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路边的树枝头发剪短了怎么快速长一点犯法吗,挡住店面了

  乡村纪事       一        已经很遥远啦。    原来总以为城市的郊区就是乡村,那里是可以采到桑叶吃到桑椹的地方;那里是可以掏到螃蟹捉到蛐蛐的地方;那里是可以看到成排西红柿架子的地方;仅此而已。    有一次城里武斗大家都“跑反”,结果到了一处乡村,没地方睡觉,就睡在露天,意外地看到了满天的繁星。由于兴奋,大家都不肯安静入睡,于是有人便发现了流星,发现了就惊叫,于是更多的人发现了流星,演变成一场群体的惊呼。    于是,印象中乡村就又成了能看到满天星星的地方。    那个冬天特别冷,雪大得异乎寻常。    搬家的卡车在雪地里开了大半天。    雪地里的树和房屋显得不真实,像漫画一样。    小村庄离公路有三里多路,卡车是开不进去的。是村里人去了十几个劳动力带着扁担挑子热热闹闹把他们的家什挑回来的。    他们在马路边已经等了很久了。    卡车缷下了东西就咣里咣当地开走了。咣里咣当是因为车轮下装了防滑链。    雪很厚,一片白茫茫的根本就看不出有路。但这么些人走了一趟,路就显出来了,很滑。    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天突然就黑了下来,满天的繁星在头顶上闪烁。    周围是一片陌生的黑暗,在一群陌生人的中间,走向未知的环境。寒风中,一个劲地哆嗦,睁大眼睛,看见的也只是晃动的黑影。你有过这种体验吗?    就是这样,皖西的这个小村庄里搬来了一户新村民。    不同的是他们一家来自城市;    不同的是他们家没有主妇,只有一个男人带着三个孩子;    不同的是人家是公家的人,带着煤炉和煤灰,说不上能住多久;    不同的是他们不知道床上可以堆厚厚的稻草,躺在上面软软的感觉对他们来说很新鲜;    不同的是他们带来了一种漂亮的搪瓷器具,里面盛了水,但姑娘媳妇们把手放在水里试试是冷水还是热水的时候,他们说不能摸,脏,是痰盂。这个词很陌生,姑娘媳妇们不明白,只是笑,依然用手在水里搅;    不同的是他们带来了一种会说话的小匣子,想让它大声就大声,想让它小声就小声,也能唱歌,男人女人唱的都有,只是不见人在哪里;    不同的是他们见到煤油灯一跳一跳的灯光很稀罕,见到狗窜来窜去很紧张,见到盛水的水缸和葫芦型的勺子很喜欢,见到水井不敢走得很靠近,怕不小心滑到井里去。    有很多的不同之处,总之他们和村里所有的人都不太一样,包括他们家那几个孩子。    第一个乡村的夜晚很冷很冷,但在厚厚的稻草垫上,我出了一身的汗。    印象很深的是狗的吠叫声,在城市里,很少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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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念在乡村的日子.
  我来了,写吧,好孩子
    乡村纪事      二        十四岁的孩子还不能完全明白成人世界发生的一切。    对于我来说,只是到了一个陌生好玩的地方。这里有一些新的伙伴。    半大不小的孩子交朋友最简单,只需问一声:会玩什么?    首先比的是摔跤,他们当然不是对手。再比玩朴克算二十四点,那是心算,那时候我已经炼到几秒之内可知结果,他们又不是对手。再比下象棋,更加不成了。以后还在稻场上比过跟跑步有关的所有游戏,没有一个孩子能跟上我的速度。    便有点顾盼自雄的感觉。    有个孩子叫三宝,比较有心数,选了一样我没学过的游戏来比。这是一种在田间地头下的棋类,当地就叫它六方。以泥巴临时捏成或尖或扁圆的形状,在六横六纵的棋盘间下。问了棋的规则后跟三宝下,果然下得溃不成军。大家都大笑:城里的孩子也有不会的东西啦。    到了做农活的时候,傻了,挑担子不行,两小坨草捆,硬是直不起来腰。队长在给大家分稻草时特意取笑说:下放户家不要称,风子一担挑多少就给他家多少。    我想逞强多挑些回家,捆了两坨草,也不知道有多重,结果钻到扁担下面试了几次都没站起来,把大家笑得打跌。我一赌气就准备把两坨草拖回家,谁知没拖几步草坨就散了架。    最惨的是开春栽秧,我刚学栽得慢,小伙伴们特意消遣我,几个在前几个在后,把我圈在了田中间,周围全是刚栽好的秧,一动脚就要踩秧苗,狼狈死了。    后来上水车车水也是如此,大家一声暗号同时发力狠跑,我跑不上点子,就挂在了水车上方的横杆扶手上,大家就越发起劲,怪叫着跑个不停,我就像个熊猫一直挂在那儿不能动。    农活上所有的项目都是新学手,难免要碰到尴尬场面。能比试的只能是自己最熟悉的事儿,所以那一段时间三宝之流遇见我最怕我说他们没见过的东西,比如凉鞋是做什么用的之类。因为这里的村民夏天是从不穿鞋的,也没见过,一说他们就没了神气。    一来二去我们各自都长了不少见识。现在他们知道痰盂是不该用手搅里面的水的,尽管里面盛的是干净的水;电灯比煤油灯亮;电话是可以在人跟人不见面的情况下说话的东西。而我也学会了拔秧,捆整齐的秧把;学会了用稻草搓草绳,可供在挑土的粪箕上实用。如果用苧麻搓出麻绳,连箩筐也可以经得起;挑担子会闪乎着扁担,而不是直挺挺地拧着脖子走道;天气稍暖和些就和大家一样不再穿鞋。一开始脚底板疼得受不了,扎了刺或者碎碗碴什么的,更是大叫大嚷,直到长出了厚厚的老茧为止。    最重要的是大家不再成心找对方的弱处比试,每天见面成了习惯,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也都拿出来大家一起玩。    十四岁时交朋友,就这么简单。    
  期待后文:)
    乡村纪事       三        这个小村庄叫文圩子。圩子的意思是四面环水,仅有一到两个出口。水面也不宽,窄的地方十来米,宽的地方二十多米的样子。冬天被冰雪覆盖着,看不出什么,春天就好看了。    水边上栽着柳树,枝条冒出了点点新绿。    鹅鸭开始试探着下水。    水很清澈,仔细看,水中竟然有鱼!    三宝他们一点也不惊讶:当然有鱼。    就问人家为什么不钓鱼。    大家都笑:钓它干什么?    烧烧吃呀!你们不吃鱼的么?    大家还是笑。    后来这被当作一个笑话传得全村人都知道了:城里来的风子要在大塘里钓鱼回家烧烧吃!    三宝他们再见到面,就弄出一副鬼脸,互相说:去不去钓鱼,回家烧烧吃?    原来这是队里的公产,到时候会打上来大家按人口分配的。不过这事儿不容易被想起,现在一经城里来的风子提示,队长倒发现也该打捞一次了。反正还没到做秧亩的时辰,队里的活儿也就是在牛屋里给老牛“革”缰绳,出出牛糞堆什么的。    队长这边刚发话,就有几个精壮的汉子自告奋勇从家里拿来捕鱼的家什,拖网是二十多米长的,宽不过一米左右,下端坠了铅坠。下水的人穿上了打过补丁的橡胶皮裤,其实连胸口都护住了,水不太深,可是这时候下水,水是冰冷的。    下水的人站成一溜排,用鱼叉从西往东赶,试图跳过网去的鱼被手疾眼快的人用巴掌打回去。下水的人少,鱼的动作快,总有拦不住的,大家就在岸上起哄,怪那个笨手笨脚的失职的家伙。有顽皮的孩子就朝他扔土坷垃,溅了他一头冷水,他就很威风地喝斥那捣蛋孩子。大家都高兴地乱叫。    跳过去的若是小鱼,就没人在意,因为要把小鱼捕完了,队里还得专门买鱼苗放呢。所以拖网本身织得也不是很密,足够让小鱼钻过去的。    鱼都给赶在靠东边的一小片水域中,水面上像是上演着一台鱼类的明星大型表演,鱼儿争先恐后地跃出水面,此起彼伏,跃起的高度也越来越高。    众人都惊叫了,因为一个比一个发现的鱼更大!    站在网东面的几个汉子得到了充分表现的机会,手网一捞一个满,岸上的渔筒不一会就装不下了,有人见状立即飞奔回家去找渔筒。    得到满堂彩的家伙姓张,在文家为主的圩子里是小姓人家。张文强用鱼叉叉起了一条被公认为最大的鱼,骄傲地举着叉展示给大家看。鱼血和冷水淋了他一头,众人爆出一片最为热烈的欢呼声。    当晚,我们家自然是吃鱼。鲫鱼、草鱼、鲇鱼、“哥呀”(是这个音但肯定不是这两个字)各种鱼都放在一起一锅烩,加了大量的葱蒜姜都烧得快化了。不过,这顿鱼吃得肯定比任何时候都香。任何时候!    这个晚上,没来什么客人,村里人家家都飘着鱼肉的香味儿。    是呀,平时谁会专门到集上买鱼吃呢,那么贵,要两角多钱一斤呢!
  提起来啊!
    乡村纪事       四        冬闲的时候,村里人打发时间的主要方式无非三种:打牌,听书,自拉自唱。    打牌的方式有麻将、牌九和扑克。都有点彩头,几分钱一把,到一角钱就是玩大的了。    其中玩牌九的场面比较热闹。    牌九又称骨牌,每副为32张,正面分别刻着以不同方式排列的由2到12的点子。    除了下场的四人外,围在旁边的人都可以视某一个下场人的手气决定押他的输赢。也要当场放下钢蹦在桌角上。    每方一把四张牌,牌面分天地人娥长,以天牌为大,地牌次之,人牌又次之。12为天牌,2为地牌,每两张牌组合一对,两对牌先后翻出来比点子大小,点数相同,天牌组合胜地牌组合,以此类推。    推牌九输赢很快,气氛也很紧张,所以不论男女老少都很愿意参加,最少也能看个热闹。    文家人上一辈是地主,这时候都不敢做稍微犯禁一点的事,胆大的也就在边上看看。    贫下中农比较硬气,做庄设赌局也没人愿意管,好在钱下的不大,连队长也不耐烦理这种事。    我们一般挤不进去,就去弄一副扑克牌,找出32张相当的牌,四个人围在小桌上推牌九。也不来钱的,谁输了就刮个鼻子。    凯子的鼻子老流鼻涕,他不怕输,输了也没人愿意刮他的鼻子;洪柱儿鼻子就不是冬天也通红的,这时就声明他得的是鼻炎,有传染性的,因为他爸鼻子也是这模样;三宝鼻子长得周正,怕人家拿他当目标,就贼忒兮兮地说城里人鼻子怕疼,刮起来很过瘾,说着就无限向往地搓着手,作着准备动作。    刮鼻子的正宗动作应该是食指弯曲,富有弹性。三宝不是,他是把中指弓起夹在同样弓起的食指和无名指之间,这样的动作其实只要一下,不管是谁,鼻子准得给砸塌了。    这么一来把大家的情绪都提了起来,一心一意都盼着我输。    牌九的一组四张牌是随机的,诀窍在于配牌。    两张一组,分两次出,后一组必须比前一组点数大。如果点数相同,就比天地人娥长次序,出反了,就算输。四张牌有三种组合方式,要视自己是不是庄家,是赌稳还是赌险来定某种组合。有时候还要有点诈,明明牌不行,却要面露得色,唬得人家不敢赌险。    到我把牌九学得差不多时,鼻子虽然不至于塌掉,也跟洪柱儿的差不多颜色了。三宝还算有君子风度的,虽然手上的架势和呲牙咧嘴的样子吓人,其实真下手也不敢太重。    好不容易轮到我赢了牌,我不嫌凯子的鼻子脏,不怕洪柱儿的鼻子传染鼻炎,轮到三宝更是冷笑连连,气势汹汹地照葫芦画瓢弓着三指准备下狠手时,三宝吓得掉头就跑。    三宝错了,要论跑你哪里是城里来的风子的对手呢!    我不知道三宝的鼻子是个“沙”鼻子,不经砸,还没怎么使劲,他的鼻子就流了鼻血,手一擦胡撸得满脸是血,像是在战场上给手榴弹炸得那副模样,把大家都吓坏了。    多年之后,再见到三宝时,他已是一个老实木讷的完整劳动力,身板壮实,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当年那点顽皮劲儿在他身上荡然无存。    
    乡村纪事      五        一天晚上,三宝的两个哥哥拿出了他们的招牌手艺。二哥拉二胡,大哥唱。    唱的是一种地方小调,叫“四句推子”。翻来覆去就是四句,但四句词的内容可以不断变化。    也有即兴创作的词句,能逗得听众哈哈大笑。    二哥作古正经,从不轻易露出笑容,但二胡拉得很好。黑脸膛,有两只很深的酒涡,但可惜就是不笑。拉别的曲子也会不少,比如当时最流行的“革命歌曲”。    大哥是个永远面带笑容的瘦弱汉子,一头乱发,厚外套拦腰系着草绳当皮带用。他的嗓子有特点,声音可以发得又尖又高,必要时就变成了女声。    吃了晚饭天刚擦黑,大家就聚在了村前谢家的门厅台阶上。门厅当地叫大门楼子,其实不大,主要功能是大家捧着碗吃饭的地方。    因为各家吃的差不多,都是咸菜就饭,盛了饭夹了咸菜,餐桌上就没什么留恋的理由了。    如果吃得比平时要好,那就更不能埋没,必须到外面吃给众人看。如果有一两块骨头能扔给狗叨去,就不得了,这样的伙食要闷在家里吃,简直就算糟蹋了。    这个是物质方面的享受。    唱四句推子是精神方面的享受,也要到这种公共场合才行。    没有听众一个人傻唱,那算什么。    大哥不可能总是自己唱,因为随时会有人冲上前来“喊”一段。是的,他们不叫唱,就叫喊!    用尽丹田之气,喷薄而出,虽是俚曲几句,当得大戏一台。    因为简单,人人能来几句;因为人人能来得,所以只要二哥的二胡声一起,人气就会骤然大涨。闲冬忙夏,该着闲的时候,精神的东西就变得重要了。    就让三宝跟他二哥说,让我拉拉他的二胡。他听了看了看我,面无表情,只管自己拉。后来在没什么人的时候,他才记起这件事,教我拉这段四句推子。但还没练到换把位,就半途而废了,原因是弓弦上的马尾被我胡乱拉,拉断了数根。    二哥说过,做二胡用的材料大部分是自己凑起来的。    他家擅做木工活,木料做的活儿再细都还不算难;难的是连蒙在琴筒上的蛇皮或黑鱼皮也要自己想办法。另外还有松香和琴弓上的马尾要专门买,没有什么可以替代的材料。所以他比较小气,不太舍得让人家动他的二胡。再说他天生就是黑脸膛的汉子,一看就不太好说话。能让我学拉四句推子,还是看在我是三宝的好朋友的份上。    可是,断了几根马尾,这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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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当时能公开演出的只有样板戏。  各地方剧种就纷纷把样板戏移植成地方戏,民间也移植,无非是没有相关领导的审查把关而已。好在只要词大差不差,谁也不在意移植得像不像。村民们其实只想听个响动,好比放鞭炮,你愣说是个文化现象那也由你说,反正我知道,这里面不干文化什么事儿。  有京剧的台本做底子,导演好做,没什么文化的也行,只要能识字,会唱几句地方戏。最难的是挑演员。  会唱戏的人不多。平时又不演戏,也没人知道谁能演谁。  移植的是《红灯记》,李玉和唱功要好,嗓子要亮。谁来?  有人说听某人使牛犂田的时候溜嗓子,气儿长。问是哪个队的,找他们队长要人。后来果然找到了这个使牛的把式,个儿细高,黑,瘦,跟京剧里的李玉和不太像,没什么气势。  导演本是一闲汉,不太爱务农,整天瞎混,自告奋勇成了导演后,手里成天夹着一个京剧台本琢磨怎么移植成地方戏的唱段。看了黑瘦版的李玉和,心里知道没的挑,也就定下了。李铁梅是内定的,是导演的侄女,唱过地方戏,就是年纪稍大了点,生过孩子后腰身也那什么。所缺的就是一个李奶奶,找来找去找不到,不知怎么就发现了我的姐姐,说她能唱。  十五岁的芬这样就成了剧组成员。  导演跟侄女商量能不能她演李奶奶,芬演铁梅。侄女不干,芬只好演李奶奶。  为了演好李奶奶,姐姐可花了大功夫。  首先是不会唱地方戏,现学。再就是年纪太小,走台步要缓慢,举手投足要模仿老年人,这也太难了。而最难的是不光会唱会做动作,还要把老年人的唱词用她那细嗓子给唱出来,要粗声大嗓地唱。  城里来的漂亮女孩芬就这样成了整台戏的票房保证。  当然不用买票,但演戏就要有足够的观众,没有观众,戏就砸了。  正式演出那天晚上,搭好的舞台两旁挂着汽灯。人挨人,人挤人,开场前两个小时人已经把舞台围严实了。后面的观众为了能看到戏,采用了椅子架椅子的办法,最高的架了三层!  锣鼓点子响起来了,人群一阵骚动,架高的椅子被冲倒,激起了一阵叫骂。  很快秩序重归安定,大家顾不上骂架,因为戏就要开场了。  本来应该是李玉和亮相的碰头彩,但黑瘦的男主角做派欠佳,大家反应平淡;倒是李奶奶的出场意外引起了巨大轰动!难得的是芬很入戏,对观众的热烈反应完全视而不见。  五十岁的李玉和,三十多岁的李铁梅和十五岁的李奶奶,如此奇特的组合使观众兴奋不已。  打渔的人,经得起狂风巨浪,打猎的人,哪怕那虎豹豺狼!  这两句唱词出自梳着巴巴头,画着满脸皱纹的少女版李奶奶之口,激起了疾风暴雨般的掌声。  芬能够知道,这个瞬间将是她一生中最为辉煌的片断么?  此后,她再也没有登上过舞台。  但这个瞬间无比美好地留在了我的脑海中,成了一格一格清晰的慢动作。  瘦小的我就在台口下面,踮着脚,歪着脑袋,激动得热泪盈眶,紧紧地挤在人堆里,一动也不能动。  
  乡村纪事    七    乡村里一般很少有宠物一说。这是城里人的说法。  说到宠物,让人马上想起小狗,小猫。如果是一只小刺猬你会觉得稀罕,是一匹马就足以让人惊异,要是一只狼,简直就匪夷所思了。《不是所有的鸟都能飞》的主人公,患了白血病的小女孩的外公就有一只驯化的狼。  咱们的宠物是一只小猪。这只小猪虽然够不上“特立独行”,但其事迹竟也存在记忆中数十年,挥之不去,足见“平平淡淡”才是真,此言不谬也。  本来可以养只鹦鹉,或者鸽子什么的,但你把时间一回溯到三十年前,地点在某人民公社某生产队,就可以想象到,这些代表着风雅、闲适情调的小动物如果出现在彼时彼地,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可把它们换成一只小猪,立刻契合了世情,与时代潮流同步。  村人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养了它,就不会白白糟蹋粮食。由此可知“真理往往是赤裸裸的”,枉加了无数的虚饰反倒叫人弄不明白。然而不幸的是主人家也从未有过奢糜的作派,也没什么精米细面会流失于下水道,因此这位新到客人的食谱只能计划单列。本来加工稻米之后照例是不要了占总重量15%~20%的稻糠,这一下不免要再度去粗取精,仔细盛了回去,和淘米水涮锅水什么的营养补液掺和煨炖了定时供餐。  这种高规格的宠物待遇按说不管血统如何高贵家世如何鼎盛也该依例摆平,叫它乖乖呆在宅内做温室里的花朵。没想到这只小猪竟是个战略家,力气弱小之初作百依百顺状,一旦实力稍增便跃然逞强,一日竟乘家主人不在之机拱开院门撒开四蹄绝尘而去。当时因不习惯于在公开场合以专用于唤小猪的信号向四方传递,是以一整天也未寻见其踪迹。正在群起责骂惋惜懊恼绝望追忆痛悼之际,该流窜犯不知受到何方神圣指引,竟气喘吁吁地全身而归,喜得大家忘了追究其过失,反而极尽吹拍之能事,将它夸得一头钻到草窝里再也不出来!  但自此以后,出门巡游成了它每日功课,且回府时俨然“有局”状,决不猴急于稀汤糠面区区晚点。直到邻村人告上门来,方知有扰民之举,竟会凌波虚步,破了水寨栅隔,拿人家的菜园当了自家的“御膳房”!  于是有了一次禁闭的惩戒。乘其不备将绳套套在后腿上,拘于院中。小猪初以为新的游戏,在半径之内喧闹了许久,继而发现有异,便作愠怒状,作暴跳如雷状,作歇斯底里状,作蒙受奇耻大辱状,作不自由毋宁死状,哀怨至极,令人顿生解民倒悬之心,一时忘却了该犯尚负案在身,撤了刑具,让它撒开四蹄欢跳而去。  稍长,小猪又无师自通染上了旧文人的习气,喜作竟夜之游。寻唤之人被吓个魂灵出窍,它却浑不觉世间险恶,常常夜半悠然踱步于荒坡坟地,不知东方之既白。  后来这只小猪是因病不幸而亡,其间曾有自采草药疗疾的传奇事迹,然终究未能抵御一波又一波时疫,未及壮年,骤而西归。数十年后,思来仍有它远方闻唤驰来的跃动身影历历在目,故回城之后,绝不伺宠物,是以此小猪之故也。    
  乡村纪事     八    在小猪的故事之前,其实还有过一群小鸭子,由只在乡村呆了一年时间的小弟负责放养,小弟时年9岁。  为了这个富有挑战性的任务,他忍耐性极好地向年龄相仿任务相同的小伙伴们讨教门径,学着他们的样子用细长的竹竿做了一根专业用具(不知正经该叫个什么名称),每天一大早就把小鸭子赶到水田里,也学小伙伴们在田里找些蚌类田螺什么的,好在回家后砸碎了喂小鸭子。  其实他当然愿意到处瞎疯,在乡村娃堆里特有的优越感使他很容易成为领袖人物,而各种游戏的吸引力也是无可抗拒的,可他竟然能有滋有味地挥着长竹竿跟着小鸭子在水田里晃悠,到现在我也想不出个原因来。不记得当时的小伙伴里有没有俊俏的女孩,就算有,他也没那么早熟吧,因为长他几岁的哥哥当时还没有梦中情人呢,怎么会轮到他。  可是尽管他那么尽心尽力,小鸭子还是一只一只地减少,不是弄丢了,就是原因不明地死掉,到最后居然只剩下一只!他还坚持不同意把这只小鸭子送给别人家代为放养,这使他在扛着竹竿出门时场面十分悲壮,因为他得面对他的小伙伴们尤其是他哥哥的嘲讽!别人的鸭群数量不减,鸭子似乎也长得大些,他的唯一的小鸭子还比人家的要小一号。但他居然顽强地坚持了下来,一天又一天。  终于,在一个冬天的傍晚,最后一只小鸭子也失踪了,可怜的小弟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它。第二天,它被发现在结了冰的池塘边,已经完全冻僵了。伤心致极的小弟默默地扔掉了他放小鸭子用的细长笔直的竹竿,不久就回城里去了。  据说,一回到原来的学校老师就让他准备留级,尽管他在乡村的小学里各门功课总是拿第一名。结了冰的池塘边留下了他人生极为失意的一幕,加上这个消息的双重打击,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挺过去的。  但他接下来的人生却很顺利,先是在省城当时最好的中学就读,然后轻松考入名牌大学,开朗活泼能歌善舞使他总是光彩照人。二十多年后一次闲聊中,他突然想起了那只冬夜中的最后一只小鸭子。  他说,我还记得,当时它在池塘边的冰面上,已经完全冻僵了。说这句话时,他的女儿正在旁边专心致志地玩着一种电动玩具。  
  有生活气息!
  谢谢诸位
  很朴实的文字,喜欢.:)
  宠物猪写得最好,有神来之笔,喜欢!!!
  乡村纪事     九    有一首民歌叫《采红菱》,似乎就是出自江淮间。轻快活泼的旋律,很容易让人眼前幻现一池绿水,上覆荷叶和菱角秧,一叶扁舟,分花拂柳而来,渔歌轻唱,素手采菱,舟中自然是古色古香一美少女无疑。   想不到城里来的风子也附庸风雅了一回。  不过咱们的扁舟成了晃桶,是长约一米二宽约八十公分深约六十公分的渔具。主角渔家美少女也换成了咱这顽皮少年。  岸上没有什么柳树和鲜花,只有黄土和深深的牛蹄印。是盛夏天,远远传来蝉鸣声。  村里把一片小小的水域划归咱们这户新村民,并适时告诉我们到了摘菱角的时候,如果不摘,菱角一老就会自动落到水中,这一季就瞎了。  晃桶不怎么容易驾驭。椭圆形的底部,也没个坐的地方,随便放只小板凳,坐在里面只觉得马上就要翻个个儿。后来瞅别人都坐在前端,两手划着水,桶上端翘得老高,就学着人家往前凑,没想到还是一个跟头扎到水里去了。大家远远地瞧着,笑着,都知道这里水不深,没什么危险。  从水里爬上来,学了个乖,身子前倾,屁股尽量后座,果然稳住了重心,双手缓缓在水里划拉,晃桶基本上能按要求前进了。  菱角都藏在水下,要翻开菱角秧才能发现。太小的不能摘,让它长几天下一轮再摘。  第一只紫红的大菱角被咱立马饱了口福,沁香中微苦,脆生生的。和以后吃到的那种煮熟发面的菱角相比,真的不能相提并论,可以说判若云泥。  如今的那些职业美食家有没有机会吃到这种从池塘的水中捞出来直接入口的鲜嫩菱角呢?我猜很难。据说味觉的记忆比视觉还要来得长久,这算个现成的例子吧。  这么边采摘,边吃着,对不起,你读到这里口水汹涌也不要埋怨,奇怪,为什么如今没有人想到拿这种享受做成旅游项目呢?想像一下,会有多少人愿意这么当一回采菱女呀!比在街边喝啤酒吃龙虾,比在火锅边上烟熏火燎小资多了!  本来可以满载而归了,可是临了美美地伸了个大懒腰把事情搞砸了。就这么一大意,又来了个猫扑,让晃桶倒扣进水里了,站了几次没站起来,要不是咱会点儿水中憋气的功夫,差点就闹出大乱子来。  人是没事,可是,可是,咱一上午功夫采摘的菱角呢?  哈,还不错,都漂在水上呢!  正长吁着气笑着把漂浮的菱角归拢到一起,正宗的采菱女发话了:傻!还笑?长得饱满的大菱角都沉水里了!明年这一块儿的菱角秧怕是要长疯了,风子!  
  乡村纪事     十    带来的煤很快就烧完了。主人家的灶屋现在成了日常做饭的所在。  燃料是稻草,村里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分给各家一些,咱这新村民有特殊照顾,没草就上队里的稻场上的大草垛上扯去。  灶是全用土坯砌出来的,比较高级一点的设计是在大锅和炒菜小锅之间安放一个烧水的铁罐,可以在烧饭的同时作为副产品烧出一罐热水来。  灶屋当然有一口水缸,缸盖上放着一只葫芦瓢,舀水用的。灶屋里还必须有锅铲,涮锅用的小扫帚把子之类的东西。  还有一样工具是不可或缺的,那就是叉草的叉子。烧火时若火不旺势,用叉子挑一下就能让稻草烧得透,烧得噼啪作响。炒菜时就要这样的火。  偶而一用的燃料有枯树枝,粗糠,牛屎饼,干豆秸,碎麦草之类。  枯树枝最适合烧煨炖的东西,把截短的枯树枝架空用稻草点着了就不怎么要管它;粗糠比较麻烦,也要用稻草垫底,然后一把一把粗糠往灶膛里扔,扔多了就熄火,灰也大;牛屎饼慢火适合煮稀饭,看是烧完了,但余火很久;干豆秸火势猛,不过来的快去的也快,要不断添加,最适合烧开水,烧开就结束,没什么余火,因为有余火也是浪费了;麦草一般用来盖房子,垛整齐了比稻草要挡雨,也好看些。碎麦草是弄折了弄乱了的麦草或者是经过筛选淘汰的麦草,它们属于失意的贵族阶层。不像稻草,本来就属于平民阶层,低职高聘用到了房顶上,老是容易漏雨,总被人批评。最高礼遇也就是喂牛,一会咽下一会反刍这么来回折腾,按说还不如轰轰烈烈进灶膛一把呢。  用稻草烧饭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吃到锅巴。  但,烧饭时若没有足够的耐心,不但吃不到锅巴,洗锅的人还要费老劲才能把锅底的饭铲净。也挺浪费粮食的。  其中的诀窍是,烧开锅后,要隔一小段时间再添一把火,凡三次添火,锅巴准成。  芬的特点是性子比较急,往往不按规矩来,所以她烧饭时别指望有锅巴。因为她总是想省略一次添火,而把每次添火的量加大,这样一来,烧糊锅底是经常的事,而要吃到锅巴却是难上加难。  同样是主人家教的,风子就一直不着急不上火按规矩办,咱烧出来的锅巴又厚又脆,若凑巧有一些肉汤什么的浇上,就没有人肯吃饭了。谁盛饭都是直接把饭铲到一边就下手抢锅巴。这东西只有一个字形容:香!  后来有一次到天津,吃饭时听说有锅巴菜,不假思索就要一份,谁知却是与锅巴全不相干的煎饼做成的,稀软。还不如平常的三鲜锅巴之类的菜有嚼头。当然,就算是三鲜锅巴,若想跟咱当年的三添火锅巴比,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乡村纪事    十一    房东家姓闫,这是女主人的姓氏,丈夫是倒揷门的,本来应当是一副忠厚相,夹紧尾巴做人。其实却是一个高声大嗓的汉子,热衷于政治,对当时城里两派斗争的消息比较感兴趣,也曾试图在村里组织带有一定“观点”的团队,以便与城里遥相呼应,只是拿不定主意跟“站”派还是跟“坐”派,属于村里的不安定因素之一。  普通的村民不大了解城里的事,反而显得轻松自在,一身力气用不完,闲暇时就以角力为乐。  女主人的弟弟国子是村中的一个大力士,最爱炫耀力气。不服气的人本村是没有了,原来不服气的汉子经过和他的几个回合较量也都服了气。外村的人不知道高低,有时经不起他的激将,下场和他比试,村里人就兴奋得像过年一样。  首先比试的当然是挑担子。一二百斤就不用比试了,一上手至少也得三百斤以上。所以第一件事就是找扁担,没有上好的扁担,也承不起这重量。  三宝家最近,先从他家找了条杂木的扁担。这种扁担三宝家的人都不喜欢用了,因为太硬,担个一百多斤东西连闪都不闪乎一下。  挑什么呢,也没有铁家什,挑稻子太轻,得几个箩筐摞在一起。后来有人出主意挑豆饼,那东西沉,体积还小,多加几块就够他们比试的了。  外村人个儿大,吃点亏,站直了要比国子多用不少力气。国子腰上有力气,个子又小点,每次两头各加五块,加了几次后,勉强还能撑起来,外村人最后一次把杂木扁担给担折了,热情的观众说再去找扁担,外村人摇头说算了,也不认输。国子有了气,就说再来抵杠。  抵杠是用一根木棒,两人各抵一头,中间划上线,把杠推到对方那边就算赢。  虽然是国子提议的,但这一次国子没占到便宜。人家个儿大,比国子重不少,连着两把都把国子撅到老远。  外村人得意了,要乘胜收兵。国子哪里容得他走,立马想出一个更绝的项目来:滚碌碡!  这碌碡是用青石凿出来专门用来打场的,平常由牛拉着碾压东西,此刻陷在泥土里,寻常人用吃奶的劲也捍它不动。  外村人真不含糊,俯下身子一较劲,那碌碡便晃动了,三晃两晃,碌碡便滚动起来。滚了一会便直起身子用得意的眼神瞧着国子。  谁知国子的滚法才叫绝,他不是让碌碡直接平放着滚动,而是从一边掀起碌碡,利用巧劲将它直立起来并借力让它翻跟头!一个接一个,连翻了三个跟头!  外村人没玩过这一手,当下不甘示弱也试了一把,结果没把碌碡直起来,倒差点把自己脚给砸了,一时闹了个大红脸。  全体主场观众顿时齐声欢呼,国子则双手抱拳,颇有大将风范地团揖一周;外村人只得摆摆手,铩羽而去。  有了这样的舅头,作为房东的男主人在家里也就没什么可发挥的了,之所以逐渐对政治感兴趣,估计也不一定就是他的本意,男人,总是要有一点追求的是不是?  
  乡村纪事    十二    只记得她的名字叫莲叶,姓什么没印象了。  嗓音有点低沉沙哑,唱歌唱得近乎于男声。  应该是队里排练什么节目,总是晚上,要走很长的夜路,然后在一间队屋里,亮起了煤油灯,一群人中间,就出现了她。身材瘦削,高挑,爱闹爱笑。芬和她们都熟悉,但这里没有三宝和凯子,我的孤独和不合群是显而易见的。  她正和芬说着话,突然跑过来,揉揉我的脸,摸摸脑袋,然后突然又跑了。  我很火,火噌噌地变大。你想啊,这,这也太没有王法了吧!咱是个大活人,又不是个木偶玩具,难道就仗着你比咱高半个脑袋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但是我不能发火,因为她不是三宝之流。在余下的排练时间里,我用一种阴沉、凶恶的眼神瞅冷子就盯着她,想借此表达我的愤怒!  可是她似乎忘了我的存在,只管唱她的,跳她的。这个邻村的十八岁女孩在尽情挥洒着她的青春活力。  在不太明亮的灯光之下,通体黑衣的她有点飘忽,有点不真实,我的愤怒一点点地在消失。应当说我已经忘了要继续表达我的愤怒,但我的目光仍然不自觉地如一束追光灯跟着她。  偶尔被她的眼风扫到,我会有点眩晕,有点不自在,有点脸红心跳。  她发现了吗?她会笑话吗?她会在意吗?  十四岁的小伙子,城里来的风子就这样被启蒙了。  在这之前,大概是五年级吧,我和同班最漂亮的女生手拉手跳过舞;大概是三年级吧,我把同座位的女生的长头发悄悄绑在椅背上,让她下了课站不起来。从来没有过什么异样的感觉。  可是现在,为什么城里来的风子有时候需要安静?见到三宝他们会有点烦?  为什么这劳什子节目排练会显得那么有吸引力?一晚上,又一晚上。风子已经不在乎走夜路了,也不困,两只眼睛在暗夜中依然炯炯有神。  为什么在田间地头听大人们的荤段子时风子不再明确表示反感,反倒听得津津有味?  为什么见到水塘里的莲花和荷叶风子会不知不觉地陷入沉思?  事情结束得有些意外,理由也不太清楚了,总之不再有排练,不再有黑衣的歌者和舞者,不再有匆匆的夜路。  后来这些节目似乎也没正式演出,也许是因为农忙季节开始了吧。  那个莲叶,像她的意外出现一样,就这样意外消失了。  那个莲叶,从此只出现在城里来的风子的梦中。  那时候,风子总有做不完的梦。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觉得自己的个子一天天长得很快。  
乡村纪事    
十三    三宝的妈妈,大家都叫她刘大妈。  她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好管闲事的大妈。尤其是女人的事,她最爱管。因为爱为女人打抱不平,村里的妇女都服她。  她不但有侠义心肠,还能说会道,新词儿不断,因为对一切新鲜的事情她都有着十分的好奇。  本来这不是什么坏事,儿子们为哄着她高兴,也都由着她的性子。可是自从她迷上了跳忠字舞,她的三个儿子都开始替她担心起来。  主要是怕她闪着腰,崴着脚,因为她一高兴,动作的幅度就比较大。  事情的源头是咱们家的客人引起的。  来的客人是相距二十公里处的另一家下放干部的两个孩子。这两个女孩一个二十岁上下,一个十五岁,她们的共同特点是开朗大方,活泼好动。不知怎么说到现在流行的舞蹈,她们俩就且说且舞起来。  村里的人听说有城里来的女孩在屋里跳舞,就都挤进来看稀罕。  本来就有强烈表演欲望的姐妹俩一见有这么些观众,兴奋地从“蝶恋花:我失骄杨君失柳”开始,依次跳到“白毛女”里面的扎红头绳一段,再到“江姐”里面含着眼泪绣红旗一段,一个舞一个舞地跳下来,最后实在没招了就跳起了城里正流行的忠字舞。  当时搞笑这个词还没发明出来,但细想想,人家刘大妈那时候就已经很会搞笑了。  刘大妈的特点是,甭管别人怎么笑,她就是不动声色,很有点赵丽蓉的风范,只管照葫芦画瓢跟在人家后面比划。一旦动作过大失去平衡,自然有人在旁边搀扶着,不会让她摔倒。  刘大妈先也学着两个女孩的动作,可是人家的动作很夸张,腰肢柔软,腿翘得很高,根本没法儿学。后来见忠字舞还凑合能学,就一板一眼练上了。人家女孩的动作当然是协调自然,她老人家的动作则生硬不连贯,逗得包括她儿子在内的观众一阵阵大笑。  村里的姑娘媳妇最被震撼的不是两个女孩的跳舞水平,而是人家的大胆。因为村里对女人的规矩比较多,动不动就说谁谁没姑娘的样儿,跟劳动力说话还一说一跳的。  劳动力在当地方言里就是男人的专用名称。  媳妇也要有媳妇的样儿,不能插嘴的地方就不插嘴;奶孩子时该背的人一定要背;脚除了走路是不能随便往上抬的,不小心抬得超过走路的幅度就要被人硌厌,被人家说成是个风骚女人。  现在人家城里来的女孩根本不在乎村里的那些个破规矩!脚抬到半天云里去了,你们劳动力怎么都不吱吭!还腆着脸盯着瞧看呢!  有两个胆大些的媳妇也在旁边学着跳,她们的男人不乐意了,嘴里恶狠狠道:疯吧!疯吧你们就!  但始终也没敢发作。  都以为乐一乐就过去了,没想到人家刘大妈从这天后每天早晨都在大门外的空地上跳经过她改造的忠字舞,冷不丁也有一点绣红旗的动作加在里面。很多姑娘媳妇都跟在她后面学,村里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劳动力跟劳动力开玩笑就说:大哥,你看我大嫂脚一叉一叉的成什么样?还不拖回家揍去?  大哥也有词儿:揍?人家都说了,城里人玩得比这还疯呢!    
  怎么成这样了,不好意思
  乡村纪事    十三    三宝的妈妈,大家都叫她刘大妈。  她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好管闲事的大妈。尤其是女人的事,她最爱管。因为爱为女人打抱不平,村里的妇女都服她。  她不但有侠义心肠,还能说会道,新词儿不断,因为对一切新鲜的事情她都有着十分的好奇。  本来这不是什么坏事,儿子们为哄着她高兴,也都由着她的性子。可是自从她迷上了跳忠字舞,她的三个儿子都开始替她担心起来。  主要是怕她闪着腰,崴着脚,因为她一高兴,动作的幅度就比较大。  事情的源头是咱们家的客人引起的。  来的客人是相距二十公里处的另一家下放干部的两个孩子。这两个女孩一个二十岁上下,一个十五岁,她们的共同特点是开朗大方,活泼好动。不知怎么说到现在流行的舞蹈,她们俩就且说且舞起来。  村里的人听说有城里来的女孩在屋里跳舞,就都挤进来看稀罕。  本来就有强烈表演欲望的姐妹俩一见有这么些观众,兴奋地从“蝶恋花:我失骄杨君失柳”开始,依次跳到“白毛女”里面的扎红头绳一段,再到“江姐”里面含着眼泪绣红旗一段,一个舞一个舞地跳下来,最后实在没招了就跳起了城里正流行的忠字舞。  当时搞笑这个词还没发明出来,但细想想,人家刘大妈那时候就已经很会搞笑了。  刘大妈的特点是,甭管别人怎么笑,她就是不动声色,很有点赵丽蓉的风范,只管照葫芦画瓢跟在人家后面比划。一旦动作过大失去平衡,自然有人在旁边搀扶着,不会让她摔倒。  刘大妈先也学着两个女孩的动作,可是人家的动作很夸张,腰肢柔软,腿翘得很高,根本没法儿学。后来见忠字舞还凑合能学,就一板一眼练上了。人家女孩的动作当然是协调自然,她老人家的动作则生硬不连贯,逗得包括她儿子在内的观众一阵阵大笑。  村里的姑娘媳妇最被震撼的不是两个女孩的跳舞水平,而是人家的大胆。因为村里对女人的规矩比较多,动不动就说谁谁没姑娘的样儿,跟劳动力说话还一说一跳的。  劳动力在当地方言里就是男人的专用名称。  媳妇也要有媳妇的样儿,不能插嘴的地方就不插嘴;奶孩子时该背的人一定要背;脚除了走路是不能随便往上抬的,不小心抬得超过走路的幅度就要被人硌厌,被人家说成是个风骚女人。  现在人家城里来的女孩根本不在乎村里的那些个破规矩!脚抬到半天云里去了,你们劳动力怎么都不吱吭!还腆着脸盯着瞧看呢!  有两个胆大些的媳妇也在旁边学着跳,她们的男人不乐意了,嘴里恶狠狠道:疯吧!疯吧你们就!  但始终也没敢发作。  都以为乐一乐就过去了,没想到人家刘大妈从这天后每天早晨都在大门外的空地上跳经过她改造的忠字舞,冷不丁也有一点绣红旗的动作加在里面。很多姑娘媳妇都跟在她后面学,村里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劳动力跟劳动力开玩笑就说:大哥,你看我大嫂脚一叉一叉的成什么样?还不拖回家揍去?  大哥也有词儿:揍?人家都说了,城里人玩得比这还疯呢!    
  等着看小芳呢......
  呵呵,也许要等到终结篇了
  很朴实 乡村才能找到宁静的感觉
  乡村纪事    十四    故事是怎么说来着?  一只老虎追过来了,两个探险者见状真给吓得是魂飞魄散。但其中的一位稍清醒一点,冷静地弯下腰系鞋带。那位回头一看就急啦,嚷嚷说:都这会儿了还系什么鞋带呀,你还能跑得过老虎呀!  这位系好鞋带站起身实话实说道:跑不过老虎,小样儿我还跑不过你呀!  想起这个故事是因为脑子里浮现出一幅类似的画面。  和小弟冬子去公路上玩,很久没见公路了,想去瞧瞧汽车。  经过一个村子,有条白狗十分可厌,在这一带远近有点声名狼藉,总爱追着陌生人跑,明明人家穿得也不像是要饭的,也追个没完。这条狗的职业操守应该说很差。  我们知道这家伙的难缠,经过这个村庄时像鬼子进村一样猫下腰,本来就是光脚,脚尖还踮着走,可以说是悄无声息。  眼看走过去了,哥俩因成功的喜悦得意忘形,噗哧笑出声来,声音虽然轻得不能再轻,结果还是被那家伙警觉的耳朵捕捉到了,它低低地把吠声压在嗓眼儿里,步伐轻快地蹿了出来!  拜托,光脚哎!  这不是要了命吗?  在城里的时候,我们有一个游戏是常玩不腻的,叫官兵捉强盗,我是做惯了强盗首领的,寻常官兵抓我,我总是耍他们玩儿,靠得很近并装作没注意到他们,让他们觉得自己一伸手能抓住,却总也抓不到手。  因为他们不会抓或者咬咱的脚呀!  这家伙它不同,呲牙咧嘴的没法跟它玩。要让它来上一口那可就麻烦大啦!  跑吧!  这一通跑可以说是创下了咱自身短跑项目的最好成绩,可惜那时候没有计时器。  可是,要论跑,咱哪里是那条狗的对手呢!  百忙中回头一看冬子已被我甩得老远,眼看着就要被那可恶的白狗咬着了!  做大哥的本能使我刹住了脚步,脑子一热掉回头冲那狗迎头扑了上去,那狗却是个欺软怕硬的角色,见势不妙立即后退,作出一副准备逃跑的架势。  哈,这家伙!有办法对付了,我蹲下来作势扔土坷垃砸它,它果然中计撒腿就撤,其实我手中根本没有东西。  就这么,弯一次腰它逃一段,逃着逃着就不见影了,只能听见它的吠叫声还没皮没脸地响着,但已全然没有了往常的威风了。  十周岁还没到的冬子喘着气心有余悸说:哥,幸亏你回来!我实在跑不动了!它的嘴巴就一直贴着我的光脚丫!  风子糗到家了,强撑着道:没事,哥逗它玩呢,怕它?哼!哥交待你以后记住了:别跑,遇到狗不能跑知道不?  冬子懂事地说:记住了,哥,回去我们从哪条道走呢?!    
  乡村纪事    十五    这个集市是处于两县交界处,乱,也比较热闹。逢双集,隔天一逢集,  第一次去赶集很狼狈,因为这个冬天极冷,脚上长了冻疮,直到开春也没好完全,现在穿上深筒胶鞋,磨得疮口还很疼,但实在是一个冬天没出门,憋急了,就跟着三宝几个人上集去玩。  一路上都是去赶集的人,有挑着担子去卖稻糠的,有挎着篮子去买菜的。天冷,大家都缩着脖子,深蓝色的和灰色的衣服为主色调;路很滑,刚化了冻,一段一段泥浆陷得很深,有些田缺还得跳过去。  赶早集的已经回来了,担着空笆斗。三宝说他们是去卖米的,不让卖,悄悄去的。农村里但凡要用钱,没别的,就一条,卖粮食。当时养鸡和猪之类的还允许,没闹得像后来那么邪乎,但这些东西一来各家都不多,二来也不能轻易就卖掉,总要等到它们长到能卖的时候。粮食是队里分给各家的,圈在自家的圈席里,那些多子女的家长一遇上事,总是寅吃卯粮,先扒它两笆斗卖了救急再说。  集上也到处是泥水,没下脚处。但大家都泰然处之,垫两块土坯就可以摆摊。  到卖鱼的摊子上看看,有鲫鱼很便宜,只要两毛钱一斤,就想买几条回去。  三宝他们瞪大了眼睛:买这“皇子”干什么?  “皇子”是土话,翻译过来就是“东西”。  不干什么,吃呗。  他们觉得不可思议:这“皇子”那么日的贵,回去有空上河沟里下卡子能下到!不行停几天天暖和了,下黄蟮笼子!这“皇子”,还买哦?  那就到别的地方转转。  转到卖小鸡雏的摊子上,我觉得它们毛绒绒的可爱极了,就想买两只回家养着。又给他们拦住了:这“皇子”还买呀!  我看他们笑得蹊跷,就虚心讨教道:这“皇子”不买难道也可以下卡子下到呀?  他们笑死了,笑够了就点拨城里来的风子道:这“皇子”是自己家里老母鸡抱窝孵出来的,哪用买呀!  可是我们家没有老母鸡呀?  可以买鸡蛋到我们家孵呀,马快就到春天了,老母鸡肯定都要抱窝的!  又没买成。  转到卖菜种子的摊子上,我想这次无论如何也要买点种子回去种一种。你想,能看着种子变成秧苗,然后结出果实,这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情哪!比方西红柿和辣椒什么的红红绿绿长一大片。  一问,有小白菜菜籽,有蒜籽,有葫芦籽,有各种瓜子,可以说应有尽有。可是还没等我问价格,三宝他们一哄而上,把我给架走了。  我气得叫了起来:这“皇子”又怎么啦,不能买吗!  洪柱儿一边揉着他那著名的红鼻子一边笑:这些东西我们家菜园都有,你要,给你就是了!再说你家又没有菜园,你买这“皇子”干什么!  结果竟然是空手而归!  刘大妈在村口看见我们了,招呼说:咦,你几个半劳动力上集去啦?!都买了甚“皇子”啦?  回到家后才发现,惨啦,我脚上要好没好的冻疮好不容易结成的痂又给磨烂了。     
  乡村纪事    十六    水井在村北头,挨着水田边。  刚搬来的头几天,我们家的水缸里总是满满的水,仿佛怎么也用不完。后来才发现是国子每天一大早就挑水,顺便就帮我们家挑了。  我们于是决定自己来完成这项工作,芬和我。  咱们仅有的工具是一只白铁皮桶,和一卷用布条拼成的绳子。  到了井边上,很多人在挑水,还没轮到咱们把小桶往井里放,就有人助人为乐把我们的小铁皮桶里倒满了水,我们只好一人一边抬起小桶就往回走。一小桶水倒是不太重,可是两个人抬着走,在泥泞的路上,用力不均匀很容易泼洒,抬到家时小桶里的水几乎只剩了一半,朝水缸里一倒,我们姐弟俩都感到太不好意思了:水缸中的水几乎没有动静!  用汛期水文观测报告的术语来说应该叫做:水位未见上升。  国子见状也笑,就决定把他家的扁担和水桶借给我们用,并嘱道:挑不动的话可以一次挑两个半桶。  当然也要拿上配套的井绳。井绳是各家专用的,卷成一卷带去井边。挑最后一挑水就把它带回来。  空桶挑子一上肩,把咱压得一个踉跄,原来对从来没挑过担子的人来说,光这桶就不算太轻,况且它还爱左摇右晃,让你走起来很不自在。国子把我的一只手抓过来按在桶上端的绳子上,教我控制桶的摇晃,还不错,试着走了几步也就适应了。  水井的边沿很平,跟地面差不多高。井边给前边的打水人不经意洒上了水,很快就结成了冰,看上去就滑溜溜的,这使得芬不敢走到井口,她只能站在离井有一两步远的地方让桶顺着井壁往下滑,当桶落到水里,她也不敢伸头看到桶里装了多少水。这个动作连我这个外行也能看明白,如果桶里装多了水,她的力气也就不足以让桶离开水面;其实就算桶里只装一点点水,她站的位置也没法保证能把桶从井里提出来,因为桶紧贴着井壁难免磕磕绊绊,井绳挨着井沿又很容易磨断,不要说上面还会沾上泥呀土呀,弄上来的水怕也是不能用的了。  是男子汉表现的时候了。咱的幼功就是爬高上低,站在井边上当然没什么问题,也敢朝井下看,只是对我来说井绳似乎粗了一些,就把井绳的一端交给芬,我负责把水桶从井里提上来。芬就在旁边一个劲地说小心呀小心呀!  问题在于不能让桶里的水装得太满。  但桶很沉,一放到水里就会侧翻,装满水才恢复正位。城里来的风子所采取的对策是,这时候把井绳大力摆动若干次,使桶中水减少到咱的力量能承受为止,才一股作气往上提拉。  曹刿论战说一股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把沉重的水桶往上拉也有这种体会。半道上一松劲,握井绳的手再也不敢倒换位置,两下一停,水桶就出溜下去了。  要命的是,咱的手这时还没有长出老茧子,粗麻绳在手心里一磨,疼痛难忍;天又冷,手一沾上水,冻得彻骨冰凉,都不太听使唤了。  在咱呲牙咧嘴练习的过程中,已有不少人围观了。他们看咱提半桶水上来还弄得声势浩大这么遭罪,都觉得好笑。有人就说让我来替你提水吧,小心别摔下去了,你们城里人放着好好的自来水不用,跑这来受这洋罪干什么。  这些话,用现在小品里的词儿来说,就是太伤自尊了。  越是这么说,咱越不能认孬!  深呼吸,搓手,攒眉,瞪眼,咬牙,经过一番殊死的较量,终于,不容易呀,终于把半桶水给提出了井口!  虽然没人鼓掌,记得咱也喘着大气左顾右盼了一小会:那个人呢,那个说话的人呢?  关键的关键是:咱不是没摔下去么!    
  乡村纪事     十七    半桶水是从井里拔上来了,可是能不能从井沿儿挑回家才是关键哪!  顺便说一声,另半桶水到底还是别人赞助的,咱的手有点木了,想逞英雄那也得看时机对不对。  这就得说说扁担的事儿了。  如果能像李连杰那样玩一把少林功夫,双手各提溜一满桶水,几乎是脚不沾地三拐两绕到家里水缸的边上,单臂一较劲,水桶轻盈飞起来,轻落缸沿,手腕加力,水桶倾斜,该有多么干净利落!  不过当时还没有《少林寺》电影,这种想像力还要等十年后才能产生,二十年后才有农家院中请人打压井的事,那时候地下水位下降得太大,一般水井打浅了根本出不了水。  在扁担当家的时代,还是要把扁担先用好才是。  扁担的好坏首先要看材质。一般认为桑木的为佳,柔韧有弹性,挑起东西来闪乎闪乎的很有可观赏性;松木的比较脆,硬,易折;桐木更不行;柳木扁担比桑木的差一些,但也还能用;毛竹扁担适合女性用,挑轻些的东西也能闪乎起来,省劲儿。  所有说不上材质的扁担都叫杂木扁担,也能用,但不能像桑木那样做得很薄,很轻,弹性当然也差多了。  除了毛竹扁担外,所有木质扁担做成了都要用桐油刷几遍,可以防虫防水,不易出现裂纹,而且每隔几年还得再刷,这也是因为好扁担用惯了,真要换一根,除了费钱外,总会觉得没原来的用起来舒服,所以大家都比较珍爱自家最趁手的扁担。  当时风子面临着两个半桶水要亲自挑回家的重任,自然还顾不上研究肩上的扁担,以及扁担两头用麻绳系着的铁钩,况且只是一个站起动作就已经把我难倒了。原来以我当时的个头,就算把扁担放在肩膀上站直腰,水桶也不会离开地面的,为此国子已经把铁钩上的麻绳在扁担上多绕了几道,但他并没有细心到调整麻绳在扁担两端上的位置,以便让我的手能兼顾到两只水桶,这一来咱就不免要出一把洋相啦!  十四年来,咱这肩膀还是第一次承受这样的重量,好在试了几把以后,总算找到了扁担着力的中点位置,虽然是摇摇晃晃,最后总算也站起身来了。可无论如何就是迈不出步去,一来是路滑,二来是不会闪乎扁担,直撅撅地小步走,水桶先就晃起来了,身体刚前进一点又给逼退回来。因为两只桶的距离比较远,只能顾到前面的一只,等到好不容易把桶的晃动给控制住,还是在原地踏步踏。水也泼出来一点,泼在膝盖上,冰凉一片。  还没来得及熟悉起来的村民们在呵呵地笑,包括几个半大孩子,后来才认识的三宝他们。  虽然有厚棉衣隔着,右边的肩膀却不依不饶地已经开始痛了,火辣辣地。  镇定,镇定。我假定自己是在做一项重要而复杂的研究课题,沉着地发出一个堪与任何哲学家关于人类本身的思考相媲美的疑问道:如果想把扁担从右肩移到左肩,应该分几个步骤?  旁边有个声音轻轻说:要不,你先把水挑子放下来再说?再泼几下,就算挑到家也没什么水了。  芬说得对。  天真冷啊,这是1969年2月中旬的某一天,寒风里,在村北头地势最高处的井沿边上,城里来的风子觉得不光是脸和手,连脑子也给冻得有点发木了。  
  楼主狡猾啊,吊俺胃口啊~~~~等着终结时,从头到尾好好看~~~
  乡村纪事    十八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  这话说得很顺口,很押韵,很轻巧,但你千万别小看了这句话的科技含量和文化含量。  你笑是吧?你年轻呀!不怪你。  试试看,如果你在寒冬腊月的一大清早,从暖被窝里钻出来,小风嗖嗖刮着,冻得清鼻涕溜溜淌的时候,掂着三角粪铲,挎着一个粪箕出门,转悠了两个小时连一泡狗屎都没拣着,这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  在几个小伙伴中,凯子平时比较受大家欺负些。一来他长得个子小,二来他爸是富农,那阵子给整得见人三分笑,隔了八丈远就弯腰。爸是那样,儿子也就没什么硬气。  不过凯子很勤快,看他每天一早都要挎个粪箕出去转,有天激起了我的好奇,问他每天出去干什么,他很意外有此一问:干什么?当然是拣粪啦!  拣什么粪?  猪粪哪,牛粪哪,最好当然是狗粪。  拣来以后放在哪儿?  放在家门口粪堆里。  搬来不久我就注意到,村里每家都有一个粪堆,上面主要是堆着每天烧灶清出来的草木灰。草木灰怕风刮,就用少量的土压着,或者泼一点水。  当粪堆积攒了一段时间,队里就会专门收,按肥料的质量高低折算工分。如果掺了鸡鸭猪粪之类的,肥力就强,工分就折算得高。有人耍小心眼不但不掺动物粪便反而多掺了土,工分折算得就低。验粪的人都是有经验的老农民,一般骗不过去。  人粪尿各家是放在稍远一点的粪缸里,队里另外专门收,也折成工分,那就更高了。不过大家都不怎么肯交给队里,宁愿自己用在小菜园里,因为当时还没有私留地。实在用不了,才交。  真准备交了,怎么也得掺点水。这是通行的做法。  就像当时卖酒的小店一样,进货到了,立马关上店门。熟悉的人就跟正在上门板的店老板开玩笑:少兑点井拔凉哪,兑多了明天就不来打酒啦!  井拔凉当然就是井水,是当地方言的说法,很传神吧。  一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拆出来旧房的土坯也能当肥料,后来看到队里打土坯盖牛屋的场面才明白,原来土坯一般是用田里的熟土做出来的,还到田里,本季就不怎么要施肥了。  在化肥滥用之前,还有一种方法是在田里种红花草作绿肥。  红花草又叫紫云英,是蜜蜂酿蜜的原料之一。在饥荒年,它还能上餐桌度命。  田间地头的各种野草,也被铲成草皮堆成堆肥。  经凯子一说,我才发现,咱家粪堆的规模目前是全村最小的,并且没有用土或水压住草木灰,风随便一刮就能在那儿形成小型的龙卷风,看着草木灰打着转儿飞到天上去。  而且,因为家里还没有饲养任何小动物,粪堆的肥力应该也是倒数第一的。  不行,这怎么行呢?明天一大早,城里来的风子决心已定,要出门拣狗屎去!  
  乡村纪事    十九    初春时节,清晨的气温还是很低的。  从暖暖的被窝里爬出来,毅然决然手持冰凉的三角粪铲,撅着借来的粪箕,城里来的风子奋不顾身地冲进了寒风中!  晨曦微露,空气清冷,真像诗里写的那样,鸟儿在啁啾,狗儿,狗儿恐怕也嫌天冷还没钻出窝呢!  平时看年长的农民喜欢拢着袖子走道,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现在总算明白了,实践出真知呀,我把两只手互相伸进对方的袖口里才发现,手,这时候是多么渴望一份简单的呵护呀!只要有那么一点点温暖,立刻就不一样了,它们像得宠便知道撒娇的孩子一样,再也不肯钻出袖笼了。  现在你可以想像一下这个小伙子的面部表情:乱发上扬,睫毛上挑着白霜,一对困倦的眼睛满怀希望地四处打量,冻得微微发红的鼻子下有些许若隐若现的清鼻涕在流淌。  我写成了诗句么?这不能怪我矫情。有时候,诗情画意就是这样在不经意间得来的。  请你用中远景继续发挥想像:这个身形单薄的年轻人略有些驼着背,在阒无一人的田间小道上双手笼袖孑孑独行,粪铲斜插在怀中,挑灯笼一样挑着一只竹编的粪箕,好在粪箕是空的。  是空的,不骗你,这就是问题之所在!  我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起来得太早了,那些猪呀牛呀凭什么要按咱的想像于清晨之际在你即将来到的处所慨然出恭呢?  没道理呀!  不过古人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就当是等着看日出吧。  天色渐明,有昂扬的鸡鸣声从村舍里传出,并渐成遥相呼应之势。  在近于不抱希望的时候,古人说的好哇:天道酬勤!说的就是现在啦,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哈哈,一条狗!  一条狗能在这时候出来,它能做些什么?毫无疑问,它在睡梦中给憋急了,它需要出来放松一下。  但是它居然显得并不着急,瞧上去似乎很有绅士派,仿佛一定要找一处合适的地方安置它的排泄物。  以前光听说猫是有这个习惯,怎么狗现在也跟着学时髦了么?  它不急,咱也不急,咱倒要看看它能溜达多久。反正我是目标明确地跟定了它。  可是,难道没人告诉过你宿便如毒,早排早轻松么?难道你不明白古人还说过可以有权宜之计的么?再说又没谁规定你不可以随地大小便!就算是在巴黎的协和广场你想威风一把也没人敢把你怎么样,别说在这田间小道上了!  这家伙显然没打算理会咱这些忠告,反倒警觉地迈起了快四步。  我跟它跟得大喘气,它却越跑越远,最后,终于,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我气呀,我又不是来早锻炼的,瞧跑得我这一身臭汗!  转过一个弯,猜猜看我无意之间发现了什么?  凯子!他正吃力地挎着他那只堆得满满当当的粪箕走着。  看见城里来的风子,他有点诧异,上下打量了一番便惊叹道:你,你这是搞甚“皇子”呀?!    
  乡村纪事    二十    乡村里第一大事要数盖房子。  娶媳妇当然也是大事,但没有房子媳妇就无从谈起。  故村里只要有人家准备盖房子,必会弄得四邻皆知的,因为所有过程都少不了大家的帮衬。  第一件事是选位置。  当时还没有统一的宅基地分配,谁家要盖房,只要不影响其他人,跟村里有头有脸的长辈们说一声就行。也有神神叨叨请了风水先生瞧看的,不过都不敢公开。风 水先生大概也知道这里都是土生土长的乡里人,后代出将入相的机会很小,故也不是很郑重其事,随便在村里张一下,口中喃喃自语嘀咕几句,指个就近地儿,拿上薄酬就开溜了。  第二件事是打土坯。  盖砖墙瓦顶的房子那是以后的事。当时没人敢朝这方面想。  打土坯是个技术活,要请高手做。  首先是要在割完稻子的田里用碌碡把地压平实,不能太干燥,也不能太湿。干了土松,切不成块;湿了下不得人,一下去就踩烂了,更不要说还得上碌碡压。  土压熟了,要用牛拉着犂切土坯的宽度,这活要不细心,走斜了,土坯就宽窄不一,盖房子时就得挨人骂。  切得了宽度,就要用人工把土坯的长度用平锹给切出来,并依着土坯的厚度把它翻个个儿,晾晒。等它干透,就可以盖房子了。最怕的就是这段时间下雨,水一泡,全都白忙活了。  还有一种叫托土坯。是用生土加水加碎草拌成泥,用木模托出来的。这种土坯比较标准化,但用时太长,用工太多,干了后也容易出现裂纹,很少有人采取这种托坯方式。只有在盘灶时,这种细巧的土坯才是必须的。  在湾区,盖房子之前要打高高的地基,用意是在防水。有不少村子本身就叫某某台子,说明村庄的选址首要条件也是要在地势高的地方;在岗区,用不着太高的地 基,因为这里的排水不成问题。文圩子村处在不岗不湾的居中位置,理论上应该是旱涝保收,占尽地利。盖房子打地基也是取其中数。山区取石方便,地基用石块 做,在这里就算很有实力的人家也只是铺很少的一层石块,一般都是仅仅把土夯实了就行。  打好地基后,下面的事依次是砌墙,上梁,加顶,铺草,不必一一尽述。  盖房子是一桩大事业,也是人丁兴旺的象征。到这个时候,村里人不光是叔侄兄弟伙,就是不相干的人也互相帮忙,有时候还免不了得请外村的某方面专家来援手。  我跟在三宝他们后面给人家朝房顶上扔过麦草把子,扔的时候要准,哪个师傅要草把子就扔到哪个师傅的位置,并且要整捆用力,若是抓着部分麦草用力扔,草把子很容易散了架。  有一样对东家来说是少不了的,就是得时不时地请所有干活的把式喝酒吃饭。所以但凡有人家盖房子,这段时间村子里总有人走道是东倒西歪的。  村里人喝了酒,就老爱跟城里来的风子开玩笑说:什么时候娶媳妇,我们来帮你盖房子!  这么说着说着,有人竟然就当了真。  谁呀?  张文强的妈,以让天下有情人无情人皆成眷属为己任的“职业革命家”!  
  乡村纪事    二十一    这是个极为古老的、承担着重要使命的职业。  人类的繁衍和社会的发展离开了她们的辛勤劳作老实说就会大打折扣。  说起来媒婆这个名称不算太响亮,但所有以此为使命者都有着相当的胸襟,不太在意这些通俗的称谓,而永远保持着饱满的生活热情和卓有成效的工作业绩。  在村里,年纪到了十五六岁的女孩没“讲人家”就有成为大龄女青年的危险,而到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如果没有定下亲,也会成为本村的话题中心,不安定因素。  如果属于十分优秀的少男少女,一般再提前个两岁进入媒婆的视野也很正常。  经常,从田间小路会走过一个十六七岁稚气未脱的少女,穿一身新衣,头发梳得光鲜齐整,手中提着腰篮,内中有油果数根,见人免不了满脸羞涩之态。  转脸就会有饶舌的妇女告诉别人说:哎呀,你没瞧见吧,谁谁家的闺女哟,今早哪,回家啦:扯的新衣裳,挎的腰篮子,带的油果子,知道吧,讲的是谁谁家的小厮。就是那谁谁帮她讲成的!都讲那小厮长得莫耐排场!  小厮是半大小伙子的通称。  城里来的风子这会儿也被列入小厮的行列了。  张文强的妈村里人管叫她马婶。  自从马婶心中有了内定新的目标人物后,看我的眼神儿都有点不对了。不过她知道我年纪小脸皮薄,不直接跟我说事,她的主攻方向是我的爸爸。  那时候全国所有的爸爸还没被改叫老爸。  当时我们的爸爸正处在不知如何带好三个半大孩子的困惑之中;更大的困惑则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到这乡村来生活并学习农事,虽然他本来就是农民出身。要不是参军并渡江南下,他可能一直就是个标准的北方农民,和我的大伯和叔叔一样。  马婶的老辣表现在说事儿比较干脆利落:今天来也没别的事,想给你家小厮讲个亲!  可以想见我爸的震惊:不会吧,我家这两个……小厮都还小呢!大的?大的也还小啊!  再说他压根儿也没打算把儿子留在这里呀。  可是,想想看,这毕竟是件好事儿,对不对?有人来给我儿子讲媳妇了,才这么小一点儿,就这么抢手!  这么一想,我爸的好奇心居然给勾起来了:说的是谁家的女孩呀?哪个村的?  马婶这次的表现有点反常,毫无职业特点,甚至有点扭扭捏捏:也不是谁家的,就是我家的丫头。  她家丫头才9岁耶!刚才我还抢她的毽子踢着玩,差点把她弄哭了呢!  论说起来,我跟她哥张文强也该算是一伙的吧,虽然他比我和三宝他们都大几岁,有时候一高兴还挤在他家睡觉,他小不点妹妹就在咱们旁边的小床上睡。  你家还有别的丫头么?  大的嫁出去啦,没有讲人家的,就跟前这一个小的。  而且,马婶强调说,针对下放干部家的特别优惠条件是:从讲亲定下来后,每年四时八节,直到过门,不用给任何彩礼!  我听到爸爸略带自豪的转述后有点震惊:这门亲事若是讲成,这女孩跟过去万恶旧社会里的童养媳大概也差不太多了吧!  六年后,我作为知青插队已经几年了,住的地方离文圩子有几里路,在公路边。有一天收工后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外村女孩在我们院子外面的桑树上采桑叶。  她显然先认出我来了,定睛看了看后,嫣然那么一笑。  我走进院门后愣了好一阵才回想起她幼时的眉眼来:天哪,我说有点面熟,这分明就是咱那个童养媳呀!  赶紧追出门一瞧,女孩已经杳无踪影了。  奇怪呀,你说树上的桑叶还这么多,她怎么就不采了呢!    
  乡村纪事    二十二    有一件事情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为什么到了文圩子后就没怎么想着在哪儿能读书?刚刚小学毕业,这点儿文化就算是建设咱们的社会主义新农村也不能说就够用的了吧?  也许就是因为最近的中学离咱们村子太远?  冬子倒有地方读书,大队部有小学,离住处不过二里多路吧。  既然三宝他们每天也得和大人一起干活,咱也别闲着,就要求参加干活。村里人一商量,给芬和我定了三分半工一天。那时候劳动力是十分工一天,妇女最高是七分一天。  记得第一份工作是在牛屋里搓草绳。  因为冬天没什么事,就为春天的农事作些准备,搓草绳就是这类工作之一。  我印象中首先做的是其中的一道环节,把稻草弄齐整了,扎成小把,然后用木棰把它砸软活。要求不能砸断,又不能砸漏,砸漏了草就生,搓成草绳易折断。  砸完了没事干,就帮别人添草。这活儿简单,就是每次给大致差不多的几根草,让人家添到正在搓的草绳里,这样草绳就会不断变长。如果给的多少不匀,草绳搓出来就会一段粗一段细,用的时候就会受力不平衡,发生断折。  如果搓的是牛拉犂耙时用的粗绳,大多是用苧麻,先搓成细些的绳子,然后以两股合一或三股合一的方式“革”起来。  有一个实用小巧的工具,木制的,长度半尺不到,在圆柱体上挖出三道深槽,三股各自同向上劲的麻绳分叉嵌进槽中,由此合成一根粗麻绳。  打麻绳的专用设备分立在两端,主要功能是用来固定绳头,并按指定的顺时针或逆时针方向上劲。上劲当然也是人工的。  也有用草的,那一般就直接用手搓和“革”,那样“革”成的粗绳有一道工序是摔绳,就是把刚“革”好的绳子一人一边拉起来往地上摔,为的是让它变得更密 实,但摔着摔着很容易变成集体跳绳。先是一个人冲上去跳,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冲上去撒欢儿,抡绳子的人也很配合,结果牛屋里最后变成了疯狂的迪厅。  劳动力大部分都不在,这里是妇女和小厮们的天下。最能疯的其实是那些妇女,也许她们平时受的苦和累太多了吧,有一个机会能疯一疯,就都不愿放过。  这种即兴发挥的节目很多,也是大家苦中作乐的方式。比不上吧屋和迪厅的时尚,其实仔细想想,本质上倒也差不了太多。  围绕着牛屋还有一项工作,是把牛粪从粪窖中清出来,其中一部分做成牛粪饼,贴在牛屋的外墙上,待干了后,分给各家当燃料。  我们的活儿是用锹给人家往粪挑子里上粪。这活儿轻,但很脏,很臭,几乎不能说话,还有,窖底很滑,不容易站立得稳。  但大部分人不太在意牛粪的味道,也不嫌腌臜。凯子就敢直接用手把牛粪拍成饼往墙上贴;三宝看我怕臭,就故意用麻桔杆挑点儿牛粪一伸一伸地来恶心我。  很久以后我才和他们有了同样的认识:吃草的动物粪便,无所谓,有什么腌臜的呀?  可是,当时,第一次,站在牛粪窖底,城里来的风子,一边勉力干活,一边迎风流泪,真的快要给那味儿熏昏过去了!  就这样,腰酸背疼头昏脑胀一整天下来,只挣三分五的工分,相当于一毛几分钱,还不够两个鸡蛋的钱呢。  现在谁要叫我上集买两毛钱一斤的鱼,我肯定也会瞪大眼睛怪叫起来:什么?这“皇子”还买呀!  
  乡村纪事    二十三    开春以后,农事就开始变得繁忙。  做秧亩,灌水犂田,插秧,收菜籽,收麦,薅秧,车水,抢场,割稻,施肥,种麦,没个歇气的时候,转眼就是秋尽冬来。  对一个母亲来说,有一年之久没看到这几个孩子,会有多想?  反过来,对三个未成年的孩子来说,仅仅用书信来表达对母亲的想念,也是远远不够的。打过一次长途电话,记得是跑了好几里路到大队部,和芬一起去的,可是没打通,忘了是什么原因,总之没打通。  成人之后,特别是自己有了一个宝贝女儿后才明白,当时,十五岁的芬,会有多少心事,而这些心事是只能对妈妈说的呀!  有一封信,我是用漫画的形式表述一件真实生活中的故事,这封信,妈妈几乎拿给每一个亲友看了,每拿给别人看一次,她都是边笑,边掉泪。  更不要说冬子了,十岁的冬子衣服总是这儿破了那儿又破的。姐姐费了老大的劲缝补,有时候手都给针戳烂了。这小子聪明,也不说不好,只是说,要是妈妈缝补,肯定会选颜色更合适的碎布。总是把姐姐弄得很委屈,泪水涟涟的。  所以第二个冬天发生的最重要事件是妈妈的到来。  虽然只住了几天,但那不一样,除了二弟不在,我们几乎是全家团圆了。  妈妈带来了丰富的食品。所有在城市里凭票能买到的东西,她几乎都带来了。  其实城市里这时候东西都很紧缺,平时吃的米是中熟米,不用说还是仓库里的陈米,就这还要搭配一定百分比的粗粮如山芋干之类。副食全部要凭票,哪怕是一块豆腐干。  不过,一个家庭主妇的能量真的是无法估量的。还没到过年,可是她的到来使我们全家像过年般热闹。  爸爸得到了他所需要的药,他的身体一直不好,但没有一个孩子能想到这些。  芬让出了主厨的角色,但她和妈妈几乎身形不离,母女间的悄悄话很多,很密。  我表演了很多新学的把戏,出丑弄怪,兴奋得有点过头。  冬子的破衣服不见了,换了一身簇新的外套。  我们家那用豆腐架做成的小方桌被各种菜肴堆满了。妈妈在到来的第二天一早专门上集买了二毛钱一斤的大鲫鱼数条和其他菜,满满一篮子!  我和冬子这顿饭撑得都有点弯不下来腰了。  我们一家人的高兴事,就是全村人的高兴事。人们络绎不绝地前来,一来要见一见下放户家的主妇,二来这满屋扑鼻的香味也确实是令人难以抵挡。再说要是按照已经逐渐养成的好习惯,我们早应该盛着满碗的饭菜到公众场合去了。  妈妈很能适应场面,只要见有人来,就热情地招呼人家吃菜,还拿出糖果、麻饼和烘糕之类的点心给孩子们吃;并且对大家的各种问题是有问必答,弄得有点像开记者招待会。只是她的南方口音很重,很多地方需要爸爸来翻译,爸爸的普通话很好,大家都能听懂。  还有一件事令人难忘:难得的家庭团聚使得每个夜晚也非常宝贵,互相之间有很多要说的话,可是小弟冬子所放养的鸭群此时虽仅剩了一只,但还是非常不合时宜地大声呱噪,结果被妈妈一气之下塞到门外去了。  冬子此时已酣然入睡,没法提出抗议,要到第二天一早他才会得知这个令他痛心的消息。  上次行文把这个细节模糊带过,特予补记。  但事隔多年后我想,我现在已经很能够体谅妈妈当时的心情,要是那时候我足够懂事的话,这件事应该由我来做。可惜那天晚上,印象中我是睡在张文强家的。        
  乡村纪事     二十四    母亲到晚年坚持说,她所有的孩子中,只有我是打从生下来就没见哭过一回的孩子,生下来就只会笑!  听着有点恐怖吧。  也就是说,我对来到这个陌生的尘世间,一开始就很满意,没有任何怨言。  我一直不是很相信这种说法,但她坚定不移地反复说,不由得你不信。  不过根据记忆,我在所经历的任何一次道别时都没掉过泪,包括从文圩子搬走的这次。  同样,有的人几十年没见过了,乍一见,已经从毛孩子变成了小老头儿,决不惊讶,照样淡淡地招呼:嗨,你好。仿佛昨天还在一起喝过酒似的。  万种感念,只在心里藏着。  人很奇怪,在哪儿一住仿佛就会生根似的,住得越久,根生得越深。离开了,就有些牵肠挂肚,难舍难分。  搬家的时候,和来时一样,也是十多个劳动力用扁担挑子搬。不一样的是这些人都已经非常熟悉。他们不会说别的客套话,只是对我们说有空来文圩子看看。  这句话很实际,看上去也是很容易做到的事。这才离了几里地呀!可是稍一忽略,就成了难上加难的事。  事实上,几十年了,我再也没走进过这个村庄。  类似的情况,在生活中不断发生。许许多多的地方,许许多多的人,一旦告别就没有了再见。有些机会,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那天,我的小伙伴们当然也跟着大家一起送,他们挑不了挑子,就手拿肩扛着一些小东小西,主要还是得送送。那天,他们一点也不像平时那样嘻皮笑脸,挺严肃,但没哭。  那天倒是有人哭了,是一些女孩,芬的伙伴们。  要不是因为读书不方便,还不会想到搬家。  城里人这会儿已经不读书了,就是在学校也是个形式,根本不用做作业,老师也不敢说什么。这是个师道尊严靠边站的时代。  可是乡村的学校还是一本正经在上课。  最近的中学在公社所在地,离咱们村很远,如果搬到公路边上,路程可以减少一半,且全是沿着公路走,阴雨天会方便许多。于是秋末冬初之际,我们就从文圩子搬到了公路边的一个叫小店的村子。  公路的北边是一条河渠,有五米宽左右,过一座小桥就到了新家。  小桥,流水,人家。这一句嵌在元曲里的词儿,倒很像专门为这里的景致而写的。  这次没有房东了,是公社专门为下放干部盖的房子,麦草房六间,供两家人住,各家有一个小厨房,共用一个院子。  我们的邻居是另一户下放干部,一对夫妻,带三个孩子,最大的是女孩薇,她将是我未来三年的中学同班同学。  从文圩子搬到小店,印象中,只觉得不是住在别人家了,有了自己的家,房间也从一大间变成了三间各自独立的。  院子很好,不光显得安全,也安静了许多,同时多少也阻挡了一些公路上刮来的灰尘。  公路边的便利,我们以后将体会得更深。当时,猛一看见公路上汽车来来往往,我只觉得是从与世隔绝的状态中走出来了,虽然有这种感觉一直觉得并不坏。  当然,新的环境总是令人振奋的。  更重要的是,经历了一个轮回四季的农事,从现在开始,芬和我又要上学读书了!  
  乡村纪事    二十五    有必要先描述一下咱们新的芳邻。院墙外的。  此人是本村一宝,大名陶华,是位正经的男士。  陶华的正经在于,他总是在任劳任怨地工作,但不知道为什么,不幸总是接二连三地光顾。当然,这是他本人的说法。  村里人有另外的说法:他是一个屡教不改的惯偷。  每到冬天,村里人就要开会来讨论如何救济这个单身汉。因为在天气暖和的时候,头一年救济他的棉被已经照例被他换酒喝掉了。  大家最担心的是他把每天要使唤的老牛给换酒喝掉,好在他的原则是:在本村,他一贯坚持做个好人!所以这种令人担心的事情尚未发生过。  为了这个原则,他很辛苦,因为好人毕竟很难做。为此他也被夏日的骄阳晒得黝黑,配上他的罗锅肩背,完全是一个苦大仇深的本份农民的形象。  也正因为如此,他在我们的院墙下搭建违章建筑,一个小型窝棚,受到我们的质疑时,村里的头面人物宽慰我们说:陶华,你们只管放心,他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的。  所以后来咱家一只粪桶不翼而飞时,我们也无法把他列为犯罪嫌疑人。  为了广泛树立他的良好信誉,有一次,有位村民在向他讨要久借不还的一葫芦瓢米不得,一时动怒拿走了他窝棚里惟一值钱的一盒火柴,被他泼口大骂了整整一天,说那个村民偷了他的东西!真不要脸,跟我要都没事,不就是一盒火柴吗,才两分钱,这么不值价,怎么可以偷人家的东西呢!  他把偷这个字咬得很重,咬得痛心疾首,咬得那位村民在村里好一阵子抬不起头来,悔青了肠子!  顺便说一句,他的窝棚没有正式的门,只有一个麻桔杆扎成的小门,为得是挡住那些小猫小狗,不让它们抢占他的地盘做窝。  本村之外,他有没有原则就不清楚了。不过从他经常被人家打得鼻青眼肿地逃回来这一点看,他即便有原则,恐怕也跟人家的原则相左。比如他的正常业务是夜半时分把别人家的鸡鸭或者猪羊悄没声儿挪个地方,可是主人家一旦发现,总忍不住要拿柴火棒和他瘦小的屁股瓣儿商量个结果。  商量的结果通常是陶华的尊臀微微有些许创痛。就像辣子村里的分级一样,微微辣是最低一档的辣,老辣才是够分量的辣。  周边的村民们一般都不肯对他施以老辣的手段,除非是意外失手。  偶然遇到这种情况他也总是声称走路不留神摔了一跤,以维护他的尊严。  如果他夜里的工作得手,这个白天他的小窝棚里就会升起袅袅炊烟,并有喷香的肉菜佐着酒气在咱们的院墙内外氤氲,傍晚时分要是凑巧还能看到微醺的他在河埂的垂柳下踱步沉吟。你不用走多近就可以注意到他日渐稀疏的头发竟时尚地后梳,且被夕阳的余晖点染得斑驳陆离。  村里人每年初冬时节开会的结果,自然是继续给他张罗一床棉被,并千叮咛万嘱咐再也不要把它卖掉换酒喝了,如果再这样下年就没有这种好事了,大家就会看着你像狗一样钻草窝不管你了,等等。  可是大家心里都清楚,说归说,这种事情总是难免的。  大家心里更清楚,到了真正天冷的时候,总是有人会出面张罗管管他的。  因为人家是远近驰名如雷贯耳打不死骂不怕有性格酷毙了的陶华!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好诗,对不对?  你随便在路上拦个牧童借问人家大名鼎鼎的陶公府邸安在?  谁不知道?小店呀!就在那个下放干部家东院墙下面!  这个由过去的鸡毛小店发展起来的路边小村庄知名度得到如此迅速的提升,不能说不是拜陶公所赐。  这种知名度村民们当然不稀罕,其实令本村的住户窃喜的是陶公所一直坚守的那种职业美德。  这家伙偷是偷,可人家就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宁愿冻死都不肯坏了规矩,这多难得呀,你说是不是!  
  乡村纪事     二十六    公路边的好处是可以看到陌生人。  在远离公路的地方,这是很希罕的,所以那里的村民见谁都觉得很亲,他们脸上的笑容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  看到陌生人的好处是让你觉得这世界还很大,不光是周围的这么几个村子。比如说,沿着公路走下去的结果是到达某个城市,至少是城镇。  但从城里下放到这里的父亲似乎另有一种视角。他看到了公路边一蓬蓬细密的灌木丛,并且由此激发起一种强烈的兴致。  于是他常常在散步时手里捏着一柄镰刀,看到灌木丛中有细而直的就削下来,这样几十天后就在家里积成了一个小堆垛。  父亲平时不多话,芬和我每天去上学,也没注意到这一堆细木条能做什么用。  有个星期天,我们都在家。父亲把细木条搬到院子里,用镰刀把它们均匀地一剖为二,并小心翼翼地打磨平滑。看来这件事他平时有空一直在做,因为大部分细木条已经剖开并打磨过了。  到城市很多年了,奇怪的是父亲的手上一直有老茧,很硬,很有力气。不过人到中年的他这时候已经发胖了,而且因长期抽烟肺也不好。真做力气活,尤其是需要弯腰或下蹲的活儿,他其实已不能胜任了。  我恍然大悟道:这是要编成篮子吧!  父亲若有所思,但还是摇了摇头说:那就浪费材料喽。  父亲从不喜欢说他在家乡的事,正如他不喜欢说在部队南下作战的事一样。直到他去世二十年后,他从前的有文化且饱受磨难的老首长才写长信认真地告诉我:你父亲他打仗很勇敢,他跟董存瑞是老乡!  后来我们才知道,只要是父亲说的事,都是可信的,因为他既不懂得撒谎,也不懂得幽默。但他在我们很小的时候说过自己会编筐,我们都不相信,认为他在哄我们玩呢。当时他只是摇了摇头,也没多说什么。  从父亲摆出的圆型底座看起来,果然是编筐。看来他是要用事实来证明自己很久以前随口说过的一句话。  父亲这会儿像个艺术家,一声不吭地左端详右端详。但是,这活儿一会儿要蹲一会儿要站的,很快他就气喘吁吁的了,看着都替他累得慌。  在屋里看书做作业的时候,我还开小差在想呢,将来能用这筐挑什么呢?人家挑土用的筐都是篾制的,很轻巧;这筐要编得了,怕是光挑这筐就够沉的了,装不了什么土了。  看书时间一长看得头昏脑胀,出来休息休息,出了房门把我吓了一大跳:院子里霍然矗立着一只半人多高的大筐!  阳光下,父亲一边抽着烟坐那儿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一边面带歉意地笑着:大了点,是大了点。  我心说何止是大一点呀,像我这样的身块儿装两个人在里面都有富余!  双手较劲试了试,真的很沉,一个人很难搬动它。  芬也出来了,很惊喜,用很大的音量叫了一声,引来了同院的邻居一家人。大家都围了过来,赞叹不已。  最后,大家的共同问题是:这筐,准备干什么用的呢?  父亲突然发出了呵呵的笑声:真是,我还没想过。这东西能干什么呢!  这巨大的造型考究做工精细的筐从此就这么矗立在咱们的院子当中,每个来访的客人看了都会惊讶,然后都会问同样的问题。  其实,我们现在知道,艺术品放在家庭里的一般叫挂件或者摆件。  你说谁会问一件艺术品能干什么用呢?  当时,我们真是孤陋寡闻呀。    
  乡村纪事    二十七    接下来的三年多时间,芬和我在乡村中学和区办高中读完了初中和高中,然后再一次以插队知识青年的身分回到小店,但我们正式插队是在马路对面的紫竹园生产队。  紫竹园,很诗意的名字,可惜的是没有什么地方种着竹子,也许过去有过一片竹林?  整个生产队包括四个自然村,约百来口人,一言以蔽之:穷!  问题在于,本来这个地方不该那么穷。  不是穷山恶水,是淠史杭灌区哪。本来应该是鱼米之乡的。  走进有着诗意名字的自然村,很容易发现,大部分家庭都挣扎在贫困线以下。  比较突出一点的家里没有一样木器家具,如果不把扁担和秧马子算上的话。所有的家具都是泥托成坯做出来的,要么就干脆没有。也就是说,桌,椅,包括床,箱柜之类,一样没有,而这家的孩子却是不少,看捧着碗的就有三四个。男主人本身有病,有些佝偻,非常不情愿客人走进家门。  据说与邻村相比,这里的生存状况还不是最差的。  那时候没有打工一说,全部人口都是真正的农业人口,谁要离开土地,跑到外地,回来就是一堆麻烦等着他。  开始的一段时间,咱还没这些概念,只是跟在上工的队伍后面,学着做一些农活,观察着农时和农事。  因为所有的知青在没有打算真正在这里安家落户前,都是轻飘飘地用局外人的眼光来观察这里的一切。只有经过多年的努力没法离开的人才会痛切地去想:我,难道真的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么!  后来我们知道,有很多的知青最后真的留了下来,做了别人的媳妇或女婿。当他们第一次走进陌生的村庄时,决不会想到,这里将和他们的一生联系在一起。  来自城市的年轻人一开始都是以好奇,不关痛痒的好奇来打量这些贫穷的村落。  我当然也是这样。  用这样的眼光,你可以看到青山绿水,可以看到落日晚霞,可以看到牧童横笛,可以居高临下地产生悲天悯人的感怀,但你不能体会到一个当地农人的内心世界。  一年以后的某一天傍晚,我走在田间的小路上,令人筋疲力尽的双抢耗完了体力,但大脑却活跃如常。有个念头突然跳了出来:别受这份罪了,咱要是做一个坏人会怎么样?  思路很简单:首先是不做农活了肯定,然后想上哪儿上哪儿晃悠。没钱了怎么办,打家劫舍的活儿也得玩,然后闹大了,肯定还得进城吧,进城做坏事就得碰上警察了吧,然后就得东躲西藏吧,然后……  当时没看过什么警匪片,更没听说过什么进口大片比如《亡命天涯》什么的,想像力也非常有限,故这一类的念头往往是被一种更为切实的声音打断:都听着了!明天早上五更天上工,拔秧噢!  按框定的程序生活下去,这是一个好人所应选择的活法。  但是,做一个好人看来很不容易呢。  有一个某部队司令员的儿子来插队时势子比较猛。公社武装部的部长是人家爸部下的部下,突然受命安置公子,幸福到不知道该拿公子怎么办。公子是军用吉普送过来的,没带什么行李,人家只当是来乡下观光,小住了几天,会见了一些当地的政要,抽空让正牌插队知青介绍了一些当地的风土人情,顺便吃了一些当地的时鲜果蔬。很快就不耐烦了,某一天就这么一声不吭,颠儿了。慌得武装部长血奔心满世界找,最后急得差点没把自己拿枪给崩了!  这类人又是一种活法。  民间的说法是:他们的路子比较野!一般人不要跟他们去比。  大部分知青指望靠着自己的努力获得离开乡村的机会,于是便不得不经年累月地跟村民们一起风吹日晒,在农田里耕作。  每到有一点消息透出来说要招工招生什么的,有资格搏一把的知青立刻会乱作一团,焦急万分,探消息,走门路,哭的哭,闹的闹。直到该走的走了,留下的人才会渐渐平息下来。  这一切,咱们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当时咱的感觉印象最深的是:雨后稻田里的空气真的很清新呀!  
  乡村纪事    二十八    没告诉过你吧,咱的算盘打得不错呢。  这是本人职业生涯的第一个职务所规定掌握的技术,咱的身分是生产队会计兼记工员。好差事是不是?  那时候没有电脑,金蝶和用友之类的软件更没发明出来,咱们的全部家当就是一把刷刷响的算盘。  算盘可以算是国粹之一,有悠久的历史了,至少《清明上河图》上就有一家店铺的柜台上摆放着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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