭配,水平正常。乔乔把红酒倒进两只高脚杯,将其中的一杯酒推到蒲刃面前,由衷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但她自己并没有喝酒,而是点燃了一支烟,随即深深地吸了一口,铁了心了全部入肺,这才如释重负地缓慢吐出。
  蒲刃忍不住道,你这又是何苦?乔乔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优雅地抬起手臂,用拿烟的那只手的小指,轻轻拨开额发,轻叹道,我总不能每晚都拉着你的手入睡吧。
  她指了指茶几上堆积如山的图纸,还有桌上打开的苹果笔记本电脑,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的确,生活在继续。不这样干不了活。她说。
  要不你喝点汤吧,或者少吃一点饭。蒲刃一边说,一边在乔乔面前的空碗里盛了半碗鸡汤。
  乔乔又抽了一口烟,然后注视着蒲刃,脸上渐渐有了一丝笑意,是那种极度痛苦之后的无意识,她说蒲刃,当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最讨厌的就是吃饭,也从不劝人吃饭,你一看见双双对对的情侣坐在饭店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人谈恋爱怎么会饿呢?怎么会想吃饭呢?有爱饮水饱,那是有科学依据的。由于高度兴奋,人的饥饿感会被彻底淹没,这是著名的基本世俗要求沉没原理,一边吃饭一边表达爱情那简直是胡扯。
  蒲刃也忍不住笑了。
  凝重的空气终于找到缺口,开始缓缓地流动起来。
  的确,遥远的记忆归来,蒲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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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中的画面都是和乔乔一起看画展,听音乐会,看话剧,逛书店,或者花前月下,江边漫步,真不记得烟火气十足的情景,好像从来不饿似的。
  他相信冯渊雷会比他现实得多,婚姻其实都是给现实主义的人准备的。
  这时的乔乔突然话锋一转,在烟雾中幽幽说道,你知道吗,蒲刃?她略一迟疑道,其实我做了决定以后去找过你,我想无论如何这件事必须有个交待,我去了你宿舍。
  蒲刃笑道,你记岔了吧,你没到过我那儿。
  我去了,可是你睡着了,所以你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呢?
  乔乔半晌才说道,你睡着的时候也是眉头紧锁,头发像钢针那样立着,我想象你若是醒来,说不定会对我咆哮。我害怕的不是争吵,而是谁都没法说服谁。你那天穿了一件蓝色的T恤衫,胸口印着两个黑体字:干吗?!
  乔乔又用小指划了划上额,语气平静而和缓,眼睛望着无尽的远方。
  蒲刃一时无言。
  当时乔乔离开蒲刃的宿舍时,还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随后流着眼泪离去。但是这一举动乔乔只字未提。
  不知不觉,夜已至深。蒲刃起身告辞,乔乔把他送到门口,深情款款地说道,大恩不言谢,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直是渊雷的好朋友,这些天把你累得眼圈都黑了,如果渊雷在天有灵,我想他也是看得到的。
  又说,现在渊雷已经走了,请你不要再怪罪他。
  那声音听起来发自肺腑,无限柔情。想来她约他无非为了说出最后这句话。蒲刃一直没有吭声,只是默然。他想,既然如此这般地相爱,那么他们当年在一起就是合适的。手法和过程也没有那么重要吧。
  他打开银鼠色的宝马车,再一次向乔乔点头示意,而后离去。
  深夜的马路上少了一份喧嚣,他静静地驾车,心如止水。
  蒲刃按下一侧的车窗玻璃,一只手臂架在窗框上,微风拂面,他暗自对渊雷说道,意外总是难免的,但有友如我,有妻如乔乔,你可安息。
  下课之后,蒲刃急忙拿出裤兜里的手机,7个未接电话。
  手机已改为震动模式,在讲台上课时,蒲刃就感觉到一次紧接一次的震动,通常这种现象极少发生,熟人一般都知道他会在合适的时候回电话,不会这样穷追猛打。但是他上课是绝对不接听手机的,师道尊严很重要,任何一个轻慢的举动都会给学生造成不良影响。
  电话是老人院打来的,蒲刃当即一惊,全身的血液直涌头部,他连电话都没有回拨,拔腿就跑下楼梯,冲出教学楼,立刻开车奔向老人院。
  果然,父亲坐在房间的地板上哭,一身的污垢,几个老人院的看护围着他又哄又劝,院长也在其中。见到蒲刃,院长忙道,你可来了,你老爸不吃不喝,还又哭又闹,说你不要他了,我们根本劝不住。
  父亲仍然坐在地板上,没有起来的意思,还恶狠狠地盯着蒲刃。
  蒲刃自觉理亏,因为操劳冯渊雷的后事,他的按部就班的生活被彻底打乱,完全挤不出时间到老人院来。
  蒲刃的母亲已经故去,父亲患脑萎缩,智力逐年下降,直至现在的6岁左右。蒲刃在老人院给他买了一级一等条件的待遇,单人房间,所有的生活设施一应俱全,相当于四星级酒店。同时还有专人看护,进口尿不湿,24小时点食营养餐。所有这一切当然价格不菲,也算是老人院的豪客了,所以院长对他的事都非常在意。
  见到蒲刃出现,众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走后,蒲刃把房门关上,先到洗浴间的浴缸里放热水,然后才过来扶起父亲,让他坐在椅子上。自己忙着找换洗衣服和大浴巾。
  待父亲泡到水里,要玩塑胶的小鸭子、小青蛙,但显然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任由蒲刃给他擦背洗头,一声不吭。洗完澡之后,蒲刃用大浴巾包住父亲,把他背到床上。
  洗完澡的父亲喝了一碗白粥,然后放心地沉沉睡去。
  蒲刃这时才感觉到有些疲劳,他拉过来一张椅子坐在床边,顺手翻看着父亲放在床头的一本小人书,这一套连环画版的《三国演义》是他给父亲买的,他还给父亲买过许多玩具,像变形金刚、火车模型之类。其他的小人书也很多,但是父亲好像格外喜欢三国,百看不厌似的。
  有一次,他问父亲,你看得懂吗?
  父亲头都不抬地说,不懂。
  他怔怔地看着父亲好一会,正要准备离开,父亲又道,才怪。不懂才怪。这才是正确答案。同时他斜着眼睛看着他。
  父亲的眼睛很大,称得上很傻很天真,但他的目光并不清澈,时而会投射出猥琐和躲闪,让人琢磨不透。对于蒲刃来说,似乎父亲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跟他作对。
  蒲爸曾经是造船厂的工人,大老粗,一穷二白。年轻的时候他性格暴躁,只看心情不讲道理,酗酒。后来老得满脸千沟万壑,头发花白,仍旧不安分。
  在他的智力降到40岁的时候,赌博。
  降到30岁的时候,把“夜莺”招到家里,夜莺是那种专门骗老年人钱的几乎毫无姿色的中年妇女。她们先是跟老年受害者做几天野鸳鸯,大概摸清楚了老年人钱财放在什么位置,然后等到合适的一晚,拿着钱财悄然离去。
  降到20岁的时候,他去立交桥上卖淫秽盗版光碟。
  10岁,吃东西停不下来,医生说这样会胃破裂导致大出血。但是拦不住,不让他再吃就大打出手。
  6岁,他开始依赖蒲刃。成为唯一一个让蒲刃跑警报的人。
  万年青老人院坐落在市郊的南湖板块,这里依山傍水,称得上风景如画。因此不仅楼价居高不下,而且一切相应的配套设施,楼堂馆所也都门槛不俗。万年青自然成为高价位的老人院,住进来的人要不就是自身曾经有头有脸,攒下几个钱,要不就是儿女们事业有成,扛得住高昂的花销。
  但即便是如此,小账也还是要算的,住在这里的老年人大多选择四人房或六人房,蒲爸的待遇在这里就显得有些突出。总之全院上下,各色人等,都很羡慕蒲爸有一个又有钱又孝顺的儿子。
  有一个老头就说,我五个儿女凑钱把我送到这来,那就是天恩浩荡,一年半载都不来看看我,哪顶得上蒲爸一个儿子。老太太们也说,有钱,院长都跑得快一点,还陪着蒲爸下跳棋,换成我们,哪有那么好心情。
  所以,蒲刃就算是常常来去匆匆,也还是被许多人行注目礼。
  生活的节奏终于从西皮流水回到了四平八稳的慢板,没有意外的日子就是异常沉闷也是好的。
  一天,蒲刃下班回家,例牌打开楼下的信箱,拿了一摞信件上楼。泡好一杯明前龙井之后,他坐在餐桌前处理信件,大部分都是对账单或者商品促销手册。只有一个信封干净别致,打开之后是一封打印的公函,说是由于有重要物品移交,请在接到信函后速到银行保险箱租赁部领取钥匙。
  谁会干出这么郑重又这么神秘的事呢?蒲刃凝思片刻,不得而知。他想,人最难以抵御的就是好奇心。因为他居然都忘记喝茶,仿佛有人引领似的直奔金融大厦。
  顺利地拿到钥匙。
  保险箱里有一个画框,装在牛皮纸套里,蒲刃抽出画框,是一幅水墨斗方,小而精致。画面的风格写意,是民宅前的一道拱门,门下立着两个妇人模样的女子,斜上方插出一枝梅花,地上还散落着几枚花瓣。
  画的名称叫做《西宅》,并不是什么名画。
  另外还有一个信封,里面有一个优盘。回到家后,蒲刃把优盘插进电脑里。打开文件,冯渊雷的图像出现在他的对面,蒲刃虽不至于大吃一惊,但也着实不可思议。冯渊雷冲他挥手道,没错,是我。
  我是死了,对吗?他说。
  看得出来,图像是在他的办公室录制的,因为他坐在办公桌前,身上还穿着白大褂。他的神情有些凝重,又有些无奈,或许他想故作轻松,但表现出来的是少有的郑重其事。
  蒲刃,我跟你说,如果我死了,就一定是被害。冯渊雷非常冷静地说道,千万不要相信我死于意外,我是不可能死于意外的。
  他说,叫我死的人是贺武平,这一点肯定无误。你可以在网上查“松崎双电”,他的个人资料很全。但是我没有证据,所以无法报警。我也相信他会把我的死做得天衣无缝,因为他有这个能力。想来想去,白死总是很冤枉的,而贺武平却逍遥法外,那还有天理吗?
  所以,拜托了。
  冯渊雷继续说道,老蒲,哈哈我终于可以管你叫老蒲了,年轻的时候我脑袋里就总有一个怪问题,那就是我们俩到底谁更聪明,现在我已盖棺,但也还是不分胜负吧。
  紧接着,他果断地说,拜拜。
  蒲刃把这段视频看了数遍,他非常了解冯渊雷的苦心,因为若只是留下一封信,他未必会相信,皆因这种事太过离奇。同时也只有冯渊雷知道,若一件事非蒲刃莫属,激将法是不二法门。否则以他当时的心情,生命危在旦夕,该不会说出谁更聪明这种废话。
  然而,既然已经知道凶手是谁,那么其中原委,必定了然于胸。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说呢?唯一的原因是说不出口。蒲刃也很了解冯渊雷,他的死穴是爱面子。如果他掉进河里,喊一嗓子就能得救,他便是不声不响沉下去的那一位。
  留下这段视频,蒲刃知道冯渊雷的心情十分复杂,也十分矛盾。那就是,如若蒲刃能够把贺武平送上法庭,无论发生过什么事都不重要,但如果蒲刃没有办法做到水落石出,他也宁愿让其中原委随他而去,成为无人知晓的秘密。
  只是有一点冯渊雷很清楚,这件事他无法拜托任何人。
  但他为什么也不告诉乔乔呢?蒲刃思来想去,叫乔乔来找他岂不是更稳妥?这一点冯渊雷心知肚明。这么沉重的托负理应交给枕边人,为何交给自己的情敌加对手?这又传达出两个信息,一是乔乔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二是冯渊雷也不想让乔乔知道这件事。
  显然,这是一道难题,有答案而无解。
  蒲刃坐在椅子上,凝神良久,半天一动也不动。《西宅》就立在书桌的紫檀笔筒前面,似乎已经被他望穿,可是他到底想跟他说什么呢?
  如果冯渊雷所托之事成立,那么他的赴死过程才是证据。聪明如冯渊雷,早已算出在劫难逃,才会事先留下这段视频。
  蒲刃在网上搜了一下贺武平,是个典型的富二代。他的家族生意是做电线电缆,松崎双电在业内是龙头企业,业绩显赫,相传公司自创出品牌后,又创下无论风云变幻,订单从不间断,十余年包赚不赔的神话。而贺武平又是独生子,他在网上的照片长相酷俊,神情倨傲,一看就是雄视天下的二世主。
  一夜未眠。
  快天亮的时候,蒲刃才慢慢进入浅睡眠,脑海深处依旧想着,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到底有什么关联呢?
  第二天上午正好没课,蒲刃去了一趟交警支队。问询部门接待了他,他被告知冯渊雷车祸案已经结案,由于是自撞事故,他自己负全责,事实清晰,毫无争议。如果仍然需要查询,请到服务窗口排队。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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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刃又去排了两个多小时的队,又填了一些表格,这才有一个女内勤把他带到一个房间里,让座后从文件柜里拿出资料。
  女内勤穿着束腰的制服型衬衫,白白瘦瘦的却有几分英气,但脸上的神情温和得体,给蒲刃留下极好的印象,排队时的烦闷情绪顿时一扫而空。
  警方的存档事宜做得十分完备,车祸现场有不同角度拍下的照片,首先是挡风玻璃全部碎裂,许多裂片就像锋利的刀子,在车头车内随处可见,这显然是第一碰撞。
  第二碰撞看上去是冯渊雷被气囊割喉,但实际上身体部分,因仪表盘和方向盘的边缘都已撞碎,裸露的方向盘轮毂直插进冯渊雷的胸膛,照片上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冯渊雷的车是一部黑色的顶级皇冠,当然已被撞得面目全非。
  女内勤道,还有就是第三次碰撞,属于体内碰撞,那就是死者的心脏在胸腔内壁上撞破,大脑在颅骨内撞碎,这就是一次完整的车祸。
  蒲刃又把照片重看了一次。
  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女内勤在蒲刃翻看资料的时候不再说话,直到蒲刃合上卷宗,她才适时发问,素质井然。
  蒲刃根本提不出任何问题,他说请问你能给我一张名片吗?女内勤微微一愣,蒲刃解释道,主要是以后万一碰上什么问题,方便向你请教。女内勤想想也对,又觉得蒲刃的样子令人无法拒绝,就拿出了一张名片双手递给蒲刃,蒲刃接过名片,只见上面写着:关菲尔。蒲刃道,小关,那我就管你叫小关好了。又说,我是树仁大学的老师,我姓蒲。
  离开交警支队以后,蒲刃驱车驶向中山大道,因为冯渊雷出事地点就在中山大道上。
  中山大道仅是双向车道,并不宽畅,但是笔直易行,两边的确都是小叶粗身的大树,具体叫什么名称蒲刃没有研究,只觉它们似曾相识,毫无特点,是那种广义的树。
  蒲刃回忆事故现场的照片,记得背景隐约可见一家大型超市,而这家超市也的确正在大打广告战,四处披挂着降价或导购的横幅和招牌,五颜六色,抢眼夺目。蒲刃轻易就找到了这里,他把车停在超市的露天停车场,徒步走到冯渊雷的出事地点。也许是时间过去已久,又下了几场春雨,现场早已没有痕迹,甚至连干枯的血迹也没有,似乎从未发生过什么惨剧。
  但是蒲刃并没有草草了事,即使看无可看,他也在马路牙子上伫立了半个多钟头,心中默数着急驶而过的车水马龙,按照正常的车流量,这里根本开不了快车,没有车速,遭遇车祸的概率应该不高。
  此后的三天,蒲刃一直在报废汽车的垃圾场转悠,偌大的垃圾场车尸遍布,堆积成山,只有两辆吊车在不屈不挠地做清理工作,把各种各样的烂车送进压缩机的大嘴里。从一开始,蒲刃就知道他想找到冯渊雷的黑色皇冠,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熟背车牌号,希望有奇迹发生。这么做的理由并非是奢望寻找一点蛛丝马迹,而是他需要找到一点真实感。
  如果看不到任何实物,他都无法置信这些天所发生的一切。
  松崎双电的前身是红棉牌电线电缆,创立于1975年,当时仅是平凡普通的一份实业,乏善可陈。直到1982年正式改名为松崎双电,这一招还真是立竿见影,客户和业绩的数量一路疯涨,一时间令业内同行目瞪口呆,艳羡不已。后来分析原由,疑是有太多太多的客户认为它是日本产品,至少也是中日合资,但其实这是一家地道的本土企业。
  可见贺武平的父亲贺润年骨子里就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他出身低微,学历粗浅,但却不缺胆识和胸襟,他坚信人生在世,无信不立,所以在更名之后,他两次东渡日本,明为考察,实为偷师。最终他逐步创造条件,在整个企业采用了步步为营的日式管理。
  贺润年还提出了松崎精神,那就是敬业,守信,创新,感恩。
  他的观点是,既然已经有了冒牌的嫌疑,那就不如把冒牌进行到底,只要把产品做得跟日本货一样好,那就不会有人起疑心,好的口碑便是企业的生命。就算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于天下,上当受骗的感觉都会轻得多。其实又有多少人爱日本,无非爱优质而已。
  改革开放之初,松崎的资金还是十分有限,企业先是以小资本快速切入市场,另一方面将资金的30%投入到品牌建设中,并以跨国公司的气度向全国招商,无论是权威媒体,还是高速公路和铁路沿线都竖有硕大的广告牌,上面只写“松崎双电”四个大字和销售热线,吸引了大批经销商加盟松崎。使其销售量在短期内便跃为行业第一,创造了货真价实的品牌神话。
  随着财富的增长,又恰逢一个暴发户辈出的时代,贺润年当然也不例外,最红火的时候可谓日进斗金,这让颇有大将风范的贺润年自己都始料不及。他慢慢变得财大气粗,争强斗狠的本性浮出水面,他说何以要30年培养一个贵族,从来就没有这个故事,文人之言当不得真。
  他的信念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贺润年请来普歇尔伯格和他的搭档雅布,这两位设计界大师来自加拿大。贺润年对他们的设计理念一窍不通,只听说是世界设计界教父级人士,通常只为国际品牌企业、酒店集团、奢侈品旗舰店等豪华部门服务,极少给私人住宅做设计,而且设计费用高昂。为此贺润年等了整整两年,才算跻身于迪拜的酋长、小国的元首这一类服务对象的队列中,令他感受到独一无二的荣耀。
  然而所有的等待似乎都是值得的,贺润年的住宅翠思山庄的确是用简约风范打造现代奢华的典范,同时又是自然风光和艺术美学的缠绵之恋。独立的园林、回廊是传统的东方元素,中景是千灯湖的私家湖畔与一片茂密的荔枝林,远景是风云岭延绵的山脉,景观品质无可比拟。
  而三层的大型别墅却是纯粹的法式结构,简洁、洋派。隐蔽在浓绿之中,两者的结合相映生辉,总体风格大智若愚,贵而不喧。
  家里雇有留学英国的职业管家。红案白案的两个厨师则来自香港。
  传说中的贺润年是穿着和服的暴发户,尤其重视优雅和洗底。那就是不能露出半点穷相,他说钱的一大功能就是改变,就是化腐朽为神奇。所有的金科玉律都将在这个时代土崩瓦解,松崎就是尊贵的象征。
  对于自己唯一的儿子,贺润年当然是宠爱有加,他把贺武平送到美国沃顿商学院学习金融财务学,但是贺武平只在那里学了两年半,粗通学业之后,他便失去了耐心和兴趣,于是自作主张去了欧洲游学,选修的尽是“艺术史”“星相学”这类跟商业、管理沾不上半点边的无用功。对此贺润年并不恼怒,反而对贺武平的母亲说随他去随他去,只要他高兴,又不是干坏事就由着他去吧。知情人都知道,贺润年的家教就是放任自流。
  也许正是这样,贺武平的天性保持得相对完好,38岁的人了,还像个大男孩似的简单、可爱。
  蒲刃对他的印象比照片上要好得太多。
  本来,蒲刃觉得和贺武平的见面有些遥不可及。没想到仅仅过去两周,他就在报纸上看到松崎双电的通栏套红广告,意思是公司周年纪念,要举办一系列的活动,同时优惠酬宾,回报新老客户。活动之一就是主办一场大型音乐会,宗旨为呈献盛典,再创辉煌。
  此刻,蒲刃便坐在音乐厅楼座的位置上,春雨绵绵,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衣领竖起,感觉不受干扰。他靠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
  音乐会的主题是谭盾先生的《水乐》,这样先锋、新潮又充满禅意的音乐语汇并非一般听众喜闻乐见,何况是一家商企的庆生活动,搞点什么喜洋洋步步高很恰如其分,无非是体现一种其乐融融。
  显然这种演出是贺武平的主意,据说他的音乐修养超出一般的好。
  事实证明,财富和艺术才是真正的绝配,那真是郎有情妹有意,能够制造出令人眩晕的美感。当谭盾先生微笑着请贺武平上台指挥乐队演奏一曲时,坐在第六排的贺武平大步流星,从舞台中央就跳了上去。
  他指挥乐队演奏了一曲《查尔达什》,不动声色的情感奔涌而出,乐段之间过渡得不留痕迹,转换境界近似可以触摸的透明水晶,没有分毫的真空可以独立于音乐之外。内心也如同盈风的帆,饱满到犹如长出翅膀,令人比飞天还要自在快意。这就是音乐的力量,可以使平凡的生命华美而铺张。
  蒲刃用欣赏雕塑一般的眼光盯着贺武平的后背,这个家伙的后背还真是持重、稳健,总之他杜绝了一切摇头晃脑、甩发,或者抖腿、扭腰等多余的动作,只是用最简洁干练的手势与台风,让所有的音符像小精灵一样飞翔,盘旋,然后直冲霄汉。尤其是他那双魅力无穷的手,手指修长,灵动,造型和节奏一样流畅并富于质感。
  一曲终了,顿时引来掌声雷动。
  他笑了笑,笑容里还隐藏着一丝羞怯,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他并非坏小子的模样,也不是那种城府颇深的阴险角色,他身高约有1米78,相貌俊朗,看上去整洁、正派,还带有些许难得的浑然天成的艺术气质。所以当他与真正的艺术家并排而立时,压根闻不到一丝铜臭。
  脑海陷入胶着。
  反而是蒲刃感觉到近来的形象有些可笑,他福尔摩斯上身,但最终一无所获。也就是说,每个人的工作都是值得别人尊重的,尤其是那些看起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工作。像公安干警,冤假错案让他们几乎成为无能的同义词,但仍然有着庄严的专业性,不是谁都可以随便取代的。
  也就是在数天前,蒲刃主动邀请乔乔带着女儿一块去踏青,乔乔在电话里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钟,蒲刃只好抢先说道,我知道你没有心情,但是就当散散心吧,至少孩子不能总那么压抑。
  乔乔勉强同意了,为此蒲刃准备了大麦包三明治,各种饮品,水果沙律,阿蓉凉拌了青瓜,还做了素什锦,好像他多么期待这一次郊游似的。
  他们去的地点是粤北乳源大峡谷。
  车子进入清远以后,山色变得明丽秀美起来。也许是性格使然,蒲刃偏爱寂寞、沉闷同时需要独处的运动,比如爬山,他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有另一个蒲刃与他同行,他们不说话,只是远离尘世地一同游荡。
  对他来说是一种减压和释放。
  这一次他见到了乔乔的女儿冯幽云,是个小美人,性格也很乖巧。这孩子跟蒲刃一点都不生疏,两个人相处得和谐愉快。
  穿山越野,汽车终于停在一马平川的乡野近旁,然而宁静的川田背后,孕育着山崩地堑的狰狞。这一次的闪电是固定在大地上,长15公里,深400多米的裂痕令人望而生畏,岩壁像禅师一样淡泊,赤红的颜色犹如滴血的心。
  严格地说,来到这里并不是爬山,而是朝着谷底下行,谷内苍松翠竹遮天蔽日,苍莽的藤萝乔木密密层层,绿得失真,也绿得惊心动魄。顺着栈道一路向下,人已化作微尘,被无关岁月的静寂吞没。所幸的是,幽云穿着粉红色的运动衣,成为忽隐忽现的淡淡余痕。
  百米之下的回音谷,是临潭观瀑的最佳位置。黝黑的岩石间,奔瀑素白,是那种耀眼夺目的雪净,鸟鸣伴着水声,水雾中闪烁着鸟影。幽云终于忍不住欢呼起来,也就在那一时刻,乔乔倏然转身,背过脸去足足哭了一分钟。
  看到她微微抖动的双肩,蒲刃决定不去打扰她。
  其实在柔弱的外表下,她是骨子里强硬到冥顽的人。如若不然,他们当年断不会分手吧。
  可是在原始的自然面前,任何倔强和坚持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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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意义。
  而山谷对于蒲刃,早已不是惊叹,感慨,心醉或者寄情,他熟悉太多山峰峡谷的苍劲和冷峻,他与它们漠然对峙,又如回到母亲的怀抱。
  这一天的晚上,三个人夜宿大布镇。幽云累了,早早就进入梦乡,剩下两个大人在农家院子里闲坐。月光如水,空气带着泥土和草香的清新。直到这时,乔乔才渐渐舒展了眉头,这是她在冯渊雷过世之后,第一次感到紧绷的情绪开始缓解。
  她似乎体会到蒲刃的良苦用心,便道,谢谢你,蒲刃。
  不用这么见外吧。蒲刃说道。他看了她一眼,目光平静。乔乔略带感慨道,你真的变了。后面的话她没说,她是真的没想到蒲刃会变得这么成熟和体贴。
  但其实,蒲刃做足所有的功课,只不过是想在无意间问乔乔一句话。
  他想过是否给乔乔打个电话,但还是放弃了,电话没有表情,也没有神态,属于告知而不是交流。
  他需要她的第一反应。
  他说乔乔,你和渊雷是怎么认识贺武平的?乔乔想了想,反问道,贺武平是谁?蒲刃道,你不认识吗?乔乔又思索了片刻,茫然地摇头道,不认识,一点印象都没有。蒲刃故作轻松道,或者是渊雷的朋友?乔乔沉吟道,应该不会吧,也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蒲刃有些意外,也只能在心里苦笑。
  音乐会结束了。令人始料不及的是,他接受了一次艺术的洗礼,却想不出这两个人之间有任何关联。
  按照文科生的说法,平行宇宙理论就是如果有一些东西怎么找也找不到,过了一段时间它们又自己出现,那是因为它们滑落到了其他的平行宇宙又穿越了回来。蒲刃现在觉得这一派胡言也多少有点道理。
  别异想天开了,我又不是神探。他暗自对在天有灵的冯渊雷坦言,目前的状况是既没有思路,也没有方向,而你几乎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线索,或许等待灵光一现是唯一的办法。
  而且这段时间蒲刃的确很忙,他要上课,还要给学生看论文,同时飞往新加坡开学术会议。加上手机铃声一响,只要是老人院打来的,他就一个激灵准备百米冲刺。这样忙忙碌碌的,时间流水一般,大半个月就过去了。
  一天下午,蒲刃有点累了,他提前回到家中,想靠一会儿养养神。阿蓉正在打扫卫生,见他回来也没有吭气,以前不是这样,总会笑嘻嘻地打招呼,还忙不迭地给他拿拖鞋。毕竟他还是个不错的米饭班主,但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阿蓉的情绪明显低落。
  蒲刃没有在意,月有阴晴圆缺,活着的人都值得同情。
  他嘱咐阿蓉给他下一碗面条,阿蓉头都没抬地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在她切黄瓜的时候,蒲刃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
  他走过去问道,你怎么了?阿蓉说没怎么。蒲刃有些不耐烦,叫你说你就说嘛。他也没法养神了,单手撑在腰间。阿蓉指了指阳台,没好气道,你看你们城里的树都可以打吊瓶,当初我们家老大3岁时发烧得肺炎,没钱打吊瓶就这么死了。
  又说,我还给医生跪下了,也不给打,还是,她说不下去了,只好低下头去接着切黄瓜。
  蒲刃家的阳台上的确养了一些粗生植物,其中一棵盆栽的榕树,几年都长得枝繁叶茂,圆形的绿叶厚实得像一枚枚铜钱,重重叠叠,浓翠欲滴,所以又称发财树。但最近这段时间,不知怎么回事,好好的榕树突然就病了,枝干抽搐,遍地枯叶,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以至于蒲刃心想,冯渊雷真是阴魂不散,每时每刻都生出一些怪事来提醒我替他报仇雪恨。他其实也不是不当回事,真有点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意思。
  只是有一种等待是必不可少的。
  于是他找来小区的花工,花工是最有经验的,他看了看榕树说道,活不成了,换棵凤尾葵吧。蒲刃急道,怎么说活不成就活不成了?原先一直好好的。花工笑道,谁不是好好的就死了,死了也正常啊,再说家里养榕树也没有什么好,容树不容人嘛。
  蒲刃心想,这棵树陪伴我多年,虽不算亲密爱人,也如同糟糠老妻。这种感情岂是能跟常人说得清的?所以他直截了当道,我就是要救它,你就说救的办法吧。花工回道,救它可比买新的贵,而且也不包活,也许救来救去还是个死。蒲刃烦道,我没问你多少钱,你就说怎么救,花钱是我的事。
  于是花工一通剪枝,修理,浇药水,打营养针。打营养针就是植物吊瓶,结果勾起阿蓉埋藏心底的伤心事。
  不知是什么时候,阿蓉已经离开。由于无法安慰阿蓉,蒲刃只得站在阳台发呆,默默注视病中的榕树,只见营养水点点滴滴进入榕树体内,似乎也是仅为自己心安。
  直到天色渐晚,他才回到餐桌前,只见一碗泡好的方便面孤零零地放在桌上,另有一碟黄瓜,如此而已。方便面耶,简直就跟植入广告一样不真实,这还需要阿蓉做吗?她做的炸酱面本是一流,黄瓜丝,掐头去尾的豆芽丝,金黄色的鸡蛋皮丝,配上肉丁黄酱,拌起来真是既朴素又美味。现在算什么?根本是减肥餐啊。摆明是阿蓉痛恨所有的城里人,但只能报复在他头上。
  蒲刃一时火起,加上身心疲惫,回家不仅没有休息,还吃了一肚子的闲气,真恨不得立刻炒掉阿蓉,难道他还要看她的脸色不成?不过转念一想,罢,罢,跟草根阶层有什么好计较的,本质就是水火不容。估计在阿蓉和花工的眼里,他也就是一副欠扁的样子,活该受罚。
  泡面的味道当然不怎么样,但是蒲刃正襟危坐,故意吃得津津有味而不是气势汹汹。也就在这一时刻,灵感不请自来,他突然意识到,原来隐藏在深处的陈年旧事,对待常人也有足够的杀伤力。
  蒲刃当即放下筷子,电话都没打一个,就直接去了学校的员工宿舍区,径自找到法学院的宫教授家。宫教授一家人正在热热闹闹地吃晚餐,餐桌上看着挺丰盛,围着老老小小一大圈人,总之跟蒲刃家的一个人对着一碗泡面形成鲜明的对照。见到蒲刃,宫教授一点都不吃惊,只是温和地笑道,真是稀客呀,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宫西漓教授的个子不高,满头白发剃成板寸,戴一副硕大的黑框眼镜如同潜水镜,两颗灵活的黑眼珠在镜片后面闪闪发光。这个腰杆笔直、精力充沛的小老头不仅研究犯罪心理学,还是一位行为分析学家。
  宫师母叫蒲刃喝一碗排骨汤,宫教授先就摆手道,他是一个在所有事情上都与众不同的人,你叫他喝汤?这太滑稽了。
  此番话把蒲刃说得一脸尴尬又进退两难,宫教授这时候已经站起,一边擦嘴一边说道,我已经吃完了,到我的书房去吧。两个人在书房坐定,蒲刃说他突然有一些行为分析方面的问题需要请教。宫教授道,这不是天文物理,还是要具体一点。蒲刃想了想道,这么说吧,假如两个看上去毫不相干的人之间发生了命案,通常会是什么原因?
  宫教授讲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当然是滔滔不绝,他也并不奇怪蒲刃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学校里的人都知道蒲刃兴趣广泛,他喜欢中医,定时会去国医馆坐诊;他还会去旁听学校的王牌课《经济学导论》,课后经济学教授问他听明白没有,他说无非三个原理加三种方法,然后万变不离其宗。经济学教授问他哪两个三?蒲刃说,利益最大化、供求、等价交换三个原理,三种方法是成本收益分析法和均衡分析法加上帕累托标准。经济学教授若有所思,说我还没想过要这么总结呢;关于冰川消融之后的学术讲座,据说听众加上蒲刃在内才7个人;有一次在校领导的办公室开会,他觉得无聊,竟然把保险柜的密码给说出来了,只听啪的一声响,大家全傻了。
  而他却是一脸招牌的无辜表情。
  在许许多多的陌生词汇和学术观点之中,蒲刃的大脑像计算机一样开始排列,分析,理清,相消,尽管宫教授陈述出来的原因林林总总,但他感到自己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晰,最接近的答案只有两个字:复仇。
  其实这也是他最初的想法,也许觉得过于简单和从众便让它一闪而过。并且这两个人都不是会轻易结怨的人啊,像雇员与雇主,穷与富,共同利益的分配不公等等的可能性,都和他们扯不上关系。唯一的重点是真正的恩怨或许隐藏在表象深处,他必须走进他们内心的神秘花园。
  蒲刃和宫教授谈了整整一晚上,两个人都十分尽兴,尤其是蒲刃,有一点豁然开朗的感觉。
  至少他要先了解死者过往的全部工作与生活。
  虽然他貌似跟冯渊雷的关系源远流长,但仔细想来,他们分手之后他便对他一无所知,基本上是熟悉的陌生人。蒲刃决定重新认识这位老友,对于他的事展开地毯式过滤。
  接下来的问题是他怎么跟乔乔说,因为假如没有乔乔的帮助他几乎寸步难行。但若对他们的一切突然饶有兴趣,还有比这更奇怪的事情吗?
  乔乔肯定需要一个说得通的理由,但什么才是令她信服的理由?她是冰雪聪明的女人,如果撒谎,还不如什么都不说。蒲刃想了几日,也没有想出什么像样的说法。
  星期天的上午十点多钟,蒲刃独自一人来到了丽慈整形医疗美容中心,诊疗大楼十分气派,俨然一座不事张扬的五星级酒店,玻璃门的内外都是大理石的地面,擦拭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正面是一块深灰色的水墙,流水连绵,始终冲刷着四个银质宋体:丽慈整形。
  正如蒲刃估计的那样,接待厅里门庭若市,当然是女多男少,声浪和喧嚣沸沸扬扬,这样就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蒲刃,于是他便悠然自得地四处观望。
  看来冯渊雷已经成为这里的无形资产,或者说他的影响力还在被消费中。
  令蒲刃感到意外的是,以冯渊雷为首的云之队的招牌广告并没有被及时换掉,照样气势磅礴地迎面而来,他还是双手抱臂傲视群雄的领军人物。而且在一侧墙壁上的专家风云榜里,冯渊雷也还是占据显要的位置,上面的头衔多到不胜枚举。甚至大幅的美女照上还有他的一段黑体字的语录:通过科学的手段追求美,是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美丽慈悲是人生的至高境界,相信丽慈,相信自我,展现你的无限精彩。
  根据门口的示意图,蒲刃找到了设在三楼的冯渊雷工作室,当然,房门是紧闭的,他试了试门把手,打不开。
  他有点不死心,但已用余光看见有人走过来了,工作室顶在走廊一侧,蒲刃无路可走,只好迎着来人而去。这是一个无龄熟女,她一身黑衣,头发松松地挽在后面,几绺发丝随意飘落,凌冽之中透出几分柔美。她素颜,戴着一副遮去半个脸的墨镜。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蒲刃闻到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气。
  蒲刃并未多想,便匆匆离去。
  两周以后,蒲刃的榕树还是死了。
  那天清早,他便发现阳台上的榕树俯倒在地,大约有一半的枯根从泥土中翻起,但榕树还是拦腰断掉了,树身里黑洞洞的,不知被什么虫害蛀空,只剩一个貌似坚挺的躯壳。花工说得没错,它一早就是没救的了。
  就像人的生命一样,无论外表多么华美,里面无一例外,都是千疮百孔的吧。他想。
  生活就是这个样子,越大安,越诡谲。
  蒲刃第二次来到丽慈整形医院的时候,是与乔乔同行。然而做到这一点,他丝毫没费力气。
  两天前的一个傍晚,蒲刃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从电梯一出来,便看见乔乔在他家门口靠墙站着,不仅面色苍白,还有神情凝重。蒲刃忙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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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啊。乔乔没表情地回道,打了。
  又是震动。蒲刃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想起当天有个会议,而手机又放在公文包里,他完全没有注意。开会时,他又好几次走神,直到会议结束,也没把手机调回响铃。所以他又赶紧跟乔乔抱歉和解释。乔乔一言不发地跟他进了房间,她坐在沙发上,任由蒲刃冲茶倒水,人像是被猛击了一闷棍,怔怔地没回过神来。蒲刃把茶杯递给她道,你没事吧?
  我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乔乔说道,但声音比平时轻,似乎怕惊着自己。
  是谁?
  不知道,陌生人的电话。
  他说什么了?
  乔乔清了清嗓子,她看着蒲刃的眼睛说道,这个人说渊雷死于非命,而且他知道是谁干的。
  蒲刃当即愣住了。房间里很静,仿佛可以感到空气的流动,茶叶在热水中伸展,若干种假设在脑海里对冲。片刻,他才缓缓说道,要钱对吗?
  乔乔的眉毛跳了一下,点头。
  不要给他。蒲刃的语气非常坚定,又道,你无论给他多少钱他都不会告诉你所谓的真相。第一他是为了求财。第二他是利用你的好奇心。
  乔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我想不通的是渊雷这个人根本不会跟任何人结仇结怨,又不贪财,谁会对他下狠手啊?!
  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啊。蒲刃起身去倒茶,他不想让乔乔看出来他的神情不见得多么意外。而且他想,这个神秘的陌生人貌似有用,其实根本没用,一个答案他完全不需要听两遍。于是他安慰乔乔道,现在的骗子很多,你搞不清他们的消息来源,然后就变换花样地骗。乔乔打断他的话道,你不觉得这个骗子有点太离奇了吗?蒲刃收声。
  乔乔不快道,还是你想叫我就这么装聋作哑,反正人都死了,就别再深查究竟了。人死如灯灭,就算查出花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是不是就这个意思?!蒲刃微低着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突然,乔乔面若冰霜,侧过脸去望着窗外,冷笑道,是啊,我跟你是什么关系?渊雷跟你又是什么关系?我跑到这来干什么?简直莫名其妙。
  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蒲刃一把拉住乔乔,他说,那你想怎样?
  乔乔盯了蒲刃好一会,一字一句道,我拜托你调查这件事,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乔乔有冯渊雷工作室的钥匙,蒲刃却是再一次来到工作室门前,与上次不同的是,门把手处插着一枝不知名的小花,粉红色,茎部有刺,把乔乔的手还扎了一下。花掉在地上,被蒲刃小心拾起,放在进门边的杂物柜上。
  他很自然地想到那个黑衣女人,但已完全回忆不出什么,只记得的确有过那么一缕芳魂。
  毫无疑问,这个女人跟冯渊雷一定有关系,但是蒲刃完全不做深层次的联想。这便是他独特的思维方式,他天生具备强烈的目标感,枝节问题根本无法纠缠他的视线。
  看得出来,工作室里的一切还是井井有条的,但是写字台和柜子上都积了一层薄灰,房间里飘散着一股霉味。乔乔默默地把窗户打开,看见她黯然神伤,满眼含泪,蒲刃低声对她说道,你还是先回去吧,我想在这儿多待一会。
  显然,乔乔的心里也是急于逃避这个让她难以面对的地方,否则,她早就过来收拾冯渊雷的遗物了。
  乔乔打电话叫来冯渊雷生前的助手小郭,请她听从蒲刃的安排。小郭的相貌平平,且不施脂粉,人略显清瘦,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是那种踏实可靠,见一面就知道可以信任的人。蒲刃留下了她的手机号码。
  两个女人走了之后,蒲刃开始重新打量工作室,因为刚才乍一进屋,只是常规地环视了一圈,可以说毫无印象。
  工作室还比较宽敞,分内外两间,外面是例牌的写字台,皮椅,书柜为工作区,另一边是一组沙发和茶几。里头的一个房间,是诊疗床,白布帘,还有医用的工作台和药柜。一切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外屋的墙上,挂着一排鲜活的整形案例广告,有祛眼袋,隆鼻,除皱,削骨缩面,磨皮换肤,抽脂去肚腩等等,若不是亲眼所见,蒲刃很难相信人类还有这么多匪夷所思的需求,单从字面上看,他还以为进了白公馆的酷刑室。尤其是女人的乳防,这么柔软的温情之地居然也要刀光相见,做成什么蜜桃奶,水滴奶,冰淇淋奶,麦格娜绮丽奶,什么意思?他搞不清楚,只觉高深莫测。
  所有的乳防,都没有女人的面部,全部是脖颈至胸脯的一截,令人浮想联翩。各种别致有型的文胸托着娇艳欲滴的女人宝贝,丰实饱满,乳沟毕现。
  他的目光在游移间落到一对乳防前,文胸是黑色的,外层是半透明的蕾丝,胸脯很美,充满诱惑。但是真正引起蒲刃注意的是,左胸的上方,纹着一枝小小的梅花,深青若黛,与黑色的蕾丝文胸遥相呼应,欲语还休。
  这时,小郭提着半桶水,手上拿着一块抹布走进来,腋下还不忘夹着一瓶矿泉水,她把水递给蒲刃,自己手脚麻利地打扫卫生。她还算健谈,说了冯大夫许多好话,无外乎技术高超同时待人友善,又有绅士风度,还说有好多客人都是冲着冯大夫的名气来的。基本上是赞不绝口。
  从小郭那里,蒲刃还知道丽慈虽是医院,但极少提到病患二字。本来嘛,追求完美人生的人怎么会是病人呢?要是没有他们的执着,又何来这么现代化的医院呢?
  蒲刃对小郭说道,我能看看这半年来的客人登记簿吗?小郭说当然可以,我一会就给你拿过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蒲刃坐在写字台前,想象着冯渊雷平时上班时的样子。他推断冯渊雷是在工作场合与贺武平相遇的。一边想着,他一边低头打量写字台的抽屉,让他意外的是右边第一个抽屉明显被撬过,因为有撬痕,也没有刻意修复过,听之任之的样子。蒲刃信手打开抽屉,里面除了空白的处方笺,就是一些X光照片,做B超等辅助检查的表格。蒲刃心想,冯渊雷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他既然都记着还一本借了20年的书,抽屉就一定会清得干干净净。或者说,撬锁的人已经拿走了该拿的东西,这个抽屉也就没有加锁的必要了。
  拿走了什么呢?
  贺武平应该是那种什么都不需要的人吧。
  蒲刃下意识地一张一张翻着表格,脑子里全是一些零星的闪点,目前还找不着接通它们的电流。表格和处方笺散落地摊在桌上,最终他把它们合拢摞齐,一张处方笺掉在地上,蒲刃俯身把它捡起,看见纸的背面写着一行字:一寸晴色一寸灰。字虽潦草,但是冯渊雷的笔迹,想来是他一时心境的写照。
  中午,小郭要给蒲刃去买一个盒饭,蒲刃说如果方便就买一个三明治吧。细心的小郭买了一个三明治外加一听酸奶。
  不过午饭蒲刃两点多才吃,一直翻看的访客登记簿上并没有贺武平的名字。褚石色封面的登记簿有好几大本,内容整洁详尽,估计是小郭分内的事,条理分明,尽职尽责。
  可是的确没有贺武平的名字,怕漏了,又翻一遍,还是没有。
  下班前的两个多小时,蒲刃就坐在冯渊雷的位置上发呆。直到小郭来锁门,蒲刃便问小郭有没有人来整形是不登记的。小郭说当然有啊。蒲刃说那都是些什么人呢?小郭笑道,明星啊,大明星和明星主持人当然不承认整容啊,所以不登记。蒲刃说还有呢?小郭说还有就是官员。蒲刃瞪大眼睛表示不可思议,小郭道,不奇怪啊,官员也是明星,要上报纸,上电视,还要拿着金剪刀剪彩,仪容也是很重要的啊。蒲刃心想也是,又道,还有没有呢?小郭说总之身份显赫的人,出场都是很隆重的,不但不登记,还有人专门来清场。
  蒲刃总算哦了一声。
  蒲刃离开工作室的时候,看见杂物柜上的那枝带刺的小花,本想丢掉的,转念还是用一张旧报纸包住,拿走了。
  回到家中,蒲刃给管理处打电话,叫他们请花工到他家来一趟。等了好一会花工才来,不仅满脸笑容,手上还提着一株年轻的凤尾葵。他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找我,榕树死了吧?蒲刃说好好好,种吧种吧,多少钱我给你拿去。花工把根部还是一团泥的凤尾葵拿到阳台上,又把空置的原先的榕树盆里的土全部倒出来,他愿意这么忙乎当然是因为蒲刃手松,在钱财上不大计较。
  蒲刃拿着报纸包走到他的跟前,打开之后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花工看了一眼说道,这是刺梅。
  不知为何,蒲刃当即就愣住了,脑袋里迅速出现了黑衣女人,乳防上的刺青梅花和《西宅》那幅画上的梅花,它们像听到命令一样排列在一起,使蒲刃的内心似有一股电流通过,整个人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猛击了一下,让他的思维在休眠的状态下惊醒。
  当然他看上去仍旧波澜不惊,他说刺梅是梅花的一种吗?花工说不是,他说刺梅又叫虎刺梅,铁海棠,跟梅花是两回事,但可能是长得有点像梅花吧。
  当天晚上,蒲刃给小郭打了一个电话,要工作室墙上的乳防组案例的资料。小郭说全部吗?蒲刃说全部,所有形状的都要。小郭说这些资料都在医务处存档,据说还是加密的,她要托托朋友才能拿到,所以没那么快。
  蒲刃谢过小郭,但他知道自己只是为了那枝黑色的刺青梅花而为。
  他直觉冯渊雷案跟一个神秘的女人有关。
  大约过了一个多星期,蒲刃以为小郭早已把他的事忘了,现在的人和事虚虚实实,忘了也属正常。结果他接到了小郭的电话。第二天,他去了工作室,小郭把他需要的资料封在一个牛皮纸的大信封里,交给了他。
  蒲刃笑道,我还以为你把我的事忘了呢。小郭没表情道,忘谁的也不会忘你的。蒲刃没有说话,眼神却是那为什么?小郭认真道,乔乔姐说你是一个天才,我在网上查了,你果然是一个天才,我在天才面前是很没有自我的。说完这话,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蒲刃拿出从网上打印出来的贺武平的照片请小郭辨认,小郭肯定地说这个人到工作室来过,因为这个人坚持晚上来,而且是下班之后,所以那天冯大夫请小郭加班,这种事并不出奇,高端客户的第一要求都是隐秘,像明星,官员,知名人士,他们愿意出高价,就是不想碰到任何人。
  蒲刃问道,他来的目的是干什么呢?小郭道,他是祛眼袋,打除皱针,我觉得这个人挺帅的,但有点自恋,他的眼袋也并不明显,但他自己觉得挺困扰。蒲刃道,是冯大夫给他做的手术吗?小郭道,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本来他是坚持要做的,也非常信任冯大夫,因为冯大夫的特点是快刀手,不露痕迹,做了之后看不出来,非常自然。但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手术取消了,人也再没到工作室来过。
  这个刺青女的名字叫梅金,由于资料是复印的,所以照片仅是一个黑影,完全模糊不清。她做隆胸术的时候是21岁,迄今已有15年之久。手术的确是冯渊雷做的,那时他还是公立医院整形科的大夫,估计是丽慈整形的前身。
  资料当然宝贵,但是信息量少之又少。
  蒲刃找到一位律师朋友,请他介绍一个靠谱的私家侦探。朋友说找小柯吧,小柯绝对靠谱,但就一个字,贵。两个字,很贵。蒲刃说怎么靠谱法?朋友说,他总能提供你想要的东西,有人评价他跟客户的关系有点像夫妻,说不出来的一种默契。
  蒲刃说道,那我怎么跟他见面?朋友说小柯从来不见任何客户,也不暴露工作地点,只靠手机,账号和蓝色信封的特快专递联络,据说他手下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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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挺专业的团队。蒲刃说,那有什么不能见人的?朋友说,自保呗,有私家侦探涉嫌非法得到商业机密判刑一年六个月,干哪一行不都得防身有术嘛,还有就是万一大婆二奶找的都是小柯,那不是太纠结了?人若是没有是非感和倾向性,单纯到一盘生意,谁也没有钱的面子大。
  小柯也是假名吧?蒲刃问道。朋友回道,当然是假的,现在还有什么东西是真的?哪天你看见我的讣告,记得给我打个电话,安慰安慰我。
  蒲刃给小柯打电话,小柯的声音显得有些遥远,一问,果然他在哈尔滨出差,他叫蒲刃3天以后再打给他。小柯讲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完全听不出他是哪里人、高矮胖瘦、脾气秉性,像是一个影子。律师朋友早已打过预防针,这年头,为了达到目的,疑人也要用。
  还好,小柯的声音里透着一份从容,这便成为蒲刃决定跟他发生关联的唯一理由。
  汽车驶进某知名大厦的车库,蒲刃远远就看见电梯出入口有霓虹灯狂闪,是美洲豹夜总会的标志,一只飞奔的豹子,用最简洁舒展的线条,勾勒出凶猛和动感。正门还好,可能是怕树大招风吧,并不特别张扬,刚才蒲刃开车经过时,有点不相信这里算什么猛料。
  车库里的霓虹灯反而是分外耀眼。不过电梯口静悄悄的,并没有长腿妹妹做咨客小姐,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蒲刃的朋友里没有谁熟知怎么泡夜店的,所以他只好只身前往。
  这种地方都是这样,进去了就别有洞天,无外乎是灯红酒绿,美女如云。刚一进门,蒲刃就看到一个长和宽差不多的肥佬,可能是喝高了,满脸通红地喋喋不休,嘴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身体也摇摇晃晃地站不稳。一个穿黑色制服的领班模样的人,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胖脸一边在哄他,那人仿佛听到催眠术,慢慢安静下来。
  大厅里有表演,男咨客把蒲刃带到一张圆台前,又问他有相熟的小姐吗?蒲刃说他要找小豹姐,隔了一会儿,小豹姐来了,就是进门时见到的那个制服领班。她虽然有些岁数了,但烫着波浪卷,妆容适中,大效果还很不错。小豹姐说,我看着你眼生,不如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蒲刃照实说道,我就点你的钟,我想跟你聊聊天。小豹姐欣欣然道,我也不便宜啊。蒲刃道,我没觉得你便宜啊,你点瓶酒吧,我请客。
  小豹姐爽快道,行,那我就点一瓶拉菲副牌吧。蒲刃笑道,您真客气,还是把后面两个字取掉吧。小豹姐故作俏皮道,你确定吗?蒲刃直接对侍应生道,要一瓶两千年的大拉菲。小豹姐当即给惊着了,眉飞色舞道,我也喜欢两千年的拉菲古堡,比较内向,轻盈,绝不会让你立刻就品尝到它的特色,含蓄永远是最美的,不是吗?又说,既然都点到我的心头好了,咱们就进包房吧,聊什么都行。她的话音未落,微笑的侍应生就懂事地开始转移战场了。
  前几天,蒲刃收到了小柯寄来的第一个蓝信封,小柯的超贵价格还真是物有所值,首先是梅金正面和侧面的高清照片。美人。而且跟在丽慈碰到的黑衣女人是同一个人,轮廓和气势这种无形的东西,其实是容易辨认的。
  小柯还说了一个重要信息,梅金是贺武平的太太。但她相当低调,几乎隐形。她跟贺武平有一个8岁的儿子叫丙丙。据说贺润年非常疼爱这个孙子,故取贱名大饼,以示好养活,后被贺武平改为贺丙丙。
  关于梅金的经历,说来话长。
  但她的蜕变,跟小豹姐不无干系。小柯只是说,梅金上大二的时候,为了挣钱到美洲豹来做陪酒,短短的两年就麻雀变凤凰了,皆因小豹姐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妈妈桑。
  进了小包房,纸醉金迷暂时被隔在镶嵌着豹纹织锦的实木门外,但房间里是深度奢靡的紫色调,一切装饰梦幻虚无,尽显堕落之美。空气里有一种让人魂飞魄散的艳香。
  沙发很舒适,小豹姐先行踢掉高跟鞋,左腿压右腿地坐下。你随意,她说,别当这里是图书馆。她的口气一半命令一半揶揄,蒲刃果然就轻松下来,他发现庸俗的东西绝对能缓解压力。比如掩埋在黑色羽毛里的水晶灯,还有猩红的透纱缦帐,一本正经显得尤其可笑。怪不得男人在这里喝高了就见人派钱。
  梅金?小豹姐微微一怔,显然对蒲刃提到这个名字颇感意外。不过她马上媚眼如丝道,你为什么会对她的事情感兴趣?蒲刃道,我是对你感兴趣,听说你很会调教人。小豹姐淡淡说道,没有的事,那是她自己的造化。我要是那么有本事,就不在这里混了。蒲刃碰了个软钉子,只得照实说道,我在了解一件事,也是受人之托,这事跟她有关系。
  小豹姐轻轻抿了一口红酒,陶醉地闭上眼睛,真的是好酒啊,她睁开眼睛说道,我跟你说啊王先生,蒲刃道,我不姓王。小豹姐挥挥手道,不想说真名的人就都是老王啦,我告诉你,美酒和女人是拿来品尝的,不是拿来搞清楚的,而且你搞得清楚吗?
  来,再喝一口,这酒真是能喝的绸缎啊。
  这时侍应生走了进来,在小豹姐身边耳语了几句。待侍应生走后,小豹姐懒洋洋地起身,对蒲刃笑道,对不起,又来了一个老王,是个舞痴,把我们这儿当健身房了,我要不陪他跳第一支曲子,他就不开香槟。小豹姐一边说着,一边单手撑着蒲刃的肩膀四处找鞋,然后一扭一扭地出门去了。
  真是如鱼得水啊,蒲刃在心中暗自感慨,从未见过活得这么松弛的人。
  包房的门开着,大厅里的半个舞池进入蒲刃的视线。那个爱跳舞的老王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老王,足有70来岁,很正规地穿着白衬衣,背带裤,倒是一点肚子都没有,估计是跳舞跳的。见到小豹姐他便兴奋地熊抱,转眼间音乐换成了闷死人的老派伦巴。
  小豹姐极其缓慢地起舞,上身完全不动,只有胯部像钟摆一样自如地滑动,尤其转圈子的时候,她的手臂微微乍起,神情有一点点心不在焉,但是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落在节拍上。关键是这种老掉牙的百乐门做派早就无处可寻了。
  老头开了一箱香槟,见者有份。
  回到包房不久,又有侍应生来报,说有一位来美洲豹庆生的大明星要上厕所,要求清场。小豹姐说对呀对呀,偶像怎么能让人看见是怎么上厕所的,随即起身去维持清场,还用手机跟偶像拍了一个亲密大头照,拿回来跟蒲刃一起分享快乐时光。
  她的发梢只微微扫到他的脸颊,一种意想不到的、性的神秘感悄悄地渗透到他的体内,自然而然。
  蒲刃突然有一种想跟女人亲近的冲动,当真久违了,遥想自己的情史,算是乏善可陈吧。他曾经跟一个美丽的模特同居了四年半,终因自己不想结婚而令那个好女孩黯然退场。如此而已。
  这种感觉也属弥足珍贵,不能说今晚白来了,但是酒应该是白开了。这样想着,居然也被小豹姐洞察秋毫,突然就言归正传了。
  梅金刚来的时候土得掉渣,小豹姐平静地叙述道,她一个乡下孩子倒是够直白,她说我听说这里的小费最高,陪酒一千块起跳。我说还有三千块起跳的,问题是你有什么?我让她翻过来倒过去地让我看,除了小腿长点,其他一无是处,我说你都没发育,还是省省吧。我这么折腾她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这个女孩子心大,还有就是她的坚持和忍耐打动了我,那段时间她每个晚上都在门口等我,我来上班见到的第一张脸就是她,穿着寒酸的地摊货,满脸菜色。气得我破口大骂,还很少有人能激怒我。保安也说这个人赶都赶不走。没办法,最后还是让她当了侍应生。
  我旗下的女将都是高学历哦。小豹姐突然偶尔跑题那样,有点得意地自夸道。
  蒲刃也是真的不解,又漂亮又有学历的女孩子,好像没有必要干这行吧。
  小豹姐笑道,其实好简单,我刊登广告,都是说只招端盘子的服务员,但是要个子,要美貌,薪水也给得很高。人都是这样,进来了之后就会攀比,不是说人比人会死,货比货要扔吗?
  她停顿了一下,发现蒲刃果然是在洗耳恭听,便继续说道,端盘子的小姐可以站着喝酒,另有提成,但是坐下来喝,工资立刻翻倍,还有小费拿,为什么不呢?陪酒也是一样,下决心的时候都是“卖艺不卖身”,看到别人带出场了,拿那么多回来,最终还不是一点一点沦陷。
  听起来真是惊心动魄啊。蒲刃说道。
  小豹姐回道,关键是惊心动魄都隐藏在不疾不徐的琐碎之中啊,她一边说一边把身体向后靠去,居高临下道,所以我从来不担心无人开工。
  蒲刃心想,梅金也无外乎是这个渐变过程。
  话题又转回梅金,小豹姐道,跟她打交道会像阵地失守一样节节败退,她每个晚上都跑到很远的地方去给我买夜宵,比如馄饨面、葱油饼之类,一定是离你最远的那家最好吃。我说不想吃她也照样买来。我又开始发火,我说你到底要干什么?她说她想跟我学洞箫,我说傻孩子那不是洞箫,是尺八。
  尺八的样子酷似洞箫,因管身一尺八寸而得名,盛行于盛唐,后来就渐渐绝迹了,直到九十年代初有一个日本老人到杭州护国寺认宗,才把这个古老的乐器带回来了。我就是跟一个禅师学的,为的是修身养性,因为那段时间特别躁,深感生不如死。
  谁都有对幸福生活的美好憧憬,我也不例外,我曾经是一名歌手,艺名顶顶红,当然没红,但也算多才多艺吧。你笑什么,没错,我就是那种给人热场子的小歌手,那也没什么好笑的吧。我的确是情路坎坷,如果找真爱就一定是给人骗财骗色,后来干脆委身一个富商,搞不清是做小三还是小四,反正我也不求婚姻,只想要一个孩子,跟了他三年才知道他一直给我下药,医生说没的治,就是终身不孕。行到水尽时,我求助于禅师,终于明白人生不过是自生自灭,自灾自度,所以我干了这一行,因为只有这一行是不需要本钱的,而那时我一个大子都没有。日本银座的妈妈桑说过,女人最重要的是有脑,强势,无情,我决心做最坚强的泡沫。
  一个女孩子,够穷,够美丽,够想出人头地,就可以是她不择手段的全部理由。我的确教过梅金,自尊从来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没钱就没有自尊。
  我也说过,你只有先叫别人高兴,自己才能高兴。
  我说,对待工作要像对待爱情那样痴迷,肯下工夫,对待爱情要像对待工作一样,敬业,负责。如果你做到了,就不会有什么背叛和辜负。
  蒲刃离开美洲豹的时候,已经是午夜至深,但他感觉到的是小豹姐恰到好处的贴心和抚慰。小柯说,这个女人的过人之处在于她严苛的分寸感,她知道怎么让客人掏钱掏得心甘情愿。她可以陪着客人四五个小时一言不发地枯坐,也可以助兴助乐大跳脱衣舞,百无禁忌。
  如果寻欢作乐就能解忧,那人生不是太简单了吗?蒲刃也不能幸免地被小豹姐深深打动,一个风华老去的女人,需要具备怎样的胸襟和透彻,才能叫人见一面就无法忘怀。
  梅金出生在贵州习水一个贫困农民家里,她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分别叫有金有银,但可能是姓氏的发音不好,他们家什么都没有,很穷。
  梅金的父亲非常地重男轻女,母亲由于胆小,还有一点轻微的智障,也只有全面服从父亲。
  穷人家的孩子再加上不争气,简直就是灭顶之灾。梅金的哥哥就是这种人,不爱念书也不爱干活,终日游手好闲,有时还喝酒赌博。但父亲看他仍是花一样顺眼,对他没有任何要求。有银还好,跟梅金一块去十几里路以外的学校上学。不过回到家里,梅金还要包下许多家务和农活。
  她记得父亲几乎都没有正眼看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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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哥哥对她也是轻蔑的,你学得再好也是给我和有银换亲。他笑嘻嘻的样子让她心里充满了仇恨。梅金很小就知道,只有上学才有可能改变命运,所以她在学习上格外勤力。
  但是贫穷就像癌症一样顽强。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艰难,梅金考上了大学,还是外贸大学的法语系,这件事变得荒诞可笑。因为家里没有钱。
  然而,或许梅金命中注定就是一个传奇的女子,有一天她剁完猪菜坐在石头上发呆,当时她穿了一件橙色的太空服,这件衣服已经很旧了,是大城市的好心人赈灾时捐赠的旧衣物,发到梅金手里时已经褪色,还掉了一粒扣子,但梅金仍然如获至宝,每年寒冷的冬天都是这件衣服陪伴着她。
  太空服两边的手臂上都有装饰兜,梅金从来没有介意,但是这一天非常奇特,她本来是埋着头暗自流泪,一只手无意间摸到一边手臂的装饰兜里有个小东西硌手,她拉开拉链把手伸了进去,原来是一粒纽扣,那时她才知道,城里的衣服是有备份纽扣的,她也终于可以把掉了的纽扣缝上了。
  和纽扣一块还带出来一个白布条,布条上有字迹,但已被洗得浅淡模糊。上面没头没尾地写着,你是幸运的,如果有什么困难,请写信给深圳8345信箱刘力姿收。
  城里人真能开玩笑,听说他们还会把小纸条放到瓶子里扔进大海,结果有人在60年后得到了这个瓶子。
  上学念书的唯一好处就是让梅金有了幻想。
  她给刘力姿写了一封信,她直觉这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她称呼她刘妈妈,她简单介绍了自己的生平和现状,并且告诉刘妈妈她有多么不容易才考上大学,但是根本没钱去上,她希望得到她的帮助。写这封信的时候,梅金想象着刘妈妈慈祥的样子,她泪如雨下。
  这封信在寄出之后,便泥牛入海。
  九月,所有的大学都在迎接新生。奇迹没有出现,梅金彻底绝望了。
  突然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个陌生人,约摸40多岁,他高高的个子,穿着朴素,脸上总是挂着友善的笑容。
  他被乡亲们簇拥着来到梅金家,他说他是来找梅金的,但是梅金并不认识他。这个人和霭地对梅金说,他是受刘力姿的委托来找梅金的,要看看她本人和她的家境,还有她的大学入学通知书。把所有情况都了解完之后,他说刘力姿愿意拿出钱来资助梅金读大学,也可以微薄地付给她生活费,只有一个条件是她必须要努力学习,学成之后挣了钱就把这笔钱还上。
  这个从天而降的好消息让梅金一夜未眠,她总是掐自己的大腿,反复证实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梅金的父母和哥哥也没有合眼,待他们冷静下来之后,决定让有银顶替梅金去上学。梅金当然不干,她拿着剁猪菜的刀对父亲说,你要这么做我就砍了自己。梅金的父亲还是第一次从女儿眼中看到毒汁一般的火焰,像毒蛇嘴里的信子哧哧直响。他说你吓唬谁呀,死就死吧。他毫不犹豫地把梅金的脑袋拨到一边,直接去找刘力姿的代理人。
  代理人还是一样的和颜悦色,他说不行啊,有银差几分没有考上大学,我们都要面对这个现实,这个机会就是梅金的啊。
  双方争执不下,代理人最后还是微笑地说,如果你们实在不想梅金出去读书,那么这个机会我们就收回了,完全没有可能换一个人去。话都说成这样了,梅金的爸爸才算作罢。
  第二天,梅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跟着代理人叔叔走了。
  村里也有人说,长成的姑娘交到一个陌生男人手上,怎么能放心呢?父亲对梅金早有交待,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就是要挣钱,然后把钱寄回家,因为有金和有银都要娶媳妇,要走,这笔账也要背着走。
  梅金和代理人叔叔走了一整天的山路,晚上到了县城才坐上长途汽车,直到坐上火车沿着铁路一直向东,这才让梅金在心里暗自吁了一口气。
  这是19岁的梅金第一次走出大山,第一次坐上火车。一路上她都死死拽住代理人叔叔的手,生怕他化成一缕青烟,突然消失了,她的梦想便也一同破灭,因为这一切实在是突如其来,让人难以置信。在埋头赶路的过程中,她一次头也没回,她没有家,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要逃得远远的,她在心里发誓只要有一口气都不再回到这个地方。
  代理人叔叔已经累得在火车上睡着了,梅金却兴奋得毫无倦意,她倚窗而坐,欣喜若狂地看着窗外呆板乏味令人昏昏欲睡的景物,这一切在她的眼中完全是金色的。是的,太阳正值当午,阳光穿过车窗的玻璃照在梅金的脸上,她满脸细嫩的绒毛都在阳光下倔强地挺立着。
  南方的这座大城市,有着炎热的气候和最冷的人情。梅金觉得除了代理人叔叔每个月给她寄来微薄的生活费,还有就是她寄给代理人叔叔每个学期的成绩单之外,她跟这个繁华的城市是毫无关系的。同宿舍的女生各忙各的,如果有人跟她说话便是,梅金,没开水了。于是她提着两个热水瓶去打开水。要不就是差她去买方便面或者便宜的水果,她便马不停蹄地跑到学校的商店去照单采购。没有人再跟她多说一句话。
  好在她还聪明,慢慢知道了女孩子要保养皮肤,皮肤要美白水嫩就要用高级的护肤品,要去角质敷面膜就要去美容院做护理。女孩子还要去做有氧运动和健美操,这样身材才会起伏有致,勾魂惹火,就是穿一条牛仔裤配件T恤也能让男人流鼻血。班里有一个女同学就是这么无可挑剔,大伙都羡慕她背的名牌包包,又都在晚上熄灯之后议论她去酒吧陪酒。
  梅金心想原来陪酒有这么多好处,可以变成漂亮的女人,那她就应该以救火队员的心情来抢救自己一天都没有保养过的身体啊。
  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身无分文地等待。
  梅金在美洲豹当侍应生的时候,是店里最勤快的人。为了不影响学业,她每天晚上准时来上班,双休日当然也都泡在店里,依旧是被人差遣得东奔西跑。但她的确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只要到美洲豹来过一次的客人,她全能记住他姓什么,同时记得他喜欢哪个姑娘,早不早地去当耳报神,让人家两个人都情意绵绵心花怒放。
  为此,有一个客人一次就给了她500块钱小费,差点没把她给乐疯了。
  有了钱,身体开始悄悄地发生变化,虽然还是一身学生装束,但梅金自己能够体会到点点滴滴的滋润,就像地里的庄稼被浇水施肥了一样。
  有了钱,亲情也开始回归,梅金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么痛恨父母,至少穷也不是他们的错吧,而且再穷不是还让她念书了吗?她给家里寄了点钱,还买了一个便宜的手机,写信告诉他们手机的号码,但是父亲要不就不来电话,只要打电话过来,说不了三句话就是要钱,一会种子一会化肥一会长毛兔一会养猪一会修房子,而且父亲的口气永远都是理直气壮的,我们又没有花到你的钱,都拿去派用场了。这样几个来回,梅金还是身无分文,不仅如此,还向相熟的小姐借了钱,一身的债务。
  最后一次通电话,父亲终于惹恼了梅金。父亲先是说如果有挣钱的地方就别念书了,念书耽误时间又没什么用,接着又说有金要相对象,见面礼要3万块钱。梅金一下就火了,说我哪有那么多钱?!父亲说有也得有,没有也得有,反正你要寄过来。梅金说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在做什么,怎么就有钱寄回家啊。父亲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就把电话挂了。
  梅金哭了,小豹姐云淡风轻地说道,有什么好哭的,你自己还没出头就想当救世主,活该你被追杀,又没见过钱又想当老大,你不哭谁哭?又说,家庭这个泥潭,多少人陷进去,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梅金被骂醒了,她换了手机号码,从此自称孤儿。
  她至今都感谢小豹姐,尽管她有时会比较凶悍,对她又喊又叫;有时又冷酷和绝情得让她脊背发凉,但是她的坦白和风情永远都让她着迷。
  她还教会了她高超的化妆技巧,那就是化了跟没化一样,却就是不可名状的美丽。她也常把自己的旧衣服扔给她穿,有些只洗过一两次,令她一改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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