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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小说(2.5W,手机党慎入)_黄梅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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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小说(2.5W,手机党慎入)收藏
再发一下,明明发了前一大段,居然不见了
哪儿呢?蝈蝈?__________我行我素是一种特色。
五田叔说幺得眼回来了,山鸡变凤凰咧!说着一脸的皱纹挤得更厉害,他也不顾及,反正庄稼人就这副模样,手舞足蹈逢着天大的喜事一般,黄板牙一点也不藏风,长在了山外边。他看来是在宣布一个人人皆知的消息:幺得眼今年可发财了,那皮鞋锃光瓦亮,不丢大老板的威风,踩得路上石子哒哒响,一身西装我看也要两千块,戴上领带就是不一样,在风里唰唰唰,以前他比猴还瘦,现在倒显得我们不像人。我碰着他时,他还亲切地叫我一声“田叔”,送上一枝黄鹤楼,给我点上。哟,二十年没见,一见面就这么客气。众人笑骂徐五田这是什么狗屁比喻,冇读书就是冇读书,一张嘴净说废话,明明人家是有钱了,给根烟你还当吃了蜜蜂屎,瞧把你乐呵的。你徐五田就这点出息,卖一辈子的杂货也比不上人家一两句话有用。幺得眼现今那是金口玉牙,说句话都值钱,手下养着百十人的工程队,村里谁有他这能耐。谁家要是娶了媳妇没屋住,去求求他搞不好还能免上几块砖钱。这明显在说五田叔,他家二儿子今年刚好订亲,正筹钱做屋。地基都挖好了两年,就是没钱开工,水泥板上的青草荒了一秋又一秋。现在农村修建一幢三上三下的二层洋房没二十万打不住,就算是两上两下的,装修好后也要十来万。农村人攒不了钱,春夏秋三季辛辛苦苦忙得要命,到了过年,打牌押宝样样红火,一点也不留情,拿起一沓就往河里扔,仿佛很神气威风,其实家产快空了,玩得了今夜玩不过明天。五田叔凑到老黄鬼耳边坐下,问见着幺得眼么。老黄鬼没说话,只是笑笑,继续看扭出花来的大屁股。五田叔急了,也不生气,拦住老黄鬼,赶忙递上一枝软装黄鹤楼给点上,老黄鬼这才悠悠地说,想问我兄弟的风呢。五田叔双手一拍,可不是嘛!炭烧般的眉毛耸得老高,叹息道,我也是没办法啊,孩子总不能没屋住吧,否则我儿子的婚事就吹啦,老黄鬼,咱们乡里乡亲的你可要帮帮忙,村里谁不知道你和他是拜过把子的。老黄鬼没理他,拍拍屁股走了,几个老妇女也不好看,腰太圆,扭着就像没扭一样,光杵在那里摆手抬脚。幺得眼,是我写不出来的方言,也找不出这三字的原型,眼睛怕光,下眼皮垂落,要眯着看东西。这是有名叔的绰号,因为他左眼大右眼小,便被谈不上直爽颇几分流氓的村民讥为幺得眼。这是一个普遍称呼,只要你还在这村子里住,还和这里的人碰头,那么你就叫幺得眼,至于真名则仅仅自家人与大队部收账缴税的小会计记得。我爹绰号叫老黄鬼,说他鬼,这是戏谑中的赞誉,鬼神皆一般,总之非常人。农村人喜欢贬低别人,至于神啊仙的只限于庙里的菩萨与算命很准的瞎子。村里没几人能被称为鬼,除非他性情乖张,行为诡僻,比如我爹。有一年大旱,村里过年没鱼吃,我爹独自一人壮士出征,提着渔网和地笼,远行三十里,乘船涉水,拦断乡中太白湖的八条支流,守了三天三夜,在渔业监管会巡湖之前顺利收网,捕获大小鱼虾四百多斤,更让我爹高兴的是网里还有不认识的鱼类,可惜都翻着白眼不认他,老黄鬼泪流满面,大呼不该。当然,这是人民公社时期的轶事,也由此确定了我爹的鬼名,后来也有许多人效仿我爹,可惜没什么本事,只一篓小鱼小虾就吹破了天,有的还被请进了湖那边的武穴监狱,有的运气好可不知怎么才能一个人背回上百斤的鱼虾还要走三十里路。吴有名听说我爹带回两麻袋鱼,赶来瞧热闹,别的鱼都不要,就掂着那几只死鱼不离身,小眼对死眼,青眼对白眼。鱼很奇特,有的还长了腿,有的蛇尾巴,有的死后鼓得像个气球,有的则比盘子还扁。人更奇特,他告诉我爹这些鱼的名字,什么娃娃鱼,管鱼,说是好宝贝呢!要是不躺在这的话值个百八十。我们这靠田吃米,依水捞鱼,吴有名对种稻捕捞,泥工瓦匠都不在行,但对那些奇闻异事,下三流外九门十分精通,三寸嘴皮子说破天,就没有说不厉害的。有这样一件事足以说明有名叔的鬼才。那天日头正烈,有名叔在我家闲聊。门外响起了卦锣声。农村经常有这样的外地算命师,有的是真瞎子,有的戴墨镜,还有的只给看相不看八字,说得你几代祖宗生卒子嗣丝毫不差,于是惊为菩萨活神,可与户主祖宗的鬼魂交流,甚至十八代先人就在耳边听其召唤,或者专门以此为名来收购古铜钱,农村人迷信,对这类人很敬重,请他们吃饭,留他们住宿,奉为贵宾。其实大家怕的是邪神,招呼不周,会被报复,那些巫婆神汉的把戏让人敬畏。但我爹不信这个,家里的大花狗也不信,那瞎子一进我家门,狗就狂吠着扑了上去,瞎子倒也灵敏,蹲身避过,急忙道:“狗咬一口,赔米三斗。”我爹不管,打个手势教狗招呼。有名叔见状立即说:“莫急莫急,我来跟他说。”倒了茶,装根烟,有名叔就和那瞎子聊起来了,瞎子以为好意,讨论起天干地支,有名叔看他自诩半仙儿还得翻旧书,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我爹和我都不懂,那瞎子答不过来,还以为遇到行家,自称不才,打个哈哈离去。有名叔说他老子以前有《周易》《子平渊薮》这些书,后来七几年全部被收缴,拿去当柴烧,连个灰都不留下。有名叔和老黄鬼曾经一起出差到龙感湖挑土修堤,风雨无阻,挑了一年,直到坝上的树木风吹不倒,洪水受伏,还去县里上游的八一大闸做工,混水泥焊钢筋,两人也在一块,吃饭同墩,睡觉共窝。(据有名叔说,就是那时眼睛被电焊强光伤害,被人们称为幺得眼,老黄鬼的眼睛也近视了好多年)总之,那个时代的感情来之不易,特别纯粹,我爹惺惺相惜,于是两人喝顿酒拜了把子,有名叔三十出头,我爹四十将近,不过平时也没有大哥小弟般称呼,太不合农村人的作风,仍以绰号叫法。我爹和他都是东边队的社员,东边队和西边队有仇一般,处处竞争,到几十年后的现在,两队人心中各有一堵历史的毒墙。就像我小时候时时遭西边队的小孩欺负,诅爹咒娘,互扔砖头,砸得头上都是坑,到现在我对徐姓仍没有好感,西边队都姓徐。东边队人少,杂姓居多,更要团结。自两家结交之后,有名叔经常来我家聊天,白天农事繁忙,夜晚清闲。总在我家吃完饭后,老式发条摆钟虽然油漆脱落,木质渐烂,但声音不老,准确数清八点钟,有名叔就乘着月色缓缓踱步而来。他家移去了西头,我家仍在东边,中间隔着数十户人家两里路。曲曲折折的小路绕过各户,里弄墙角长着藤草,路过青色的回声,一口凉月洒下荫人的光辉,正值初夏,水沟里萤火虫提着迷幻的小灯笼忙着交配,星星点点下几家小孩子追逐着,纯真的笑声弥散黑夜,蚊子如灰尘般沾满一身,满耳的嗡嗡轰鸣声穿透皮肤。有名叔从中走来,人影渐明,戴着灰黑的鸭舌帽,(大概是白天给眼睛遮光,晚上忘了取下)先是把头探进我家厨房,开口就侃。“哟,老黄鬼今天什么菜,我在外面就闻得满嘴香。”有名叔喜笑颜开,啧啧舌揭开菜盘子查看,我喜欢的土豆丝软绵绵地缠在一起,我妈爱吃的苦瓜带着清淡,我爹挑得草鱼细细碎碎,都已经冷了,大锅里的泔水还没舀出。“幺得眼,吃饭没?”我妈问道。她是个极客气很讲究农村礼仪的妇女,就算是客气的套话。“吃了吃了,老远闻着你家的菜香,我扒了三碗饭硬是没夹菜,现在正饱着呢。”有名叔说着掏出烟盒坐下,先递给我爹一枝。“我这有米汤粥,熬得正好,可香了,你喝不?”我妈继续问,乡里乡亲一定要客气。“好好,来一碗。我家那个把饭烧得干巴巴,一天不喝米汤粥心里就是不舒服。”有名叔眯着眼睛笑着说。他长相尚端正,右眼除外,头算小,下巴尖,笑起来给人滑稽的感觉,他一说话就要笑。我爹就着蚊香的火点了烟,有名叔跟着凑上来,眼睛让蚊香呛迷了,腮帮子叭拉叭拉一阵吞云吐雾,翘起二郎腿。我爹不会这样摆弄,双膝平曲,比活的石雕还老实。饭吃完后,撑得没事干,抚着大肚皮,只有侃大山,这是有名叔的内行,没有他不会说的,编也要编出花来。现在看来,有名叔对中国古代史一窍不通,除了一个拉牛和三把板斧的故事。那故事我妈也经常讲,一到有名叔的嘴里那就是传奇,比夸书还厉害三分。说朱洪武小时是个穷人家给地主放牛,小儿郎肚子饿,不听话爱造反,这个朱洪武胆子比天还大,就把牛给宰了吃,骨头埋进土里,露出一截尾巴,对地主说你看你看,三月三,牛钻山,尾巴还在外面摆。小气的地主糊里糊涂,拉呀拉,拉呀拉,拉出一条牛尾巴,还大喊牛钻进去了。你说这个地主笨不笨,傻不傻,哪有牛儿去钻山!说得我妈和幼小的我笑得饭都要吐出来了。有名叔不肯停下来,继续说道:“程咬金有皇帝命,三把板斧闹天下,第一斧斩天,第二斧劈地,第三斧砍人做皇帝,力壮如牛,无人能挡,唯独一点就是肉吃多了脑袋笨,让他当皇帝那是折了程姓的福分。”他说姓程的人命不好,没什么作为,而这个陈却大有人在。我想了想,我见过姓陈的大都是会读书的,而程呢读书的也有,好像真要少些。我没做过两个姓的人口调查,从客观来讲,有名叔说的没有道理,有也是歪理。对于近现代史,尤其是毛主席周总理和邓设计,有名叔能说上一整晚,都不知从哪听来的,还是看来的,近乎一种算命的说法,说得引人入胜,心潮迭起。那时的电影总是什么《南征北战》《地道战》《地雷战》,片子太旧,我不喜欢看,我爹却如数家珍,小时候还教我唱《红灯记》。毛主席在坊间是一个打不破的神话,关于他的传奇故事历来都说不尽。有名叔讲:“小时候毛泽东身体不好,英气不足,算命先生给他打下一块转命石,改字润之,从此命硬得天不敢收地不怕,和日本鬼子打,和老蒋打,都打不输,还做国家主席;更有人花大力气,搜尽各种资料看主席的面相,说他在1935年之前左下巴是空的,之后不知怎么就有了颗黑痣,那叫帝王痣,就像古时说皇帝脚踩七星一样,凡人是没有的,不信你见过毛主席那样的痣?他老人家坐了41年的江山,逝世那年唐山发地震,吉林落陨石,云贵干旱一大片,神州大地哭变天,谁说这不是天公悲,地母痛,亿万人民真伤心!”“是啊!七六年那时我们队员都在田里做事,日光正紧,大家使劲干,忽然村里大喇叭响起一阵哀乐,所有社员都放下手中的锄头竖起耳朵听,心里想啊,之前几个月朱德过世,人们伤心好几天,这又是谁呢,死一个就少一个,党比亲人还亲啊,接着大喇叭说我们敬爱的毛主席永远离开了大家,我们做农民的真不敢想象啊,大家都站着哭,泣不成声,心掉胯裆去了,中国的天塌了,地陷了,我们将怎么办哟!”老黄鬼说。封闭的村子,谁也不知道革命是什么样。到了六零年,我爹才三岁,也不记得什么,听长辈说,村里饿死了许多人,吃观音土,啃树皮,最后拉不出便活活憋死的也有。然后就是家家一副主席画像,早请示晚汇报,虽然大家都没见过毛主席,但农民们对他的热情比天还大,报答主席,为社会主义奋斗。有名叔眯着眼,吸了一口烟继续说:“我看呢,这就是命!朱洪武一个放牛娃,瘌痢头都能做皇帝,就是命。你没这个命,一辈子没什么用,老老实实做田,一餐三两米,睡觉半张榻,要是有这个命,鸡犬都能升天,他就不是鸡啊狗而是神仙了。”摇头晃脑,意味深长。老黄鬼笑笑,火头烧到了烟屁股,扔到脚下撵一撵,对有名叔说:“我这把年纪,平时也没四处看看,走得最远还未出个湖北省,不晓得中国有多大,长江有几深,在黄泥地里打了半生滚,也就这个命了。你要有前途,就出去闯一闯!来年回头,哥请你喝酒,到时莫说不认识我。”有名叔摆摆手:“不谈这话,你我虽说是半路兄弟,就差是一个娘生的,情分在那。这几年你帮我家打了几亩田,费了几斤油,请我吃了多少饭,我都记得,这饭不能白吃,兄弟不能冤做。你对我的情谊,我是铭记在心。我的境况你也了解,儿子当的比孙子还惨。我家老头子去世早,大半家产留给了老大,我是屁毛没有,临死还骂我不肖,说我是捡来的,不认我是他儿,你说有这样狠心的老子吗,还说老大孝顺,孝顺个屁!老子死了什么都不管,还是我拖板车把老头子运到火葬场,半夜啊!黑漆漆的七十里路,我走到第二天才回。说我好吃懒做,投机取巧,我承认,可我家那层楼也是我辛辛苦苦,一块砖一板漆码起来的,差点就从预制板上摔下来见阎王。老天要留我,又不给我富贵,不给我好吃好穿,我就是这个命!俗话讲:命里八尺,难求一丈,兄且莫谈。”“说是这样说,但世事无常,谁能预料呢?穷,穷不过三代;富,富不过三代。你看村里几个在外发财的,现在穿洋装戴洋表,哪个不是泥腿子跑出来的?以前那个开东风大车的徐老大,多威风,我们都在田里巴巴望着,他现在还不是撞了人残废在家。你要出去闯,我支持你,虽说我不是什么暴发户,起码能给你出去的路费。”
目厕还不够2.5万,坐等更新。
有名叔莫无感慨,他在村里没什么亲戚,加上几分懒散,日子实在不好过,家里一贫如洗,还养两个女儿。他自嘲道,灰色天,黑色地,家里大灶常少米,衣服破,被单薄,四处借钱讨水喝。大女儿都十来岁了,又瘦又小,头发黄蒙蒙的(菜里没油,营养不良)。有次大路上喊着卖冰棍,她趴在大门口死死盯着那个人,那时的太阳很热,地面冒烟,小丫头舔了舔嘴唇,硬是流着口水晕了过去。肚子里有许多大老鼠,吃尽上游的水,一分一毫地刮净,剩下饥饿的骨头。小女儿不过四五岁已经能帮着做点事了,是个可爱调皮的小妮子,常跟他爸后面四处走。他又吟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功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顿了顿继续说:“我看呀,贵人才是最重要的。命好是贵人相助,命丑有贵人也会柳暗花明,这样说来就是贵人第一命由二,老黄你说对不对。”我爹不理会这些东西,他只知道做田,越多越好,庄稼人不怕田多,就怕田少。田一少,懒肉就生,人就老,日子就没有意义了。我出门撒尿,凉意袭来。低垂的夜空磅礴,传来兹兹的电流声,那是夜渔人。白天休息,专待半夜时出击,今晚气象异常,鱼虾惊动,正是捕鱼的好时机。孤独的夜渔人,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社会交际的弱者,不和白天的众渔人争利,在村里默默无闻,他们只属于无人知晓的暗夜,野旷天低,风急浪高。我渴望去看个究竟,和夜渔人一起捞起喧腾的水花。
直到有名叔老婆在外面喊他回家,他才停下歇会,放平二郎腿仍不走,要了一杯水还想再说,刚要张口门就开了。他老婆人很矮,比我家案板高不了多少,的确良蓝格子衬衫藏不住她的赘肉,远处看就是一团枫树桩。已是夜半三更,村子的灯火都熄了,屋外的田野黑乎乎,蛙声此起彼伏,掀起夏季的另轮独奏,每一茬稻秧下都蹲着一只鼓着肚皮的青蛙,每只青蛙头顶都有一轮凉爽的明月,守护着田园,不让入侵者跃进。远处有几点暗黄在夜色里显显隐隐。有名叔和他老婆消失在层层黑暗里,寻着月光的痕迹回家,树上不时传来寒鸦的鸣叫,倏然扑棱棱飞走,震下一地银白,衔口月亮渐远。村里大队部楼顶的喇叭传来县里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小雨,似乎怕人不信,接着报南昌有大雨(我这鄂东离武汉远,看江西的天气安排农耕)。女播音员气鼓鼓的,心情不好,谁欠了她二十块钱似的。村民们纷纷扛着铁锹、锄头出动,修葺田埂,疏渠灌水,田间小路织着稀稀疏疏的野花,远处一块块青油油的稻田,包围了村子绵延三四里,穷尽视野。长江中下游平原,一马平川,绿色铺天盖地,团状村庄破破落落,小得可以用手抓住,屋顶的脊梁无法闪光的灰色调。大家成群结对谈笑着,徐五田显摆着说:“这县里天气预报的大锅怕是拿去烧废铁了吧,总是不准。梅城气象站,天天嚼烂饭。天晴报下雨,下雨报抗旱。不用听那个大喇叭,我瞧瞧天色就知道。”大家一阵哄笑。有名叔走到老黄鬼旁边,小声说:“老黄,等下你给我家田里多灌点。这几天要旱,我怕禾苗受不住。”老黄鬼点点头。有名叔的三亩田在西边队里夹着,要给他打水必须动用水电站,让水流到西边队,这样打水的费用归姓徐的,老黄鬼虽然掌握水电站的钥匙,可也不能让大家说闲话。现在大家都要水,只有趁傍晚时分西边队走光,有名叔行动,待喝饱后老黄鬼关掉打水机。轰隆隆的声音全村都听得见,人们根据供水时间判断自家稻田是否灌足。太白湖的支流通过水筒这把剪刀化作数十条玉带轻轻裹住阡陌四野,流进绿色的怀抱,充满田野的缝隙,泥鳅翻腾,小虾弹着弓似的尾巴,有村民在沟里放置地笼,天明取时就有许多泥鳅黄鳝竖起身子,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也有昨夜死去的老龙虾,发臭泛白。小孩子经常在水站下洗澡,尖尖的头对准抽水机口,任强大的水流冲击一棵棵干瘦的黑乔木,昂头闭气,直挺胸脯,就像鞭子抽打的小陀螺,然后回家穿上第二天的衣服,在地里捏泥巴互扔,在稻草堆上和小伙伴们打滚后,又来这里。老黄鬼进水站准备关门,熄了火的柴油机突突冒着烟,沟渠里浪浪水流小了许多,有名叔还在田埂上挖沟,有人来了。来人嚷着骂:“幺得眼,不要脸,谁叫你偷偷用水的。”他瞥了一眼老黄鬼,没开口骂。老黄鬼的老子做了二十年的村支书,现在还没死,人们敬他三分,也因此水电站由老黄鬼掌管。幺得眼没看清是谁,但听声音大家都明了。天色暗了,莽莽苍苍,蚊虫蜢子网点般袭来,织成灰蒙蒙的尼龙帐笼盖四野,睁不开眼,幺得眼也跟着咕嚷几句就迅速走了。人们有关幺得眼的闲话渐渐多了起来,说他专门占小便宜,心眼小,天生老鼠相,尖嘴猴腮,一看就是二流子,徐五田还说他赊账不给钱,小女偷东西,说他婚丧嫁娶舍不得出份子钱。谈到钱,群情激愤,一致公讨,都说幺得眼欠钱不还,今天拖明天,明天托后天,就是不还,还说什么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世上哪会有这种不要脸的无赖!比黄汉三、周扒皮还无耻!这种人只有穷一生的命。农村人戾气重,亲戚之间也会闹翻,骂着共同的祖宗,跟你好时雷电都劈不开,一旦不好,到处说你坏话,煽风点火,就好像他天下第一公正,你就活该被扣上尿盆子,只要不触犯他们的利益,比如子孙几代穷尽一生追求的钱这个东西。有名叔的三亩田刚挖开引水沟就被人填上,堵了好几天,禾苗渴得抬不起头,经常被别家的牛捞上一口,慢悠悠地嚼着,一步一寸黄昏的时光。人们在家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米,一想到幺得眼窘迫的神情就发笑。有名叔这几天没有出来玩,晚上来我家也少了。我爹和我去他家时,他老婆在灶门前烧火,肚子鼓得弯不下去,柴火不听话,塞紧里膛,闷出一间呛人的烟。我叫她干娘,名字里有个莲字,村里好几个妇女名字有莲字,什么纪莲、爱莲、芙莲,我记不清,名字挺好,可是都没我妈好看。干娘应了声就专心烧火去了。有名叔在屋后光着膀子劈柴,身上淋满汗,他正用铁楔子撑开树瘤,咣当咣当。老黄鬼问他:“媳妇是不是又怀上了?”给点上一支烟,有名叔就坐在树桩上猛吸,佝偻着腰,受不住干咳几声。早上池塘里的鱼儿成排地起床做操,从东游到西,从荷叶底下游到池中开阔处,青色的头颅昂起呼吸新鲜的空气,水下隐约见其灵动的曲线,有渔人提着鱼叉,或者小孩朝水里扔石子,倏地一齐沉入水中,拍起小小的水花,再露面时,已逃至远处。“老黄,你说要不要生下来,你说生吧,公安局查得紧,难道不上户口?我又没那么多钱,听说要两三千。要是不生,送到镇里结扎,我又不甘心,没儿子呀!”干娘步子蹒跚,递过两杯水,勉强地笑了笑。老黄鬼也不好说,思索良久。其实我家当时情况也差不多,本来我有三个姐姐的,可惜死了老大,弃了老三,于是生下我。现在有名叔家也有两个女儿,按规定是不能再生的,可是偏偏又怀了一个。逢上80年代末,他家大女儿出生时还没有计划生育的事,还奖了十五块钱,可一眨眼几年前开始捉人。梅城是人口大县,市里年年批评工作不到位,上面一发火,下面不敢二话,立即部署行动,政策比包公的脸还黑。那些超生的父母不是四处逃,黑户口,就是被迫给胎儿打引产针,就算是单位的,也要降级降工资,月月扣,连扣好几年。老黄鬼只是说看吧,走一步是一步。一个月后的晚上,有名叔来到我家,告诉我爹一个消息,说他带老婆去县城,托关系偷偷给照了下,是男娃!真是忧喜半边天。有名叔的意思,肯定要生下来,传宗接代的香火,比命还要紧!至于是合法还是犯法,不好说。他想到了借钱,可是三千块钱在当时不是小数目。我爹拿出压箱底的一千块钱,有名叔千恩万谢。可有名叔在村子里名声不好,没人愿意借钱给他,一看见他就关紧大门,撞出一阵霉灰,乌鸦飞走。老大经不住死缠烂打,丢给他一百多块钱,却再也没有别的亲戚,有也是穷亲戚。钱没凑够,他也不敢上公安局祈求,就这点钱啦,就给我个儿子吧,求求你们啦。对于超生,公安局大抓狠斗,要么交钱,不交钱就抓人,人逃了就上房揭瓦,推墙破壁,严格执法,不讲任何情面。有名叔向村支书求救,说好话,送游泳牌香烟,支书反而知道了这个消息,严厉警告说把孩子打掉,否则他亲自带人来抓。晚上,有名叔心情郁闷,要退回一千块钱,我爹扶住他的手说:“这样吧,你先拿五百过去,生孩子要破费,吃好点喝好点。要是不够再找我。”现在真要逼上绝路了,得想个法子让老三顺利生下来。老黄鬼问他:“你二女上户口没有?”有名叔说上了,“就是生了那个抽死筋(农村爹娘骂孩子的名词),好说歹说,请我老子垫了三百块钱,搞得我没分到半点家产。唉,要是我家老头子还在就好了。”“除非让你家硬是少个人,就像我三女一样,一出生就送人。”有名叔沉默了许久,干抽烟不说话。老黄鬼问他怎么了。“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有名叔说完就不说了,仍在抽闷烟,十来个烧到屁股的烟蒂,杂乱无章地躺着。“什么办法,说,看看行不行。”老黄鬼催着。外面一片寂静,春日夜晚的空气饱满,水汽吸收了一切天籁,世界是受潮膨胀的土地,什么都在肆无忌惮地滋生。“送到县城去,丢掉。”几个字轻若无声,却带着沉重的气息、直摧人心的刺痛,老黄鬼听得清清楚楚,有名叔很镇静,脸上瞬间暗黑如墨,沟壑万千。两人抽了很晚的闷烟,打开门时还以为着火了,有名叔一转头,我家厨房里的灰烬已冷,还是一个宁静的家。那时,县城西转盘经常听见有小孩哭,白天有人哭,晚上也有人哭,大多是童声稚语的女娃,蓬头垢面,憋屈着嘴,在街上哭着喊着”妈妈...妈妈“,有跟着父母走散的,也有故意扔掉的,一见人就泪水汪汪,满脸鼻涕,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面,直到被人驱逐开。农村人没有节育概念,还延续着清前百代以及民国时的旧法,拼命生孩子,又不懂正确的避孕,一生就一大串女娃,压满了稻穗。邻村有一妇女几年间生了六个妮子,人们笑她比老母猪还能生,可总不见一个压轴的小鸡儿,这么多女儿排着队要饭,田里的稻谷也叹气。没有法,带她们上街玩,想玩什么就去玩,吃顿好的,买上过年时才有的新衣服,娃儿们很高兴,牵着父母的衣裳,一边吃着棉花糖,过一会拉动她们亲爱的爸妈,却发现转过头来的是陌生的面孔,哇的一声哭了,寻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每一个都不像要找的人,她们的父母在远处的墙缝里哭,注视着他们四五岁的孤儿。
回到家,父母亲失魂落魄,母亲更是伤心得许多个月没吃饭,不止一次昏厥过去,抬去医院打葡萄糖,日夜盼念着有好心人肯收留,养育她们长大。据说这其中还发生过怪异的事情,说有好心人带个女孩回家收养,当天还好好的,能吃能说话,没什么不正常的,可第二天却发现床上躺着个死人,从此人们更不敢轻易收养路边的小孩。说她们是农村来的讨债鬼,农村人养不活,丢到城关来,身上沾着阴气,谁捡到谁就倒霉。
我也觉得不足,手机往下一拉就木了…——来自 爱贴吧 Windows Phone 用户端
孩子听说是生下来了,可再没见过有名叔了,他犯法了,不知逃亡何处。被抓走的那几天我们都为他担心。牢里有狱霸和各种非人的刑罚,有人宁愿出大价钱免刑或者四处拉关系,也不愿拘留几天,因为一进牢里,出来就可能是躺着或残废,无疑虎狼之口,可有名叔没钱没关系。其实失踪之前他是回来过一次的,那时干娘,他大女儿,还有刚出世的老三都在家。夜很深,村子里黑灯瞎火,从远处吹的风如魔爪揪住稻穗,在狂泻中按倒已熟的叛逆,一夜大风紧,明天的收割不能推迟,稻子倒伏会烂在田里,一年的辛苦不能白费。野猫躲在树林里叫春,狗眼闪着绿光,提着轻微的脚步寻找猎物的踪迹。待乌云布满,空气愈加混浊,路上没有闲人,水凼里有一轮毛月亮,寒冷的气流穿过房屋间的狭道鸣呼而过。我家后门被敲响,大狗狂吠,梆梆的敲门声愈紧急。我妈警觉,推醒打着呼噜的我爹,小声说家里是不是来贼了。拿上鱼叉,拉开灯,敲门声便停了,外面传出话:“老黄,快开门,我是幺得眼,快开门。”我爹心中一惊,急忙挑开狗,开门,关灯。引进房里,还是没开灯,几人就坐在床上低声聊着,不时转头看看窗外。狂风呼啸,松一阵紧一阵灌进纱窗,许多虫子扑死在网格里。有名叔缓着一会,渐渐从紧张中平静下来。我爹不解地问:“幺得眼,你不是被公安抓走了嘛,怎么你这半夜回来。前几天还有公安去你家呢,水莲说你不在家,他们在村里蹲两天就走了。”“唉,其实我今天早上就逃回来啦,躲在村子南边的草垛里藏了一天,有吃的没?好饿。”有名叔身上浓重的腐草味,隐约看见他的足迹偷来月亮的暗光绕过我家一直延伸到村南边,踩倒了禾苗,沾满污泥,他肯定是一路偷偷摸摸探过来的。我妈从床底下拉出一袋吃的,昨天炸的米果,这东西越吃越渴,我妈又去井边摇上半桶水,晚上的井水特别清凉,甘甜,有名叔连喝了两瓢,咕嘟咕嘟都进了肚子,好几天没吃饭的落魄样,米果吃得嘎嘣响,满满一嘴。我看见有名叔脸上好像有伤痕,不知道是不是,又像头发上搭的枯草,感觉到它在慢慢流动。“我这是逃回来的。还没回家,我家那个怎么样了。”有名叔抚摸着肚子,躺在床上喘气。“你家还好。你被抓走后,公安没敢难为水莲,我们东边队拦住了他们,骂了一顿狗娘生的徐老二,当个村支书就不认人,吵半天才迫走他们。”我爹讲。那天的情景我记得。干娘生产还没一个月,有名叔带老婆孩子从岳父家回来,本是喜气洋洋。不知哪来的消息,当天下午就有公安和一大批村民来到家门口,有名叔慌不及措,转身就逃,后面是池塘,无处可躲。公安行动如风,一下子揪出躲在茅厕里的有名叔,用警棍敲他头,怕你偷生,抓到派出所去!带上手铐。我是第一次见到真钢实铁的手铐,表面锃亮锃亮,崭新的钢圈是把利锁,一旦铐住,就是用石头砸都砸不开,村子里一切都是古老的,陈旧的,这把手铐的光芒照亮了我的眼睛,我想去摸一摸,感受一下它的力量,可它被染红了,我胆怯。有名叔挣扎着双手,手腕被戳开一圈伤口,沿着钢圈流血,越挣扎越流血。人们挤满了里屋,都在旁边看着,指指点点。公安又从房里带出刚生产的老婆,硬是要铐上,有名叔喊着骂着,声不绝耳,手上又有血流出,人们看着都不忍心。我爹带自家兄弟拦住了他们,想要讲理又有些惧怕地说:“你看,他媳妇刚生产完,身体虚弱,禁不住折腾啊,抓进牢里那不就是等死吗,你看看,都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我跟上去,干娘那时快昏迷了,头发疯子般乱蓬蓬的,看不清脸上的形容,乱发末处青白的嘴唇一张一合,有气无力说着什么,衣衫不整,明显是从床下抓下来的,裤裆沁红,还在滴着血。我爹又说:“把她男人抓去,她也跑不了,就不要为难这个病妇了。”村里人也跟着起哄,是啊是啊,多可怜的女人。我爹狠得呲牙,瞪了瞪徐老二,几乎要挥拳相向,这个徐矮子!当支书之前还打我家的米,因为我爷爷做过一段时间副乡长,他在村里活动还得我爷爷支持,每年过节屁颠屁颠地给我家送礼物。徐老二没好气地拉开公安,奉上几支高档的闯王烟,公安也怕在这出事。穷山恶水出刁民,抓人是要冒风险的,有的公安非要抓人,搞不好就会被愤怒的村民打死。警车远了,村民纷纷走散,大女儿坐在门口的石板上呜呜地哭,几个邻居在旁边安慰她,我爹几个把干娘扶进去,发现枕头下的钱不见了,床上一片狼藉。太阳落下,黄昏来了。广袤无际的天穹,一层层粉红莲瓣似的晚霞在袅袅炊烟中渐渐暗下来,形态各异的火烧云变幻无常,绚丽夺目,静物在天边流动,淡薄,终于谢了幕,黑夜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笼统地把所有收入它那无边无际的襟袍,有人在哭泣。我妈担心干娘,这个苦命女人对我妈说,没事,你回去吧,我不寻死,小老三是我的儿子,灵光顺溜,我怎么舍得死呢。其实死了才好,不用受那么多活罪,落得个干干净净。唉唉,不要说那种话。生活呀,没有过不去的坎,农村不是有句老话叫“船到桥头自然直”,你莫担心,幺得眼肯定会回,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挺一挺就过去了,将来小老三还要养他妈过好日子呢,你说是不。干娘低头抹泪,点点头。我妈又劝道,以后有什么不顺的,我们帮助你,小老三一定要好好成长,是你的宝呢。一直安慰她到后半夜,我妈才离开。有名叔被抓走还没一个星期就逃回来,这是我们想不到的。他讲,还没正式进牢房之前,他把房间窗户打破逃出来的,他拼命地跑,县城里小巷众多,后面追的公安们反不及他灵活。从城关到乡里有两三百里路,他白天不敢出来,躲在野外的草垛里睡一觉,晚上天一黑,他就走道,不走公路,专拣公路边的小路,尽量避开人,就算和旷外的孤魂野鬼撞头,他也不怕,还在乱坟岗上蹲过。饿了,就趴在随处可见的瓜田里,走了不知是四天五夜,还是五天四夜,他记不清楚,太阳和月亮出现在同一片天空照在他头上,昨晚赶到乡里,凌晨时回村,终于饥寒交加,疲惫不堪。有名叔过了今晚又要走了,他想把老婆孩子都接走。至于接到哪,心里还没打算。他和我爹一起乘夜去了村西边,但没直接进去,躲在屋山头(屋的侧面墙角下),叫我细声地敲门,干娘起初没敢开,听出是我才小心地推开门闩,有名叔偷偷进去。一见面,干娘就坐在床头抱着小老三哭,哭她命苦,哭她的孩子造孽,怕人听见,低声地啜泣。我们听着真担心,怕她想不开寻死。村里帅老二的媳妇就是半夜跳塘淹死的,留下一对没妈的兄妹俩,还有喝农药死的,上吊死的,日子过得苦呀,没活头,活着就是受罪,那塘不过齐腰深,可是人只要一心想死,就是一个小水淖都能致人以死命。干娘这半年来承受了那么多折磨,病床上被公安揪下来,本来要坐月子的,可是家里没吃的,奶水不足,小老三饿得哇哇大叫,奶头咬得红肿,干娘只好四处弄吃的,走不了路就拄根树杖,去田里掏荸荠,菜园里挖红薯,营养不够,小老三脑袋浮肿,做娘的心痛呀真想把身上的肉割给孩子吃,后又在我家休养了几天。现在有名叔要她一起走,一么回她娘家,二么在别处生根。干娘哭着说:“娘家还不是在梅城,过几天照样被抓走。”有名叔就说:“那我们就暂时离开这,等我有钱了再回来。”干娘没回答,一个劲儿抹泪,有名叔催着问:“你倒是同不同意吖,吱一声。”干娘哭得更厉害了,扯着头皮哭哭啼啼,朝丈夫连连问道:“人家都叫你幺得眼,不叫吴有名,就是因为你没本事。我嫁给你十多年了,给你做牛做马,你说,我整天忙里忙外过上一天好日子了吗,跟你出去乞讨吗,在家你都养不活我娘俩,出去了那还怎么活吖。”有名叔沉默了一会,点上一支烟,放低语气说:“你怎么说这种丧气话呢。”至于下面的理由,有名叔也说不出来,穷半生了,富贵是遥远的云彩,他就只问:“你到底跟不跟我走。”干娘抱紧小老三一直没说话。有名叔不想多说什么,他哪想离开自己的妻子,还有刚出世的小儿子,可现今正是浪头上,不得不走。妻子有疑虑,都怪自己没用,连孩子都养不活,只希望娘俩在家好好过活。小老三半夜醒了,哭哭哇哇,眼睛睁不开,小嘴巴无助地扭动。趁着月光,干娘小心地从床头的糖罐里舀出一小撮灰色的晶粒,倒进热水搅拌。有名叔笑着说:“我来吧,我还没喂过呢。”干娘闷着声把小钢碗交给他。“小乖乖,喝奶喽!我儿喝奶喽!”喂了一口,还没喝下去,小老三哭得更厉害了,有名叔怔了怔,问怎么了。“还是我来吧,你不会照顾孩子,孩子要妈。”干娘喂孩子时分明哭了,拿汤匙的手颤颤抖抖,还断断续续哼着幼儿园的儿歌。小老三闹了一会睡熟了,他爸爸在床脚摇着扇子看着,给儿子驱赶蚊子。古老的立式钟里大小齿轮准确咬出四声,快天光了,外面响起了喔喔鸡鸣声,接着全村的公鸡都在唱和,一声比一声响亮,再过会就有人出来倒尿盆。捱到这时,有名叔该走了。路过我家,我爹让他等一等,送他三百块钱说,兄弟保重,不要苦了自己。有名嗯了一声,此时他已经说不来话,支支吾吾,只说了句“我一定会回来的。”无语泪中,他单薄的背影消失在田间地头。太阳还压在东方厚厚的彤云下,喘着气要突破上来,一场霞光万丈的渴望。
没办法,系统总提示帖子太长,我发帖太快,叫我等等
文风不错 原生态写法
段落排版有点小问题
有名叔走了,许多年没回来,我们都没有他的消息,是生是死,是在远方还是在近处,没有一点线索,村里外出的人也不知道,真的失踪了。有时,干娘来我家坐,边在大门口给小老三织毛衣,边听表婶和我妈聊天,谈些骇人的事。忙不迭她就嚷嚷:“你们说谁被车轧了,是不是我家有名?”表婶听了斜瞥她一下,“不是,我是说我有个远房亲戚,三十多岁到上海打工,睡在大街上被卡车轧断两条腿。”干娘听了就舒了一口气,不是就好。过一会儿她又催问道:“你说谁死了,是不是我家幺得眼?”表婶很不高兴聊天被打断,索性不理她。“水莲,你不要一惊一乍,不是幺得眼。”我妈劝道。哦哦,干娘又继续织她的毛衣。
村里在外打工的青年回家,干娘总要去问问,见着我家幺得眼没,可惜,没有人知道。别人家都能团聚,真让人羡慕。干娘和孩子就在家里盼呀,盼丈夫,盼爸爸,一盼就是许多年,孩子在成长,母亲在衰老。这年夏天,听说广济的水府庙开法会,我妈便邀干娘同去,干娘没带小老三来,太调皮了,让大女儿带着在我家玩。水府庙是守护在太白湖边的一座大寺,规模大,香火旺,我们梅城的不少信徒每年都会上那拜佛。只是两地隔着千顷湖水,听老人说,这水府庙有个和尚过湖,船翻了被淹死。而从记事起,我妈就不要我独自去太白湖玩,说有水鬼,把人拉下淹死,大人小孩都丧命过。太白湖在宋朝时是广济和梅城两地交界的集市,建有太白街,非常热闹,后来发生地陷,陆沉为湖,四周青山围绕,形成如今情景。我曾漫步湖边,拾得一木质罗盘,久经浸泡但未完全腐蚀,我描下上面的凸模,是乾坤兑泽等卦字,不得不让我怀疑太白湖底下是怎样被掩埋的世界。船行湖中,起了风浪,水花直扑人面,颠簸厉害,船老大不以为意,专心掌舵。到了广济地界,山路难行,见了寺庙的飞檐楼角,这才安心。几个相熟的老太太欢迎我们,在院子里上百人一起吃斋饭。饭里有不少砂石,青菜豆角,比水还清淡,我实在吃不下去。干娘说,快吃吧,这么多饭,能吃多饱就吃多饱,这百家米是化来的,吃了有福气。我不听,爬树上摘石榴吃。发现竹林里有块墓,我遐想可能是那个淹死的和尚,辨认碑文而不得。添油上香后,人们都要入大殿拜佛求签,许愿丢诰。诰像是把一块牛角平分两块,坚实油滑,一面平一面曲,从手中抛开,落地同面向上,就是说刚才许的愿不可实现,反之一平一曲,则表示佛祖认同你的愿望。干娘连丢了三次都是同面,顿时愁眉不展,心凉了半天,只好去抽签。心急之中摇下一支,干娘见了欣喜万分,庙里没有事业签,算在功名签里面。庙祝叹道:“这支上上签真难得。”干娘催着问:“这上面说什么,是不是好签?”庙祝给她解释:“好签,你要添油三斤,佛祖就保佑你。这签文说‘莫嫌北闾无良衣,潜龙困首当是时。他日英才名四方,天宫折桂不为迟。”我听了暗笑,许多功名签里都是讲天宫折桂,都是上上签,我就没见几个下下签,一辈子穷苦的。干娘听出一个“龙”字,心里算放心了。又对庙祝说,你给解释下,我冇读过书,不识字,无邪的小孩子听先生讲话般的认真。“好,北闾是说家里穷,叫你不要嫌家里穷,潜龙,是还冇飞上天的龙,等他飞天了,就是个真龙,现在时机还冇到,被家里的霉运困住了。你要等一等,莫着急,过段时间就成龙,龙呢,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到时他就名扬四方。天宫,是嫦娥住的地方,里面有棵桂花树,学生折桂意思是考大学,考研究生都能成功,大人来说就是事业发达,财源广进。”庙祝指点签条得意地说完,并没问干娘是给谁求的。干娘笑得合不拢嘴,仔细看着签条上二十八颗小米粒,燃烧成火。庙祝叫她添三斤油,多添点,干娘只装了一个酱油瓶子,一斤多点,她不好意思进去放油,笑容仿佛一戳就破,庙祝走开没理她。这些油够她用两个月,我妈叫她不要上油,两家可以共用,干娘虔诚地说进奉菩萨的香火一定要诚恳,要大方,否则就不灵。希望菩萨保佑我家幺得眼在外一切顺利,早日回家。我妈说,你刚才都听见了,说的一分不差,幺得眼在外面冇事,你就放心吧。干娘笑笑,把这支上上签攥在手心。两人又去竹林里扎红丝带,谋求好运。竹林的外围飘满了红绸,遮住青枝,干娘叫我把红丝带扎高点,要比别人的都高,这叫福比天高,寿比人长。末了,寺里蒸了几大笼点了红心的米粑,热气扑鼻,入口爽滑,干娘拿了很多,说是带给小老三和大女儿吃。回来后,听大女儿说小老三很乖,一点也不闹,已经一岁了,头上的胞衣消退干净,吱吱呀呀嚷着,在地上一个人玩,把泥巴塞进碗里,又把碗里的泥巴洒在地上,跟着把地上的泥巴捡进碗里,小步子踉踉跄跄,自得其乐玩了一下午,似乎在完成一项伟大的事业。小老三长得慢,两岁了个子几乎没变,但很快就能说话了,一说话就喊妈妈,和他妈一个音调,都是干娘平时和他说话的结果,干娘很高兴,说,我家儿子真聪明,将来有用哩。再大点,能跑能跳,在家里坏事做尽,往米里扔沙子,拿剪刀乱划,把姐姐的衣服咔嚓剪烂,家里乱七八糟,干娘也不生气,说孩子好动是小霸王,今后成龙呢。给他买了个胶皮娃娃,这下可吓坏了小老三,一看见那个眨着眼睛的女娃娃,哭着对他妈说,妈妈,它的眼睛会动,我怕。他妈说,你别挤它,眼睛就不转了。小老三扔下怪物走了,在外面玩沙子。干娘经常带孩子来我家玩,没过多久她自愿把自家田地分出一半给我爹,说一个人做不了那么多,而平时的犁土、施肥、打药、挑草头还需要我爹来帮忙,作为回报也是应该。我爹很高兴,他自然是希望这样的,田嘛越多越好,庄稼人没有田地,日子就没什么意义,田越多说明你会干,有能耐,吹牛时拍拍胸脯也有底气。我不得不怀疑,这是我爹预料之中的事,因为后来有名叔回来了,我爹还跟他谈田地的事情,虽然那时有名叔已不稀罕农村的田地。唉,大人的世界,有时我真的搞不懂,他们深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道理,隐藏得极深,可一旦剥开,又那么袒露无遗,让人无法深爱或极恨。村里人对小老三和其他小孩子一样,戏弄疼爱,毕竟他爹是他爹,孩子是孩子,小老三论根,是我们徐村的孩子,是庄稼地的后来人。人们笑着问,小老三,你叫啥。我没名字,我妈叫我小老三,我姐叫我小老三,我干爹叫我小老三。不说了,继续玩他的皮球。小老三,你爹叫什么。他叫幺得眼。小老三,你爹哪去了。不知道,我没见过他,不认识。人们哄笑得厉害,哈哈,这孩子不认识他爹了,好玩。小老三,我做你爹吧。我有爹。小老三,你叫我一声干爹,我就给你一毛钱,买棒棒糖吃。不要,我屋有,我叫我妈给我买。小老三玩得正起劲,满头大汗,不理会这帮没事闲聊的人。五田叔发现了什么一般,说,咦,这孩子真是奇了。我叫王二蛋,许三毛给我叩头,他们就乖乖叩头,还叫我几十遍干爹,拿着一毛钱开心得要命。这小老三怎么就不一样了,比他爹强多了。小老三,你过来,我给你讲讲你爹。呸!呸!要你管!小老三朝他们啐痰,连吐好几口,人们避之不及,争着要打小老三,作势踩两步又回来,嘿嘿笑着,这熊孩子。有次,小老三在屋后池塘钓虾,岸边松垮,扑通一声掉下水,他妈在洗衣服,听见小老三的哭喊,慌里慌张地跳下水,把孩子推上来,累得只剩半条命。后来,干娘也惊奇,自己不会水呀,池塘又深,怎么上来的。小老三半夜哭个不停,怎么花都没用,声嘶力竭,满头大汗,最后哭得喉咙都哑了,干娘怀疑是撞客,立忙抱着儿子来我家,去找大姑奶收吓。大姑奶信了一生的佛,九十多岁,她握住小老三的手,轻声念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小老三渐渐不哭了,睡在他妈怀里。蚊子叮猛,月光如水,疑是白天,我倒睡不着了,走在路上,村子的轮廓如此清晰,一砖一瓦都在我的想象里,灯灭了,我一向怕黑,可此刻真想走遍村庄,经过每一幢楼房,每一处角落,晚风带着烟囱冷却的呼吸,引领着我,人们都睡了,平日最喧嚣的人这时呼出的是柔软的气流,啊,种庄稼的人,既爱且恨的人,如果让他们都读书,识文断字,温文尔雅,那是极美好的,可惜就不会有人居住在这贫瘠而天然的土地。秋天阴寒,带来北方的味道。小老三病了,咳嗽。他不顾这些,仍跑出去玩,对他妈咯咯笑着耍鬼脸,他妈强催着他去打针,一闻到药水味,不听话的小老三就闹个不停,哭哭啼啼,手推脚踢,无法下针。之后每年打预防,去一次哭一次,到了七八岁时才不叫疼。小老三都这么大了还在家野孩子似的,没户口,学校不收。这愁死了干娘。她只好想着去借钱,可是找谁呢。孩子叔叔也是庄稼汉,家里穷得叮当响,找娘家,可她开不了口呀。丈夫是逃犯,已经让娘家人丢足了脸面,对自己骂都来不及。她还是咬着牙去了,终空手而归。邮政人员交给干娘一个包裹,里面是钱,五千,这吓坏了她。此后,每年她都会收到三五千,有几年断了,甚至引发家里的灾荒。小老三上了小学,他年龄大,疯得正厉害,和一帮小伙伴们不做作业,别的孩子说作业丢了,被弄湿了,老师问他什么原因呀,小老三想不出别的理由,就说被爸爸拿去茅房擦屁股了,哄堂大笑,老师说哪有这样瞎眼的爸爸,叫他过来。可每年家长会都是不识字的妈妈过去,坐最后一排。而那时,小老三的大姐已经在浙江打了六年工,小学读完后做了两年家务,后来托人带去江浙谋事,没文化,做了裁缝。她每年都要寄钱回来给妈,一年比一年多,干娘一次比一次高兴,人们都说她女儿是最孝顺的孩子,自己省吃俭用,都是为了妈妈和弟弟过好点。大姐养得一头长长的秀发,乌黑浓密,垂到腰间,显得很好看,人又老实,浆衣洗裳,烧菜煮饭,事事做得服服帖帖。到了结婚的年龄,干娘又为她四处寻觅对象,村里有不少说媒的,我们都希望她谋到一户好人家。
不久村里来公安了,拿着几张复印的画像,要找一个叫吴有名的中年男子。村里轩然大波,幺得眼好几年都没回来,这次又是公安找他,肯定在外边犯事了。果不其然,公安找到他家,直接扣住他老婆。这个怯弱的妇女一看见公安就软了,什么都说,可实在没什么线索,再三地问也不知道那个送款人在哪里,只好把家里的结婚照供了出去,这是嫌疑犯唯一一张黑色照片,公安说手头上的画像是根据受害人的描述画成,不准。嫌疑犯家属问丈夫究竟犯了什么事,一个女公安拿着资料耐心说:“你老公犯了商业欺诈罪。事情是这样的,武穴有家化肥销售商来我们梅城进货,找到濯港镇一家化肥厂,后来据工商局的备案,发现这家厂属于无证经营,这不是重点。该厂使用假证,并以低廉的价格瞒骗了购买方。按合同书,交易量是十卡车,这个厂没那么多库存,但又想拿这二十多万,于是想出一个骗局。先是左花右骗购买方的代表去县城吃喝陪睡到第二天,然后连夜把建厂剩余的沙子缝包入袋,装了满满八卡车,这是购买方回武穴后才发现的,他们报了警,当地警方联合我们展开调查,而我们去濯港镇那个厂时已是人去楼空,携款私逃。据购买方的代表说,和他签合同的那个人叫吴有名,瘦瘦模样,一张嘴很能吹,把他搞得迷迷糊糊。于是我们就找到你家。诶,你怎么了?”这个妇人晕倒了,屋里太热,小老三在外面玩还没回。醒来就绝望地问:“我丈夫要坐牢啊?”女警察说,还不知道,要看之后的进展,目前那个厂的底还没摸清楚,要是他回来自首就好了。以前人们都说梅城是匪县,我是梅城人,在这长大,自然不赞同,如今也无话可说。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说湖北人狡猾,还不如说我们聪明,头脑好,因为我们有九个头,九份思考,九条道路,如果施用得好,功德无量,比梅城的菩萨还灵光,反之贻害无穷。我不禁想,长江之隔的浔阳某条街曾经一夜被撬光,盗贼还没抓到,搞不好就是有名叔做的。南昌有个很大的传销组织,骗进我们梅城很多人,倾家荡产,我不得不怀疑,有名叔那么好的口才,也许就在里面兜售一套渗着恶魔之血的伪经。噢,太可怕了,我不敢想,再想的话,世上所有的坏事就可以毫无理由地判定有名叔是主谋。可是,有名叔究竟在哪里呢?一直不肯露面,难道忘了我们徐村了?我还想他还能来我家聊天呢,讲故事,说稻子,倾诉人生的无奈。不久,这件事上了次年的三一五晚会,并未听出警方的进展,也无从知道有名叔的下落。人们都骂幺得眼人渣,丢尽了我们梅城的名声,世上怎么还有这样没良心的人,真他妈不是人,道德败坏,大骗子!无耻的缺德鬼!新年刚过,人们还沉浸在烟花的红火里,带着小孩四处走亲访友,提着大大小小的礼包笑容可掬。而有名叔家从小年开始就一直紧闭着大门,唉,人家过年开门迎客,这……我妈说,干娘带两个孩子回娘家了,来年开春才回来,一是买不起年货,无法招待人,二是怕人来讨债啊。武穴那边人来过几次她家,十几个人带刀带钢管,都没寻到骗子,后来就灰心了,临走时骗子的老婆遭到恐吓,还被割下一只耳朵,疯疯傻傻了一阵子。黑社会,谁敢惹,我们也只能心痛。四月,他家门口长满了野草,藤蔓抓住砖石盖住屋山头,一直扩伸到平房顶,堵住颈子一般的烟囱。野蚊子特别多,不知名的虫子在门前跳来跳去,蚂蚁如河流淌尽,寻找着最后一滴营养。几年时光倏倏而过,童年是一曲渐唱渐远的乡谣,青春是辆疾行的火车,我转身蹲在石缝里,背对着它,我没有印制精美的车票,只有上万张没有答案的书页,直到我工作在外。有一株树,我孤独地爬,有一条河,我奋力地淌,有一段岁月,我不敢忆起,树的高旷,水的漩涡,是块险地。村里的老人死了不少,外地媳妇的孩子恢复大地的生气,许多人都老啦,五田叔,徐矮子,干娘,我爹我妈,村里的长辈们,黑发里混进风霜,稻草的条纹嵌入脸皮,每个人都老得像秋后的庄稼,被风吹了一季又一季,快站不住脚。以前有过的种种现在想来都不算什么,大家还是友爱的邻居,啊,生活在同一片土地,喝着同一口井的水,无限思恋。大姐嫁到了杭州,瘦弱的小老三高考前病了一场,发挥平常,二本成绩,考虑到家里不算宽裕,妈妈持家又辛苦,小老三填报了本市师范,每年有三千学业补助。离家那天,小老三拖着大小行李,妈妈满脸泪水,叮咛道:“老三啊,你去学校要好好学习,我没读书,但我要我的儿子读书,将来过上好日子。去了学校,不要想娘,我在屋很好,你莫担心。”“嗯嗯,妈,我知道了。”“学习累了,就出来,到泥巴地里站会,到树脚下站会。”“妈,学校不像农村,我怕没有泥巴地。”“树总有吧,你就沾沾泥巴,呼吸新鲜空气,水泥地对身体不好。这是我屋田里的泥巴,你拿好,想我了就看看,我就在这泥巴上插秧、割谷。”“妈,我一定好好读书,给你买新衣服,买好吃的东西。”新年临近,呼啸着烟花冲出低矮的房子,村里白天扭起了秧歌,红红绿绿的束带让一群妇女年轻十来岁,一溜儿缩回火舌的鞭炮,惊走枯枝上的麻雀,天空如此明旷,散发着火烬的味道,七八名小孩子追逐在回乡人的轿车划开的灰尘里。一帮男女老少搬马扎坐在五田叔的小店,三层台阶上烟雾缭绕,神仙般的人们。
消息不知道是谁传开的,说幺得眼回来了,整整二十年了呀!他回来第一件事,运来石材把他老子的土坟改成合围砖墓,门口还守着俩狮子,松柏如风。第二件事,昭告全组,凡是60岁以上的老人,都去镇里诚信大饭店吃饭,包车接送,幺得眼结账,另外每人送188元红包。第二天请的是以前的亲戚朋友,组里的男人女人都去,想吃就吃,想喝就喝,不要客气。第三件事,捐款50万给村里修水泥路,通到太白湖口,另外给徐村小学建篮球场,不要学校一分钱。平地一声雷,消息实在是太震动了!人们听着都不敢相信,这是幺得眼吗,他家祖坟冒青烟啊!真的假的啊,幺得眼回了没?人们纷纷去他家,他老婆也纳闷,说没见幺得眼回来,哪来的消息。直到第二天,村里驶进两辆大巴,泥路上尺深的辙痕,扬起漫天灰尘,停在五田叔门口,大家才信了,幺得眼回来喽!发钱喽,吃饭喽!后面跟辆小轿车,在外混过的人说这是奥迪呢,名牌,一百多万吖。全组男女老少纷纷走下来,呼喊着幺得眼回来喽,就差放炮鸣鞭,迎到车门口围住,司机眼神慌乱地看着我们,农民兄弟的队伍阵势真大。车门缓缓打开,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头发油亮,身着黑色西服,眼戴墨镜,脸上还算瘦,但肚子挺拔,手上戴了块金表,还有戒指,全身都在发金光,标准的领导造型。一见面摘下眼镜,朝大家逐个笑着,一如以前的爽朗。人们惊呼,仔细打量面前这个人,这是幺得眼吗,幺得眼没这么胖吖,脸上也没农民天生的纹路,变白变滑。重要的是他的右眼不幺了,两只眼一个样,炯炯有神。大家总算确定这是幺得眼了,人人投以赞赏的眼光,砸咂舌佩服得紧。水莲远远地赶来,她要买酱油,看见这么多人,以为出事了,问:“发生什么事了,这是谁回来了呀?真热闹。”五田叔小孩子般眉毛一扬,抢先说:“快来哟,你家幺得眼,噢,不对,你家——嗯,将不能叫幺得眼了,老板要叫——吴有名回来喽!水莲,快来哟!”大家争着说,是啊是啊,吴有名诶,快来!人们让开一条道。水莲将信将疑走了过去,不会是真的吧。吴有名迎了上去,站在水莲面前,抓起她的手往心窝里靠,使劲捏住。“不,不,你不是幺得眼,你要是我家幺得眼,怎么总是不回,我盼了十几多年你都不回,你怎么不回呢,我还以为你死在了外面。你不是幺得眼,你要是幺得眼,怎么不回来看你儿子,你大女出嫁,生了个外孙,你的小老三考上了大学,你怎么不回来看看呢,你要是幺得眼,怎么害我受罪,怎么让我过的就和寡妇一样!”水莲望着男人深深的瞳孔,看不到任何感情,奋力挣开他的手,一个趔趄跌在地上哭,嘴里还在说,“你不是幺得眼,我没你这样的男人,没良心!”“我不是每年都寄钱回来吗,你没收到?”“我不管,我不管,你个没良心的,你做了那么多缺德事,害我被人打,被人骂,你看,你睁大眼睛看!”说着水莲拨开左面颊的头发。“这谁干的,水莲,你耳朵呢?”有名叔看着老婆左边脸惊骇万分,就像看着一个面色发白的死人,不敢靠近,天啊!“你个挨千刀的,给你还债啊!是不是要把我的命拿去!你再做缺德事,我就不活啦,现在就死给你看!”水莲哭着嚷道,用手捶着地上泥巴。人们拉住水莲,有名叔表示歉意。妇女们都在旁边劝着,水莲,你有福哩,吴有名在外面发了大财,你看他开名牌车,穿名牌衣服,将来你有好日子过呢,一辈子用不完的钱呢,我们就没碰到这样的老板(梅城人也称老板为丈夫),你这是千年修来的福分哩!“真的吗,他发财了?”“是啊是啊,村里没几个在外发财的,你家有名是第一个,就数他有钱呢!”水莲听这话镇静了下来,一声不吭地跟在老板后面回了老屋。人们也跟着瞧热闹。小老三在家,人们都说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隔了二十年的父亲,小老三今年二十岁。他惊讶万分,没哭没闹,可无法接受,这人西装革履,富态雍容,再看看自己和破破烂烂的家,天壤之别,怎么会这样!他想起了一篇叫《牧马人》的小说,自己不就是那个许灵均吗?难道也会有继承家产的纠纷?此后的一个多月,吴有名带着水莲、小老三出去度假,江西庐山,武昌黄鹤楼,安徽黄山,南京夫子庙,杭州西湖……国内许多景点一一游历个尽,买衣服,吃特产,同时小老三也去了爸爸各地的朋友家,不是局长就是大老板,他爸不厌其烦地介绍这些人的厉害之处,要学尊敬点。名衔太多了小老三头疼,始终高兴不起来,和城里的孩子说不上话,杵在角落。他爸拍着他的头说:“见到叔叔阿姨机灵点,要叫,叫得亲热,别闷油瓶似的。”在南京,小老三问:“帆叔叔是不是在这?”帆叔叔是徐村第一代跃过龙门的大学生,读书成绩特好,在乡里人人都知道,作为孩子学习的典范。他在南京娶妻成家,生活了34年,回去得也少,但人们还记得,现在南京一高校当副教授。吴有名想起去年的一桩事,若非老帆帮忙,一个重要的生意谈判就吹了,正好去感谢一番,怎么说到了人家门口。同时孩子上大学,请老帆指导下也是好的。到了杭州,看望大女,给她封了红包,自然不少,就当做迟来的嫁妆。那女婿高兴地不得了,粘着岳父不肯走,意思是这还不够。岳父问他什么工作,他说小技术员,月薪多少,三千。好吧,你来我公司,我开你六千,先过来试用,要是做不了,我再想办法。
我直接从WPS文档复制过来的,就这个不分段的排版了,不知道咋弄
回来后,有名叔夫妻俩有时一起出来散步,水莲扭扭捏捏,想抽回手。人们闷声笑着,大家都在谈吴有名的事迹,走路时,耕田时,种菜时,给不能下床的老人讲,给学习不认真的孩子讲。吴有名成了村里的焦点人物,比村长还牛,要是哪一天县长来这,估计还得吴有名去迎客,可惜,几十年来从没一任县长来个这。徐村穷啊,落后啊,谁来谁倒霉。人们说,吴有名可厉害了,在外面做生意,一年赚几百万,要车有车,要房有房,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哦,就是夫妻俩走在一起完全不搭配,吴有名是不用说的,可水莲无论是穿皮大衣,还是薄衬衫都难看死了,再流行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真是浪费衣服的价值,人又矮,皮又黑,笑一笑,吓死人,那褶皱比泥巴还难看。可两人总算过上了好日子,但不是在徐村。吴有名准备把老婆接到武汉,他在那有处房产,至于小老三只好留在老家,不过两地还算近。后来,跟儿子谈出国的事,小老三不敢想,也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蹩脚英语就像猫叫似的,外国人听得懂么?有名叔在徐村逗留了一段时间,毕竟那么长时间没回来。就住在我家,自然,有许多问题想问他。谈到了八年前那桩化肥厂欺诈案,有名叔承认了,但没详细说,而是讲了之后的事。他用这笔横财去南方经商,还没一年就亏得只剩裤衩,只好卖苦力,在工地上做过,太累,后来入了一装修公司。谈到这,有名叔眼睛放光,颇为骄傲地继续讲:“我跟公司去了大连,给当地一把手修别墅,诶,机会来了,装修这活计本来要踏踏实实,我技术不高,想着弄出点花样,反教雇主看上。领导拍拍我的肩膀,说‘小伙子,不错嘛,有前途。”我当时没在意,跟他说了串好话,领导很高兴。其实我只懂些风水看相的皮毛。后来领导把市政府的建筑工程一大部分交给我们公司,老板提拔我做项目部经理,此后顺风顺水,一发不可收拾,我感到我的鸿运来了。“接了不少工程后,我开始自立门户,办了一家装修公司,就叫有名公司,还有商场投资,房地产投资,我现在有四家公司,广东有,武汉也有。老黄,要不你别做田了,跟我吧,看仓库,或者守大门,工作清闲,我开你三千五一个月,绝对比在农村好。”“诶,这可不行,我怎能吃你的软饭,不厚道。就算你心甘情愿,一番好意,我也不能。再说,我在农村觉得日子还有滋味些,住街反倒不习惯。”我爹笑着说。有名叔问我现在做什么,我说在武汉一建筑公司任工程师,刚毕业没几年。又问我一个月多少钱,我说三四千吧。他想了想,说三四千怎么成,就算做上二十年也不定能买房买车,你来我这吧,我给你八千一个月,年薪保证不低于十二万。有名叔微笑着看着我,希望我同意。当然,不是在求我,只是以前的情分在那。我不好意思,看看我爹,他没表态,我只好说:“我大学毕业没弄到学位证书,只有一个毕业证,拿那么高的薪水恐怕不好吧。”“这是怎么回事?”有名叔问道。“唉,我在大学玩了四年,迷上写作,可我一直是理工科学生,开始是大学的迷茫,后来在专业与兴趣间没把握好,学业荒废了不少,唉,导致今天这般高不成低不就。”我自露坦言,这是我多年来的痛,不过快好了,因为我有心灵的寄托,为我疗伤。“嗨,这有什么关系,你看我的。”有名叔从皮包里重重文件取出一份,给我看。“学位证书?有名叔,你怎么有这个,你上夜大了还是函授,成人高考?真厉害呀!”我惊奇道,打开看,是南方一所二本学校的签章。“这有什么稀奇的,我还算有良心,没把自己拔太高。我几个朋友也是泥腿子出身,出来混社会,早年没少受文化人的欺负,现在有钱了都去办学历,也就几万块钱,他们都是研究生呢,博士硕士,天天吹牛皮。”有名叔欣喜地说道,嘿嘿。我无语了。“唉,你是真大学生,我是假大学生,说到文化,我知道我算几根葱。”讲到这,有名叔引出下一个故事。说他和一老总生意谈判,酒席之间聊了起来。那老总对西方绘画艺术感兴趣,扯到这话题,真让他头皮发麻,心中一阵虚。中国的绘画都不懂,更别谈洋人,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
“我找个机会上厕所,心想,这桩生意不能废了,对方爱绘画,我就得投其所好,他要什么,我给什么。我想到了老帆,给他打电话,问挪威是不是有个叫猛磕的画家,老帆说没听说啊,好一会儿他才想起,问我是说蒙克吧,他最著名的画叫《呐喊》,我一听对头哟,时间不多,酒席都快散了,我催着老帆讲讲那个画。老帆给了我八个字,我忘了,但没事,这就像小学生写作文,给个题目你总得下笔吧,还得写满卷。我就和那老总说,这个蒙克呀是个大画家,他的作品给人什么什么感受,我都忘了。咦,这招真他妈灵,那老总夸我理解地不错,有艺术修养,下回还找我唠嗑,汗,我懂个屁呀,初中都没读完。这桩生意成后,老板又教我带三百万去京城疏通关系,拍下一项大工程,从此公司的人不叫我吴牛皮,改口吴牛逼,你说厉不厉害?”有名叔说完,得意地笑了。“你一向能扯,这是你的本事,我们大家都学不来。”老黄鬼笑着说,反问道,“这个带钱去京城是什么回事?”“诶,这个不能乱说,我不去,别的公司就会抢去,一个工程能挣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就看你舍不舍得先把掌权的人喂饱,喂不饱,他们就把工程承包权转走。好了好了,不谈这个。”说着说着,有名叔停下了,去门外风里吹会。我爹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过一会儿,又起身去门外站着,咳嗽,说身体不舒服。这时,我看他的眼睛有种莫名的光亮,一种看不透的光,我爹没有,我妈也没有,农村人都没有。我仔细回想,分明是狐狸般一闪即过的狡黠!
幺得眼作为著名企业家,经常在县里出席各种活动,政府和商界人脉广泛,他是如鱼得水,什么都玩得开,不就是钱的事嘛。什么梅城企业家大会,慈善捐赠晚会,中国首届禅宗论坛,副县长教他发言,重要的不是发言,而是之后的捐款,人家抬举,你自然要比别人多出。这也无妨,人活着,就是争一口气,家乡留名,人人瞻望。他一回来,更显村子的荒芜,既然不再务农,又有那么多应酬,后来他就去县城住,常往返于武汉。村里人都在念他的好,说他给徐村挣了光,长了脸面。我们一段时间都没见过他,他有时回梅城办事,大家也不知道。有一天幺得眼的大哥来到我家,拉住老黄鬼谈点事。他讲:“不得了呀不得了,幺得眼变邪了!”我爹问怎么了。“昨晚幺得眼带我去城关,说有好玩的,我就去了,远远望见那里张灯结彩,红红绿绿,我就纳闷,问他也不答应,一进屋他就把门关上,招呼我烟啊酒,屋里遍是彩灯,香水呛人,还有人在唱歌,几个女的出来,身上光溜溜的,只穿个三角裤和胸罩,邪的不得了,就和婊子样儿,一见我就勾肩搭背,在我身上乱摸,还脱我衣服,心头一阵火在烧,我感觉不对头,问幺得眼这是做什么,那个狗嚼的叫我享受享受,一起来娱乐娱乐,唱唱歌,老子年轻时走南闯北,去过新疆内蒙,广西广东,农场兵团,什么世面没见过,幺得眼这是在耍诡计,玩邪的,老子要走,他还骂老子,拿酒瓶砸老子。”老黄鬼心想:“那几个女的不可能是幺得眼的老婆,哪有娶三四个的,肯是叫来的妓女。幺得眼确实变邪了,想不到在外面混几年就是这个样子。”叫老大多劝劝幺得眼,不要干坏事。第二天,有名叔打电话叫老黄鬼晚上去他家玩,老黄鬼意识到有问题,推辞说身体不舒服。有名叔又说明天一起去县城保养保养,老黄鬼心想,这怕去嫖娼,听说县里民营一条街全是洗脚城按摩店,村里二辣子去过,被抓拘留,还要村支书去县公安局开证明。老黄鬼没上有名叔的车,在门口抽闷烟。幺得眼笑着问:“怎么了。”也跟着抽支烟,烟圈很浓,套在他头上。“幺得眼,你要注意哎。你现在是大老板,我也不敢对你多说,你记得,做人要忠实,不要耍阴谋诡计,这是害人的东西,有的事犯法,不能做,你晓得不。”老黄鬼想半天才说出这些字,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爹现在一点也不鬼,因为我要读书,他这么多年十分老实,不打牌,不赌钱,是个标准的庄稼汉,就像桃花源里的村夫一般,还教给我很多道理,慢慢地他老了,守在这片田园,成了老农,不过村里人叫惯了他的鬼名。有名叔转移话题,扯了一会就驱车走了。不久,干娘从武汉回来,先是和丈夫大吵了一架,大概是知道了幺得眼在外面鬼混。然后又来我家诉苦。说着说着泪水就掉下来,也不抹,任它肆虐。“唉,吴有名真是变鬼,流里流气,他在外面有人了,嫌弃我啦,说我人老珠黄,说我衰得不成人样。我十年来辛勤养家,从没安心睡过好觉,不都是为了他吗。我要跟他离婚,这个独眼狼,挨千刀的真不是人。”“这怎么行呢,你们都结婚二十多年了,哪能随便说离就离。我们跟他说说,你先不要生气。”“我能不生气吗?他包养了五个狐狸精,每年给那群贱婊子三十多万,现在回来,一分钱都没交到我手上,一分钱都没有啊,就给我带回几件烂衣裳,把我丢到武汉一个人住,你说他还是不是人了?猪啊狗的都知道生崽卖肉,看家护院,吴有名猪狗都不如!”“你这听谁说的?”对于这个,我们都不知道,没出过徐村。有名叔也不像那样的人啊。“昨晚吵架,他说的!起初我还不信,他给我看贱货的照片,两人搂得还亲嘴,呀呀真寒碜,骚货!你说,我可怎么活呀!他这不是明摆着不要我吗,我又不是瞎子,我还能厚着脸皮不走?以前都是男的戴绿帽子,今儿倒过来了,全村有谁比我还糗吖,我还怎么出门吖!“他还说,要离就离,给点钱就叫我走,孩子归他。我当然不同意,小老三是我的宝,怎么能做别人的儿子,还不如要我的命!”老黄鬼夫妇默然,干娘也不顾身上的新衣服,扯下手镯项链,坐在门坎上哭,边骂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她嘴里振振有词:“我要杀了这个王八蛋,杀了这个王八蛋!”。我感觉干娘似乎疯了,隐约有种不好的担忧。农村人,没读哲学,不通情达理,最容易一根筋,做下傻事他们都不觉得。人们知道水莲的事后,个个都不说话。最后五田叔倚卖他的白胡子,说:“吴有名现在是成功人士了,犯点错也无碍,人生在世,谁不犯错呢。他的名字在县里响当当,别人都没说什么,我们这些小民又能讲什么,随他去吧。”老黄鬼骂五田叔:“我怕你是喝错药吧。请你吃餐饭,给你个红包,你就往那边倒,你怎么就是非不分!你说的话,毫无道理,真是越老越蠢。”气得五田叔半响没还口。老黄鬼打电话给吴有名,以兄弟的名义,赶快回来。三四天后,一辆本田停了徐村,有名叔这次没开口,气氛很尴尬。我爹叫我去把干娘叫过来,有名叔也没反对。我去了,发现他家门锁了,干娘不在。这好好的怎么不在呢!昨天还在啊。夏天的夜晚,天空真纯净,月光透过窗牗,地上一片银白。徐五田慌慌张张赶到我家,说武穴那帮人又来了。有名叔早就回了梅城,之前那帮人怎么不来,也许有名叔在外居得久,二十年没回,使仇人在日常生活的琐屑中忘了他,可这次怎么一回来,就堵上了,就像有人告密一样。“这个疯婆娘,真要杀我!跟我吵了大半个月还不算!我得快走,明天就回广东。”刚出门,有名叔就折回,脸上被刀割了一般,“不行,我在梅城还有几十万的债没讨回,不能便宜了这帮孙子。老黄,给我件大衣和吃的。我在村子里躲躲,我就不信他们能找得到。”“你往哪里躲?”“村南坟头上。”
就不能不用真名么?就看到我五田叔一个人的名__________我行我素是一种特色。
自我感觉,写了半个月,前1.8W四分之三的篇幅是认真改过的,后面6K几乎是一夜完成的,比较粗糙,故事衔接不太自然,其实仔细一想是可以理解的,我煽风点火还不到位。另外,故事结尾并不像高潮,总体上故事是有情节的。比较像农村人。还得弄些衬托,才合理些。另外我比较意淫人物说的话,呵呵。
,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不过太多了 我没看, 有空再好好欣赏一下
求加精,求人工置顶,
其实手机党来不来无所谓,才一百多个kb,我都用手机看了。问题是没人爱看啊,诶
看完了呐。LZ快更!
原创加精,必须的!
除了下午用手机看过,回来又认真的看完两遍。正如标题所定义的“品种”为“乡土小说”,楼主一直是在用质朴的文字讲述一个质朴的故事。赞誉的话咱就不多说了,想来楼上楼下估计都会有不少,加上今天天气和楼主的写作激情一样如此火热,所以决定走走冷门:某位偏执的名人也曾说过:“我不会下鸡蛋,但我能品尝出鸡蛋的味道”,于是——咱就斗胆从这个鸡蛋里再挑剔一二块骨头来,谁叫咱是吧里最有毒的一个呢... 个人感觉——该篇如作为人物传记来看,有点散,没有神;如作为小说来看,有点淡,没有魂;如果以目前的段落结尾了,这篇小说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部人物纪录片,或者是曾经的CCTV里的《东方之子》,而不是故事片以及其他...所以难得有抓住人的看点,难得有让人忍不住要继续读下去的东西,正如楼主自称的“煽风点火还不到位”...有些段落抻的比较长,例如对于描述吴有名骤发达的过程与衣锦还乡时候的情形,这些地球人都可以猜想得到的结果,如换个角度,来一两段衬托点睛,可能效果更佳;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的转换有点生硬,对第一人称的“我”所作的铺垫太少;也可能是因为楼主本人对于这里的“我”很熟知,但作为其他读者的视角来看这个“我”,就不一样了;文中的人物语言可以更特色些,形象可以更丰满些;人物和事件的特性与共性,感觉表达得有点不够... 个人觉得“稻田打水”和“超生”这一节写的比较好,只是后者大概因楼主有所顾虑或者其他原因,写得不够透,看不出作者对于“超生”这个大问题的看法和态度... 建议楼主不妨试着将“幺得眼”这个人物放在一个相对来说比较有特点的大环境或者某一段大时代里,作为一个有其特性与共性的角色来描写;其大环境可以为某一村组,某一乡镇,甚至整个“梅县”等某一地域;其大时代可以为当下农村的“三农建设”、“新农村建设”、“医改”、“社保”,甚至“官商”等任取一重点... 另,对于“幺得眼”个人理解的本地读法应该是叫做“鹞得眼”吧,呵呵... 最后,望楼主千万不要因为咱一时嘴快挑剔出的这些“骨头”而影响自己的风格、思路与决断,如是,幸甚!
我看了别的文学家说,小说不应该放在大环境,而是一点一点地叙事,踏踏实实地叙主人公的事,不应多提及大环境。你有兴趣可以百度“黄惟群”。看他的文艺观点。 超生一节,是在网上看的,宝瓶哥也告诉了我一些,对这个我的观点和大家一样,表示同情。我只好点到为止,不多说,大家思考,想想就是。小说讲的是他在乡时和回乡的区别,对于他之间的经历,浅描淡写,啰嗦一点,而没有展现那些黑暗的方面。我的想法是,只要看他前后的变化就行了。况且我不在当场,而文章的立足点也是农村,说得对,应该找些衬托的。我的小说笔调不算浓,因为那些我还不会写,我的心境还很淡泊。。。或许,更多的是讲些以前的事,我愿意了解的事情,上一代的事情呢。“个人感觉——该篇如作为人物传记来看,有点散,没有神;如作为小说来看,有点淡,没有魂;”算传记,也是小说,写人的小说嘛。我喜欢讲故事,小说也需要故事,至于这些故事有没有共同点,或许不重要,人的好坏轮流表现的。事实上我是把三个人的经历融合在一个人身上,而这三个人的结局却没有都显现出来,这才导致了散与淡的问题。小说到底有没有写完,大家遐想吧。
我明天回去用电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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