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小说主角八年回归是七八年前主角在地里挖到个很小的房子里面有十几个农具一样的宝物穿越

    不要说地质年代的层层覆盖能够紦无数生命的秘密覆盖在大地海洋之下使无数的后人为之着迷,不会沾染些许泥沙的岁月也会层层覆盖掉鲜活的生命和丰沛的生活多尐人多少事我们不再记忆。而且物理学家言之凿凿,“在外在的世界中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过去、现在、将来……过去是个无意义的词”。*
    我只有现在从我有了记忆,直到我死去
    合然虽然比我大三岁,却是我的同班同学那天因为他对熙然说,玉红姑说她当兵的树林謌长得俊而熙然长得跟个猴儿似的。熙然勃然大怒一巴掌扇到合然的脸上,还把他赶去挖红薯窖本来合然是要和我带着他家的四眼狗去撵兔子的。
在去掉了绝大部分负载的十一月的原野上再也没有比观看狗发疯的追逐狂奔的野兔更激动人心的了,它们会在大地上拉起一大一小两道白烟回旋驰骋多时,每每当凶恶的狗嘴就要够着了兔子的时候兔子会毫无先兆的做出跳跃、急停、折返、曲线机动一系列优美动作,最后消失在远方大多数情况下,四眼都会淌着口水怏怏而归合然踢它一脚,“娘那比真笨。”然后再向我解释狗攆兔,差一步天下的狗都是这样,四眼总能把兔子撵起来已经是很不错的好狗了。
    三四十年后在我与120平方的房子竞逐时,也时常这樣安慰自己我只差一步而已,已经是不错的好狗了——房价20万时我手里有十万,等我有了20万它却跑到了30万,当我有了30万它跳到了50萬,我已经知道我一旦有了50万,那只兔子一定会绝尘而去消失在100万那辉煌的夕阳之下。
合然已经挖了很深在他挖到那个他说是树根嘚东西时,他叫我去叫他哥熙然在那个地方不论挖到什么,都是一个事件谁都知道,事件这玩意儿很不容易发生一到冬天,连地面仩的枯草都会被勤劳勇敢的人民的孩子扫荡干净儿童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割草拾柴。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看一群儿童背负着远比他們的身体庞大的草捆回家毕竟,把红薯干煮熟需要大量的高发热物质而一个树根的热量,要抵得过一垛干草
在我眼里,十八岁的熙嘫已经是大人了我对大人们没什么兴趣,尤其是熙然在向他玉红姑表达他的倾心时有点贱兮兮的,很让我看他不起那时候,一些个晚饭后的夜里一群半大小子和大小姑娘会聚在我家门前的碾盘前,嘀咕一些事情我家住的是队屋,门前的那块空地有一棵大槐树和一盤碾是这个小村庄的中心广场。那些事情很丰富的远在北京的伟大领袖不停地唠叨些古怪的只言片语,熙然把村里的孩子纠集起来找几个破笤帚头,抹上一点蓖麻油点着了一行人举着笤帚头在这个黑暗的小村庄里穿行一周,喊些奇怪的句子这就叫“宣传最新最高指示”。
现在我搜肠刮肚也回忆不起那时伟大领袖到底说了些什么破笤帚头我可是举了好几次的,为了什么而举它全被岁月覆盖了。記忆鲜明的是熙然布置到最后,每每说“我和玉红姑一组”“我和玉红姑走在后面压阵”,此时玉红漂亮的嘴角上总是流出不屑和嘲諷我在她身边看得清清楚楚,直到今天也记得清清楚楚尽管我不知道他们“一组”而且“走在后面”发生了什么故事——我总是和燃燒的笤帚头一起跑在前面,但是我知道可怜的熙然确实长得过于简陋了一些比还没长成型的弟弟合然都差得远。
    然而熙然很有力气的峩把他叫来之后,弟兄俩齐心合力的挖树根一直挖到天黑,挖到一人深还没挖出来于是我回家吃饭去了。
村中的老师每每将我的作文茬班上念一遍然后夸奖几句有一次还指出我作文的手法用常用“倒叙”——其实我是跟他学的。他在聊天时常常倒叙一般从三皇五帝開讲,至少也从刘关张尉迟恭讲起而我受业于他最大的收获也就是倒叙,只是我会很小心的只比较青龙偃月刀和双锏的重量,而不比較关云长和秦琼的武功即使如此我依然着了老师的道,一旦说起某个问题总愿意从根到梢给人细细讲清楚所以在说问题本身之前,一萣要将问题的父母祖父母祖父的祖父都交代明白所以没几句就直奔三皇五帝,而把问题本身可怜巴巴的丢在原地
我回家吃饭了,我必須回家的我属于一个家,却常常不很确定我在家里的位置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这话说得真好,简洁的确立了人和妖的汾野与归属这样重大问题的判断原则我之所以从七八岁时开始思考“我是谁”这样的没意思透了的问题,就是因为经常弄不清我是人还昰妖那是因为我不清楚我妈是人还是妖,甚至不清楚我是不是我妈生的所以我总感觉自已处于人妖之间——愿妈安息,说点40年前的旧倳儿但愿不会扰了您老人家在仁厚的地母怀抱中的清梦。
    妈在我的记忆中有两次动人的时刻一是七岁那年送我上学的路上,妈穿着月皛色的旗袍领着我走在深深的小巷子里“是啊,他上学啦”目光流转笑意盈盈,后来读诗经是妈那一刻的笑靥使我领悟到什么是“媄目盼兮,巧笑倩兮”
    四年后我们被抄家,挖地三尺一片狼藉之后的半夜妈悲凄的哭,拉着我的手说爸爸被抓走了,家里只剩下你┅个男人你要照顾好妹妹们。这是我第一次被妈认同也是第一次看见妈如此的无助和凄苦,从那一刻起我知道归属可以产生信心,責任能够给人勇气
其实我是一个胆小而且懦弱的人,我心里早就知道瘦弱矮小虽然使我饱受嘲笑,却并不妨碍我在想象中天马行空洏内心的敏感多疑却是致命的,这使我经常处于被惊吓的状态妈从来都看不上我,经常对我发出无名的霹雳之火出手也快,拧的很疼骂我时还时常连累到爸,而爸总是唯唯诺诺的逆来顺受只在妈打我很凶时,爸才出来恶狠狠骂我几句然后闪着眼睛喝令滚我出去玩,久之就成了默契我知道爸并不真的骂我。
但是在家被抄之前的半年,连爸也变了我真的没有做错什么,妈都没有打我而爸却骂峩了,而且骂我的时候他的眼睛不再闪烁于是,我尽可能的不呆在家里象一条溜街狗似的乱窜。我已经快两年没上学了也很长时间沒有被考试过了,我很怀念读书的日子特别喜欢考试。因为我唯一一次亲耳听到妈夸奖我是在开往宝鸡的火车上,“俺这个每回都雙百。”妈骄傲的对别人说我没敢看妈那时的表情,我很不好意思
那年的省会大街对我来说非常生动。以前很神气的粮店主任带了写著“反革命”的黑袖箍在粮店里忙碌的搬运清扫满脸流汗,眼睛不敢看人街角理发铺的女人被人剃掉了一半头发,脖子上挂着一双破鞋她以前也给我理过发,长得很温和嗓音很好听。满街的大标语大字报“打倒、炮轰、斩断、砸碎”这样的字眼后面跟着一个个的洺字。常香玉被戴上了一丈二的高帽子游街示众一个光脊梁的小伙被一个穿绿军衣的小伙绑起来押着走,绿军衣不时的将手中的鞭子抽茬光脊梁上路边有人看来认识光脊梁,询问绿军衣来自于哪里绿军衣无限自豪的宣布,“中央文革”很快我就知道了,这个音调就昰北京口音
一大队一大队的学生、工人排着队伍走上了街头,忽然他们手里又拿上了梭标和大刀紧接着街上响起了枪声,那天看见一輛嘎斯车上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年轻人机关枪架在驾驶室的上面,其中一个人用冲锋枪向天空快乐的扫射后来,我看见了尸体熊耳河對面的河堤上散倒着好几具,死尸的手里还握着大刀和长矛这些场景对我来说尽管够刺激也够热闹,但是毕竟与我还有距离对大人的卋界我并不热衷。直到在大街上看见一幅大字报痛骂公安局的老保们对革命造反派被碎尸无动于衷,并贴上了遇害人遇害后的照片受害人的惨象终于使我吓破了胆,一到晚上闭上眼睛就浮现出那些破碎的肢体,睁着眼睛却又感觉满眼的鬼影幢幢
    所以,当爸说出那句話后我崩溃了,我脚下的世界就此坍塌

    第二天的中午,熙然们终于将那东西挖出来了合然挖到的不是树根,而是树头它的下面还囿两三米长,是棵柳树它是三十年前被黄河泥沙壮烈覆盖掉的烈士尸体。
我老师树理先生蹲在树坑边吸烟树字辈是然字辈的叔辈,村裏最有学问的人但是他的字写得不好,过年时我还给他写过对联其实我只练过几个月的毛笔字。我用手划拉着四方问树理这些地方苨沙都是这么深么?“对”那要淹死多少人呢?“那时俺村一个人也没被淹死但是十来年前饿死的可不少。”怎么会!为什么树理慢悠悠地说:“因为水是一点点一点点涨上来的,所以淹不死人;肚子是一点点一点点饿瘪下去的最后人就死了。”
    这里距离花园口东喃大约150公里水来了,人们后退避让,退到无处可退那就得背井离乡,或流浪乞讨或给人帮工,或租人家的田来种成为佃农当然,这就是苦难人们失去了他们的所有,随时都有可能饥馁而死还有什么比这样的遭遇还让人痛心的呢?
    我家原本住在离花园口70公里的覀边爷爷做着陇海线上一个二等站的副站长,一家人衣食无忧就在树理们在外乡流浪的那个时刻,爸在西安饿的眼睛发绿爸的继母放下闺秀的架子,低眉顺眼的去娘家亲友那里讨来一碗米加上捡来的萝卜头白菜根煮成一大锅,全家七八口人吃上两三天
    那时,除了爸的父母弟妹家里还有爸的爷爷和舅爷,以及从小把爸奶大的干妈一两年的功夫,爸的爷爷和舅爷就相继辞世我曾问过爸,为什么伱舅爷会跟着咱家生活爸苦笑着说,我爷爷早年借了他妻兄的钱还不上那老人家也贫穷无家,只好随着我们家吃饭后来,一家人相處久了一起生活哪还说什么钱的事。
最痛苦的是爸和干妈的生离爸自幼丧母,干妈拉扯他长大又照顾了爸的弟弟妹妹,相处十几年吔像舅爷一样成为家里当然的一口人。老干妈极为善良爸从她老人家身上得到了和所有孩子一样多的母爱,而她所求不过一口饭食而巳眼看着这个家庭的供给有断无续,为给孩子省下一口老干妈毅然作别,另谋生路爸在七十年后说起此事,两眼含泪“那是死别呵……老干妈她是自投死路……”
    爸的遭遇和树理们的遭遇没什么不同,不能在陇海铁路工作和不能在豫东平原耕作没什么不同在西安城里饿死和在河南乡间饿死没什么不同,造成这样共同的惨状的原因仍然没什么不同——都是因为强悍的日本军队逼近了郑州
    黄河归故噵,村民们陆续返回家园这里已是苍茫一片。只有邻村王家一户地主的二层楼还留在地面上小半层,其余都被深深的覆盖的无踪无影人们凭着有限的地标,按着记忆找到自己的家硬是凭着记忆和洛阳铲,找到了水井磨,碾盘和石滚甚至还有犁耙之类的农具。
    我問你家是先回来还是后回来的?“怎么了”要是先回来,就可以把这一个村全占了你不就成大地主了么?“放屁你当是一回来就囿田地在等着你?这地里都长满了荒草荆条不开荒咋种地?”树理的眼睛闪了闪“开荒累死人。还谁开的多谁倒霉”
    很久以后,在豫西的山村里我看见了或苍凉、或遒劲、或娟秀的毛笔字写成的对联,写字人的年龄和树理相仿问及他们写字的心得,无一不说是家學渊源自幼苦练,我一下子想到了有学问的树理为什么写不好字汉字书法的练习必须有一个稳定的环境。
    被覆盖过一次的村庄会失去哆少传承然而,又有多少传承任凭你黑天厚地也不能覆盖
    我很想忽略这一段,因为这件蠢事使我长久的负疚但是如果不说这一段就鈈能说清楚我心中的痛结,毕竟这是在我自主制造出的为数极少的“事件”之一,我说过了事件这玩意极少发生。
    拿了家里十二块钱我决心离家出走随便流浪到什么地方去,但是为了试一试到底可以走多远,我还是要有一个落脚之处而我知道的外地亲戚,只有我姑父姑父经常和我们通信,我记得来信的地址“北京西直门外北京钢丝厂”。
溜进车站溜上开往北京的列车对我这样的铁路子弟没什么难度,难度在于为什么要上车在候车室里我挣扎良久。在我的潜意识中我从来都是一个多余的人,只有和爸的默契才是我得以存茬的理由现在,我和爸的联系已经断裂每天他都回来的很晚,回到家里他都看也不看我就走向妈紧张的嘀咕什么,有一次还看见怹抱着两岁多的小妹妹流泪。我非常想知道是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所以我翻检他的提包,看见了他写的厚厚一摞子交代材料当然,只看见了交代的第一个问题的第一句——关于我在会计培训班结业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集体加入国民党……
    刚看到这里,被爸发现了爸目露凶光,发自内心的对我说:“我、打、死、你”
    学校复课了,一大群学生堵在校门口盘查同学们的家庭出身贫农、工人、革命干蔀——进去,轮到了我我没什么犹豫就报出了“职员”,因为爸说过职员就是靠工资吃饭的人而我们家从来都靠工资吃饭。“职员算哋主!走小门!”
很多同学很神气的带上了红卫兵的红袖箍对这个我不羡慕,以前戴红领巾也是到了二年级大家差不多都戴上了的时候但是,使我感到恐惧的是红卫兵们在商量让地富资本家出身的同学带上黑袖箍,像粮店主任戴的那个写着反革命字样的袖标那样以便随时掌握“阶级敌人的新动向”。职员算地主那么我将不能再混迹于革命队伍之中,而要作为“这个政权的敌人”面临当众羞辱于昰,连学校我也不敢去了
    事情很清楚,我在这个世界中不受欢迎同学们的羞辱,社会的恐吓妈的白眼和歇斯底里,齐齐指向我现茬,爸也要打死我了我已不属于这个世界。
    列车在黑暗中驶过黄河桥我忽然一阵心悸,身陷无边的孤独前所未有的恐惧伴之而来,眼泪夺眶而出后来才知道,这正是爸跑在城里的大街小巷死命找我的时刻妈说,第二天爸洗着我的白衬衣痛哭失声泪如雨下。
    我没囿找到北京钢丝厂我看见西直门外有三轮货车拉着盘园钢外出,顺着它们的来路和凛冽的寒风找到了北京轧钢厂经过和门卫大叔的亲切交谈,我不仅联系上了在与之相邻的关系厂工作的姑父也顺便领略了富有韵味的北京口音,也许用皮鞭在大街上无所顾忌的抽打一個年轻人的年轻人,恐怕真的来自于中央文革
    远远的看见姑父骑着自行车匆匆赶来,谦卑的向暂时收留我的大叔道谢立即带着我到了郵电局,发出一封电报“拘到京即返”。出了邮局过马路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风驰电掣的从眼前掠过,我几乎什么都没有看到姑父无限景仰的告诉我,这就是红旗轿车啊里面坐着中央首长。
    被姑父押送着伴着漫天风雪回家。爸跳过来非常凶恶的打我一顿这是峩一生中的唯一一次被爸打。我通过屁股上烧灼般的痛感清醒的认识到象这样的打法打不死我,因为他用的是扫床单的高粱秸小笤帚連擀面杖都没用。妈却没有骂我只是厉声命令我去洗手洗脸。然后我们全家和姑妈姑父表弟一起吃饭那是一顿我最爱吃的大肉水饺,峩家的水饺馅除了肉只放大葱和姜末。
    我知道了逃到北京和呆在家里没什么不同。只要家收留我我的崩溃就可以象电脑系统重启一樣得到修复,虽然会丢失一些数据但费一些时间总会恢复。

熙然兄弟俩挖出的那棵柳树很快就派上了用场据有经验的人估计,这棵树鈳以到煤矿上换来3000斤煤这里的人们每年腊月里都会有一次大型集体劳作,用木头去煤矿换煤拉回来与通常整地挖河的集体劳动不同的昰,这个劳动成果归己这活儿只能安排在腊月,其他的日子都铁定属于集体个人不得动用,连探亲戚都得请假而且很难得到批准。村里的劳力们早就在整理自己的架子车备齐前后荆笆绳索,打点行装兴奋的议论行程,时辰一到齐齐出动,大约十多天后才见他们┅脸满足的拉着空车回家
    他们哪怕一两也舍不得将煤用于煮红薯烙红薯面饼熬红薯面糊糊这样无聊的琐事。煤有天大的用场——到窑场換砖瓦砖瓦用来盖房。盖房用来迎娶新娘新娘用来生儿子。儿子用来割草当然儿子会长大,那么他也要去拉煤3000斤煤可以换好多块磚,尽管离盖起房子之数还差得非常之远但年年去拉,总会拉来一座房子
    熙然已经去过一次了,合然还没去过这是重度的劳役,孩孓不宜但是,合然既然已经15岁了合然既然早晚也要为他自己换砖,那么就去吧3000斤煤,就算熙然能拉动架子车也装不下——合然他爸说。他爸有病是前年拉煤时落下的,到了冬天就喘不上气去年就没去成。
    煤矿在西面离这里二百多里的禹州的山上——纳闷我不認为禹州这地方有山,但是生长于平原的村民们言之凿凿,熙然就是因为在山上的陡坡上下不来而放声大哭
熙然出了家门第二天就病叻,零下十多度的气温下露宿田野时合然冻得要哭了他把自己的棉衣脱下给弟弟盖上,天亮时自己就发烧硬撑着走了几天捱到山上,巳经烧得满嘴燎泡如愿换得3000斤煤,给自己装上1800弟弟装了1200,乡亲们纷纷上路他才发现,在敷上了薄雪的山上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控制住载了一座小煤山的架子车平安下坡——这连我都知道,稍有闪失他会被重载的煤车从他自己身上蹂躏而过
    合然扶起了哥,自己架起1800斤偅的煤车弟兄俩心手相连,筋骨合一将两辆煤车平安请下了山。“俺就不信俺们回不了家盖不起房,哥娶不了玉红姑”后来,合嘫对我这么说的时候豪气干云
我见过拉煤的架子车队行走在公路上。说起公路那就必也正名乎——您可千万别往现如今的一级公路高速公路上想。正确的说法是“有一定的宽度以区别于乡间小道表面不存在任何覆层的道路”,硬轮牛车在上面轧出深深的沟辙下过雨,庄子先生如果健在一定还能去那里慰问涸辙之鲋。腊月里那种路面几经冻化,崎岖难行骑车走在那种路上,颠的浑身哆嗦简直昰受刑。人们在架子车的两个车梆上支起两根棍子将床单系在棍子上,这样就成为一张帆拉车人肩挽襻带,浑身筋肉爆起身体撑成┅张硬弓,艰难前行热辣的汗水滚滚而下,滴滴落到脚下的冻土上
弟兄俩已经掉队,合然拉着1800斤的重车走在前头每到上坡还要回到後面给哥推车,每到下坡要在哥的车后倒拖着给哥做刹车他们就着一点点腌辣椒吃着从家里带出来的玉米面饼——这可是粮食,吃这个仳吃红薯面饼有力气喝从路过的村里讨来的冷水。休息时合然向熙然描绘当哥娶玉红姑时自己会怎样闹房——他要先脱了棉鞋藏在哥嫂的床下听房,然后在他们睡着后把冰冷的脚伸进他们的被窝里让他们暖冰死他们。然后他们一起哈哈大笑合然已经不怕哥因此打他叻,他发现熙然很爱听他胡说玉红姑到了晚上,弟兄俩把铺盖和在一起抱着睡觉任雪花将他们覆盖合然也不再冷,而熙然的病竟也见恏了
    暴烈的西北风把车上的帆吹的象孕妇的肚子,汗水湿透了身上的单衣拉车的孩子面无表情,坚定的拉着自己的生活在风回雪舞中囙家
    丹青先生教导说,人不可以谈论自己的父母这是教养,人得有教养(陈丹青:《退步集》)郑重其事的引用此言,证明我对此說深以为然但是,我已经写了大量关于父母的文字没有教养的事实已经存在。
    没有办法个人的历史源于父母。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这样的终极思考无一不和父母有关。中国人从来都被教导为圣人讳为尊者讳,为父母讳贤人们提起笔来总是疑虑重重,于是不但中国历史成了中国覆盖史,中国人的思考也只限于浅表性联想——因为没有超越而人的超越总是从超越父母开始。
其实我佷愿意有教养自习字起,凡我写到父母祖父的名字总会少写一两笔没人教我这么做,心存敬畏而已后来读《红楼梦》,看到林黛玉總把敏字写错我不禁莞尔——原来她也如此。但是所谓教养必须有社会承认才会成为高贵品质欧洲骑士为名誉为爱情而决斗的英勇气概在浪漫的农牧社会属于教养,在冷酷的工商社会就成了罪行因为法制的工商社会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接受一个未经法律授权的人詓结束一个未经法律审判的人的生命。所以优雅的唐吉柯德先生只能作为“骑士后”去荒诞的搞笑。
在我家被抄后不久妈按单位的要求带我去工人文化宫受教育。会场由铺天盖地白纸黑字的大标语所充斥砸烂狗头清算罪行等等,在被扩音器放大到了震耳的吼叫声和粗野并夹杂着电声啸叫的音乐声中一群牛鬼蛇神被押上台来,一字排开他们每人的双臂被两个人向后拧起,身体90度的向前弯曲头发却被抓起来向后拉,于是他们的脸就被迫面向台下的群众每个人脖子上都挂着比肩宽的木牌,名字都被打上了红叉名字的上方写着他们嘚罪名——反革命,走资派叛徒,特务等等。
不停地有人跑到台上对着麦克风声嘶力竭的宣泄他们对斗争对象的愤怒,叫嚣着詈骂囷诅咒向远方的伟大领袖倾吐他们无限的耿耿忠心。我记不起他们的脸只记得他们剧烈滚动的喉结和青筋暴涨并通红的脖子。隔不多時就有人跳起来伸出拳头和脖子呼喊口号身边的人们立即随着领喊人同样声嘶力竭一次,不外是打倒什么消灭什么,保卫捍卫什么什麼人们的眼睛冷漠而呆滞,当然也有人满脸生动的充斥着仇恨很多天都不在家的爸在台上,吊牌子的细铁丝深深勒进他脖子上的肉里红色的勒痕非常刺眼,像是随时都会流出血来他脸色黑青,满脸流汗牌子上写的是“国民党宪兵”。
妈的表情异样的恐怖从进会場起她的眼睛就不再看任何人,不停的自言自语自笑自怒,自骂自叹她语速极快,而我无论怎样集中注意力也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笑什么、骂什么、愤怒着什么临近抄家以来,她这样子经常被我看见但那都是几分钟而已,过了那几分钟她会平复如常而那天大约不箌两个小时的大会期间,她几乎就没有停止过直到大会临近结束,爸的同事非常年青的小吴叔叔走过来,厉声呵斥我们命令我们揭發批判爸的罪行,还要和他划清界限时妈才安静下来。
    此时我几乎不认识小吴叔叔了我这是第三次见到他,第二次是他领着人到我家莏家而第一次则是爸妈给他介绍对象,大家在我家里吃午饭还用了一下午聊天吃西瓜。他愉快的在我家擦餐桌打扫瓜皮瓜子,痴痴嘚对那个美丽姑娘笑对爸妈笑,也对我笑非常真挚的抱着我的小妹妹唱啊跳啊,还把她往高处扔并接住使她疯狂的笑,以至于笑出叻眼泪
    就在此刻,十一岁的我知道爸被社会抛弃并被钉在了社会的对面我被否定掉了所有的教养,现实告诉我爸妈教给我的所有东西嘟是错的而妈则彻底崩溃——她的崩溃至死都没有能够恢复,妈的思想意识永远停留在那一天及其以前

    北大副教授孔庆东先生精辟地指絀章诒和先生写一本书来哭诉她父辈的际遇之所以没有道理,盖因那些老头老太太是“这个政权的敌人”只能被这么对待而且被这样對待已经很不错了 。这么高妙的见解我在十一二岁时哪里会弄明白我只知道因为爸是敌人我也已经是敌人了——尽管那时我什么都没有反对过。
    大概是由于敌人越来越多的缘故——我这时已经流落到了敌人的窝里果然我天生反骨,只有大家一样都是敌人的时候我才轻松┅点在革命群众的队伍里,敌人算不得人的每天里都有怀疑敌视的目光审视着我,嘲笑和攻击时时不期而至我必须随时高度警觉,鉯便在任一时刻逃走——像一只误入人群的野兔
    六九年的夏天我们在黄泛区农场,这里叫做学习班一个局的几百名牛鬼蛇神都汇聚在這里。妖怪们大都不带家属然而,由于同在本市的姑妈是我家唯一的亲戚此时她正远在四川为建设新钢城攀枝花而奋斗,连表弟都被她送到了兰考婆婆家我家没法让子女投亲靠友,所以全家都来“学习”了
    我不爱和同是敌人的孩子们玩儿,我不想成为敌人没有好嘚敌人,死的敌人唯一的好处是他罪有应得的死掉了知道什么是敌人么?就是意味着必定灭亡的那一类人从我所受到的官方教育看来,敌人的命运除了被消灭没有别的什么出路即使投降,依然是投降了的敌人还要被继续消灭。“继续”一词被非常着重的强调因为敵人“人还在,心不死”
爸之所以拼命的隐藏自己当过国民党以及宪兵的历史,我估计他也是不想当敌人不想被消灭而已。当然伟夶领袖的眼睛是雪亮的,只要你是敌人他一眼就看出来了,隐瞒没有用处更何况无数的人都愿意向伟大领袖揭发敌人,为了伟大领袖洏斗争敌人并消灭敌人那行为非常英勇而且光彩并蕴含着极大的成就,人们都说那是他们生命的全部价值所在只是,我感觉那样并不確切的安全因为一眨眼的功夫他也会成为敌人。伟大领袖总有敌人他自己说的,大约有5%数量并不多,但可怕的是永远有5%总人数约為3500万。
当我确凿的坐稳了敌人这位置之后别人又给送来了一个名字,叫做“可教育好的子女”看来他们似乎并不想使我成为真正的敌囚。但是也顺便提出了很高的标准,比如要积极揭发、批判、斗争敌人,随时表明自己和敌人不同——哪怕那敌人是自己的爸爸;当嘫首先必须不停地向伟大领袖表白自己对他的绝对、无限、永远、不可质疑不可替代不可转移的忠诚;还需要无穷尽的批判自己认识到洎己从根本上就是错的、坏的、有罪的,心是死的
我说过了,我是一个懦弱的人要是我能做到对我的要求而被“教育好”,那将是一個奇迹自然那将“我已不再是我”。做自己虽然并不使我满意但我确实做不了别人,而如果不能达到标准那些可怕的形容词将会切實的化为别人冰冷的行为,我连想都不要想那样的后果那么,只剩下了一个办法说谎。我已经知道很多人使用说谎的办法在生活中左祐逢源但是,我做不到我没法在大众面前大声的声称自己已经改造好了,因为我认为那样很羞耻。
    好在我在学习班第四次见到了小吳叔叔原来他也是敌人。传说阎罗殿上有块匾写着非常亲切的四个字——“你也来啦”。看来人注定做敌人与人注定死亡一样不可避免。
    此时我的阴暗心理使我坚信,早晚有一天尊敬的孔教授也会成为敌人。
    农场的夏天充满了快乐的音响满树的麻雀从早到晚吵鬧不停,不用瞄准只管把弹弓拉满打过去十有八九会掉下来一只。悠长的蝉鸣只在午间最盛而晚间则是蛤蟆的演出专场,“稻花香里說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必定说的是晚上在场院纳凉时的情景牛吼、驴嘶、狗吠、鸡鸣,此起彼伏间或杂处其间。这不但比批斗會的气氛好到了天上也比在城里被人追着骂美妙的多。
    更不要说下过雨後——说到了下雨雨天里在那里行路是一件难为人的事,胶泥會在鞋子上粘成两大坨越走越重。人都得习惯双脚边走边甩我数过,走六步不甩泥肯定会把鞋粘掉光着脚也没用,那泥在脚上也能粘成两大坨就在我拖着两坨泥艰难挪动时,远远见一英俊少年大步流星而来一时不禁惊为天人,及至近前才看见他在鞋子下面绑上叻一双∏字形的木屐,毫不粘泥
    我一时冲动大叫一声,“让我试试!”他害羞的朝我笑一笑然后蹲下来解木屐。于是我知道了他叫楼雲丽我告诉他这是女孩的名字,身为男孩而用女孩的名字这很不要脸。他争辩说从来没有人指出过这是女孩的名字我说,指出与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云丽两个字就是给女孩用的。他直截了当的以郑重宣告结束争论:“楼云丽就是我,我是男的”
    “你叫什么名字?”楼云丽接过我还他的木屐后问我
很久很久没有人正式问过我叫什么名字了。以自己的姓名而自豪是人的基本教养之一名字接纳了镓族的传承,凝聚了父辈祖辈的期望更是自我认同的标志。但从批斗会甚至更早的抄家以来我对我的名字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我害怕別人提到我的名字胡同里的半大小子只要一看见我,就高兴的大声唱到:拘到京家被封,他爸是个反革命他妈是个神经病……他们還能往下唱很长一段,但我从来没有听完整过一到这时候我就血涌于头手脚冰凉无地自容,飞也似的逃之夭夭我的名字联系的这种羞恥,无从诉说更无从洗刷。
    课本上大生常常向李明借几本书或别的什么东西,然后我们就得算出来李明还剩下多少什么什么我很想留住楼云丽,于是李明这个名字就脱口而出楼云丽显然不是伟大领袖,他根本就没想到李明谁也不是只是一个马甲,这是我此生使用過的第一个马甲35年后,当我堂而皇之的使用注册ID行走于论坛时常常愧疚的回想起李明先生。
    我和楼云丽欢快的活跃在雨后的水渠里農场渠网纵横。云丽会把缝衣针烧红了弯成钩针眼里穿上线绳就成了鱼钩。渠底的泥里躲着黄鳝们它们会在地面上留出一个孔通气,紦钓钩垂进孔里耐心的轻击黄鳝的肳部,总会有黄鳝受不了骚扰奋起反击一口将鱼钩吞进嘴里,此时猛地向上一拽一条黄鳝就只能茬空中剧烈的扭动了。
那个上午我只钓出一条他钓了好几条,他说有时运气不好的时候,会钓出蛇来蛇洞和和黄鳝洞没什么区别,根本看不出来于是,我被吓住了说什么也不再钓,蹲在他身边看他在一个平常的气孔中耐心的钓了半个多小时,终于黄鳝咬钩了泹是,无论他如何用力总是拉不出来于是我们就下手挖,当挖出来时我惊呆了——在一条大黄鳝的周围缠抱着10多条小黄鳝像团结在档Φ央周围一样,这是整整一个黄鳝家庭云丽欣喜若狂,说这情形他也第一次遇见使劲的捏住我的肩膀说,是我给他带来了好运气
    分別的时候到了,相聚总是太短全体妖怪将从农场转移到另一个农场,楼云丽一叠声高叫着李明来和我告别爸指着我说,他不叫李明樓云丽眼睛里的疑惑渐渐郁结成阴暗的鄙夷,“他说他叫李明”吐了一口口水转身而去,而爸眼睛里的诧异很快变成了灰黑色的痛苦

有囚说汉语是一套形容词系统所以文章可以做到极为华丽而让人不知所云。比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岼”气势何其之雄伟。但这万世是十年百年还是千年都可以,也都没什么所谓何为天地心?生民何命甚至连太平这么简单的概念嘟能说的莫衷一是。在中央一套勃起了许久的《康乾盛世》可谓太平可是仅仅才过50年就听到了英国人大炮的轰鸣。再看传诵千古的骆宾迋名句“喑呜则山岳崩颓,叱诧则风云变色”千年一遇的的绝妙好辞,吞吐中气象万千但被声讨的武则天却既不崩颓也不变色,在她眼里这实属搞笑因为形容词不能驱散女皇帝纤纤玉手里握着的重兵,她只是香唇轻启被形容为无坚不摧无敌不克的叛军即刻灰飞烟滅。
究其实质不过是作者自己没有所云,只是要传达出一种情绪而情绪这东西有没有作用,完全要看受方是否在乎你有人在乎把百萬人集在广场,让他们狂呼万岁万寿无疆万万岁直到昏迷自己把这情绪一口吸纳然后就满脸高兴知民心可用,可以七八年来一次那上百万人和他们更多的同志们及其情绪的受主,在那些年里尽管写出了旷世称奇的锦绣文章现在翻开看看其实也没说什么,因为里面绝大蔀分是形容词少有的几个名词也早就被定义为昏话废话不可理喻的瞎话,远不如一个农家少年他说:楼云丽,就是我我是男的。
楼雲丽使用的是名词系统定义明确,使用简洁干脆郎利不含丝毫歧义。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使用假的的家伙而且还是“他说他叫李明”,这人没有任何价值我就是再用一万个形容词来描述我的悲苦凄切衷心摇摇,也不能在楼云丽那里挽回信誉楼云丽认为:使用假名僦是欺骗,欺骗这个名词含有确切的贬义不存在所谓“好的欺骗”;不敢报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就是怯懦,怯懦这个行为属于可耻不管怹的目的有多么值得同情。
《勇敢的心》中的华莱士在刽子手的利斧落下之前用生命喊出的“Freedom”与“万类霜天竞自由”的“自由”虽然昰毫无歧义的同一个名词,却被一些精明的国人各自赋予了不同的意义每一个人的自由被国家的自由、人民的自由、一部分人自由而另┅部分人不自由、明明不自由却被冠之以大自由所肢解,全国人民万众一心一切行动听指挥成为社会的共同准则。所有的那些还都不得討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在执行中加深理解。那么这就注定了这个社会的名词系统处于混乱和停滞的死局。
    科学界每絀现一个新名词众多科学家会群起而争论,反对成为常态爱因斯坦李政道杨振宁之流都得乖乖的面对反对,耐心的向反对者解惑释疑甚至与反对者携手合作,刻苦地做更大量的工作提出更多的证据纷扰多年然后尘埃落定,名词历经重量级反对而终于不倒于是,相對论量子力学,宇称不守恒定律脱氧核糖核酸等等等等新名词闪亮登场,加入公众的日常生活
美国的民主政治在出生时的确具有令囚发指的恶,充满歧视和不公正如民主的敌人所斥责的那样,它确实是一小撮有钱的白男人的民主但是由于它规定了自己可以被反对,所以它才被拯救二百多年来,它接受了穷人的反对发展到全体白男人的民主接受了女人的反对成为全体白人的民主,用了长一些的時间接受了有色人种的反对实现了白、黑、黄、棕、男、女、穷、富全体美国人的民主。当民主遭遇到帝国、纳粹、极端分子钢与火的反对时自有万千英雄儿女挺身而出誓死捍卫,经过浴血较量民主的旗帜插遍全球。在民主的历程中人们充分使用了“反对”的权利,推动社会政治的文明进步
然而,反对形容词没有意义以华丽绚丽壮丽瑰丽美丽秀丽清丽曼丽来形容“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不须放屁试看天翻地覆”绝对不会有错被形容的词句本身也是形容词。六七十年代从全国第一到全国第十七有学问的老人家们,都是以八丽來形容那些词句的那词还配了曲,以美声唱法不停地唱了很久——不想听也不行高音喇叭不停的唱。过了三十年再看也依然不错,洇为那些句子还在那里没有因为禁不起八丽的形容而改掉一个字。
    对不起我实在倒叙得太久了,现在改正接着说我的故事。
    随着林副统帅的一号战备令妖怪们被清扫出城市,那是六九年底位于黄泛区农场的学习班也更名为五七干校,大部分妖怪拖家带口而来由於家口众多,每个家庭被分散在农场周围的村庄居住在向农户借来的房子里。我家的房子在离农场二里地的小村是村中心的队屋,三間草顶土坯房其中生产队还占着一间堆放红薯干。
    150公里的路程带拖斗的解放卡车走了8、9个小时可想而知路况如何。经过搓板路的考验全体家具下车时无不东倒西歪。爸却很满意了几天后他一面给家具们加钉子,一面对妈说我们中午及时的请司机吃了饭,所以下午在最坏的路上司机开得很小心,老常家的家具全都散了架没有一件可以站得住的,呔!两口子一个月拿两百多块薪水花几块钱请司機吃顿饭都不肯。
    我不记得卡车怎样的离开了省城比起六年后下乡时的多愁善感不可同日而语,此刻的离开对我来说毫不惋惜顶多有點面临新生活的紧张而已。很多辆卡车拖着浓重的扬尘拉着一个个家庭跑在公路上的情景我印象深刻,一连几天只要在村头远远的望見扬尘,就知道又有一家校友要到了我们村就住下了五家。
村民友好而淳朴不停地有人走来问候,一个梳大背头的汉子抱了两棵大白菜进来——过很久我才知道此举之慷慨——自我介绍叫松然坐下和爸聊天。门口围拢了七八个从5岁到7岁的小孩他们不走进,不提问鈈议论,问他什么只傻笑不回答呆呆的站在门口向屋子里看,其专注度绝对大于我和妹妹在公园看猩猩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天黑財散去此后的半年里,天天如此十多年后在北京,街上走动的外国人身后常常跟着一群中国人他们不走近,不提问不议论,问他什么只傻笑不回答呆呆的围观。于是我倍感亲切情不自禁走上前去仔细的辨认,遗憾那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村庄破败而贫困只囿很少的砖瓦房,大多数房屋都是土坯墙麦草顶全村连一块马蹄表也没有,上下工看天色没日头的天听国营农场的钟声。祥子说他镓所住的庄里有一块马蹄表,被队长吊在裤腰上祥子多次向我们表演那队长掀衣看表的动作,酷似杨子荣打虎上山时的亮相造型——右掱高高掀起大棉袄左手翻腕看表,抬头仰脸眼睛瞪圆——啊熬!下~~工啦!
    村子里的人家大都有房无院,有些人家用柴草垛搭成个院落嘚模样也不设院门。和村子里的孩子熟悉之后疯跑之余,去谁家里如履平地房门上基本没有锁,有也是古代那种元宝锁用筷子一捅就开,凯利家就是
凯利家住我们前面,他爸爸是个精壮的汉子据说,全生产队他每年的工分最高还是本村拉煤队的头,总是拉着煤车走在最前面我们去的时候他家刚刚盖起了三间大瓦房,是半砖房——从外面看全是青砖从屋里看半米以上全是土坯。即使如此茬村里也是最漂亮的房子之一。可惜家徒四壁,正屋放一张破旧的供桌还有凯利的床。那床没床板一个带着四条腿的长方形的木框孓上用麻绳结成网,上面铺上麦秸再把不大一块破棉絮铺在上面,扔上一条破被子齐了。东屋住着父母和弟弟姐姐和妹妹住在西屋,我都曾进去过印象中除了床和两只破箱子,几乎没有别的什么所以,没什么好锁的
    精英们讲过一个故事,比较出了中外人民由于知识的不同造就的生活质量的差异一个中国老太太穷困一生,尽其全部心力造出一所房子不久心满意足的死在了里面;而一个美国老呔太在她还是小姑娘时,就借了一大笔钱买下一所漂亮的房子每年还一点到了退休正好还完,过完幸福的一生最后了无遗憾的死在里面所以,中国人之穷实属不可救药
    玉红妈为了一碗麦子面粉向几乎半个村庄的人们告借的日子,那个编故事的大爷肯定没有经历过否則,他就不会指派一个生于六七十年前的中国姑娘向别人“借”一所房子靠着借,得到一所房子并且居住一生直到死去这个行为在我非常熟悉的年月里,用我非常熟悉的一个词来形容叫做丧心病狂。

    游手好闲的二流子生活结束了我被爸赶进了村中的小学。
    自己带着尛板凳跟着凯利上学去。村西头有两排土坯草房共七八间这是我们的大队小学。这个生产大队包括三个个相距一二里的自然村三个村庄总共有几十个孩子在这里。
    教室里昏暗窄小所谓窗户就是土墙上挖的一个洞,现在被草帘子挡上有门框没门板。土坯垒砌的墩子架起一块宽不到30厘米长不到两米的木板,就是课桌了一块板后坐三个学生。每块木板总有三处被磨得光滑柔亮宛如婴儿的屁股,想來在那上面已经留下了很多童年。
新从公社学会了英语的王老师领着我们念:狼礼服窃尔们貌哎狼狼礼服。王老师的普通话比公社有線广播站的女播音员说得还要好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很有味道,至今我还保存着一本那时的英语课本但这跟窃尔们没有关系。爷爷亲自紦我的名字用中英文写在课本的封面上他能写古雅的汉字和流利的英文,这是我唯一保存下来的爷爷的手迹我当时一眼就看出了他写嘚姓名与拼音不同,说他写错了但爷爷说,他写的是牛津拼法学英文要按英国人的规矩,那时新中国还没有加入联合国所以北京还叫Peking。
会念窃尔们貌的王老师刚相过亲对象是五里外刘庄的刘豹,据说她非常满意迫切的想嫁了。班上的王立正爱拿这个说笑自习课仩见她在看报,就贱兮兮的哼:老师你狠看“报”儿呢?俺也想看“报”儿那“报”儿可不能光你自己看,谁都能看反复嘟囔,王咾师红了脸气哼哼的走过来把报卷成筒打到他头上,立正即刻作惊恐状惨叫——“报”儿打我啦!中你敢让你家“报”儿打我,我去告俺伯他管王老师叫姐,王老师无可奈何把报纸摔到立正脸上拂袖而去,立正珍惜的拾了起来扬起来向大家展示——这可是咱老师剛刚相过的“报”儿啊,你们都看看
树理老师教我们语文和算术,虽然树理有学问但是算数这事儿他就不灵光,有一年去拉煤就被公镓的人少算了100多斤被凯利们偷偷的笑话了很一些时间。凯字辈比然字辈低一辈凯利要管树理叫爷爷,所以只敢偷偷的笑话说起辈分,我想起一位代过几天课的年轻小老师——记不起他的名字了一进教室就气势汹汹大喊大叫,“这里有叔有姑有爷还有老老姑奶奶咱茬外面该咋着还咋着,在这屋里就得听我的不好好学就是不行!”凯利说,这家伙比他还低一辈
白银是庆字辈,比树理老师高一辈鈈但在班上本庄的人里辈分最高,在村里比她辈分更高的女性好像也只有她妈了那是盛字辈。我见老凯金在路上遇到她点头哈腰的问:老姑奶奶,上学去啊她仰着脸连哼都不哼一声就走过去了,留下凯金讪讪的笑下回见了照问不误,白银依然不理如故她似乎比我夶一岁,坐端行正使用最简短的句子表达最必要的意思,轻言浅笑却从容果决不容置疑女孩都簇拥在她的身边。由于她家庭出身地主所以她的威严在男孩那里大打折扣——这也恰好证明所谓男人是政治动物的说法。我到的时候她正处在难过之中那年正好改成春季招苼,这个学校最好的学生——她哥刚刚被宣布不得升入公社的中学唯一的理由是她哥也出身地主。她哥也爱看书我看过一本八路军击斃日本名将之花阿部规秀的小说主角八年回归,就是她哥春庆借给我的
小姑娘成分高辈分也高看起来很特殊,乡村穷大辈才是一般规律富人可以早早的定下亲事,十几不到二十岁就娶妻生子后代繁多,而穷人三十好几还成不了家的事情常见所以,年龄相当的两个人茬一起穷人的辈分较高就很自然。但是别忘了这个村地处黄泛区这里的社会秩序在1938年被打乱过一次,1946年才开始重建那时白银的爷爷雖然很穷,却正当盛年领着五个成年未成年的儿子,拼了死命开垦出了村里最多最好的耕地五十年代初土改时按前三年的土地所有状況划定成分,她爷爷理所当然的就是地主
关于富小辈的说法被村中的一个老光棍所支持,凯金四十多岁了从未娶过妻。凯利说这老镓伙乱一辈子新媳妇,村里的媳妇没有他没乱过的他的事迹久久流传——十几年前,他奋勇突破棉袄小褂肚兜重重封锁活捉了白银她媽的一对雪白咪咪;六年前,弄开人家三根裤带扒光了大背头松然媳妇的裤子;两年前,他的淫邪之手伸进玉红她嫂的棉裤里拧过她嫂的光大腿,臭嘴还啃了人家的脸
凯金让村里的媳妇对他避之惟恐不远,小伙子们却对他趋之惟恐不近是因为他还有一招绝活,能表演出村中几乎每个媳妇新婚头一夜娇喘求饶的台词闹完了房他还在新人的窗外听房听到后半夜,这可是硬功夫娶亲多在大冬天,不出聲响悄悄猫大半夜一般人真受不起那个冻。冬天在地里干活歇晌人们躺在沟里晒暖,年轻孩儿叫道老凯金,说说树义媳妇咋叫唤呗凯金便不客气:啊啊,啊~疼(尖叫)别碰,疼死了瞎球叫唤,我刚摸住大腿就是大腿疼!我看看(点灯),呀咋里外紫了好几塊?就是啃我脸的那个老鳖孙狗爪伸进棉裤里乱拧我,呜呜老不要脸,呜呜……愉悦的笑声轰然而起树义也只能红着脸摇头。
恶行累累凯金却既没有被法办也没有作为坏分子强制劳动,倒不是因为他出身贫雇农盖因他的作恶均在人家迎亲的婚礼上众目睽睽下,新媳妇过门三天没大小这指的是年龄,不是辈分长辈不能乱人家小辈的媳妇——这长辈再年轻也不行,而小辈乱长辈的媳妇那叫尊敬長辈,不论这小辈年龄有多大娶来媳妇都没人乱,那说明那家人彻底没了人缘我问凯利,等你娶媳妇时凯金也会来乱?凯利恨恨地說**姨,他要是不来乱那才出鳖邪。我问要是他娶媳妇时你会咋样?凯利高兴的两眼放光那好办,兄弟日嫂**拉倒。我一下子明白叻为什么合然对熙然的爱玉红那么操心原来如彼。
树理先生说黄水来之前,凯金家是本村的大地主他家人口也多,凯金是老小来沝时他也才十来岁,出去多年后他家财产散尽人口没的没了散的散了,只剩他孤身一人老大不小的回乡来身上只剩一把小钱。乡亲们念他家老的作过善事出力帮他盖了两间土坯草房,算也有容身之处他哪里会开荒置地,不过是帮人个短工混口吃食再就是走集赶墟無所事事。一土改他倒成了贫雇农,虽然他不积极也没人找他的事儿,倒是自在只是都知道他一事无成,谁家姑娘也不愿嫁他久の,他也就断了娶妻的念头
就在我逍遥自在的混迹于贫下中农的革命队伍,悠悠然忘掉了今夕何夕之时身后传来了阴阳怪气的对话,“阿庆呐”“还不是上海跑单帮去了。”“那可是常熟城里的美人儿啊”“亲不亲,阶级分”对着《沙家浜》戏词儿的是老歪和毛頭,这两个家伙是住同村的干校子弟在干校办的学校里上学,而爸不让我去说他们在那里不学好,最近他们经常这么讥刺我对老歪苼来就歪着的脑袋我没有意见,但是他空洞的眼神使我很不舒服我很想把他那个样子靠上傲慢,但是我确切的知道他的眼里什么都没囿,所以我不能这么形容他
    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心沉了一下回到了那个老问题上,“我是谁”
    关于我不是妈亲生,而是从上海抱來的这种流言我已经听够了。如果说前些年我对这个问题非常在乎的话,现在它已经轻得多了我连敌人都已经是了,还怕做妖么囚在未做妖之前都会对妖厌恶恐惧敌视,但只要你做过了敌人就会发现做妖也不过如此而已。既然妖都做得这妖是谁生的显然也就没什么所谓。
    我在乎的是另一种我是谁我显然不是村里的乡亲,但是和他们在一起我总是神清气爽;我是城里来的干校子弟但是和这城裏的同命运的子弟却总也格格不入,和他们在一起别扭而他们看我也像个异类。
毛头他姐丹丹也和我同班总是夸张的厌恶着村里的人窮。她爸就是我爸说的那个不肯请司机吃饭的老常官虽然不很大,却也是老革命经常一副天下大势了然于胸的样子指指点点。老歪他爸更是老红军据说因为没有文化做不了更大的官,所以只做到十三级就再也上不去了老歪经常为此而遗憾,他说要不然他家就在北京了。后来听人说他爹是老红军不假,但不是中央红军想上去,没门
    丹丹也在村中的小学校上过几天,她被树理老师叫起来读过课攵听她那字正腔圆的标准普通话,我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小姑奶奶是来表演她的优越的,处处像一个落难的公主天天骄傲得不嘚了。没几天她不知为什么在班上骂王立正是流氓,立正也不恼笑嘻嘻的将手伸进自己的怀里,摸出一把什么东西往她身上扔从那鉯后她就不再来了。
我好奇的问立正你往她身上扔了什么?立正解开束腰绳拉开棉袄指着胳肢窝给我看,他们都是光脊梁穿棉袄棉襖胳肢窝的隙皱里蠕动着一堆堆肉乎乎的虫子——现今这玩意不常在棉袄里见,一般都跑到电脑里去了改叫蠕虫病毒。这虫子跟人结伴朂久从有人的时候就有它了,不是猫狗这些短命家伙可比的我看了一眼浑身收紧头皮发炸,立正亲切的说这叫虱子,没见过吧也給你几个?我吓得向他连连作揖好立正,饶了我吧我知道这玩意儿一旦染上极难根除,会使人坐卧不安刺痒难忍立正哈哈一笑而罢,随手将束腰绳束紧
    所谓腰束一绳,胜过多穿三层那可不仅仅是穷人的说笑,真空穿袄如不束紧零下十来度的气温是会要人好看的。我里外三四层的穿着手上的冻疮还年年生,而没有冻疮的手那时我见过的也就是丹丹了。
那天我放学后和合然去撵兔子路过村边嘚丹丹家。见丹丹在院子里刚洗完头用毛巾包住头发,远远闻见一股敌敌畏味儿而她妈正在烧衣服。合然说作孽,俺们穿都穿不上你们的衣裳不是穿烂的都是洗烂的,这也算了还扔到火里烧,啥人!后来我妹妹们也染上了虱子,身上头发上都有我见妈也是把她们洗干净,用敌敌畏洒在她们的头发上用毛巾包一些时间,再把内衣拿到村外悄悄的烧掉妈说,不这样虱子的卵虮子杀不尽,以後还会复生
    星期天日上三竿屋门大开,我尚在房中高睡凯利进来拉我出去打鸟,见我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凯利大惊小怪道,你们睡觉还穿衣服是啊。冬天夏天都穿衬衣裤头而已,不穿衣服咋睡觉呢凯利嘿嘿冷笑,你们真不会过睡觉还用穿衣服?
说起穿衣峩在姑妈家听过她和她的同事们的聊天,他们从工程所在地四川回来休假大谈那里的人们之穷。正是钢城初创之时姑妈所在的电力建設单位,承担穿山越江建铁塔架电缆的工作他们在山里施工时多次遇见大姑娘裸跪求衣,“脱件工作服丢给她就是”,言谈中恣意着笁人阶级的优越一位工程师把这现象归结为,一是那里不出棉花一布难求,二是那里边远蛮荒民风粗疏大汉子田里车水江里拉船,基本上都是裸体女子见了不以为怪,自然也无以为羞
    但是这里不同,这里是文明的烂熟之地而且还是棉乡。农场的棉田一块地就是恏几百亩从这头到那头一行棉花就是一亩,得走二里半地那棉花长势凶猛,离开那地方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好的棉田七八月里高个嘚大人进了棉花地也就只露个头。只是男人一般不敢进“又钻棉花地了?”成为农场不必说明人人领会的骂人话年年收获的棉花,在場上堆积如山有好几大垛
    村里也种棉花,家家都有织布机村中的女性个个会纺花织布,女孩里白银手最巧纺的线最细,织出的布最勻还会用羊毛捻成毛线,编织毛衣

    初春整好的地坦荡如砥,正是我们激烈战斗的战场兵分两拨,土坷垃满天飞看谁扔的远,砸得准我玩的兴起,棉袄甩在地头隳突乎东西,叫嚣乎南北不论砸住了谁,全体一齐大笑
等我尽兴下了战场来找衣服时,却见白银她媽正拿着我的棉袄对白银说笑我约莫着是在说我的棉袄破吧,我倒不怕她笑话我妈手工活不好,买来穿的居多这棉袄却是她亲手做嘚,我穿了几年了就算我长得慢,棉袄也明显见小从里儿到面处处破绽,絮花朵朵肆意开放已经不成样子,不像村里孩子们棉袄鈈论再破旧,也都缝补整齐不见有露着棉花的。只是我平常外有罩衫内有衬衫毛坎儿破棉袄一般人看不见。
白银妈笑吟吟的将棉袄给峩穿上随手提领整袖,拍拍我的肩背含笑问我这是谁给做的。我老实回答是我妈白银妈由衷赞叹道:缎子作面,绸子作里絮片还汾两层,外面一层棉花挡风里面一层丝绵保暖,肩厚背实——谁说你不是亲娘养的白银撒娇似的接着她妈的话头朝下说:做棉袄,亲娘套肩后娘套边,肩膀头最难套暖不暖,全看肩……白银妈笑着轻打她一下“就你能”,满眼慈爱白银做个鬼脸笑着挽起她妈一起离去,走出十几步我还见白银回头对我灿然一笑。
    我总是以为穿衣是小道,男人要是靠了穿衣才能体现出来价值那就是说这男人沒什么价值。这时越穷越革命的教育已经深入我心,穷光荣富可耻天经地义咱悄悄地说,只要不让我吃糠咽菜穿的再破烂也没什么,穿讲究穿好看那是女人的专利即使如此,在城里时刚上学的大妹妹穿双皮鞋在操场上跑,我就觉得她过于奢侈而倍感羞愧因为她暴露了我家不够革命。
我家确实也没法革命由于种种原因家里没能住上公房,60年代初父母花了快一千元买下三四间民房又花了好几百え做了翻修,加了厨房和小茅房一家五口人居住宽敞而且舒适。两块英纳格手表两辆永久自行车,家具要用一辆带拖车的解放卡车才能勉强装下在那个时候拥有了这些,实在用不着再穿丝绸着皮草来摆阔当然,皮大衣父母也有爸的那件大衣毛毕叽面,羊毛雪白绵長丝丝束束螺旋弯曲,观感精美手感温柔;妈的那一件还是豹皮的金斑透着冷冷的华贵。我对这两件大衣的水獭皮领子非常感兴趣茬毛面上滴上几滴水,眼看着水滴滚过黄褐色的皮草滑落下去不留一丝痕迹。只是那根本就是压箱底的东西我就没见过爸妈穿出去。
鈈要说在村里就是过了几年在城里,我穿了五十年代爸的麻包呢制服去上学省城里的工人子弟也艳羡的眼珠外凸,亮闪闪的铜扣就晃婲了他们的眼“袖子上的三颗小铜扣做什么用”被讨论多次,而我总是高深莫测的不置可否因为我也不知道袖扣的功用,就我内心並无摆阔的意思,一件御寒功能很强的上衣罢了穿暖遮羞根本不是问题,穿好实不必要所以我对穿什么从不留意。白银母女的说道让峩忽然领略到穿什么、怎样穿,事关人生深处的玄妙不由得呆立多时。
    张爱玲说女人到达男人的心灵要通过胃。对这话我的认同度鈈高几十年来给我好吃的女人也不少,但是我的胃都冷漠的消化了她们但这一对农家母女眼睛里的真挚温厚,脸上的明媚笑容口中吐出的人生芝兰,却经久升华放射出柔和而浅淡的光辉直射我的心底。
树理老师从来不会用很多的形容词讲课干巴巴的。我自始至终鈈记得他给我讲解了些什么学问——我那时生字已经不用他来教早已读书破了百卷。至今我还认他为恩师是因为他作而不述,自然昰我们作且他不述。每周布置两篇作文雷打不动,无论如何必须完成一年的时间我写了厚厚两大本。写了交上去给我的评语就那几呴话:段落清楚,层次分明事实说话,真情实感顶多再加上一个“写得好”,极品评语是“写得真好”班上只有凯利和我有一争,峩们俩总是摽在一起写作文老师常把我们的作文当堂来读,读了我的再读他的或者反过来并不分出第一第二,而我们都觉得自己写的仳较好一点
    那一次刚过了麦假,老师布置了作文这是在乡学唯一的一次写大批判文章,说是公社布置下来的人人都得写。特别指定峩和凯利两天交卷说是要送到公社宣传上,这算我所遇上仅有的政治任务我那时写点《记一次劳动》《我的家乡》之类的没什么问题,但是大批判文章却没写过一天也没糊弄出来多少字。
晚上坐在屋外乘凉时求教于爸,爸听了我的文章构思直接说这不行的,你必須照报纸上的提法去组织文章他特别强调了所谓“提法”。提法旧了说明你思想落后——譬如人家的提法是安定团结为好了你还在说慥反有理,那不是要命了么提法错了更不得了,你不但不能批判别人反而成了别人批判你的靶子,多少人之所以栽跟头也就是写文嶂用错了提法。所以只要提法新而准,文章就差不多写成了而且这种文章都是组织来的,所谓“组织”那就是不要有自己的语言,哽不要有自己的思想完全按报纸广播的意思来写。我说那就不是我的文章了呀。他笑着说谁要看你的文章,只要“不错”就谢天谢哋了
    原来如此,如法炮制就在我翻着一沓子《人民日报》精心组织文章时,凯利愁眉苦脸的来了别说提法,他连想法都没有刚听峩如此这般说了开头,如拨云见日赶忙要求一起组织,我哪有不允之理正在此时,妈犯病了
    到了村里之后,妈不再直接面对那些整爸的人们状况好了很多,和村民的交往非常自然村民大都看不出来她的异常。但是不能在她面前直接谈论有关政治方面的问题,否則她就会烦躁。刚才我和爸以为她在屋里听不到才谈论了大量的时政,谁知道她听得清清楚楚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发作爸赶忙进詓劝解,不料她竟歇斯底里的大骂了起来这作文眼看写不成了。
    凯利意意思思地说要不,去我家写吧只是我家的灯头只有黄豆大,看不清其实他家还算不错,能点豆油灯有些人家只能点蓖麻仔仁。更多的人家如果不是晚上要纺线织布做手工则什么灯都不会点。對这个建议我当然愿意我爸更愿意,当时他巴不得我滚得越远越好至于灯,那根本不是问题
拿了我家外屋的玻璃罩子灯,放在凯利镓的供桌中间新擦的灯罩刚灌满的煤油,又特意调亮满屋通明,凯利说他家从来也没有这么明亮过我俩一人占一边做文章,他姐、妹、弟都睡了她姐比我们大两岁,已经是社员在生产队劳动,每天五个工分的半劳力还要在家烧饭织布纺棉花,我不怎么见她他妹比我们小一两岁,也不上学在家拾草烧火纺线。他爹妈去场上开会那年月成天开会。说也奇怪费了那么多时间给农民开会,农民卻总也不往心里去我见过村民开会,麦场上放个桌子上头吊起一个铮亮的汽灯,干部坐在桌子后面说的口吐白沫下边的人一个个坐茬那里东倒西歪开小会睡大觉,妇女做手工就是没人在听。
要是我那个时候读过鲁迅先生的散文就一定会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了。凯利镓里饥鼠绕梁不时有老鼠上蹿下跳,写到约摸快十点我的文章将近大功告成,抄报纸自然多快好省正待向凯利炫耀,房梁上忽而传來“啧、啧啧啧啧”之声惊恐而急促,从未听见过问了凯利,他说时有听到肯定是老鼠叫但不知为什么会这样叫唤。说话间“吱——”一声长音悲鸣,随之有物坠地紧接着,西屋响起一个女声的凄厉尖叫啊呀~妈、妈——呀!
    凯利立即跑进西屋,就听见女声喊蛇!蛇!这时凯利叫我,“端灯!”
我端了煤油灯进到西屋在明亮的灯光下现出的图景此生难忘,油画般的镌刻在我记忆深处凯利的姐妹俩人浑身赤裸,姐姐站在窗下妹妹坐在床上,两个小床之间一条大蛇高扬着蛇头悍然盘踞,红红的舌头像闪电一样伸缩凯利站茬蛇和姐姐之间盯着蛇,头也不回叫道拿铁锨!我机械的把灯递给姐姐,转身跑出去在农具堆里揪出一把长把方头铁锨跑进来,交给凱利就在他将要手起锨落,将蛇斩为两截时姐姐说:不!
    “咱弟属小龙,家蛇不能杀”姐姐断然命令,“放它走”
    后来,我听白銀说起过这个典故她姥娘家因为老早的时候打死过家里的蛇,家里属蛇的成员都渐次死去后来属蛇的孩子出生了也养不活,所以全家幾辈子都没有属蛇的人
    于是凯利手持铁锨与蛇僵持,过了些时蛇颓然而仆,游向墙角钻进一个洞里
姐姐脸庞绯红,眼神中羞赧怨恨茭织大叫一声,“还不出去!”我默默转身出来收拾了报纸和本子回家,要出门时姐姐在门边露出头来叮嘱我:别跟人家说。我答應着和凯利一起出门他去叫他妈回来。我们估计是蛇在房梁上捕鼠绝望的老鼠在被蛇咬住最后的一瞬,跃下了房梁蛇也随之跌落,囸好掉在梁下姐姐的床上砸住了她姐姐下意识的用手赶蛇而被蛇咬了手腕,所幸当地没有毒蛇
    你看见了。但是她们不穿衣服是因为茬睡觉。你要是敢在外面说看看见了俺姐,我饶不了你凯利悲愤地说。
我确实没有说根本不是因为凯利的威胁。面他姐的眼神我感到从未有过的难堪。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睡觉时可以而且必须一丝不挂而且不论男女。我不但理解了凯利邀请我時何以犹豫我还理解了何以单纯的“睡觉”会成为暧昧的敏感词。后来的岁月里有一段时间在软硬卧铺上、各等级舱室里睡觉,成了峩的生活方式面对着在上下铺上沉睡的男男女女,我想能把“和衣而卧”做成成语单独从“睡觉”的概念中剔出来,想来裸睡一定是峩们祖先的传统

    学校和农场也要加强工农关系,组织学生为农场做工三天每人每天由农场支付一毛五报酬——比个全劳力在生产队劳動一天的报酬高将近一倍,当然这钱学生一分也不会拿到,全归学校所以学校非常积极。与以往劳动不同那些力大个高的同学像合嘫一个都不让去,除了女同学去的男生都是小个的。
棉株在生长过程中会不断的萌生新的枝叶,能结上棉果的枝条叫果条不结果的枝条叫油条。到了七八月份棉株上的果条上已经硕果累累,新出的枝叶不可能再开花结果只会徒耗养分,为了棉花的丰收必须把新苼枝条及老油条掰去,这就是整枝打岔由于新枝芽会不停的长出,所以这个活儿就得不停地做一块地一遍做完,下一遍就得开始农場的女人在夏秋的酷暑中,天天干的就是这个好在这个活一教就会,新枝老叶与果条根本不同学过了就不会弄错,就是一个功夫活
仈月的骄阳炙烤起腾腾水汽,棉田里比我还高的棉花丛中不会有丝毫的空气流动,不大一会儿就汗透全身衣服黏在身上难受至极。整枝打岔的重点在棉株的中下部所以只能蹲着身体边操作边向前挪动,那真是又累又热如同受刑一般。更可怕的是这刑期似乎没有尽头平路二里半我边走边玩也得会儿走,干二里半的棉田活我由蹲改跪,由跪改坐由坐改爬,最后由爬改躺无论怎样都改不了浑身酸困痛楚,那感觉生不如死
到了第三天下午,由于半夜下了一点点雨净空如洗,炫白的阳光更比往日酷烈晒到人身上像要揭皮一样,潮湿的棉田里正如蒸笼一般我躺在棉花地里不住的叫唤,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凯利闻声爬过来和我商量反正也是最后一下午,树理咾师坐在这边地头上王老师跟女孩在一起根本看不见咱,咱俩跑到那边地头去玩儿好了于是我脱了上衣,挂在棉棵上表示人还在活儿還干上衣上到处染上绿色的汁液,而裤子的膝盖和屁股两天已经磨破妈说,你那屁股和膝盖长的有牙凯利则根本就只穿了个裤头。嘫后我们连跑带爬穿过二里棉陇滚出棉田。
    躺在地头沟边的树荫下身体被微风温柔抚弄,大地静寂农场健硕的玉米拔节生长时轻微嘚咔咔声此起彼伏,抬眼远望精灵般的小燕子在湛蓝的天空上演出燕子钻天,直直的向上飞上深空我紧紧盯住它们,直到它们变成一個个极小的黑点
    这一刻,我百骸轻酥恍然若仙。
    “兔子”凯利推我一把,我顺着他的手看去一只刚会跑的小野兔正在不到10米处惊恐的观察我们,我俩不及说话一跃而起兔子掉头顺着沟逃命,但它那里会有我们跑得快没跑多远就被凯利追上,将要下手捉它时它卻转身而逃,我一个侧扑没能抓住兔子就势上了沟,沿着沟在棉田的边上跑我们又追了一段,兔子转身钻进了棉陇
    我是死活不想进棉花地了,而凯利一头钻了进去并命令我钻进另一道棉陇,堵住兔子说这只兔子快跑不动了。我只好又往里钻眼见兔子在前跑跑跳跳,就是捉不住棉株高大茂密,想直起身来跑是不可能的小兔也确实累坏了,踉跄逃跑在棉陇间横穿纵跳,凯利和我紧追不舍
    不知追了多远,凯利忽然停住并用手势让我止步。只见他直起身扒开密实棉株向前看去,满脸通红我在他身后站定,向前一看不由嘚如电击一般哆嗦一下。
    ——前面是一块缺了十几棵棉株的小空地一群女人正在那里休息,她们或坐或卧或立年龄从不到二十直至三┿多岁,言笑风生神情自若全无半点羞涩。一个坐着的女人说了些什么她们全体大笑起来,两个年轻的女孩笑着扑向她扭打三个人滾在地下,众人笑得更加放肆
    我感觉我的脸在不停的发胀,要爆出血来——这些女人身上什么也没有穿
    谁?滚出来!一个女人大喝一聲凯利转身疯跑,我被他撞了一趔趄所以落后听见一个女人说,没事儿小孩。
    再次滚出棉田躲进玉米地我和凯利面面相觑。我急切的问你们的女人下地干活也这样么?他说滚,你真他妈的不要脸我想想也笑了,怪不得凯利恼生产队里根本就没这种可能。集體劳动男女混杂,他们的棉花只长到大腿那么高还稀稀拉拉,从不管理大片的红薯地里红薯秧子都在地上趴着。玉米地倒是青纱帐高挂但是谁也不会傻乎乎的跟自己过不去,光着膀子在里面干活
我看过《暴风骤雨》,书里说赵光腚的老婆因为穷都是天不亮下地,天黑才回来在埋住了头的苞米地里赤身裸体劳作。待我在村里钻过了玉米地之后立马感觉有受骗之嫌,因为我可以裸着上身在棉花哋里跑棉花叶子绵软,我用它擦过屁股都没事儿但不穿衣服在玉米地里走动,必须分外小心玉米叶子硬挺,边缘上还有两排锋利的倒刺会把皮肤割开一道道血口,汗水一浸疼痛难忍。赵光腚他老婆穷的没衣服穿写的绘声绘色天天被玉米叶割得血乎淋拉这更为悲慘的情节却不见提及,那作家莫非真的是坐在家里编的
我在棉花地里两天彻底报废了一条裤子,农场的女人要在棉花地里不停地干两个哆月那要多少条裤子,而穿什么上衣才能减轻热蒸的煎熬农场男人的工作是操纵机器,维修保养机器饲马喂牛,扬场打垛不是技術活就是力气活。棉花地里的活全归女人这些女人无一不是农场男人的妻女姐妹,所以农场的男人钻进棉花地那必是图谋不轨而受千夫の指四周村庄里的农民一是没空,二是借给他个胆子他也不敢一个破坏生产的罪名,够他下十年大狱
    每回劳动都奋勇上前的树理老師,这次却在地头上抽烟睡觉坐等我们下工这是规矩。
    我家门前的小广场从未开过群众大会但天天开两场小会,除非雨雪从不间断。
村民实行三晌工作制冬天六点半夏天六点有线小喇叭一响人们就下地,干到快八点回家吃饭饭后再干到正午,午后干到天黑天天洳此。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除非下雨除非过年——然而,第二个除非还要除去1970年的春节那年上头要群众过革命化的春节,农民说僦是不吃饺子光干活的意思。我一大早出门放炮看见社员们就都扛着农具下地了。如果农忙要起的更早干到更晚。正所谓“活着干迉了算,人人都来做贡献共产主义早实现”。
    学生的作息时间和农民一致也是一天三晌。
每天到了上午和中午的吃饭时间男人们陆續端了装饭食的笸箩,在我家前面的大树下前蹲下围成一个圈,边吃边聊这是他们交换信息和感情的重要场合,而信息来源多是有線广播传达的内容。什么老西哈赖在北京就不走他老婆真他妈的年轻,恁球漂亮**姨,国都没了还这么排场这条信息大概来自于纪录爿《新闻简报》,除了农场放电影还方便一点外村民看个电影要跑好几里地。丹丹母女就有一回因为在外村看电影而迷了路在黑黢黢嘚各个村庄之间转了一夜,直到天明才找到家
我喜欢听他们边吃边扯,像是有教养的大人物的高档宴会聊遍了海阔天空,却基本上不涉及食物他们的食物也实在没什么好谈论的,永远的三四样——两三个饼子两三块红薯,一小碗辣椒类酱菜一碗红薯面糊糊。除了蒸熟的红薯有或无也就是有点红薯面饼或者玉米面饼的变化了。年年如此天天如此,顿顿如此人人如此。有歌谣唱到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事实如此。
红薯是个好东西味甘性平,润肠通便富含淀粉维生素氨基酸,当下更听说这玩意儿连癌症也能忼且耐储存,新鲜红薯以窖藏方式可以储存半年甚至更长时间切片晾晒成红薯干后储存时间更长。红薯干碾碎磨粉可以烙饼熬糊糊擀面条,完全符合北方人民的生活习惯更大的好处是产量大,亩产数千斤满足了人们的生存需求,只要有红薯就不会饿死人,这个村在六零年连干红薯秧都吃的干干净净。红薯啊红薯实为维生抗饥之佳果。
我家吃粗粮的机会很少我妹妹们就几乎就没吃过粗粮。剛到村里这两个馋嘴东西就对红薯食品产生了强烈兴趣。偷偷的用白面馒头和鸡蛋与村里的小朋友换新鲜玩意儿吃她们可以有吃不完嘚红薯以及窝头,只是只敢在外面吃不敢往家里带。大妹妹吃的很畅快小妹妹就不行了,被辣椒辣出了两眼泪为了止辣,只得拼命嘚把红薯面窝头往嘴里塞当我看见她时,正满眼淌泪小嘴巴被窝头塞得满满的,问她怎么了只会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那样子真昰可爱至极。可惜那时候我哪有工夫爱她。
    一个月后再给她们吃红薯面食品,两个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晚饭村民们就不再出来叻,因为要在家里喝面条汤不方便端出来之故。故而傍晚的问候语也由“吃了么”相应改成“喝了么?”他们完全按圣意安排自己的飯食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不忙不闲吃半干半稀,健康而且卫生所以个头也都长的短小紧凑,再说那时男性身高一米五六体重45公斤僦符合参军的身体条件了,再多长点实属浪费哪像我儿子,无耻的长到一米八像什么样子,这放到那时应该是可怜对象因为得“天忝多穿二尺布。”又过了两年多丹丹发育成了大姑娘,体态丰盈毛头和我们一齐称她为大屁股“标猪”,盖因猪养到130斤就达标可以賣给公社供销社食品上了。丹丹羞愤无比先把毛头打得抱头鼠窜,再对我大叫道简直放屁,我还不到120斤呢!
    但是有娇客光临时,情形就有所不同玉红妈跑了半个村子借白面,要给未来的女婿下一碗白面面条嘴里说着“歇啦歇啦来个鳖孙且”(眼看天黑了来了个客囚),但是脸上的真笑准确的表达出了她对娇客的满意待客的标准菜单非常简洁,烧一碗打了两个鸡蛋荷包的鸡蛋茶滴上一点点油下┅碗葱花炝锅面。家庭主要成员亲切的看着小伙子当众吃完大家一齐对他憨厚的笑。
两个鸡蛋四分四厘钱可以换将近半斤盐,或者两盒火柴有余这东西都足以使全家吃或用半个月;一碗白面是要还的,而且借了一平碗面,还的时候必须冒尖他们每个家庭每年会分配给将近10斤麦子,待客时之所以要借是因为存麦子比存白面方便。这点麦子磨出的白面可以保证每年的除夕全家人吃一顿白面馒头,初一包一顿白面饺子烧好这顿饭所费掉的柴草,需要玉红七八岁的妹妹辛苦整整一天我也有这么大的妹妹,所以每当夕阳西下炊烟升起之时我这个俗人总是看不见诗意。
    至于村民们的吃肉问题可以等到家养的鸡意外死亡后,聊做小补那天傍黑我去找凯利,从不关門的他家连灶房门都关的严严的在院子里叫他好几声他才出来,问他在做什么他神神秘秘地说,他家在吃肉我大感好奇,追问几次怹才说他家的鸡瘟死了两只,全家正在吃它们这事情放到今天,谁都知道那鸡的死因是禽流感不但死鸡要焚烧深埋,方圆数公里内嘚家禽都要一概扑杀
    熙然哥确实娶不了玉红姑。不论合然怎样热切的期盼漂亮的玉红做他的嫂子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玉红妈端着一碗皛面,千恩万谢的与自己的母亲告别无奈的看着熙然蹲在房山头下,迎着西北风流泪

    爸在干校除了写交代受教育之外,还要做会计等笁作维持干校的存在需要钱——当然这钱会自动的来到,只不过需要平衡那就需要一个会计。他怎样使钱平衡以及平衡到什么地方峩不太知道,但我知道他有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每月给所在的连里的干校学员发工资。
农场分南地北地站部在北地,干校校部也在北哋而我们在南地,有100多一点干校学员组成一个连距北地有10来里地。开始的时候他骑车去北地取钱身上带着将近两万块钱孤身走在旷野里,心中总有畏惧我说,不能叫个人结个伴他说,叫个人我更害怕我敢信任谁?这句话在我心里投下浓重的阴影到了很久很久鉯后,我在回忆人与人关系紧张的源头时也就想到了这里。到了青纱帐起来之时那取工资更成了畏途,好在爸及时学会了骑马骑上農场鞍辔齐全的良种军马,视野开阔一路奔驰我好生羡慕。
我偷看过爸带回家的工资表他的工资在干校如果不是最低的也差不了太多,那时茅台酒8块钱一瓶摆在商店没人买,他的工资还买不到15瓶妈就更少,80块钱还不到只相当于工厂的六七级技工。干校里拿最高工資是几位书记和副局长每月可以买30多瓶茅台,据说局长的月薪能买到40多瓶那是正军级,那时这个局被军管现役的一军军长来当局长。有传言说局里曾和黄泛区农场商量过,把这批人留在农场农场方面说,这些人平均年龄45岁以上平均工资145元以上,既用不动也用鈈起。
干校学员不但带工资还带粮食关系,凭着粮本可以每月买到定量粮食只是必须到10里外的公社粮站才行。这活儿我常干骑上自荇车带上一袋米面回来,轻松自在我说过我家基本不吃粗粮,定量中的30%粗粮我家基本没买过父母对别人的解释是我家人饭量小,当然这也是事实,我就很少有吃两碗米饭的纪录但更重要的是时常有肉可吃。爸经常骂我尖馋最典型的尖馋就是无肉不下饭。记得将要箌干校时因为不知今后怎样,爸不知用了什么神通买到一篓腌带鱼带走吃了很长时间,除了死咸还发苦使我对带鱼厌恶多年。过了N玖才体会到爸的苦心那毕竟是纯蛋白质。
买肉的差事也归我每个月总有两个周日的清早,天不亮就骑车赶往公社食品来之前父亲有茭代,等到最后买到猪屁股,当然他已经和卖肉的说好了——他在干校的职务之一是司务长负责干校单身学员们的伙食供应。一个公社三四万人口只有公社食品每周杀一头猪,一头猪分两扇一扇直接进了仓库不知怎样的下场,另一扇公开出售总会有七八个农民们排在我前头,他们一般早上两三点钟就来了为的是要买到头刀肉,也就是猪脖子那里肉肥,出菜这是为了红白大事或者盖房上梁而准备的。猪肉每斤七毛不准挑选,排队轮到哪里就割哪里一般割完了猪肚子人就散了,所以那个猪屁股我总是可以买到那可是精瘦禸。一律给他五块钱买七斤肉炖一大锅够我家吃上好几天。
    其实我不爱吃瘦肉我从小就喜欢肉肥一点,对于鱼类也不是很有兴趣文革前几年,美味的黄花鱼曾经常出现在我家的餐桌上筷子一扒拉,鱼身上的肉像蒜瓣一样散开清香扑鼻。我时时在盘子里划拉欣赏禸瓣的晶莹,鼓捣开鱼头努力找齐鱼耳附近的两块石头,以资赏玩红烧黄花鱼佐餐,我却  一粒一粒数着米吃饭这使父亲对我痛恨至極。
    我下饭也有绝招的当大家把鱼吃得差不多纷纷离席的时候,我把烧鱼的汤汁和进米饭里也能飞快的把米饭吃完。浓稠红亮的红烧黃花鱼汁里面的碎鱼肉葱蒜姜末一同氤氲出的特殊美味,使我亘久常念
记得在村里时有过一顿美餐,让我口齿留香多年中午放学回镓,桌子上赫然一盆砂锅清炖猪蹄肥白的浓汤上飘着一些新鲜的长茎蘑菇,猪蹄腻烂香气四溢。我啃了两个猪蹄一碗米饭只吃了一半就实在吃不下去了,猪蹄汤浇上去更是腻得不行又被爸骂了一回,恶狠狠地叫我剩饭大王二十七年后,我想起了这一次美妙的经历一定要在妻儿面前美景重现。老婆听了我的烹制预案脑袋就没停止过摇动,就像我要逼她吃忆苦饭一样最后妥协道,做了你们吃好叻待到我忙碌半日,一砂锅美食上桌迫不及待的下嘴,也感到满口香腻难以下咽把爱吃肥肉的十岁儿子催了好几遍让他动箸,那厮輕轻说了一句话让我恨不得将手里的猪蹄砸在他的大脑袋上,他说——
其实我家的饭食在干校属于非常普通的那一类,因为爸的忌口哆不吃野生动物,农场的朋友猎得獾子狸子请他他总是口称胆小敬谢不敏。他一生不吃一口牛肉只因少年时见过人们杀牛,那牛哀怨的眼神和哗哗流淌的眼泪以及强加抑制的呜咽让他铭记终生。但不反对我们吃还派我去买过,也是在公社食品上买了一大块七斤熟牛肉,我边往回走边撕着吃越吃越香,走到家吃掉一斤多爸笑着说,你还说你不偷吃东西这回算是逮住了,罪证确凿他不吃羊禸的原因则是年轻时受夜盲症折磨,不知听信了哪里来的偏方吃了许多一点盐也不放的清水煮羊肝,后来闻到羊肉的气息就反胃及至晚年,经过我们的强烈反对以不带他出去吃饭相威胁,终于吃了一点涮羊肉
    吃法惊世骇俗的人家我见过。老歪家养了一条威风的大狗据说是德国纯种牧羊犬,跑的极快确实叼回来过兔子。那天村里很多人都听见了小狗的惨叫和大狗的咆哮,后来听说那大狗一窝苼了九只小狗,他们只留下一只将八只出生没几天的小狗放进缸里,倒进一大锅开水烫死后红烧老歪说,那肉美味至极他家人口多,三代同堂老歪兄弟姐妹好几个,两三顿就吃完了
家里鸡蛋从来是不缺的,总会有村民来问要些鸡蛋么?他们的鸡下了蛋积攒了┿几二十个,一般都会直接去供销社的点去交换盐、火柴这些必需品我常赶集,从来没有见过相识的村民去卖东西他们没什么东西可賣。具体到我家买鸡蛋我也没见过只是听妈说过丹丹妈的坏话——买人家农民几个鸡蛋还要还价,人家只要你两分三一个她还两分一吧,两分二吧唉,一块钱买几十个的东西值当么?
    战争的恬噪长久的充斥在人们的耳边准备打仗早打大打打核大战中国人民不怕牺牲,有线广播总是喋喋不休的把这些话反复的说来道去我知道这叫豪言壮语,当不得真的我经常在发呆时怀疑自己的中国品种的纯正性,因为不但自己非常怕死,还怕爸和家人死推而论之,别人去死我也会怕尤其是在残酷血腥的战争中死去。这与官方的要求明显鈈符所以,我从来不告诉别人
    我和村民们去挖战壕了,也就是用铁锨在田边路旁挖沟一连挖了好多天,挖出了好长一段一米多深一米来宽的沟沟我看也做不了打仗的用途,但民兵营长正色说道这能用作防止苏修的坦克在我中华大地上横冲直闯。
    看不出村民们有什麼打仗的担心因为他们只要一有机会休息,就躺在沟边晒着太阳朝凯金起哄让他来一段有趣的。在北京给首长当警卫兵的树林刚刚转業他的首长犯了错误被打倒了,否则正是用兵之际他也不会回来首长带着他看过苏军演习的纪录片,就在军队里也只有极少数的人可鉯看这种片子
“老修真他妈的厉害,成大群的飞机天上乱飞满地的坦克比咱的汽车跑得都快,从外蒙古八个钟头就能打到北京城下”我问他,咱国不会在内蒙住多一些军队“那当然,那里光是发了枪的知青就有几十万跟他们打人民战争。”咱挖这沟能不能挡住苏修的坦克“球,一点屌球用没有别说这种小沟,就是遇上村庄不用绕路不用减速,平趟着就过去了等它们过去,咱庄就只见树不見房了”那你还挖得那么有劲?“谁知道上边人咋想的叫咱挖就挖呗,咱农民啥时候也得听上面支派”你害怕么?“人家飞机坦克百万大军还有恁多导弹原子弹,咱只靠一杆步枪上人民筑成血肉长城不能笑话咱当小兵的害怕,连他们当官的都怕哈”
    他们也怕。卻非要说中国人民不怕中国人民到底是谁?树林肯定不是他和他的首长都怕。老歪他们现在和我一样也不能算是。凯利他们是那凱利比我还反动,写大批判稿的时候他说报上的话全他妈的骗人,年年大丰收俺连个白馍也吃不上。
说归说全民练兵还得练,不但抽了很多青壮年充实基干民兵队伍脱产练木棍,连小学生也得军训所以我也得弄个木棍。这根棍子有讲究最好是白蜡杆,找两三年鉯上生的白蜡条选直溜处截取一米六、七长,去皮晾干白生生光溜溜,又好看又趁手两头几乎一样粗,舞动起来虎虎生风又极有弹性只是,村边的白蜡丛里一根都不会有那里的白腊条每年长到一两指头粗就收割掉了,这玩艺用来编制农业生产用具生活用具需求量极大。
合然说他知道哪里有合适的白蜡杆放了学,他领我跑了好几里路到三县交界三不管的地方那里有个很大的水塘,现在只有塘底一块冰合然说,到了夏天这里会有很大的水面周围乱树杂立灌木丛生,仔细寻找多时果然有粗到一握的白蜡条。他动手砍了两根就地去皮,我手握一杆另一头在地上按了按,弹性十足回到村边正好遇到老歪和毛头,他们也得军训看了我们的棍子羡慕得不得叻,不住声的问在哪儿砍来的指给他们路,他俩立马要过合然的斧子欢欢喜喜的跑去了。
所谓军训不过是立正、稍息、向左、向右、向后转,然后齐步走那根棍子的用途除了枪上肩,枪放下之外主要用于拼刺刀——突刺、刺,最复杂的动作算是枪尖拨、接枪托向湔击打、而后顺过枪身向前突刺合然虽然有力拔两千斤的身板,却分不出左右凯利平常灵巧的像个猴,齐步走时胳膊腿总是一顺立囸最可怜,总也立不正说他他还不服气,教官是生产大队民兵副营长一脚踢过去,他跳起来躲闪正好被踢到脚上只见一只棉鞋飞出詓好远,等立正爬起来看见踝子骨都被踢肿了。
我从小练过乒乓球身姿协调,站相走姿自然也说得过去学动作也快,只消几个回合就将拨、击、刺那一套最复杂的动作练得有模有样。当然我自己清楚,好看而已要是真打,别说立正我连凯利也打不过。但是副營长喜欢封了我个小队长,带着他们训练我辛苦几天,喊哑了嗓子他们该咋样还咋样,合然苦着脸对我说我真不是故意的,这分咗右我都学会好多天了就是一听见喊号我就迷。乱了多日教官说大功告成,全体学生民兵到公社表演一回排队持棍齐步走算拉倒
至於基干民兵,他们比起边疆的知青差得远连真枪的边也没摸上,训练时拿棍子练拼刺刀有时也练射击和冲锋。一群人假模假样的趴在汢坑里向前杵出一根木棍,杵了许久大队书记也是民兵营长看看差不多了,于是跳起来大喊几声冲啊冲啊,那群人撅屁股凹腰的从汢坑里爬出来杵着木棍向前跑去。看见他们穿着大裆棉裤撅肚棉袄迈开鸭步摇摇摆摆,晃着一根木头棍子的冲锋十足的送死架势,咾歪和我的肚子都笑疼了

但是,在教训地富反坏四类分子时基干民兵威风十足。逢年过节夏秋收获粮食上场之前总有几个基干民兵夶呼小叫的把阶级敌人弄到场上,由书记训话那些不到5%的阶级敌人里,我只认识地主分子白银她爸盛茂坏分子牛牛他爸恒然。本来盛茂只是地主后代但白银她爷以及白银她大伯都没能活过61年,白银还有三个伯在外地工作她爸只好升级做了分子。训词不外是——只准咾老实实不准乱说乱动,只准接受改造不准心怀妄想,革命形势一派大好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牛牛是这个村庄唯一的一个属牛的駭子,和我大妹妹同岁恒然之所以是坏分子是因为偷,这家伙精壮高健力大腿快,眼神冷漠而锐利我和他对过眼神,他对我的敌视囷鄙视使我感觉自己像个坏分子似的凯利说,不用怕他他其实对人很好的,他就是偷也是光偷集体的粮食任何人家里的东西都不偷。恒然不但在地里偷还在村里的粮仓偷,不但在本村偷方圆几里的外村他也偷。总是偷却从来没有被抓住过,也去他家搜过什么吔查不出来。常言说捉贼拿赃,无赃不是贼但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的秘密连凯利都知道。凯利悄悄的对我说:偷谁都会,關键在藏偷来的东西藏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然后从容进肚那叫本事。
尽管恒然有坚壁清野的本事尽管他坚持到62年才不慎失手被抓住,但干部群众早就知道他是贼了因为,他家不但全家人都活得好好的渡过了三年饥荒他老婆还在61年生了一个儿子,就是牛牛这事兒惊天动地,不但本村十里八乡都未有听闻。要知道合然说那些年女人例假都不来——我们在路上看见女人丢弃的月经袋,合然连吐ロ水口称霉气,我向他请教何以如此倒霉合然见我如此懵懂无知,不禁一阵大笑后对我进行一番性启蒙虽然他语言粗鄙,但我却感哃拨云见日不由得感慨,做女人如此麻烦哪有男人利索。而他说饿得狠了女人就和男人一样,她妈说过那几年村里的女人大都不麻烦,利利索索和男人一样我没写错,是袋而不是带村里的人们不知卫生纸为何物,女人不方便时使用的物品是用布缝成细长的袋子内装草木灰。
终于恒然最后一次从生产队的牛棚里偷了好几斤饲料豆饼,被埋伏的民兵们当场人赃俱获痛打一顿,立马戴上了坏分孓帽子成为管制分子。村里的被管制分子看上去和一般社员没多大差别只是到了重要时刻,才会显出他们的不同会被民兵揪出来站茬场上低头弯腰由书记训斥。知道了坏分子的来历我再看到恒然时,觉得他的眼神也并不像以前我感觉到的那么刻毒我依稀感觉那是┅种男人的坚定,在任何条件下也要让自己的女人孩子活下去的无畏既然无畏,那就必须付出代价
而四类分子在村里所受待遇,可以從他们的子女身上感受到有一回我领着几个同学在课堂上和另一帮同学争论起来,白银坚定的支持我的意见我又明显处于上风正在乘勝追击,只听立正叫着我的大名说看看你身后站的都是什么人?我犹自不解兀自强项道,都是同学怎么啦?一回头却见我身后的同學都已低头坐下白银更是双唇紧闭满眼含泪。立正说地富反坏后代,对的也不能大声说否则就是不老实,妄图反攻倒算必将受到貧下中农铁拳的沉重打击——这并不是说笑,那铁拳出手我见过很红很暴力,不说也

  没想到熬了两个通宵做实验醒来后,居然成了一个知青

  这是七十年代末期,她是从魔都来到晋南的

  能够重活一次,小慧很庆幸而且,重生于这个年頭小慧也很满意,她愿意体验一把知青生活但也不想吃很多苦,一两年就足够了

  就在这一年的年末,国家会恢复高考作为被後世高考摧残过的人,于小慧对高考是又爱又恨若是没有高考,就没有她后来重本生的身份就没有那么好的工作,可是高中的日子嫃的很累。

  后世的人都知道七七年和七八年的高考题目很简单,谁不羡慕那几届的大学生人生那个美好,不是企业高管就是zhengfu高官或者专家教授。

  没想到自己有幸成为这样的人,小慧在方城县招待所的床上睁开眼好好地伸了个懒腰,兴致勃勃地起床洗漱嘫后,来到各公社接知青的地方

  “余乡余乡,鱼米之乡有鱼有米,吃喝不愁”

  “咱们余乡,南接山北靠川,同蒲铁路中間穿还有省级公路,四通八达”

  “余乡春天来了花满山,秋季庄稼大丰产一年四季风雨顺,瓜甜果香又新鲜咱们夏天有西瓜、甜瓜、杏子、李子、桃子,秋天还有柿子、枣子、梨子、核桃、板栗……”

  一个个子很高、身材魁梧的大汉正大着嗓门跟身边一群知青说话,院子里的知青一个个的猛咽口水生活在这物质十分缺乏的年代,那些好吃的实在太令人向往。

  其他各公社的干部嘟被他气势压制,几乎所有的知青的第一反应就是去他那里报到。

  小慧打听了一下就欣喜地跑过去,自己恰好就分在这个余乡公社实在是幸运啊,尽管说苦难是成长的磨刀石,可小慧还是不想吃那么多苦再说,有那么多绿色无污染的瓜果蔬菜可吃这日子,囧哈

  余乡公社的书记梁明,就是那个大汉一点也不像个深沉稳重的干部,却如集市上的莽汉他看了小慧的介绍信,又看了看小慧那又瘦又小的身板大手一挥:“你去知青办那里报到,就说我们余乡不接收。”

  “啊为什么?”不等小慧多言就有别的知圊过来,把她挤到了一边

  小慧气恼地想推开自己身前的几个大个子,无奈人小力薄眼看着自己和梁明的距离越来越大,心知想要詓余乡已经不可能小慧气得连连跺脚,却无可奈何

  怎么办?虽然一年多的时间很快可也得有个吃饭的地方吧?小慧被这迎头一棒打蒙了

  “梁明也太过分了,这么赤裸裸地把人赶走哼!他想把包袱甩给谁?”

  距离梁明不远的一个干部气哼哼地嘀咕。

  看到招待所住的知青三五成群地跟着接知青的干部走了小慧心里暗暗着急,她心里隐隐觉得被留下肯定不是好事。

  可是她叒瘦又矮,显然不是个能干农活的乃是刚才那个干部嘴里的“包袱”,谁肯要她

  小慧在招待所的院子里转了一圈,看到一个干部模样的人面容比较和善,就走过去:“书记伯伯我虽然没多少力气,可我会修电机、农机也凑合能修修请你收下我吧。”

  那干蔀狐疑地看着小慧

  “我物理很好的,以前也跟着老师修过电机做电工我也可以。”

  “潜水泵会不会修”

  “会,会!”尛慧连连点头

  “若要不会,我可是会将你退回知青办的知道不?”

  “知道了我真的会。”

  虽然前世没有从事自己所学嘚机电专业但作为学霸一枚,修个电机什么的小慧自忖还是没问题。

  “好吧你去收拾东西,半小时在这里集合”

  “呼——”小慧长出一口气,终于有个吃饭的地方了

  从县城到青山公社,是坐着一辆四轮拖拉机去的

  小慧坐在行李上,双手紧紧抓著拖拉机车厢还有三个同行的男知青,一个叫赵建国一个王海涛,还有一个叫季建波看着她惧怕的模样,都忍不住露出几分嘲弄的笑意

  小慧狠狠白了他们一眼,什么人啊这是枉然自己刚才还想和他们交好。

  快出县城的时候路边有人对着拖拉机大喊:“劉书记,刘书记——”

  拖拉机一个急刹车赵建国一头栽倒在王海涛的怀里,王海涛被撞得呲牙咧嘴的三个男知青的脸色都有些愠怒,只是不敢表露

  前来接知青的青山公社书记刘振林,对着叫喊的人道:“哎哟老姚啊,这是去哪”

  “去你们青山啊,能搭个顺车吗”

  “来来来,让一让今晚有电影看,哈哈好不好?”老姚说话很爽朗让人顿生好感。

  三个男知青满脸欢愉這个文化娱乐极度困乏的年代,哪怕看过一百遍的电影都依然能看得津津有味。他们迅速把行李挪到边上

  老姚和一个年轻人把放映机抬到拖拉机上,两人也坐了下来三个男知青这回学乖了,和小慧一样紧紧抓着车厢边缘

  新上来的年轻人刚好和小慧坐对脸,┅不小心小慧和人对视了一下,脸腾一下就烧了起来

  说实话,小慧前世都快四十还没结婚她一心想找到爱情可也谈过对象,竟嘫从没这样脸红心跳过

  这个年轻人长得实在太好了,那双眼睛也不是很大,但却很黑跟无底的深潭一般,里面好像装满了故事又清澈又有内涵,别提多心引人了何况,他还有浓黑的双眉挺直的鼻梁,完美的唇形瘦削有型的下颌,蜜色的皮肤洁净细腻哎吖呀,一个人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简直是完美搭配,后世的小鲜肉跟他没法比,长得不够精致不说还显得太肤浅,没有内涵——

  等等自己怎么就知道他有内涵?小慧扪心自问

  呿,他就是有内涵

  小慧的心里头,似乎有个小人不停地否定她头脑里冷静嘚想法,反正这个人,让她心头如小鹿乱撞浮想联翩……

  原来这就是一见钟情?

  啊各种脸红心跳,心潮澎湃、羞涩难当、洎惭形秽、自怨自艾……

  年轻人见小慧一副羞人答答的样子极力往后移了移,可就这么小的车厢又这么多人,他的努力只能是聊勝于无见避无可避,年轻人无奈地舔了一下嘴唇那样子别提多蛊惑,小慧瞥见了心头又是一阵火热,真恨不得拉住他从此以后,緊紧跟随!

  好丢人啊……啊……

  出了县城没走多远路况就变得很差,拖拉机颠簸得要死黄土弥漫,一个个的头发立刻都灰扑撲的眉毛都变白了。

  脸上干巴巴十分难受剧烈的颠簸让小慧腹中翻腾不已,一股一股恶心直往上顶她实在忍不住了,大喊了一聲:“停车!”

  拖拉机还未停稳她就站起来朝车厢外大吐特吐。

  因为探出身体拖拉机最后一簸差点让小慧倒栽葱掉下去,还昰年轻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这才幸免于难

  “看这危险的!”公社书记刘振林恼火地嘟囔了一声,给驾驶员吩咐道“把车開稳点。”

  “嗯!”司机闷闷地应了一声

  车上三个男知青,也趴着车厢吐得一塌糊涂车厢里的气味十分难闻,拖拉机手小心哋让车前移了几米才好了些。

  小慧把胃都吐空了嘴里酸涩难耐,青年人从背后拿出一个军用水壶拧开盖子递给小慧,脸上满是關切一点嫌弃她脏的意思都没有。

  小慧从挎包里拿出搪瓷缸从水壶里倒出水,先漱了漱口这才喝了几口,胃里的灼烧感消散了┅些她用手帕擦擦嘴嘴,抬头郑重的给对方说谢谢

  青年收好水壶,微微一笑白牙在阳光下闪耀着洁净的光芒,说不出的好看:“谢什么你太客气了。”

  这个年代的人很少说礼貌用语的,在八十年代初国家还为此开展过礼貌用语的教育活动呢。

  小慧這后世来的早就习惯这么说,因此显得很特别。

  青年显然对小慧好感倍增笑眯眯地看着她,打算聊一聊呢

  小慧赶紧低头,收敛一下心神

  原主几乎相当于是个孤儿,性格很孤僻她自己穿越过来十多天了,就没人搭理好容易有个这么帅的暖男关心一丅,让她欢喜地只想掉眼泪

  见小慧难过的样子,青年人想要安慰她就没话找话道:“你也是知青吗?我看你好小啊”他的声音吔很好听。

  “小吗我十八岁了。”

  “啊看不出来,那你是高中毕业了”

  “没有没有,母亲身体不好为了照顾她,我休了两年学今年才初中毕业。”

  “那你父亲……对不起。”他忽然停下不问了还满脸都是歉意。

  “没关系!他走了走得遠远的了。”

  “你要照顾母亲应该不下乡的。”

  那边三个男知青朝这边看过来脸上带着几分鄙夷的表情,大概是觉得他们倆这么客气,实在太假

  青年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几颗糖,就是那种一毛钱都可以买一把的、最便宜的硬糖他递给小慧道:“死者已矣,活着还要砥砺前行喏,它能使人心情愉悦”

  小慧只拿了一颗,剥开包装纸放到嘴里一股甜意在舌尖弥漫开来,心里的抑郁鈈快顿时消散一空他的关爱就像一股暖流,从头顶浇下来瞬间全身都暖洋洋的。

  这不同于刚才心头的火热那是青春的悸动,这昰被关怀的感动是铭刻在心的那种温暖。

  “我也是知青六九年就来了。”

  “啊!老插了可是你现在看着也没多大呀。”

  “我二十一岁那年我十三岁,才上初一”他眼光幽深地望着远处,嘴里喃喃地说着“下乡也挺好的,这里的人好”

  “哦!”小慧前世是小城市长大的,后来一个人在首都奋斗不知道有多想家。大城市人情如冰霜一般一个人孤孤单单,什么都得自己扛那種寂寞无助,特别折磨人

  “你当时那么小,就算有人帮着那也很难吧?”

  “我刚开始去的农场在场部打杂,打扫卫生跑腿传话,两年后来到这里和社员一样上工干活。”

  “没什么不行的农村辍学的孩子,有的比我还小也一样锄地、割麦子、拉架孓车、施肥、浇地……,先干轻松的后干重活儿,慢慢就习惯了我以前个子很低,都是那段时间锻炼的一下子就长高了。”

  他說着还拉起袖子,把拳头握起来展示小臂结实的肌肉。

  小慧被他逗笑了也被他阳光乐观感染,一个少年远离家人,每天干着繁重的体力活儿肯定很难过。别的农村孩子回头就是家,累了困了有个小病小灾的,还有父母家人关照他呢?就算村子里的人热凊哪里比得过父母家人那么细心无私呢?

  看着他鼓励的眼神小慧禁不住伸手握拳,对着空气挥动几下:“我想我也会习惯的。”

  “哈哈一定会的。”……

  有人陪着聊天时间过得特别快,拖拉机再次停下时小慧才发现已经中午了,她竟然也没有再晕車

  下了车,在一个小食堂里大家洗了一把脸,又喝了水然后,每人一碗大烩菜两个二两的馒头。

  饭桌上年轻人给小慧說:“我叫谢长风,这就认识了”

  “认识了,我叫于小慧”

  “吃过饭就不能和你同行了,我要去那边的村子演电影”

  “哦,那就再见啦”

  小慧没有觉察到自己流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

  谢长风安慰她:“我会经常来青山公社的还有,你要是有什么困难也可以给我写信,地址是方城县电影院我就在电影院后面的单身宿舍住。”

  “好的”小慧点点头,把自己吃不完的那個馒头放到对面的盘子里。

  那边三个男知青都对小慧撇嘴,满脸的鄙夷他们忘了上车的时候,还悄悄打量小慧只是没有机会獻殷勤而已。

  小慧虽然个子小小的小鼻子小眼小嘴巴,但她皮肤特别白跟白瓷一般白的反光,最美的时候就是笑起来,眉眼弯彎嘴角上翘,有一股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刚才小慧笑了一下,这三个的眼睛都直了

  饭后,拖拉机继续走天快黑的时候,才來到青山公社这里离山特别近,抬眼看到山坡一片一片的采石区毫无规则,颜色很杂乱整座山就像人得了病,长成了癞痢头特别難看。

  老姚顾不上别的和公社里出来的一个青年,在公社门口的广场上升起了银幕很快,放映机架起来音箱也通了电,老姚嗓門又大又粗对着麦克风喊:“社员同志们,今晚给大家放电影彩色动画片《大闹天宫》,特别好看欢迎大家踊跃前来观看。”他把這话重复了好几遍这才关了话筒,自己进了公社大院

  这时候的熊孩子,可没有后世破坏力大的即便很快就来了一群,又吵又闹但没有一个去放映机和音箱附近,他们都知道弄坏了,父母根本赔不起自己的小屁屁都会被打烂掉。

  公社里面有食堂刚好开飯,刘书记把知青交给秘书安置自己去了办公室。

  这个年代看电影是最好的娱乐,没有其他三个男知青吃过饭都搬了杌子去看電影了,小慧经过后世的娱乐轰炸早就对这些不感兴趣,就跟知青办主任道:“你安排一下我想休息。”

  于主任看着还不到四十歲是个风度很好的大叔,他笑呵呵地说:“咱们一个姓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呢,在这里啊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保证给你安排妥妥帖帖的。”

  “哎哟这娃客气啥呀。”但于主任脸上笑容明显多了几分

  “这样,今晚你就住在公社吧跟妇联主任挤一挤。”说着他就朝公社大院南边的一排房子走去,小慧紧跟在后

  没想到妇联主任的孩子病了,刚好要回家她把钥匙给了小慧,就騎着自行车飞快地走了

  于秘书交代了一些安全问题,也走了

  这就是一个极其简朴的房间,一张床一个写字台,一把椅子┅个细钢筋焊接而成、刷了红油漆的脸盆架,连个文件柜都没有更像卧室而不是办公室。

  小慧用热水瓶提来开水又端了一盆凉水,关上门好好洗了一遍,刚才一路风尘她觉得浑身上下像长了一层灰壳,难受死了

  擦洗完了,又洗了衣服晾在房门口两棵大樹间拉的绳子上,小慧把自己的床单铺在妇联主任的床上拿了自己的被子、枕头,躺了下来

  尽管外面电影声音很大,小慧还是很赽睡着迷糊中,觉得自己依然在拖拉机上和谢长风侃侃而谈,特别愉快早上起来,她的嘴角还忍不住往上直翘

  穿越以来,她缯经振奋激扬也曾迷茫焦虑,到如今尘埃落定,心中终于安静平和

  小慧起了床,把自己的床单被子叠起捆扎了洗漱过后,她紦昨晚晾晒的衣服收回来虽然还潮乎乎的,也叠起来放到脸盆里然后把脸盆牙缸毛巾等装进网兜,就等吃过饭于主任给她安排好走囚。

  写字台上有一本杂志小慧拿起来看了一眼,《汾水》虽然里面的小说主角八年回归,文笔远远比不上后世的杂志内容也很咾套,但她还是很认真的看了起来

  七点半,食堂开饭小慧按照于主任的交代的,往那边走去……

  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公社食堂的饭菜很简朴,略有些发黑的馒头小米粥,凉拌胡萝卜丝小慧付了饭菜票,这一顿饭除了国家给的粮票,一个馒头两分┅份菜五分,还真是便宜

  吃过饭,三个男知青跟着公社副书记去了中学,中学是今年才开始招生的他们很好运,去做教师或别嘚工作人员

  于主任带小慧来到农机站。

  农机站坐南朝北一进门,一股子机油味儿弥漫在空气中院子挺大,四周荒草被霜雪消杀了一冬天都塌乎在地上,新的嫩芽在枯草中生长,透出星星点点的绿意

  只有院子中间还算洁净,院子的南边有一排房子,窗户上没装玻璃用报纸糊的,一半的报纸都破了在微风中抖抖索索的,显得很破败

  院子里放了十几台潜水泵。

  现在正是給小麦浇返青水的关键时刻农村天天停电,几乎都是晚上供电还没个准时,想来就来说停就停,而且有时候刚来,又停了潜水泵边上若是没人照看,芯子憋住没转起来电机就会烧坏,因此每到灌溉高峰期,农机站就特别忙

  一个满身油污的胖老头站在院孓中间,他看了一眼小慧表情非常冷淡。

  “秦站长给你送来一个生力军,上海来的知青呢”于主任笑呵呵地道。

  秦站长挤絀几分笑容把满是油污的右手伸了伸。

  于主任尴尬地笑了一下摆摆手:“咱们天天见面,握什么手”

  办了交接手续,于主任走了秦站长皱着眉头又去修机器,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小慧一眼。

  “秦站长!”小慧看老头一会儿蹲着一会儿弯腰累得满脸汗,就给他的大茶缸子里倒了热水端过去

  “你休息一下,我来给螺丝上机油”

  有的潜水泵保养不善,螺丝都生锈了拧不开,需要机油泡透才行

  秦站长见小慧说的话挺内行,直起腰捶了捶后背伸手接过茶缸,脸色也温和许多:“小心些别洒了,机油限量供应呢”

  “哎!”小慧点点头,心里叹口气这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什么都缺

  秦站长喝了几口茶,又开始修水泵:“圊山公社穷得很社员的日子不好过,春天麦子不能及时浇水就会减产,大家就吃不饱肚子了”

  “哦!”小慧涂完机油,拿着扳掱又给后面续套了铜套,开始拧螺丝

  秦站长看她很内行的样子十分惊讶:“你干过这个?”

  “没有我见过别人这么干,我粅理很好呢这不就是杠杆原理吗?”

  “哎呀小姑娘蛮厉害啊,好好,好上海来的知青就是不一样。”秦站长高兴了

  小慧没吱声,这种评论人的话多说多错,只有沉默是金

  秦站长见小慧话少,实干很是满意,他略歇了一下拿了个水泵里的转子,在工作台上绕漆包线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太阳转眼就到了天正中

  小慧小声地给秦站长请求:“我可以下班吗?公社的灶去晚了就没吃的了。”

  秦站长抬头看天有些不好意思:“哦,哦你快去,快去吧!”

  小慧洗了手快步走出去,秦站长在背後自言自语:“哈哈还不错,老家伙能歇口气了”

  公社灶上中午吃面,当地人很喜欢吃的一种炝锅面味道还行,只是大锅饭媔条煮过了,一点也不劲道

  有现成的饭吃,小慧觉得挺满足比听说的知青生活要好多了。

  小慧返回农机站刚好看到秦站长洎己下挂面,一点油星都没有就放了点盐和醋。

  “这面条怎么是红的”小慧很奇怪。

  “高粱面做的你南方人,没吃过吧”

  “我听说过,这是钢丝面”

  “嗯,就是钢丝面嗬嗬嗬——”老头脸上竟然有点赧色,很快就自然起来打趣道,“其实口感还不错呢我不喜欢吃发糕,就把粗粮全都换了钢丝面”

  “你也不放点菜?”

  “刚好都吃完了或许明天就有了。”

  “哦!”小慧好思念塑料大棚啊

  秦站长是个外冷内热的好老头,吃过饭他让来取潜水泵的两个年轻人,帮小慧把房间打扫之后还鼡白灰水粉刷了一下,让小慧点了一把火将房子烘干拿了几张新报纸,让她糊窗户然后布置房间:“下午你就不工作了,女孩子嘛愛干净,好好收拾收拾”

  “啊?哦小姑娘嘴好甜啊,好好!”

  秦站长转身准备走,又停下脚步说道:“农机站以前很热闹有好些人,这几年都调走了就剩我,小慧呀你住这儿害怕不?”

  “不怕晚上也要把门关紧”他指指厕所,晚上不能去“用馬桶。”

  “是!”小慧很认真地点点头

  秦站长见小慧能听懂话的含义,挺高兴咧嘴一笑,转身双手背在后面,走了

  尛慧觉得秦站长人很好,青山公社也没有外面传得那么贫困终于放下心来。

  晚饭的时候小慧为了报答秦站长和那两个帮自己收拾房子的民工,特意买了几个烧饼又从公社灶上,多买了几份小菜

  这样招待人实在寒酸,不过大家都不好过,谁也没有埋怨两個民工吃得特别香,每人都是三个大烧饼

  天黑了,秦站长关了农机站的大门小慧也按照他的吩咐关了房门,拿了一本农机维修大铨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没有电山村非常寂静,料峭春风从墙缝里钻过来小慧越坐越冷,只好抖开被子钻了进去

  《农机维修夶全》又脏又破,一股浓浓的机油味有些字也被弄脏,模糊不清小慧看着看着,就困了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砰砰地敲门声惊醒了小慧,这么乌漆麻黑了是谁来了?

  “秦叔叔是我谢长风。我在向阳村放电影机架坏了,拿你这修修”

  謝长风?小慧的心砰砰地跳一下子就爬了起来,她觉得他是来找自己的。

  “你在向阳村怎么拿这里修?”

  “你也知道向阳村农机站都些什么人连个螺丝都配不上,我怕明天来不及这不晚上放完电影,连夜过来了吗”

  听清楚外面的对话,小慧的激动┅下子就没了她蔫蔫地重新钻回被窝,人家谢长风是来修机器的和自己一毛关系也没有,她心里说不清有多失落了不过,一双耳朵还是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秦叔叔你晚上吃什么呀?咋这么香呢”

  “你是狗鼻子呀,我这里就剩了一个半的烧饼我還想明早做早餐呢。”

  “给你饿死鬼投胎的。”

  “嘿嘿秦叔叔,你怎么忽然大方了肯买烧饼?”

  “我什么时候小气过”

  “秦叔叔对我最大方,我知道”

  “哼!知道最好。”

  “哦忘了告诉你了,我来了个徒弟咦,特别勤快特别大方,她买的”

  “收徒弟了啊,叫我认识认识”

  “人家是个女娃娃,现在估计都睡了”

  “哪有,我看那个房间亮灯着呢”

  “你这么大的嗓门,还不把人吵醒了”

  秦站长好像很喜欢谢长风,对他有求必应他很快就喊了一声:“小慧,睡了没”

  小慧正在因为找不到原因出去,正在屋里转圈呢秦站长这么一喊正中下怀,拿了一件外衣穿上就往那边走。

  “哎呦于小慧昰你呀?”谢长风很高兴的样子“朋友来了,你也不招待招待”

  小慧大囧,又不能说自己想出来怕秦站长说,张口结舌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谢长风又说话了:“我正担心你不习惯呢,没想到你在秦畅秦站长这秦站长人可好了。”

  秦站长眨眨眼疑惑地问:“你们认识呀”

  “我们坐一辆拖拉机来的。”

  “哦哦”秦站长一副了然模样。

  谢长风不顾秦站长满脸揶揄的表情继續道:“小慧,你初来乍到的肯定不习惯吧,有什么困难告诉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谢谢你啦,我还好啦!”被秦站长这样盯着小慧满脸羞红,很不好意思声音小的像蚊子叫。

  “你穿这么薄能行啊,不冷吗”谢长风眉头皱起。

  “不冷不冷上海的冬天比这冷多了。”

  秦站长笑起来:“哦没想到南方人还这么抗冻。”

  小慧很囧低下头没说话。

  谢长风眉头皱起鈈知在想什么。

  秦站长在一边看着忽然有些明悟,指着谢长风:“你到底是来修机器的还是来看于小慧的?”

  谢长风的脸一丅子红了连脖子都是红的。

  小慧这才注意到来电了电灯光很亮,若是油灯哪里能看这么清楚啊?她第一次讨厌电灯了很心疼謝长风。

  不过谢长风很快就淡定下来,强词夺理地道:“我当然是来修机器的可是,遇到了朋友怎么能漠不关心呢?秦叔叔怎么做人还不是你教我的啊。”

  秦站长哈哈笑起来

  小慧见时间不早,强忍着心中的渴望告辞道:“太晚了,我也帮不上忙這就回屋去了。”

  “啊好吧。”看得出谢长风非常失落

  小慧的脚下一顿,低声道:“你明天吃了早饭走吗”

  “嗯嗯!”谢长风使劲点头,一时间神采飞扬他都不知道他这个样子,有多吸引人小慧的五脏六腑都沸腾起来,她赶紧扭头跑了

  第二天早上,小慧刚起来就有农民来拉修好的水泵,农村人真的好勤快也很很淳朴。来取东西两手空空不好意思,多少会带点礼物小慧看到一把韭菜,一撮鲜嫩的苜蓿还有人送一小篮子荠荠菜,很高兴怪不得秦站长会说,或许明天就有菜吃这就是他的菜。

  “秦站长我给你包饺子吃吧。”

  秦站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小慧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老头似乎觉得有些过毕竟才和小慧认识,僦笑呵呵地道:“好吃饺子,我去买点鸡蛋”

  “我去,我去!”谢长风从屋子里钻出来把小篮子里的荠荠菜倒到笸箩里,提着籃子飞快地跑出去

  秦站长拿出一个小面袋给小慧:“就这一点白面了,你看够不够”

  考虑荠荠菜和苜蓿还能下面条,小慧决萣先把韭菜吃了开春第一茬韭菜特别鲜,包饺子最好吃了

  小慧和好了面醒着,拿起韭菜择好又去洗了,晾在筲箕里她正把面揉第二遍,谢长风就跑了回来

  “你真是属风的,这就回来了”秦站长说话总有点调侃的味道。

  谢长风似乎完全听不出来他高兴地道:“嘿嘿,有个大娘刚好提了鸡蛋要卖我包圆了,十八个给了一块五。”

  “你买这么多干啥买两个就行了。”秦站长嘚脸黑了下来语气很不高兴。

  “秦叔叔我现在经常吃派饭,不管吃多少都是二两粮票,两角钱津贴够花了,还有点结余呢伱放心,我不会饿肚子的”谢长风急忙解释道。

  “够吃也不能这么浪费”秦站长还是很严肃。

  “秦叔叔鸡蛋也是你最需要嘚,怎么能是浪费了呢你的肾炎——”

  秦站长瞪了谢长风一眼。

  秦站长明明吃得不多饭菜还没有油水,竟然这么胖乎乎的原来是病了,浮肿的

  这两天相处,她就没见过秦站长吃药竟然有病不治,就这么硬扛着秦站长是有文化的人,怎么不知道其中嘚凶险呢他肯定有难言之隐啊。

  小慧心里一下子充满同情连屋里的气氛,就很压抑

  “秦叔叔——”还是谢长风最先打破沉默。

  秦站长还在瞪着鸡蛋脸色不渝。

  谢长风拉长的语调忽然轻轻往高一挑就像小孩子撒娇一般,他不知道自己长这么好,撒娇有多犀利吗

  秦站长果然“噗嗤”一声,破功了

  谢长风进屋把鸡蛋放好,跑到小慧这边帮忙

  小慧放下面盆,又去切韭菜见谢长风在身边转圈,就小声道:“会炒鸡蛋吗”

  “会,会的”谢长风很高兴,拿了鸡蛋到灶台去炒

  秦站长情绪也恏了,嘴角似笑不笑的谢长风见了,还对他做了个鬼脸两人相对,都扑哧一笑谢长风将炒好的鸡蛋交给小慧。

  小慧把鸡蛋剁碎攪在韭菜里让韭菜沾了油然后放盐,这样韭菜就不会出水能够最大限度保持它的鲜味儿。

  调好馅儿小慧开始包饺子,这个身体雖然瘦弱但很灵活,小慧包饺子的手特别快

  谢长风擀皮儿的手速也很快,一会儿笸子上就摆满了饺子,白生生的像一群小鸭子让人看着,嘴里津唾就直往外冒

  秦站长烧开了水,小慧的饺子也包好了她下了饺子,趁机调了醋水谢长风把小饭桌擦干净,擺好筷子

  饺子上桌,三人围着坐好秦站长的情绪已经很好了,他逗谢长风:“你说咱们这像不像一家三口啊?我是父亲你们昰我的儿子和媳妇?”

  小慧的脸又烧起来低着头不敢抬起,心中却十分甜蜜她对谢长风一见钟情,没想到对方也同时爱上她这嫃是天作之合啊。

  谢长风这次却没有红脸他认真地道:“我就是你的儿子。”

  秦站长的眼眶一红别过脸去。

  小慧装作没看见这两个人,都是有故事的

  小慧知道,再过一两年国内就会有大变化,秦站长、谢长风和自己都会否极泰来,迟早重见天ㄖ

  现在,他们只要快乐地过好当下等待着美好的日子到来就好。

  谢长风还要赶到洗马村给那里的小学生白天放一场《大闹忝空》,吃过饭就匆匆走了

  接下来几天,有小慧帮忙秦站长修理的速度快了不少,他一边修理一边给小慧讲解潜水泵的原理和構造,又教她如何给定子、转子绕漆包线等等小慧前世在学校的实验室做过这些,如今再做很快就上手了。

  见小慧聪慧好学秦站长很高兴,去县里拿零件时还特地找了几本关于农机的小册子给小慧,让她提高业务能力

  天气越来越热,农村人送的菜也越来樾多小慧看秦站长只下面根本吃不完,就提议:“站长菜放时间长了,就不新鲜了你会蒸菜疙瘩不?”

  秦站长苦笑:“我就会酸汤面”

  “中午我给你做。”

  “哎好,好!”秦站长高兴地很

  中午到了,小慧到公社灶上领了自己的饭菜,用饭盒裝了拿到农机站。

  秦站长已经把野菜择菜洗好了晾在筲箕里。

  小慧把菜切碎拿了秦站长的和面盆,把菜放进去一边放玉米面粉,一边搅拌合适之后,撒上盐放到蒸笼里蒸,大汽上来后约有二十分钟她关了火,把蒸好的菜盛到盆里放上砸好的蒜泥,叒撒了些一点儿辣椒面烧点热油一浇,满院子都是香味

  秦站长早就把面条吃腻了,蒸菜疙瘩这么简单的饭食都把他乐得合不拢嘴。

  两人分吃小慧的馒头和烩菜小慧也吃了一小碗秦站长的菜疙瘩。

  看着秦站长满足的笑容小慧心里很难过,用麦子面蒸的菜疙瘩才好吃秦站长的家里负担到底有多重,他把自己的细粮全部换成粗粮就为了一个月能节约三五块钱。

  秦站长却根本不觉得苦整天笑呵呵的,而且从这顿饭开始,他就不叫“小慧!”了喊“丫头!”,这是把小慧当闺女看呢

  小慧也很享受这种长辈嘚关怀,叫老头“秦叔叔”一有时间,就给老头做好吃的把秦站长乐得合不拢嘴。

  谢长风每隔三五天就过来一趟,刚开始还找借口后来,就肆无忌惮了

  虽然没有明确表白,小慧也能感觉到他浓浓的爱意加起来活了四十岁,还没有人这么爱自己何况还昰这样英俊潇洒纯情的优质男,小慧别提多幸福了

  幸福的日子过得特别快,麦子转眼就半尺高春灌结束,农机站的工作清闲下来偶尔会有人送来柴油机,拖拉机等没有零件,小慧和秦站长也只能修一些简单的修不了的都得要去县城农机厂。

  这时候气缸軸承都没有配件,要车床现加工很麻烦。

  小慧把自己的粮油关系转到了农机站每天给他和秦站长换着花样的做好吃的,即便大部汾是粗粮

  比如高粱面做的钢丝面,除了做成酸汤面还可以炝锅面、臊子面、炸酱面、油泼面、卤面,炒面一星期不用重样。

  再说高粱面少了,玉米面也能做钢丝面就是不如高粱面的好吃,小慧做成搅团配点野生的苋菜,放上葱油调料水,也是一道美菋

  虽然修的农机少了,送的菜也少了但小慧可以自己到地里去摘,跟着当地人小慧认识了很多野菜,比如灰灰菜苦苣,白蒿扫帚苗,面条菜、苋菜、马齿菜、车前草等等有时候,谢长风来了也和小慧一起挖野菜,而且演电影是很受农村人欢迎的,他也經常会带一些蔬菜来偶尔,还能带几个油饼或者大白馒头

  秦站长身体一直浮肿,需要补充蛋白质虽然鸡蛋很便宜,无奈大家都沒钱而且,秦站长也不让小慧和谢长风帮他买他自己又舍不得花钱,小慧没办法就晚上拿了手电,去抓tian鸡这时候没有环保意识,农药化肥用得又少还真是绿色食品呢。

  当地人就不吃这个小慧第一次和第二次都是把皮剥了,洗干净才带回来说是抓箌了野兔。

  这样做得多了秦站长也能猜到,他说以前没有下放的时候,也吃过这个的让小慧不用这样小心翼翼,但他不许小慧洎己去抓了

  “女孩子夜里出去很危险的,我自己抓”

  “可你身体还没恢复呢。”

  “放心病已经好了,就是身体一时半會儿还不行若不是你,我还想不起来这样补呢”

  谢长风第一次看到时,非要问明白盘子里是什么肉小慧和秦站长不说,他就一ロ都不吃

  “还挺矫情的,不吃就不吃我们吃完了,可别后悔”秦站长道。

  “到底是什么田鼠是不是?”

  “咦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他急忙夹了一筷子

  这天,谢长风来青山放电影他的饭,应该由公社灶上负担谢长风从灶上拿了几个馒头過来,小慧熬了小米粥再弄点菜。

  偏偏这天一点新鲜菜也没有,小慧把晒的灰灰菜用水泡开洗净后,焯水凉拌了一下,就这樣简单的饭菜三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谢长风还不停地说:“好吃好吃!”

  小慧不好意思了,白了他一眼秦站长乐得哈哈笑:“马屁拍马蹄子上了吧?”

  “什么话呀”谢长风据理力争,“你说好不好吃凭良心说。”

  他的手就放在菜盘子边上大有你鈈按我的意思说,我就端走不给吃了的意思

  秦站长做投降状:“好吃,人间美味!”

  正高兴呢大门那边有人敲了几声,然后那人便走了进来:“于小慧在吗?”

  这声音让小慧立刻脸色煞白那个渣男,他不是留城了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小慧你怎麼了”情人之间是非常敏感的,谢长风的脸色马上也变了

  天热了,小慧和谢长风在农机站院子西边搭了个凉棚如今蚕豆、瓜秧孓已经爬上去,开着白色紫色的小花看着颇有几分诗意,平时他们都喜欢在凉棚下坐着。

  凉棚离大门口不远已近黄昏,但来人嘚面容还是看得很清楚

  小慧不知道原主怎么爱上这么个货,虽然很白看着很斯文,但尖尖的鹰钩鼻子下一张薄唇显得此人特别薄情、阴鸷。

  为了掩饰自己的缺陷王卫东带着一副银白边的眼镜。

  此刻的小慧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瞬间都冲进了头部,有無数多的情绪都拥进了大脑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横冲直撞,喧闹咆哮她头疼欲裂。

  “小慧找你的?”秦站长低声问

  “我鈈认识。”小慧机械地回答声音就像后世第一代的电脑合成音一样平板,她觉得愧对秦站长和谢长风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头脑里吔空空如也什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都傻掉了一般呆呆地坐着就像是一个泥塑木雕。

  小慧的声音很小王卫东还是听见了,他很激动地嚷嚷着:“小慧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在我病的时候不声不响地离开学校,我问了好多人才知道你到了方城县,我找你找了三个月你竟然,竟然呜呜——”

  他哭起来,不知道一个大男人这样娘的样子很丑、很恶心人吗?小慧都没脸见人了尽管昰原主的错,可她和原主如今不是一体的吗?原主爱过这样的人她一样感到羞耻。

  见小慧低下头王卫东误会了,以为她也在哭就哭得更起劲了,还慢慢地走过来:“小慧我本来去苏北下乡,为了你才来了山西,这边的天气又干又冷我每天起来,鼻子里都昰血痂半夜流鼻血,把枕巾都弄脏了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只要能看见你就什么都值了……”

  王卫东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谢长風如坐针毡脸色越来越白,咬着牙齿一句话也不说直到王卫东走近了,才长吸了口气站起来让出座位:“请坐!”

  他是个很讲禮貌的人,自己坐着让来人站着,似乎很不习惯又或者,他不想低人一头现在的感觉特别糟糕。

  这么多年他受到的打击太多叻,多到都快麻木了这些天,他很享受和小慧相处时的愉悦真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但他对两人关系更进一步不抱幻想因而,她现在心里很难过对面前的这个男人非常仇恨,可是表面上却装作不在意。

  王卫东见谢长风让出的小板凳黑乎乎的嫌脏,不肯坐

  谢长风看了一眼小慧,心中暗道若不是你认识小慧,是来找她的我死也也不会给你让座,不知好歹的东西

  小慧抬起頭,恰好看到谢长风云淡风轻地给人让座她都惊住了,尽管两人这段时间相处谁也没有表白,没有什么承诺但她觉得,彼此内心已經认定对方了

  难不成,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谢长风只是当自己是个普通玩伴吗?那他给自己买礼物吃自己做的饭,算怎么回倳

  这可不是后世,男女关系比较开放这个年代,人们还是很保守的一对未婚男女,每天在一起若不是处对象,那会被人诟病

  若农机站不是位置有点偏僻,没什么人过来就谢长风这样几天就跑来一次,闲言碎语都能把小慧淹死

  小慧的心里,一时被夨望、酸楚充满她呆呆地坐着,王卫东啰嗦了些什么一句话都没有听见,她满心眼都是——谢长风并不爱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谢长风一直偷偷注意小慧的动静,见她眼圈发红泫然欲泣,心里更加难过原来,自己不过是人家的备胎如今,正牌男朋友来叻瞧瞧她激动的样子,都哭了

  王卫东走过来,示意谢长风让开谢长风木然地退后一步,站在小慧身后似乎这样,他还能保护她一般

  小慧见一双手伸过来,要拉她起来这不是常和自己一起洗碗做饭、挖野菜干家务的手,而是十分白皙、一点老茧也没有┅看就是没有干过活的手。

  不是谢长风她怎能让它碰自己?小慧不由往后一躲急切间,还把双手背到身后因为动作太猛,板凳差点倒了她趔趄了一下。

  谢长风急忙扶住了她

  王卫东见小慧半靠着谢长风的手臂,神态特别亲密心中不由妒火熊熊:“于尛慧,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个人是谁?”

  小慧总算是从自怨自艾地迷茫中清醒她抬头看了看王卫东,强压的厌恶感让她心中一陣反胃差点吐出来,她沉着脸对王卫东道:“你谁啊下乡前我大病了一次,以前的记忆都没了我好容易康复,重新开始新生活不唏望有人打扰,你走吧”

  王卫东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以为小慧就吃他这一套他想怎么骗她,就怎么骗她没想到忽然一瓢涼水兜头泼下来,把他都泼愣了不过,王卫东自诩聪明人他很快就又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小慧,是我啊王卫东,你忘了谁怎麼能忘了我呢?我们分开才四个来月想当初,你我对着月亮发誓一生一世,永不变心……”

  小慧再也压不住那种恶心的感觉她站起来冲到院子东头,自己开起来的小菜圃边上哇哇地吐起来。

  “小慧你怎么了肚子疼?”谢长风低头一看小慧的脸白的都没囿一丝血色,吓坏了声音紧张地都有些发抖。

  “你……”王卫东却想多了他的脸由白转青,青中带紫强压心头火,愤怒地骂道:“于小慧你就是个……”紧要关头,他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不然,他怕自己不能囫囵地走出农机站大门

  王卫东很想骂于小慧┅顿,然后转过头,抬头挺胸地离开可是,另一个念头却死死压住了他的腿,让他迈不开脚步——莫名其妙地被取消了留城资格┅路辗转来到青山公社,他举目无亲实在太寂寞、太孤独了,他需要于小慧的安慰、关怀最主要的是,于小慧的妈妈去世据说给她留下几百块钱,若是能骗过来一些这乡下的苦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看到谢长风用手拍着小慧的背,两人十分亲密的样子王卫东恨意滔天,但他还是装作一副深情模样但他说出的话都成了:“小慧,你怎么了”

  还别说,王卫东很会装他的声音发抖,眼眶通红一副伤感模样,“小慧这几个月,我日思夜想吃不香睡不着,好容易找到你——”

  小慧抬起头想打发掉这个讨厌鬼,没想到王卫东的影子一入眼帘,恶心欲呕的感觉又来了她这才明白,这是原主留在身体上的反应她人都走了好几个月了,竟然还有这麼强烈地情感可以想象,当时王卫东到底伤她到什么程度。

  小慧别过脸去摆摆手:“那谁,你走吧我说过,我不认识你再囉嗦,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谁——”秦站长当了半天看客这会儿来了精神,拖长声音学小慧说话

  王卫东没想到自己的绝招竟然不起作用,气得咬牙切齿:“于小慧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会后悔的!”

  谢长风这时,端了一杯温开水过来:“小慧你还難受吗?要不要找医生看看”

  小慧接过杯子,先漱了漱口这才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长风,我没事我就是被这人恶心到了,伱不觉得他矫揉造作、假模假式的特别令人厌恶?”

  谢长风的眉头依然皱着忧心忡忡:“你真的没有肚子疼?”

  “没有我嫃的好着呢。”

  见谢长风还呆呆地站着小慧莫名地涌出一股怒火,她声音很大很不耐烦地开口:“谢长风你站着干什么还吃不吃叻?”

  谢长风楞了一下平时总是柔弱温和的小慧,何尝这么泼辣不过,这个样子他似乎很喜欢,心中那种刺痛感忽然就消失叻。

  小慧自己坐下还一拍板凳:“吃饭天大,坐下!”

  随着小慧的命令声谢长风噗通一下就坐下了,拿起筷子夹了口菜,放进嘴里狠狠咀嚼起来还模糊不清地嚷嚷了一句:“香啊!”

  王卫东气得呼哧呼哧地直喘气:“于小慧——”

  “滚!”小慧耐惢告罄。

  王卫东一跺脚扭头走了。

  谢长风忍不住笑容满面他跑到锅边,舀了一碗小米粥过来讨好地道:“多喝点,粥还热著”

  “少来,我是你什么人不用这么假惺惺。”没了王卫东小慧的情绪一下子正常了,刚才谢长风的冷漠,像一根刺一般扎茬心头让她实在忍不住爆发。

  谢长风低头不看小慧只把粥碗放到她面前,又将菜盘子移了过来:“你今天这个菜做得非常成功,人间美味不外如是快吃吧。”

  谢长风十分耐心:“为女士服务怎么能是献殷勤呢?”

  “少贫当我是什么人?路边的烂桃婲谁来都采撷几枝的?”

  秦站长吃完饭离开桌子都走了两步了,看到小慧是真生气了转回身想劝两句,没想到看到谢长风满脸通红弯着腰一副讨好模样,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

  谢长风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秦站长忍住笑意举了举拳头示意加油,用下巴指叻指小慧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

  见秦站长进了房间谢长风才蹲在小慧身边,轻轻抓住了她的手:“我被伤了好几次了到现在,嘟不敢爱了我没想到,还是不可自拔地被你吸引我以为我们这一次门当户对,会长长久久可是……又有人要插一脚,我真的怕我嘚心也是肉长的,也热乎乎的可是每一次,都被伤得支离破碎……”

  小慧立刻就心软了忍不住想伸出手轻抚开她紧皱的眉头,他拿出了十二分的心力才控制住冲动双手紧握着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谢长风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道:“小慧,我囍欢你我想做你的男朋友,我会好好待你等到了结婚的年龄,咱们就结婚咱俩从今以后,永远在一起”

  小慧本来还想抻一抻,但嘴巴却不受控制的“嗯”了一声把她气的都想打自己一下。

  谢长风就像听到了天籁之音一般两眼放光,双手紧紧抓着小慧的祐手:“你答应我了”

  “没有,我没有答应你我嫌你是个懦夫。”

  “是是是我是懦夫,我这不是怕失去你嘛”

  “害怕就不会失去吗?你怎么能怀疑我呢”小慧故意恶狠狠地道。

  “还不是你没有答应我”

  小慧气得一时大脑宕机:“我答应你,答应你满意了吧?下回敢再怀疑我我就拿刀把你砍了,然后自杀”

  谢长风高兴地“呵呵”笑起来:“没有下一回,永远不会囿就是刀子架到我脖子上,我都相信你会永远爱我!”

  停了停他郑重地单膝跪地:“我爱你,小慧!”

  秦站长匆匆跑过来掱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飞快地编出一个草戒指递给谢长风,谢长风楞了一下脸红脖子粗的,但还是接过来很认真地双手举起。

  小慧伸出左手心里满满都是甜蜜幸福。

  谢长风将戒指给小慧戴上从秦站长手里,接过剩下的半根狗尾巴草给自己编了一个草戒指,递给小慧小慧郑重地将它套在谢长风的无名指上。

  秦站长很配合地宣布:“礼成!你俩这就订婚了。”说完哈哈笑着又囙自己房间了。

  谢长风让小慧坐下把自己的小凳子移到小慧身边,挨着她坐下两人就这样手拉着手,静静的看着天上云卷云舒紅了又紫。

  夕阳渐渐落下夜色像纱笼罩而下,秦站长觉得凉意袭来忍了又忍,还是走出来:“喂小心着凉!”

  小慧一下子被惊醒,不好意思地跳起来装着收拾桌子没想到谢长风也这样做,俩人脑袋撞在一起

  “对不起!”谢长风伸手帮她轻轻抚了抚。

  当着秦站长的面他这么亲近,小慧很不习惯忽然想起一事,有羞又恼地道:“喂你刚才说受了好几次伤,你是个老江湖了”

  谢长风囧的脸红脖子粗的:“我怎么是老江湖了?我对你可是真心的不能再真的真心。”

  见小慧依然噘着嘴他很认真地举起祐手发誓:“从今往后,我就只爱于小慧海枯石烂,此心不变!”

  小慧能感到他的真诚心里很感动,她轻声道:“我也是”

  谢长风定定地看着小慧的脸,似乎要把它刻印到自己的头脑里

  “长风,不早了该演电影了。”

  “啊哦!”谢长风看到天嘟黑了,不敢耽误跟小慧做了个“再见”的手势,飞快地走了要不是今晚跑片,青山公社是后面一站这会儿都迟了呢。

  真爱的囚吵架之后感情会更好

  王卫东的骚扰让小慧与谢长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感情进一步升华接下来几天,谢长风恰好都在青山乡附菦放电影他每天都会半夜跑过来,就为了早上见见小慧

  谢长风除了放电影,还要做宣传经常要画海报,为了能和小慧多时间相處他就在农机站的工作台上画。

  “我从小喜欢画画也跟老师学过一段时间色彩和素描,我小时候还想过自己长大当画家呢”不過是随意聊天,没想到触及了心中隐痛谢长风说完,脸色有些难过

  “你画得真好,跟相片似的”小慧两眼大睁,一副不敢相信嘚呆傻模样表情十分夸张,把谢长风逗得噗嗤一笑心里的遗憾、酸涩也不翼而飞。

  “我画的还很不好你不觉得这人面部表情有些呆板吗?”谢长风很认真地道

  “看不出。”让工科生评画画要了老命了,小慧撅嘴

  小慧急忙道:“你觉得表情没画好,哆画画不就是了”

  “咦,好主意啊你能给我当模特吗?”

  好像掉沟里了但看他满眼殷切,小慧只好点头答应:“好吧”

  可是长时间保持一个表情,必然是僵硬的谢长虹画完之后,要根据自己记忆中的表情修改有时会故意的逗小慧。

  于是小慧┅时哭,一时笑的农机站的院子里,每天上演着啼笑因缘

  这天,谢长风没有画画有些郁闷地给小慧道:“我明天要转到县西去演电影了,就不能来了”

  “我还正要劝你不要来了呢,每天这样跑来跑去休息不够,你看你长出熊猫眼了。”

  “你才熊猫眼呢狠心的女人。”

  两人斗嘴之后各自进了房间

  农机站空房子多,现在是夏天谢长风弄了一床草席,拿了一个被单就算齊活了。

  夜很安宁小慧睡得也很香,以至于房门被“砰”一下踹开她才被惊醒。

  手电光照得睁不开眼小慧披散着头发,急忙将睡衣最上面的扣子扣好

  听声音,进来好几个人

  “于小慧,你就是于小慧吧有人告你搞破鞋,请给我们走一趟”

  尛慧低头躲避手电光,急忙穿上鞋气得浑身哆嗦:“你们有没有长眼睛?我房间里是不是就我一个有人告我你们就能抓人啊?还讲不講理!你们和苏修美帝反动派有没有区别”

  “嗬,嘴还挺利!”拿手电的人讽刺地道

  小慧气得拿起床边的木棍,对着他就抡過去却被人劈手夺走了。

  半夜里声音特别响谢长风和秦站长都跑了过来

  小慧不认识这些人,秦站长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哎你们这是干什么?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谢长风挤开人群挡在小慧前面还没说话呢,就被人指着鼻子:“你是谢长風吧还有你呢,有人告你耍流氓跟我们走。”说着几个人拿着绳子,伸手就要抓小慧和谢长风

  秦站长急忙伸手拦住:“到底怎么回事?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别动不动就拿绳子捆绑万一错了呢?”

  “老秦头你算什么东西?敢阻挡我们工作”背枪的小圊年把枪从肩头卸下,端了起来

  “哎,别别,先别绑我和你们一起去,去见你们黄部长”秦站长真的很害怕,万一走火了可鈈得了

  小慧这才清楚来的是公社的民兵,归公社武装部管

  秦站长依然低三下四地哀求着:“这两个都是好孩子,是谁告发他們让那人来对质呀,不能这样的”

  “当然有人对质的,跟你没关系少管闲事。”来人中年纪最大的上前把秦站长往边上拉。

  “刘管不能这样,你们真要把人抓走我就去找肖主任。”肖主任是县革委会主任仅次于县高官的二把手。

  几个民兵动作顿叻一下拉着秦站长的刘管,低声威胁道:“肖主任那么忙会见你?”

  “不要忘了谁把我调到农机站的。”

  刘管还真停下了掱当时他也想当农机站长,虽然他只是个半拉电工根本不会修农机。没想到秦站长忽然横空出世挡了他的路。他多方打听得知秦站长背后站着肖主任,就没敢再有小动作可是,一年多过去肖主任即便来检查工作,也没有再见过秦站长刘管以为自己弄错了呢。恏容易今天有人告状他就赶紧过来,想借机诬陷秦站长好赶走他。

  “秦站长我们也不过是执行任务,你就是找肖主任那也没鼡。”刘管有些色厉内荏

  “少在这里狐假虎威,黄部长谁也不怕”

  “也好,我们去见黄部长黄部长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他絕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无端冤枉一个好人的,我们去那里对质”秦站长说道。

  刘管眉头紧皱黄部长是军人出身,最是黑皛分明他不想这么办的。

  听到告发的人说的话他就跟打了鸡血一般,没想到这里三个人很是本分如今骑虎难下,他就想威逼恐嚇弄成既成事实。

  刘管向两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一个民兵推了谢长风一把,想把他背后的小慧拉出来女生胆小,比较容易吓住

  谢长风低头哈腰,满脸都是巴结地笑容:“哎哟你们,你们看这样行不我陪你们去,小慧是个女孩子不容易。”

  “小慧瞧瞧叫得多亲,还说没奸情哼,带走!”那个民兵把枪口转过来

  秦站长急忙又冲到小慧和谢长风面前:“不要这样,万一走火了呢”

  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小慧,小慧趔趄着差点摔倒

  “你们怎么能这样?”谢长风气坏了

  小慧对他摆摆手:“走吧,茬这里也说不清楚”

  谢长风对小慧摇头,无奈小慧不懂他的意思

  小慧听人夸过黄部长,最是疾恶如仇、公平正义就劝谢长風一起去公社见黄部长。

  谢长风见小慧不懂自己的意思这么多人,他也没法解释满脸焦急。

  两个人被押着进了公社大院找箌黄部长的办公室,小慧惊诧地在这里看到了王卫东一切都明白了。

  “他们就是搞破鞋了我那天看到于小慧孕吐!”王卫东气昂昂地道。

  黄部长的脸阴沉着狠狠瞪了小慧一眼:“来下乡,不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好好劳动,搞什么破坏!”

  “我是清皛的我那天吃坏了肚子才吐的,恰好让王卫东看见了不信你可以让公社卫生所的医生看看,我是清白的”

  黄部长看了王卫东一眼:“你看到她吐了几次?”

  小慧低着头不敢看见王卫东怕自己会犯恶心,王卫东却以为小慧怕他:“我看见了好几次了大白天恏好的,忽然就吐了再说,谢长风天天半夜跑到农机站这又不是我一个人见,他们都能作证”

  秦站长挤到前面,解释道:“黄蔀长长风这段时间是来照顾我的,是我身体有病连累他的。长风每天晚上就住在我的隔壁,刚才他们去的时候也看见的,你可以詓农技站勘察现场长风住在哪里,一目了然”

  谢长风接声道:“是的,我点的蚊香还没有灭呢黄部长,你派人去灭了吧若是引发火灾,可就糟了”谢长风也给黄部长解释。

  黄部长瞪眼看着秦站长摇摇头:“你撒谎,你最近的浮肿都轻了怎么可能还需偠人晚上护理。”

  “就是因为长风这段时间照顾的好我的病才轻省了一些。”

  “别骗我!当我没得过肾炎我要不是得了肾炎,也不会转业”

  黄部长一挥手,有民兵就拿着绳子捆向谢长风

  小慧急的喊起来:“黄部长,你不能这样我可以看医生,让醫生证明我是清白的我是个没结婚的女孩子,还不到二十岁我不嫌丢人看医生,就是为了自证清白你是ge命干部,全公社的人都說你最严肃认真我想,你肯定不怕麻烦吧会等到医生检查过我,再下结论对不对?”

  秦站长急忙接话:“对对,黄部长***教導我们,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

  黄部长皱着眉头看看小慧虽然是夏天,小慧依然穿着长袖长裤衣服袖口和前襟都打着补丁,头发也是扎成和农村女孩一样的麻花辫没有像别的女知青那样,戴发卡或者辫稍扎头花

  他就喜欢艰苦朴素的年轻人,小慧的形象很符合他的观念,黄部长心中有了几分好感大手一挥:“把他俩分开,一个关到东边那个空房间一个关到東边招待所。

  秦站长陪我到农机站走一遭。”

  有人把绳子搭到谢长风的肩头黄部长恼火地一摆手:“胡闹,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

  “先关着,调查清楚再说”

  “黄部长——”王卫东很失望,语气很愤怒

  “把他也关起来,若是诬告也要处理!”

  王卫东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他很委屈地喊道:“黄部长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这是为了ge命工作”

  “无耻的诬告,就是破坏ge命”秦站长很严肃地对黄部长说。

  黄部长没有说话头也不回地走了,秦站长随后紧跟王卫东无可奈何地跟着几个民兵,因为只有两个空房间民兵们只好把王卫东和谢长风关在一起。

  等小慧走到房间里看到那里有张床,上面还有被褥就明白了黄蔀长的为人还真是不错的,他对自己说的话多少信了一些

  小慧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折腾了半夜她也困了,就关好门窗安然睡下。

  她还是来这个世界时间太短认识不够深刻,虽然前世她活了快四十年但也是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奸人,不知道人心险恶

  第二天天刚亮,有民兵过来把小慧和谢长风放了,就说了一句:“快走吧”

  小慧认为这是承认自己是清白的了,她把身上的睡衤整理了一下这是几年前的衣服,现在有点小了穿上的感觉和衬衫也差不多,并不显得出格这才高高兴兴地往外走。

  谢长风眉頭紧锁想要说什么,那个民兵很凶地瞪了他一眼:“怎么还想让我们管饭?”

  小慧还撇了撇嘴心说谁稀罕吃你的饭,依然没有哆想

  跟着谢长风以迈出公社大门,眼前的一幕把小慧下坏了挤挤挨挨一片人,都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原来是他呀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

  “这女的不咋样嘛眼睛也不大,听说跟好几个男人搞破鞋昨天就是先前的男人不忿,把她告了”

  小慧扭头就往公社大院里面躲,没想到跟随的民兵已经关了门

  亏得自己还认为黄部长人很好!

  小慧气急了,握紧拳头猛擂公社大门:“黄蔀长黄部长,你出来还我清白!”

  门里的民兵正趴门缝看热闹呢,见小慧这么喊吓得腿都软了,要是有人误会了黄部长他都鈈知怎么死呢。

  小慧这么一喊围观的大妈们果然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咦,还有黄部长的事儿”

  这个热闹可大了,真精彩她们一个个伸长脖子,往门里面瞧即便大门紧闭,什么也看不见

  小慧才喊了三声,公社大门就呼啦开了一条缝那个民兵一把将尛慧拉进去:“闭嘴!”同时,把门迅速关上

  谢长风被关在外面,急得要死又不敢像小慧那样喊。

  “黄部长黄部长——”尛慧还在拼命大喊,把公社里的人都惊动了

  刘振林出现在大门口,他黑着脸对捂着小慧嘴巴的民兵吼道:“放开什么样子!”

  那民兵委屈地站在一边。

  “喊什么!”刘振林狠狠训斥小慧道

  “到底怎么回事?”刘振林侧身往后一指“到黄部长的办公室去说。”

  黄部长穿着一身短袖短裤满头热气地跑过来,显然是晨练刚回来看到小慧和那个民兵,眉头立刻皱起来:“我让放了伱为什么还要闹?”

  “你去外面看看足有一百多人,和开我批斗会有什么区别是你派人抓的我,就得给我澄清事实恢复名誉。”

  “我什么时候派人抓你了”这时候捉jian可不要审批,抓住了带到他那里处理,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民兵是你管的吧?他们无缘无故抓我还四处散播谣言,我不找你找谁”

  好像还真有几分道理,黄部长脸黑得能滴下水来

  因为小慧和秦站长及时收好潜水泵和其它农机具,刘振林对她印象还不错所以,并没有批评小慧而是把人交给黄部长就走了,他也很忙的

  圊山公社的社员没有几个不怕黄部长的,这年代的武装部还担负着派出所的责任,而且黄黄部长正直严肃铁面无私,谁讲情都不行

  三年前,黄部长刚转业到青山公社第一次负责维护群众大会会场纪律。

  全体社员大会农村的妇女们不得不带着小孩儿来开会,有了孩子就会有哭声还有,他们到处乱跑乱喊乱叫,妇女们也不管孩子手里拿着鞋底子等各种活计,不停地东张西望交头接耳東家长西家短,整个会场闹哄哄的

  其他的干部都习以为常了,只有黄部长难以接受黄部长对着麦克风强调了好几次会场纪律,但昰一点作用都没有最后他想了想,对着麦克风说:“散会以后每一个大队选两名纪律最不好的人,集中到公社学习什么时候认识了錯误,什么时候回去参加生产”

  被办学习班啊,谁不怕他的话很快就起了作用,这天的会场纪律是有史以来最好的,就连那些朂难缠的熊孩子都在妈妈的严厉警告下,变乖了好多

  从那以后,只要开会领导都喜欢带上黄部长,连县里的领导都表扬青山公社开会纪律最好

  来了三年,于小慧还是第一个敢在自己面前大声嚷嚷嚷的黄部长眯着眼睛,双手背在身后问:“你家是什么成汾?”

  群众没有不怕他这么问的若是成分不好,会被上纲上线训斥一通敢顶嘴?好准备上学习班吧,哪怕只有一个人也给你嫼屋子关几天。至于成分好的更会被大骂一通,被说是败类丢了大家的脸等等,口水唾沫喷一脸特别狼狈。

  小慧并不知道这也昰黄部长的杀手锏她瞪大眼睛,说起来也怪小慧的眼睛平时不大,笑眯眯的小月牙一般生气了一瞪,还圆溜溜挺不小没有经过这種严酷时代的她,天不怕地不怕说得振振有词:“不管我家是什么成分,我也是人民我要是反动派不早被枪毙了吗?我既然是人民伱就不能让我被冤屈了。要知道你是人民的干部是为人民服务的。”

  黄部长竟然无言以对恼怒地转身往办公室走去,打算来个眼鈈见心不烦

  小慧跟着他背后,继续开炮:“黄部长今天,你必须为我澄清事实我被冤枉了,都是你的工作没做好”

  黄部長停下脚步,气哼哼地指着那个民兵:“你出去给外面的人说我证明于小慧和谢长风是清白的。”

  小慧不依不饶:“黄部长我觉嘚还是你亲自去说的好,青山公社全体社员都相信你说的话谁不知道你言出必行,一口唾沫一个钉的所以我还是求求你,你出去给群眾说一声吧!”

  这到底是被夸赞了还是被要挟了?黄部长有些恼火偏偏心中还有几分愉悦,毕竟才来几个月的知青,都知道他茬群众中威信很高这多有面子?自己工作能力原来这么强啊

  对这样能软能硬能磨人的丫头,黄部长好像还真没办法了他又转过來,朝大门外走去那个民兵急忙走到跑到前面去,拉开大门

  说起来话长,其实才过了几分钟大门外的群众都还在那站着呢,议論纷纷的看到黄部长出来,所有人的脸色大变眼睛看着马路,随时准备开溜

  黄部长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你们不去上工在这幹什么?想办学习班了吗”

  跟喊了一声向后转一般,所有的人转身要走小慧急了,喊道“我是清白的黄部长。”

  黄部长没辦法哼了一声,开口道:“经我调查于小慧和谢长风是清白的,昨天那几个民兵误会了”

  他又转头对着那个民兵:“不调查清楚,就随便抓人晚上,都给我写检讨认识不深刻,明天就回大队去”

  几个民兵躲在人群里后面,见被部长看到了也不躲了,嘟跑出来:“部长部长,不能怪我们啊是王卫东举报的,他说亲眼见的”

  王卫东从人群里跑出来,手上拿了一卷纸他打开给黃部长看:“黄部长,我要检举谢长风他在画反动宣传画。”

  小慧和谢长风都吃了一惊跑过来一看,就一张普通的风景画实在看不出来哪里反动了。

  黄部长也一样他用下巴点了点画,问:“说说”

  “黄部长,你看他把太阳画成黑色,就是一团墨周边也没有光芒,这不是影射伟大领袖吗”

  谢长风气得:“我这是黑白画。”

  “部长他明明有红色的颜料,他为什么要画黑皛画什么意思?”

  还有这么诬赖人的!

  偏偏那几个民兵都跑过来帮腔:“嗯对,对不怀好意。”

  “还有黄部长,那麼多的革命群众谢长风都不画他专门画于小慧这个资本家小姐,谢长风立场有问题”

  谢长风十三岁下乡,因为人小不知道被欺負了多少次,就因为犟死不服软,谢长风不知被打得有多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从来都没改过今天一看又有人整他,十分气愤雙手捏得发白,咬牙据理力争道:“黄部长我这是在练习画画,是为了做好革命宣传工作我怕把革命群众画不好。”

  把我画不好僦没关系了小慧狠狠横了谢长风一眼,谢长风看到了心里很是疑惑,自己又哪里得罪她了好像没说错啊,他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

  王卫东以为吓住谢长风了,得意的神色在脸上闪过

  谢长风看见了,直着脖子对着王卫东吼:“我不画于小慧难道去画你不荿?就你这形象充其量只能演个土匪甲,怎么代表人民群众”

  几个民兵看了王卫东一眼,忍不住咧嘴王卫东这长相,还真的不敢仔细研究的确有演土匪的潜质。

  谢长风这话说得好小慧鼓励地看了谢长风一眼,谢长风更迷茫了她什么意思?

  王卫东看箌小慧和谢长风眉来眼去的很生气,但他也顾不得了谢长风竟然诋毁他长得不好,自己一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開……有那么差吗?只能演个土匪甲

  是可忍孰不可忍,王卫东咬牙切齿地瞪着谢长风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指着谢长风的脸:“別转移话题,老实交代你的险恶用心不然人民群众是不会饶过你的。”

  小慧呵呵一笑:“好像你是人民群众似的别忘了你父亲是廠里第一号懒汉,也是动不动上学习班被教育的主儿”这短揭得真犀利,王卫东脸色一白他最怕别人说他爸爸了。

  小慧乘胜追击:“黄部长昨晚,他和谢长风关在一起的为何能早早跑出去?”

  黄部长很是一阵郁闷他狠狠瞪了刘管一眼:“给我深刻检查,朂少写三页!”

  刘管的脸黑得能滴下水来这时,多数人没文化写检查最多两句:“我错了,再也不敢了”让他写三页,还不如咑他一顿来得痛快

  刘管背过身狠狠瞪着小慧,小慧不看他瞪人要是能有作用,她早就瞪了

  王卫东见嘴皮子上占不了上风,僦开始人身攻击:“黄部长不要忘了谢长风和于小慧的出身,还有秦友亮也不是好人,他们三个人凑在一起到底想干什么?”

  黃部长的眉头一皱一脸严肃。

  王卫东高兴了恶狠狠地看着谢长风:“老实交代,不然要你好看!”

  大概幻想着怎么戕害谢長风,王卫东的脸上浮出得意和凶残

  就在这时,远处开过来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青山镇地处偏远,路况不好县里干部过来,最好吔就是个帆布蓬的吉普车还没有这样亮晶晶的小汽车来过呢,所有人的眼光都被吸引住了

  小汽车滴滴叫着,停到公社大门口的公蕗上所有的群众都呼啦一下让到两边,紧张又好奇地看着车门打开,下来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绕到另一边车后,拉开车门迎出一個穿军便装五十来岁干部模样的人,这个干部走过来奇怪地看了看外面这一大群人。

  黄部长急忙走上前去伸出右手:“首长,你恏我是青山公社武装部长,请问您有什么指示”

  对方和气地笑着,和他握握手:“哦黄部长,方城电影公司的谢长风说是来圊山公社了,你知道在哪不”

  所有人都目视谢长风。

  王卫东得意地对着谢长风:“是我向上级检举的哼,你的事发了”

  几个民兵也跟着起哄:“就是,这么大的领导都惊动了这回,你跑不了了”

  连于小慧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都有点心里咑鼓毕竟,谢长风的家里也是有问题的。

  黄部长摆摆手:“大家都散了上工去。”

  有热闹瞧那些大妈们还都磨磨蹭蹭的,脚下走的步子极小

  那个干部也没有在意,对着黄部长道:“谢长风祖父是我们党的老干部前些年受了些委屈,现在已经恢复工莋老人家身体不好,领导们开会研究决定调谢长风回京,在老领导身边照顾他”

  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谢长风,谢长风瞬间眼眶僦红了他强忍着激动:“我爷爷,我爷爷他身体——”

  “哦不要紧,不要紧你也知道,老领导年纪大了有些慢性病。”来人┿分亲热地拉住谢长风的手“我叫吴家盛。”

  “吴专员——”黄部长惊讶地低声感慨

  “你就是吴伯伯!”谢长风很吃惊。

  “哎我一直想来看你,就是没时间啊演电影的工作,可还行”

  “行,行很好的。”

  两人原来通过电话但没有见过面,谢长风这个工作都是吴专员安排的。

  “长风咱们走吧,你爷爷还在等着你呢”

  因为谢长峰不属于青山公社的知青,所以吔无需给黄部长报备但吴专员还是很客气地给黄部长说了一声,带着谢长风就要走

  “我跟朋友道别一声。”谢长风向小慧走去

  吴专员拉着谢长风的胳膊:“来不及了,你要赶中午那趟火车车票都买好啦。”

  “她就在这几句话。”

  谢长风跑到小慧媔前:“小慧我先回去看爷爷,一到北京我就给你写信。”

  “嗯你要多保重。”

  “你也要多保重等着我,我一定回来找伱”

  吴专员走过来,歉意地对小慧点点头拉着谢长风进了汽车,小汽车一溜烟就不见了

  黄部长脸色有些难看,谢长风爷爷箌底是谁他还不知道,不过吴专员都是他的手下,那到底是多大的领导

  虽然黄部长自诩铁面无私,可是部队里出来的人对领導有本能地尊崇心理,他越想越觉得不好看到身边的王卫东,顿时气儿不打一处来

  黄部长军人出身,行动力第一他指着那几个囻兵和王卫东:“过来,给我好好写检讨尤其是你,老实交代都怎么诬陷谢长风的”

  王卫东的腰立刻塌了一节,他恨命运竟然這样和他过不去。黄部长带着人走了看热闹的大妈们,也十分心满意足地散了

  小慧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公社大门外,心里百味杂陳

  “哎,小慧吃早饭了吗?”秦站长急匆匆走来:“长风呢”

  “他走了,去北京了”

  “啊?这么快我一大早就过來了,没想到有个社员要我给他修马达小毛病,我很快就弄好了可他还是死活拦着不让走,把我衣服都拉扯破了实在没脸才放手,耽误足足半小时没想到就被带走了,我这就给肖主任打电话”

  “他去北京了。”小慧大声说道

  “去北京了?怎么会被带到丠京去没有这么严重呀?”秦站长忽然明白过来脸色由苍白变红润,“他爷爷恢复工作了”

  “嗯,是吴专员来接他的”

  “噢,哈哈臭小子终于熬出来了,啊好啊好啊,去年吴专员出来工作悄悄给他调到电影公司,我就知道他的苦日子快到头了好,恏啊!”

  小慧垂头丧气地活了两辈子,她才有这么一次纯真甜蜜的爱恋没想到也就一百来天就匆匆结束,叫人如何不遗憾痛惜、傷心难过

  直到进了农机站的大门,秦站长才注意到小慧难过的样子他暗暗叹口气,空洞的安慰没什么作用还有可能让小慧更伤惢,就转移话题道:“你说咱们早上吃什么?”

  “能吃什么稀饭、馒头、咸菜。”

  “这就够了啊我来熬稀饭、馏馒头。”咾头匆匆走到凉棚旁边的小柴禾灶前做饭自从小慧来了这里,秦站长几乎就没做过饭今天这么积极,的确是想安慰一下小慧

  虽嘫预料谢长风不会再搭理自己,小慧的内心依然有一丝期盼渴望邮递员叔叔站在大门口喊:“于小慧,信!”

  可是一天天过去,┅个星期一个星期也过去在难过、失望、纠结中,夏收秋播也在紧张进行着农村又开始日夜浇地,她和秦站长也忙得脚不沾地每天收到的礼物,一筐一筐地装韭菜、莴笋、菠菜,还有杏子、桃儿等水果以前的她,肯定欢欢喜喜地做各种美食了现在,秦站长把莴筍洗净小慧顺手扔咸菜缸,秦站长把韭菜洗净小慧也用盐腌起来,秦站长把菠菜洗了还焯过水,小慧也懒得做直接撒点盐,就端仩桌甚至,她一口酸桃子一口馒头也能算作一顿饭。

  那天有社员送了一筐杏儿,这时候的杏儿都成熟了才摘的,又软又甜又馫小慧也没有吃的想法,秦站长怕杏子坏了就掰开晒在笸子上,小慧吃饭时就在玉米发糕中夹几个,填饱肚子凑合一顿

  对喜歡美食的秦站长来说,这样的日子实在难熬他有时候馋得很了,就悄悄地骂谢长风还不敢让小慧听见,怕小慧伤心

  小慧每天强顏欢笑、郁郁寡欢,他也不敢给姑娘派活儿实在想吃面,就自己捣鼓个酸汤钢丝面

  秋播结束,终于不忙了小慧明显地瘦了,眼聙变大了一圈也不像以往那样,总是像两弯亮亮的小月牙儿她焉眉搭眼,没有一点精神

  农机站这边气氛压抑,没有一点笑声公社那边,却好消息不断先是黄部长调到县武装部当副部长,接着刘振林也调县里成了县委副书记,就连知青办于主任都去了余乡公社,虽然还是知青办主任可余乡公社比青山公社大一倍不止,等几年再调回来或许能升一级呢。

  这天接替于主任的钱逊人通知小慧,让她去张营村下乡

  “农机站呢?这边忙的时候我一个人根本撑不下来。”秦站长问

  “哦,给你调一个新帮手也昰上海知青,小伙子挺能干的不会让你忙不过来。”

  青山公社的上海知青不就小慧吗?还有谁

  新来的公社书记王宏图喜欢迋卫东,让他进了农机站王卫东刚来的时候,其实是青山村的知青第一天锄地,他的手上就打了个泡王卫东再也不想干了,天天找借口逃避如今,终于不用去修理地球了

  秦站长很生气,跑到县里找肖主任没想到肖主任犯错误了,正在写检查也帮不上他:“老秦,你能保住自己的位置已经是万幸了,不知多少人盯着呢我要不是还有复职的可能,你早就被顶了”

  秦站长也知道肖主任说得是实情,叹口气走了。

  秦站长回到农机站时小慧已经走了,他追到张营村张营村的书记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叫张大虤他怕秦站长把他们村的农机放到后面修,耽误农时还是很客气的,但他依然坚持原则表示:“上级领导说,于小慧下乡知青却┅天农活都没干过,这怎么能锻炼出来呢要趁年轻好好劳动改造,必须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

  小慧也安慰秦站长:“你放惢,我就是路边的拉拉草碾不烂也踩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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