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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眼中文版的白皮书都是說愿景,可以做什么但是核心技术方面谈的很少,谈的都是钱包和浏览器这些痛痒的东西技术没有突破在现有框架下很难玩出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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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维尔迪兰夫人宣布斯万先生晚仩要来的时候大夫大吃一惊,高声叫道:“斯万”那话音简直有点近乎粗暴了,因为这位老兄总是自以为料事如神对于小小然的新聞也比谁都感到意外。看到没人搭理他真是急可耐,吼了起来:“斯万斯万是谁?”等到维尔迪兰夫人说:“就是奥黛特提起过的她嘚那位朋友吗”他这才平静下来,直说:“噢!好好!”至于那位画家,他很高兴看到斯万给领进维尔迪兰夫人的家门因为他猜想怹已经爱上了奥黛特,而他自己是乐于促成好事的“再也没有比做媒更有意思的了,”他跟戈达尔大夫咬咬耳朵“我已经做成多起了,甚至是在女人跟女人之间”

当奥黛特跟维尔迪兰夫妇说斯万很“帅”的时候,他们还担心他是一个“讨厌家伙”呢哪知道他给他们嘚印象好极了;他们晓得,这是由于他经常出入于上流社会的缘故

跟那些哪怕是聪明过人然而从来没有厕身社交界的人比起来,他多少具有进出过社交界的人士的一个优点那就是再由于一心要想进去,或者由于毫无根据的反感而歪曲它的形象把它看成无足轻重。进出過社交界的人士他们的风度中摆脱一切冒充风雅的成分,摆脱了显得过分亲切的担心呈现出潇洒自如,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得优美仿佛四肢灵活,做出的姿势恰如他们所愿而身体的其余部分会做出任何合时宜的笨拙动作。社交界人士在向别人介绍给他们的相识的年轻囚优雅地伸出手来或者是向别人为之介绍的一位大使卑亢地躬身时,那简直是一种基本的体操动作在知觉之间,渗透到了斯万的整个社交生活中因此当他面对象维尔迪兰夫妇和他们的朋友这些地位比他低下的人们时,本能地表示出一种殷勤主动接近他们,而这在他們看来一个“讨厌家伙”是绝会如此的。他对戈达尔大夫表示了片刻的冷淡:眼看这位大夫在他们两人还没有交谈以前就向他眯了眯眼莫测高深地微微一笑(戈达尔管这种鬼脸叫“要来的都来吧”),斯万以为大夫多半曾经在哪个烟花场中见过他可他自己极少涉足那種地方,也从来没有沉溺于花天洒地之中斯万一想这个联想有点雅,特别是在奥黛特面前她可能会对他产生良的好印象,因此赶紧敛嫆过当他得悉在他身边的那位妇女就是戈达尔太太时,他心想她的丈夫是那样年轻至于在他妻子面前暗示那样的游乐,对大夫那种狡黠的神情也就再作刚才那样的解释了画家马上就邀请斯万跟奥黛特一起去参观他的画室,斯万觉得他这个人挺可爱的“也许您得到的盛情款待比我当年还有过之呢,”维尔迪兰夫人以假装生气的口吻说“他会把戈达尔的画像给您看的(这是她向画家订的货)。”她又提醒画家:“比施大师(‘大师’是她对画家的戏称)您可记着点儿,眼神要画得美眼角要画得细巧逗人。您是知道我要的主要是怹的微笑,我请您画的是他微笑的肖像”她认为她最后这句话说得十分巧妙,又高声重复一遍让很多客人都能听见,甚至为此随便找絀一个借口让几个客人往她身边靠拢一些。斯万要求结识所有的人甚至包括维尔迪兰家的一个老朋友,叫萨尼埃特的他有广博的文獻知识,拥有巨资门第显赫,这些条件本该使他赢得尊敬却由于他腼腆朴实,心地善良而丧失了他说话的时候含含糊糊,然而这种含糊并令人讨厌因为它并体现语言上的缺陷而是体现他的心灵,表明他依然还保持着纯真的童心有些辅音他发好,说明有些刺耳的话怹是讲出口的当斯万请维尔迪兰夫人把他介绍给萨尼埃特先生的时候,请她把他们两个人的地位颠倒过来;维尔迪兰夫人果然说道:“斯万先生请允许我把我们的朋友萨尼埃特介绍给您,”把“我们的朋友萨尼埃特”和“您”特别加重斯万这就在萨尼埃特心中激起了┅股暖流,可是维尔迪兰夫妇却从未向斯万透露过这点消息因为他们多少有点讨厌萨尼埃特,愿为他介绍朋友而与此相反,当斯万恳切要求他们为他介绍钢琴家的姑妈时他们就万分感动。这位姑妈总是穿着黑色的衣服因为她觉得女人穿黑衣服好看,而且更加高雅;她脸色特别红润就象刚吃过饭一样。她恭恭敬敬地向斯万哈了哈腰马上又庄严地挺起身来。她所受的教育多又怕在语言上出错,因此发音故意含糊心想万一说漏了嘴,也可以由于发音含糊而蒙混过去致被人家确切地辨认出来,结果她讲的话只是一片难以听清的沙啞声难得冒出几个她确有把握的字眼。斯万心想可以在跟维尔迪兰先生谈话的时候把她稍为讽刺一下,料引起了对方的快

“她这个囚可好极了!”他答道,“错她才貌并惊人,这我同意;可是我敢向您担保当您同她谈话的时候,她可是很讨人喜欢的”

“这我毫懷疑,”斯万赶紧让步又说,“我刚才的意思只是说我并觉得她‘超群出众’(他把这四个字特别强调)并是对她表赞赏。”

“还有讓您吃惊的呢”维尔迪兰先生说,“她写得一手好文章您从没有听过她侄子的演奏?那可是妙极了大夫,您说是是斯万先生,您偠我请他弹点什么吗”

“那可是胜荣幸之至……”斯万正要往下讲,大夫跟他做了个鬼脸把他的话头打断。敢情大夫记得在普通的會话里用强调语气,用庄严的形式已经过时,所以一听到有人一本正经地用一个庄严的字眼(例如刚才的“荣幸”)就觉得说话的人囿一副学究气。而如果这个字眼碰巧又在他所称之为陈词滥调之列那就管它是如何常用,大夫就认为这个句子必然滑稽可笑赶紧自己接上碴,用上一句他以为对方想要讲的套话其实对方连想都曾想到。

“法兰西胜荣幸之至!”他高举双臂狡黠地高声大叫。

维尔迪兰先生忍住笑了起来

“那几位先生在笑什么呢?看起来你们那个角落里全都是乐天派”维尔迪兰夫人高声叫道。她又象孩子撒娇似地补叻一句:“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受罚你们难道还以为我挺高兴吗!”

维尔迪兰夫人坐在一把打了蜡的瑞典式松木高椅子上,这是瑞典一位提琴家送给她的虽然看起来象张板凳,跟周围古色古香的精美家具毫相称可是她还是把它保留下来;她的忠实信徒们时给她送的礼品,她摆在外面好让馈赠者认出时心里高兴。她也曾劝他们只送花和糖果这些东西是能长久保存的;可是说也没用,结果她家里慢慢地僦堆满了脚炉、椅垫、挂钟、屏风、气压计、瓷花瓶重复冗杂,杂乱无章

她坐在她那高高在上的位子上兴致勃勃地参加她的信徒们的談话,为他们开的玩笑而心花怒放过自从那次笑得下颌骨都脱了臼以后,就再也敢当真放声大笑而代之以一个手势,表示她笑得连眼淚都流出来了这就既费力又无危险。要是哪位常客对某个“讨厌家伙”或者对某个原是常客后来被打成“讨厌家伙”的人说上一句俏皮话,维尔迪兰夫人就会发出一声尖叫把她那双已经开始蒙上一层白内障的小鸟似的眼睛紧闭,突然用双手将脸捂上严密得什么也看見,仿佛面前出现了什么猥亵的场面或者是要闪避一个致命的打击似的;她装出正在竭力憋着笑出来简直象是如果笑将起来,就会笑得昏死过去似的维尔迪兰先生一直自以为跟他妻子一样和蔼可亲,可当真开怀大笑马上就笑得喘过气来,跟他妻子那位经久息的假笑这種高招相比真是望尘莫及,自愧如这是他最难过的一件事。维尔迪兰夫人则为她的信徒们的兴高采烈而飘飘然为友好情谊,恶意中傷和斩钉截铁的断言所陶醉她象一只吃了在热洒中泡过的食料的鸟,栖息在她那张高椅子上为这充满着友情的气氛而抽噎。

维尔迪兰先生请斯万允许他点上烟斗(“在这里的都是朋友必拘礼”),再请年轻的艺术家坐上琴凳

“,别麻烦他,他到这里是来受折磨的”维尔迪兰夫人高声叫道,“谁要折磨他我可答应。”

“可这怎么叫麻烦他呢”维尔迪兰先生说,“我们发现的那个升F调奏鸣曲斯万先生也许还没有听过;他可以为我们弹弹那首为钢琴改编的曲子。”

“啊!,别弹我的那首奏鸣曲!”维尔迪兰夫人叫道“我可想跟上次那样,哭得得了鼻炎外带颜面神经痛;谢谢了,我可想再来一次;你们都是一片好意可是该卧床一星期的是你们!”

这样一場小戏,每当钢琴家要演奏时总要演出一番却总跟首次上演一样,观众都乐于观看仿佛它说明女主人是何等独出心裁,她对音乐又是哬等敏感聚在她身边的人赶紧招呼在远处吸烟或者打牌的人,让他们往前靠靠示意就要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还象在国会辩论时的關键时刻中那样嚷道:“听着,听着!”到了第二天他们还直为没有到场的人惋惜,说头天那场小戏演得比平常还有意思“好吧!恏吧!”维尔迪兰先生说,“他就只弹行板吧!”

“只弹行板!你这是什么话”维尔迪兰夫人高声叫道,“弄得我浑身瘫软的正是这段荇板你这位先生真是妙可言!这就等于说在《第九》里只听终曲,在《大师》①里只听序曲一样吗”

①《第九》指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大师》指瓦格纳的歌剧《歌唱大师》

戈达尔大夫还是劝维尔迪兰夫人让钢琴家演奏,倒是说他认为音乐在她身上产生的激动昰假装出来的因为他知道她有些神经衰弱的症状,而是因为许多大夫都有这样一种习惯当他们参加一个社交活动(他们认为它的成功與否更关重要),而他们奉劝暂时忘掉消化良或者头痛的那个人又是这个活动的关键人物时马上就把疾病的严重性说得缓和一些。

“您紟天是会闹病的”他对她说,一面向她递眼色示意“再说,如果您闹病了我们也会照料您的。”

“真的”维尔迪兰夫人答道,仿佛在这样的盛情所展现的希望面前只好退让了。也许同时也因为当她说她会病倒的时候,有时是忘了这是一句谎话是一种病态心理。而病人时常愿意为了少发病而处处小心提防很容易相信他们可以受惩罚地做他们高兴做而常常因此而得病的事情,只要能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一个强者手里自己必费力,就可以凭一句话或者一颗药丸而复原就行了

奥黛特已经走到钢琴旁边的一张毛毯面子的沙发跟前,唑了下来

“这是我的安乐窝,”她对维尔迪兰夫人说

维乐迪兰夫人看到斯万坐在一把椅子上,就请他站起来:“您在那里舒服您还昰坐到奥黛特身边来吧。奥黛特您能腾点地方给斯万先生吗?”

“多漂亮的博韦毛毯”斯万在坐下以前说,他竭力要显得亲切

“啊!您欣赏我的沙发,我真高兴”维尔迪兰夫人答道,“您如果还想看到一张跟这张同样好看的沙发那我就劝您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这種款式的沙发他们从来就没有做过第二张。那些小椅子也都是珍品您一会儿可以去看看。每一个青铜铸件都是跟椅子上的图形相配的;如果您有意看一看您既能学到东西,又能得到享受准能感到没有白费时光。您请看看这椅子的镶边那‘熊与葡萄’红底上的小葡萄藤,画得多好!您说呢我说他们画画可真有一手!这葡萄是是叫人馋涎欲滴?我丈夫硬说我喜欢吃水果因为我吃得没有他多。其实嘫我比你们诸位都贪吃,只过我想把水果吃进嘴里我要用眼睛欣赏。你们笑什么你们可以问问大夫,他可以告诉你们葡萄是我的瀉药。有人用枫丹白露的白葡萄治病我是拿这博韦罩毯治病。斯万先生您走以前一定要摸摸椅子背上的青铜铸件是是又细又光?要紧您尽管用手摸好了。”

“好嘛!维尔迪兰夫人要摸青铜铸件”画家说,“我们今晚就听成音乐了”

“您住嘴,您这个坏坯!”她又轉过身来对斯万说我们女人哪,连一点最起码的快感都让享受这世上有谁的皮肉有这么细!想当年维尔迪兰先生对我醋劲儿挺大,唯恐失去我的时候——得了别打断我的话,你可别说你从来没有吃过醋……”

“我可什么也没说大夫,我请您作证我说什么没有?”

斯万出于礼貌还在抚摩那些青铜铸件,敢马上撒手

“得了,您往后再抚摩吧;现在到了别人爱抚您让您一饱耳福的时候了;我想您准会喜欢的;就是这位年轻人来承担这项任务。”

等到钢琴家演奏完毕斯万对他就比对在座的任何人都更亲切了。这是什么道理

原来頭年他在一次晚会上听人用钢琴和小提琴演奏了一部作品。起初他只体会到这两种乐器发出的物质性的音质。而当他在小提琴纤细、顶強、充实、左右全局的琴弦声中忽然发现那钢琴声正在试图逐渐上升,化为激荡的流水绚丽多彩而浑然一体,平展坦荡而又象被月色撫慰宽解的蓝色海洋那样荡漾心里感到极大的乐趣。在某一个时刻他自己也能清楚地辨认出一个轮廓,也叫上使他喜欢的东西到底叫什么名字反正是突然感到着了迷。他就努力回忆刚才那个乐句或者和弦(他自己也说清);这个乐句或者和弦就跟夜晚弥漫在潮湿的空氣中的某些玫瑰花的香气打开我们的鼻孔一样使他的心扉更加敞开。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这是什么乐曲所以他得到的印象是如此模糊,┅种也许正是真正的纯粹音乐的印象是局限于这个范围,完全别具一格能归之于任何别的种类的印象。这样一种印象在一刹那间,鈳以说是“无物质的”印象当然这时我们听到的音符,按照它们的音高和时值会在我们的眼前笼罩或大或小的空间,描画出错综复杂嘚阿拉伯式的图案给我们以广袤或纤小,稳定或反复无常的感觉然而这些感觉在我们心中还没有牢固地形成,还是以会被紧接而来的甚至是同时发出的音符所激起的感觉淹没以前,就已经消逝了而这种印象却还会继续以它的流动定,以它的“淡入或淡出”掩盖那些时冒出、难以区别、转瞬即逝、只能由它们在我们身上产生的特殊的快感才得以辨认的,无法形容、无法记忆、无法命名、可名状的主題——即使我们的记忆象一个在汹涌的波涛中砌造一个建筑物的牢固的基础的工人一样,能为我们提供那些逃遁的乐句的仿制品却无法使我们能把它们跟随之而来的乐句加以比较,加以区别就这样,当斯万感觉到的那个甘美的印象刚一消失他的记忆就立即为他提供叻一个记录,然而那是既完全又难持久的记录;但当乐曲仍在继续时他毕竟得以向这记录投上一瞥,所以当这同一个印象突然再次出现時它就再是可捕捉的了。他可以捉摸这个印象的广度捉摸与它对称的改编乐句,捉摸它的记谱法捉摸它的表现力;他面前的这个东覀就再是纯音乐的东西,而是帮助他记住这音乐的图案、建筑物和思想了这时候,他就能清楚地辨认出那个在片刻之间在音响之波中升騰而起的乐句它立刻唤起他一些奇妙的快感,他感到这是除了这个乐句以外任何别的东西都可能给予他的因此对它产生了一种从未体驗过的喜爱。

这个乐句以缓慢的节奏把他领到这里把他领到那里,把他领向一个崇高、难以理解然而又是明确存在的幸福。突然间囸当这个乐句把他领到一个地方,而他在休息片刻后正准备随它继续前进时它却猛地变换方向,以速度更快的细碎、凄然、温和而无休圵的运动把他带向新的境界,随即又消逝了他热切地祈望着第三次再见到它。而它果然又重现了然而并没有对他作出什么更明确的啟示,在他身上激起的快感也没有以前那样深刻可是当他回到家里,他却需要它:他仿佛成了这样一个人他在马路上瞥见的一个过路嘚女子在他的生活中注入了一种崭新的美的形象,这个形象强化了他自己的感情可他是否还能重逢他已经爱上但却连姓名都还知道的那個人,连他自己也清楚

对这个乐句的爱仿佛在一瞬间在斯万身上产生了恢复已经失去了的青春的可能性。很久以末他就弃绝了把生活哏一个理想结合起来的念头,只把它局限于追求日常乐趣的满足而他认为——虽然没有正式地对自己这样说——这种情况到死也会改变叻;更进一步,他既然再也会感到头脑里有什么崇尚的思想于是就连天下是否有这样的思想存在也再相信,虽然他还能完全予以否定洇此,他就养成了逃避存在于琐碎足道的思想之中的习惯也就再去追究事物的原委。同样他也再自问是否再参加社交生活,但却确信洳果接受邀请就应该应邀前往而如果临时能赴约,就应该给主人留张名片;同样在谈话中间他竭力对任何事物畅谈由衷的见解只是提供一些本身能多少说明问题,而他自己无需倾其所知的细节他对菜肴的烹调方法,对某个画家的生卒年代对他的作品的标题却是了如指掌。有时他情自禁地对某一作品,对某种人生观发表见解但语含讽刺,仿佛他对自己所说的话也并完全赞同然而,就象某些多病嘚人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接受一种新的治疗方法,身体上莫明其妙地自发出现一种新的变化就仿佛觉得自己的病大为减轻,因而开始看箌今后有过与前完全同的生活的可能性一样斯万这一回也通过对他所听到的那个乐句的回忆,通过他为了看一看是否还能发现这个乐句洏请人演奏的某些协奏曲在他自己身上发现了以前再相信的一个看见的现实;此外,仿佛音乐对他那干涸的心有一种治疗的作用似的怹也重新产生了把生活奉献给某一目标的愿望,甚至是力量然而,他没能弄清他那晚听的那部作品出于谁手也没能找到那部作品,结果也就把它忘了他倒是在那个星期里碰到了那天跟他一起参加那个晚会的几个人,问过他们;可是好几个人都是在演奏完了才到的或鍺没有到演奏就已早退;有几个人在演奏时倒是在场,过在另外一个角落里聊天另外有几个人倒是听了,可是也是听而闻至于晚会的主人,他们只知道这是一部新作品是他们约请的音乐家们自己提出要演奏的,而这些音乐家到外地巡回演出了斯万有一些音乐界的朋伖,可是他尽管记得起这乐句使他产生的无法表达的特殊的乐趣尽管眼前能看到这个乐句描绘出来的形象,却能把它哼给他们听听后來,他也就再去想它了

而今晚在维尔迪兰夫人家,年轻的钢琴家刚开始弹了几分钟斯万忽然在一个延续两小节的高音之后,看到他所愛的那个轻盈的、芬芳的乐句从这拖长的、象一块为了掩盖它的诞生的神秘而悬起的有声之幕那样的音响中飘逸而出向他款款接近,被怹认了出来——这就是那个长期隐秘、细声细气、脱颖而出的乐句这个乐句是如此同凡响,它的魅力是如此独一无二任何别的魅力都無法替代,对斯万来说就好比在一个朋友家中的客厅里突然遇到他曾在马路上赞赏已,以为永远也能再见的一个女人一样最后,这个倦的指路明灯式的乐句随着它芳香的细流飘向远方在斯万的脸上留下了他微笑的痕迹。这次他可以打听这个相识的人的姓名了原来这昰凡德伊的《钢琴小提琴奏鸣曲》的平板。他把它记住从此就可以在家里随时重温,研究它的音乐语言掌握它的秘密了。

因此当钢琴家演奏刚完毕,斯万就走到他跟前向他致谢,那种热烈劲儿维尔迪兰夫人看了十分高兴。

“这是何等的魅力!”她对斯万说“小夥子对这个奏鸣曲理解得十分透彻,是是您从来没有想到钢琴能达到这么高的境界吧!说真的,那里面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钢琴声。每佽听的时候我都以为是听一支管弦乐队在演奏。甚至比管弦乐队奏得还美还完整。”

青年钢琴家躬了躬身面带微笑,一板一眼地说仿佛是在念一句警句似的:

维尔迪兰夫人对她的丈夫说:“来,来给他来杯桔子水。他该得这份奖赏”斯万则对奥黛特叙说他爱上那句乐句的经过。这时候维尔迪兰夫人说道:“哎奥黛特,看样子他在跟您讲什么知心话呢!”奥黛特答道:“对了是知心话。”斯萬很欣赏她的直爽他接着打听凡德伊是怎样一个人,有什么作品这部奏鸣曲是什么时期写的,他当时写那个乐句的时候要表达什么思想这是他特别要弄清楚的。

当斯万说这个奏鸣曲真美的时候维尔迪兰夫人高声叫道:“您说得错,它真美!您该说您原来知道这首奏鳴曲您没有权利知道这首奏鸣曲。”画家接碴说:“啊是啊,这是一部了起的作品这当然是什么大路货,是什么‘通俗作品’这昰对我们这些懂艺术的人能产生强烈印象的作品。”所有这些人全都自诩能欣赏这个音乐家可是他们全都从来没有向他们自己提出斯万剛才那些问题,因此谁也答上来

甚至当斯万就他心爱的那个乐句发表一两点见解的时候,维尔迪兰夫人却答道:“嗨您说逗逗?我可從来没有注意到;我呀我喜欢欢毛求疵,喜欢过问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这里的人谁也喜欢费工夫去钻牛角尖我们家可没有这样的毛疒。”这时候戈达尔大夫张着大嘴以赞赏的眼光注视着她满腔热情地听她一口气说出那么多的成语。他跟他的太太都有某些出身低微的岼民百姓的那种世故对他们回到家里相互承认并懂得的音乐作品以及比施“大师”的绘画,都避免发表意见也假装能够欣赏。广大群眾只能从他们已经慢慢地接受了的那种艺术当中的老一套的东西里领略大自然的魅力、美和形象而有独创性的艺术却正在抛弃这些老一套的东西,所以作为广大群众在这方面的代表戈达尔夫妇既能在凡德伊的奏鸣曲中,也能在那位画家的肖像画中发现他们所理解的音乐嘚和谐和绘画之美钢琴家演奏的时候,他们觉得他是在钢琴上随便弹上几个音符这是他们已经习惯的形式所无法联系起来的,而画家呮是在画布上随意抹上点颜色而已当他们在画布上辨认出一个人形时,他们也觉得它笨拙俗气也就是说,缺乏他们用来观察路上的行囚的那个习惯画法所显示的优美也觉得它真实,仿佛比施先生懂得一个人的肩膀是怎么长的也知道女人的头发是会长成淡紫色的。

信徒们散开了大夫感到这是一个好机会,正当维尔迪兰夫人就凡德伊的奏鸣曲讲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就象刚学游泳的人挑选没有太多囚瞧着他的时候才跳下水一样,突然下定决心叫道:“是啊这就是一个所谓diprimocartello(第一流)的音乐家!”

斯万就只打听出凡德伊这首奏鸣曲昰最近发表的,在一个思想很先进的音乐派别中引起强烈的反响而广大群众却根本知道有这么回事。

“我倒是认识一个叫凡德伊的人”斯万说。他想到的是我外祖母的妹妹们的钢琴教师

“也许就是他?”维尔迪兰夫人叫道

“啊,!”斯万笑着答道“如果您见过他,您就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了”

“可提出问题就是解决问题嘛!”大夫说。

“也许是他的一个亲戚”斯万又说,“说起来也真够惨的┅个天才竟会是一个老傻瓜的堂兄弟。果然如此我就情愿受一切折磨,也要让这老傻瓜把我介绍给奏鸣曲的作者先得接受去找这老傻瓜的折磨,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画家知道凡德伊这会儿病得很厉害,博丹大夫都担心救活他了

“怎么?”维尔迪兰夫人叫道“居然還有人找博丹看病!”

“啊,维尔迪兰夫人!”戈达尔拿腔拿调地说“您忘了您是在说我的一个同行,说得更正确些是我的一个老师。”

画家早就听说凡德伊的精神都快错乱了他说这从他那首奏鸣曲的某些片段中就可以看得出来。斯万也并觉得这种看法荒谬过却为の安,因为一部纯粹的音乐作品本来就包含任何逻辑关系言语中逻辑关系的错乱表明说话的人神经正常,但他总认为在一首奏鸣曲中显礻出来的错乱却是跟一条狗或者一匹马的精神错乱(尽管当真可以观察出来)同样神秘的东西

“您就别在我眼前提您的什么老师了,您仳他高明十倍”维尔迪兰夫人这样回答戈达尔大夫,用的是一个敢于坚持己见敢于顶撞持同意见者的口吻,“您至少会治死您的病人”

“夫人,他可是位院士”大夫以嘲讽的口吻反驳道,“如果一个病人乐意死在一个科学泰斗手中的话……一个人要是能说:‘是博丼在给我治病’那就更光彩了。”

“啊!更光彩”维尔迪兰夫人说,“敢情现在生病还有什么光彩光彩的真是新鲜事儿……您可把峩逗死了!”她突然双手捂脸叫了起来,“我这个老傻瓜还在跟您正儿八经地讨论呢竟没有看出您是在愚弄我。”

至于维尔迪兰先生怹觉得为了这么点儿小小然的事儿就哈哈大笑,未免有点讨人嫌就猛抽一口烟斗,无伤心地心想在对人和蔼可亲上面怎么也赶上他的妻孓了

当黛奥特跟她道晚安告别时,维尔迪兰夫人对她说:“我们很喜欢您的朋友他很爽直,很可爱;您要是还有这样的朋友介绍给我們尽管带他们来好了。”

维尔迪兰先生却指出斯万对钢琴家的姑妈并欣赏

“我想这是因为他对咱们这个环境还熟悉的缘故,”维尔迪蘭夫人答道“你可能指望他第一次来就跟戈达尔一样跟这里的人一个调子,戈达尔参加我们这个小圈子已经好几年了第一次算数,只能算是了解了解情况奥黛特,他答应明天跟我们一起到夏特莱剧院去您是是去接他一下?”

“他要我去接。”

“那就随你们吧但願他要临时甩掉我们!”

出乎维尔迪兰夫人意料之外,他从来没有把他们甩掉过随便他们到什么地方,他都奉陪或是到郊区的饭馆(還到时令,去得较少)而更常去的是戏院(维尔迪兰夫人很爱看戏)。有一天维尔迪兰夫人在她家里对斯万说碰到什么戏的首场演出,或是盛大的节日活动要是有一张特别通行证就非常管用,甘必大①葬礼那天就因为没有这么一张东西而添了少麻烦斯万从来没有提起他那些显赫的朋友,只提那些没有多大声望的认为后一种关系如果加以隐瞒,未免够正派;而在圣日耳曼区他就认为跟政界的交往无需隐瞒这次却冲口而出:

“这事儿就交给我了,等《达尼谢夫》重新上演的时候您就能拿到手了。我明天正好要到爱丽舍宫跟警察总監一起吃饭”

①甘必大(1838—1882),法国资产阶级政治活动家第二帝国时期共和派左翼领袖。1870年巴黎被普军围困时曾到外地企图组织新军忼击普军在反对保皇党恢复帝制,捍卫第三共和国方面有功逝世时任政府总理。

“什么在爱丽舍宫?”戈达尔大夫高声叫道简直潒是雷鸣一般。

“对了在格雷维先生那里,”斯万答道对他刚才那句话产生的反应多少有点窘色。

画家对大夫开玩笑说:“您这倒是尐见哪!”

一般说来戈达尔每次听人作出什么解释的时候,总是连声说“好好”,也显露什么表情可是这一次,斯万最后这句话却沒有跟往常一样让他安下心来而是使他万分震惊,敢情跟他同桌吃饭既无官衔又无任何名声的这个人竟跟国家元首来往的呢。

“怎么格雷维先生?您认识格雷维先生”他对斯万说,那副吃惊和怀疑的神气就仿佛是爱丽舍宫门口站岗的门警碰上前来求见共和国总统的陌生人时一样:根据对方的言语他明白他是何许人,满口答应他即将受到总统接见其实却把这可怜的精神病患者领到拘留所的特别诊室去。

“我认识他可很熟,我们有些共同的朋友(他敢说出威尔斯亲王的名字)再说,他很好客那里的饭局也没有多大意思,菜很簡单席上也从超过八个人,”斯万答道他竭力把他跟共和国总统的交往中可能在对方看来过分眼花缭乱的事情略去提。

戈达尔当真信叻斯万的话当真以为格雷维先生的邀请没有什么了起,并是什么众所追求而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从此以后,他就对斯万或者别的什么人詓爱丽舍宫再感身惊讶甚至对他应邀参加那样乏味的宴会表示同情了。

“啊好,好!”他说那口气就仿佛是个海关关员,刚才还对伱表示怀疑听了你的解释以后,就在你的签证上盖上章没有打开你的箱子就让你过去了。

“您说那里的宴会没有多大意思我相信也昰这样;您去参加这样的宴会,真是难能可贵”维尔迪兰夫人说,在她眼里共和国总统是个特别可怕的讨厌家伙,因为他手里掌握着誘惑人和强制人的手段要是她拿来对付她的信徒的话,那是会叫他们退避三舍的“听说他耳背得厉害,吃饭还用手指头呢”

“本来嘛,上那儿去您是会玩得痛快的,”大夫带着点怜悯说当他想起一桌只有八个人的时候,又问道:“莫非那是知己朋友间的便酌”那种热心劲儿与其说是出之于好奇,倒如说是出之于一个语言学家的钻研精神

然而共和国总统在他心目中的威望最终毕竟还是胜过了斯萬的谦虚和维尔迪兰夫人的恶意,戈达尔在每次聚餐的时候总要关切地问道:“咱们今晚能见到斯万先生吗他跟格雷维先生有私交。我想他就是一个大伙所说的gentleman(绅士)吧”他甚至送给他一张牙科展览会的请帖。

“有了这张请帖您还可以带别人进去,过能带狗您知噵,我所以说这个话是因为我有几个朋友知道这个规定,临时添了麻烦”

至于维尔迪兰先生,他可注意到了斯万有这样强有力的朋友洏以前一直没有说起这一发现在他妻子身上产生了何等良的印象。

要是没有安排外出活动的话斯万就到维尔迪兰家中参加这个小圈子嘚活动,过他只是到晚上才来而且尽管奥黛特一直恳求,他也没有答应跟他们在一起吃晚饭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跟您单独吃饭”她对他说。

“那维尔迪兰夫人呢”

“啊,那很简单我只消跟她说我的衣服还没有做好,我的马车来晚了就行了总有办法应付的。”

过斯万心想如果让奥黛特知道(他只同意在晚饭后同她见面),他还有比跟她在一起更大的乐趣的话那么她在他身上久就更要得団进尺了。再说他早已爱上了一个长得鲜艳丰满得象一朵玫瑰花似的小女工,她的体态之美远过于奥黛特他宁愿在黄昏时分跟她在一起,然后再去跟奥黛特相会出于同样的理由,他从来没有答应奥黛特上他家去接他一起到维尔迪兰家去小女工总是在他家附近他的马車夫雷米知道的一个街角等他,到时候登上车来坐到斯万身旁,在他怀里一直呆到维尔迪兰家门口等他进客厅的时候,维尔迪兰夫人指着他早上送去的玫瑰花对他说:“我可要说您了”同时指着奥黛特身边的位子叫他坐下,这时钢琴家正为他们两个人演奏凡德伊的那個乐句——它仿佛是他俩爱情的国歌他总是从小提琴的震音部分开始,有几拍是带伴奏的占着最显著的地位;然后这震音部分仿佛突嘫离去,而那个乐句就象霍赫①室内画中的物体由于半开着的狭窄门框而显得更深远一样从遥远的地方,以另一种色彩在柔和的光线Φ出现了;它舞姿轻盈,带有田园风味象是一段插曲,属于另一个世界这个乐句以单纯而朽的步伐向前移动,带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微笑将它的优美作为礼品向四面八方施舍;可是斯万现在却仿佛觉得这个乐句原来的魔力顿然消失了。这个乐句仿佛认识到了它所指引嘚那种幸福的虚妄在它轻盈的优美之中已经有点万事俱休的感觉,就好象是随着徒然的遗憾之情而来的超脱之感过对他来说,这些都無关紧要他大去考虑这个乐句本身,大去考虑这个乐句对那在创作时并知道世上有斯万和奥黛特存在的那位音乐家意味着什么也大去栲虑它对今后几百年的听众意味着什么,而只把它看作是他的爱情的一种证明一种纪念品,足以使维尔迪兰夫妇使这位年轻的钢琴家想起奥黛特,想起他斯万同时把他们两人连结在一起。甚至他也打消了请一位音乐家把那首奏鸣曲整个演奏一遍的打算(奥黛特一时心血来潮曾经这样要求过的),以至于在全曲当中他依然只知道这一段奥黛特也附和着说:“咱们干吗要其余部分呢?这才是咱们那一段”更进一步,后来他都苦于思索了以致当这个乐句在他们耳畔掠过,离他们虽是那么近可又象是在无穷远处,虽是为他们而奏卻又认识他们的时候,他都感到遗憾了为这个乐句有一种含义,有一种内在的、变的而又为他们所知的美而感到遗憾——就象是当我们收到我们所爱的女子送来的珠宝或者所写的情书时我们会怪怨宝石的水色和语言中的词语为什么纯粹是由一段短暂的恋情和一个举世无雙的情人的精髓所构成一样。

①霍赫(1629—1677)荷兰画家,善于表现室内光的效果

他时常在到维尔迪兰家去以前跟那个年轻女工在一起呆嘚时间太久,以致钢琴家刚把那个乐句演完他就发现奥黛特回家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他总是把她送到凯旋门背后拉彼鲁兹街她那小住宅的门口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正是为了要求她给以全部特殊优遇他才牺牲早些看到她,跟她一起到维尔迪兰家去这个对他来说并那麼必要的乐趣而保留伴送她回家的特权——这是她十分领情而他也更为重视的一项特权,因为这样他就会感到没有别人看到她,没有囚介入他们两人之间而且在跟她分手以后,也没有人妨碍她在精神上与他同在

就这样,她每晚都坐斯万的马车回去有一晚,当她从車上下来他跟她说“明天见”的时候,她快步跑到房子前的小花园里采摘最后一朵菊花在车走动以前送到他的手里。他在归途中一直吻着这朵花过了几天,花枯萎了他就小心翼翼地把它收在写字台里。

可是他夜晚从踏进她的家门只有两个下午,他去参加了在她看來是如此重要的活动——吃午茶在这里的这些小街上,几乎全都是一所挨着一所的矮小住宅只是偶尔有几家昏暗的小铺子(这是这个過去名声佳的地段的历史遗迹)打破这种单调一致。这些小街的寂静和空荡、花园和树上残留的白雪、冬季的衰败景象城市中保留下来嘚自然景色,这些都为他在进门时感到的温暖和看到的花朵增添了神秘的色彩

奥黛特的卧室位于高出于街面的底层,面临着与跟前街平荇的一条狭窄的后街;卧室右边是一道陡直的楼梯两旁是糊着深色壁纸的墙,墙上挂着东方的壁毯、土耳其的串珠、一盏用丝线绳吊起嘚日本大灯(为了避免来客连一点西方文明的现代化起居设备都享受到点的是煤气)。这道楼梯一直通到楼上的大小客厅两间客厅前媔有个狭小的门厅,墙上装着花园里那种用板条做的格子架沿着它的整个长度摆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箱,里面象花房里那样种着一行盛开嘚大菊花这在那年月还是比较罕见的,虽然还没有日后的园艺家培植的那样巨大斯万看了虽然有些快,因为种大菊花是头年才在巴黎鋶行开的风尚但这回看到这些在冬季灰暗的阳光中闪烁的短暂的星辰发出的芬芳的光芒,在这间半明半暗的小屋中映出一道道粉红的、橙黄的、白色的斑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奥黛特穿着粉红色的绸晨衣接待他脖颈和胳膊都裸露着。她请他在她身边坐下那是在客厅罙处的许多神秘的隐秘角落之一,有种在中国大花盆里的大棕榈树或者挂着相片、丝带和扇子的屏风挡着她对他说:“您这么坐着舒服,来我来给您摆弄一下。”她面带那种行将一显身手的得意的微笑拿来几个日本绸面垫子,搓搓揉揉仿佛对这些值钱东西毫在乎,嘫后把它们垫在斯万脑袋后面和脚底下仆人进来把一盏盏灯一一放好,这些灯几乎全都装在中国瓷瓶里有的单独一盏,有的两盏成双都放在同的家具上(也可以说是神龛上),在这冬季天已近黄昏的苍茫暮色中重现落日的景象却显得更持久,更鲜艳更亲切——这種景象也许可以使得伫立在马路上观赏橱窗中时隐时现的人群的一个恋人遐想已。奥黛特这时一直盯着她的仆人看他摆的灯是是全都摆茬应有的位置。她认为哪伯只有一盏摆得是地方,她的客厅的整体效果就会遭到破坏她那摆在铺着长毛绒的画架上的肖像上的光线就會对劲儿。所以她急切地注视这笨家伙的一举一动当他挨近她那唯恐遭到损坏而总是亲自擦拭的那对花瓶架时,就严厉地申斥他赶紧赱上前去看看花是否被他碰坏。她觉得她那些中国小摆设全都有“逗人”的形态而兰花,特别是卡特来兰也是一样,这种花跟菊花是她最喜爱的花因为这些花跟平常的花同,仿佛是用丝绸、用缎子做的一样她指着一朵兰花对斯万说:“这朵兰花仿佛是从我斗篷衬里仩铰下来似的,”话中带着对这种如此雅致的花的一番敬意;它是大自然赐给她的一个漂亮的、意想到的姐妹在实际生活中难以觅得,洏它又是如此优雅比许多妇女都更尊贵。因此她在客厅中给它以一席之地她又让他看画在花瓶上或者绣在帐幕上的吐着火舌的龙、一束兰花的花冠,跟玉蟾蜍一起摆在壁炉架上的那匹眼睛嵌有宝石的银镶单峰驼一会儿假装害怕那些怪物的凶相,笑它们长得那么滑稽┅会儿又假装为花儿的妖艳而害臊,一会儿又假装忍住要去吻一吻被她称之为“宝贝”的单峰驼和蟾蜍这些做作的动作跟她对某些东西嘚虔诚恰成鲜明的对比,特别是对拉盖圣母的虔敬当她在尼斯居住时,拉盖圣母曾把她从致命的疾病中拯救过来因此她身上总是带着這位圣母的金像章,相信它有无边的法力奥黛特给斯万递上一杯茶,问他:“柠檬还是奶油”当他回答是“奶油”的时候,就笑着对怹说:“一丁点儿”一听到他称赞茶真好喝的时候,她就说:“您看我是知道您喜欢什么的。”的确斯万跟她一样,都觉得这茶是彌足珍贵的而爱情也如此需要通过一些乐趣来证实它的存在,来保证它能延续下去(要是没有爱情这些乐趣就成其为乐趣,也将随爱凊而消失)以至当他在七点钟跟她分手,回家去换上晚间的衣服时他坐在马车上一直难以抑制这个下午得到的欢快情绪,心想“能茬一个女子家里喝到这么难得的好茶,该多有意思!”一个钟头以后他接到奥黛特的一张字条,马上就认出那写得大大的字她由于要學英国人写字的那种刚劲有力,字写得虽成体却还显出是下了功夫的;换上一个象斯万那样对她已有好感的人,就会觉得那是思路清、敎育欠缺、够真诚、缺乏意志的表现斯万把烟盒丢在她家里了。她写道:“您为什么连您的心也丢在这里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是会讓您收回去的”

他的第二次访问也许对他来说更加重要。跟每次要见到她时一样他这天在到她家去的途中,一直在脑子里勾勒她的形潒;为了觉得她的脸蛋长得好看他得只回忆她那红润鲜艳的颧颊,因为她的面颊的其余部分通常总是颜色灰黄恹无生气,只是偶尔泛絀几点红晕;这种必要性使他感到痛苦因这这说明理想的东西总是无法得到,而现实的幸福总是平庸足道的他那天给她带去她想看的┅幅版画。她有点舒服穿着浅紫色的中国双绉梳妆衣,胸前绣满了花样她站在他身旁,头发没有结拢披散在她的面颊上,一条腿象昰在舞蹈中那样曲着以便能俯身看那幅版画而至太累;她低垂着头,那双大眼睛在没有什么东西使她兴奋的时候一直现出倦怠快她跟羅马西斯廷小教堂一幅壁画上耶斯罗的女儿塞福拉①是那么相象,给斯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斯万素来有一种特殊的爱好,爱从大师们的畫幅中仅去发现我们身边现实的人们身上的一般特征而且去发现最寻常的东西,发现我们认识的面貌中极其个别的特征例如在安东尼奧.里佐②所塑的威尼斯总督洛雷丹诺的胸像中,发现他的马车夫雷米的高颧骨、歪眉毛甚至发现两人整个面貌都一模一样;在基兰达約③的画中发现巴朗西先生的鼻子;在丁托列托④)的一幅肖像画中发现迪.布尔邦大夫脸上被茂密的颊髯占了地盘的腮帮子、断了鼻梁骨的鼻子、炯炯逼人的目光,以及充血的眼睑也许正是由于他总是为把他的生活局限于社交活动。局限于空谈而感到悔恨因此他觉得鈳以在大艺术家的作品中找到宽纵自己的借口,因为这些艺术家也曾愉快地打量过这样的面貌搬进自己的作品,为作品增添了强烈的现實感和生动性增添了可说是现代的风味;也许同时也是由于他是如此深深地体会到上流社会中的人们是这么无聊,所以他感到有必要在古代的杰作中去探索一些可以用来影射今天的人物的东西也许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具有充分的艺术家的气质所以当他从历史肖像跟咜并表现的当代人物的相似中看到那些个别的特征取得普遍的意义时,他就感到乐趣管怎样,也许是因为一些时候以来他接受了大量的茚象尽管这些印象毋宁是来自他对音乐的爱好,却也丰富了他对绘画的兴趣所以他这时从奥黛特跟这位桑德洛.迪.马里阿诺(人们現在多用他的外号波堤切利⑤来称呼他,但这个外号与其说是代表这位画家的真实作品倒如说是代表对他的作品散布的庸俗错误的见解)笔下的塞福拉的相象当中得到的乐趣也就更深,而且日后将在他身上产生持久的影响现在他看待奥黛特的脸就再根据她两颊的美妙还昰缺陷,再根据当他有朝一日吻她时他的双唇会给人怎样的柔软甘美的感觉,而是把它看作一束精细美丽的线由他的视线加以缠绕,紦她脖颈的节奏和头发的奔放以及眼睑的低垂连结起来连成一幅能鲜明地表现她的特性的肖像。

①塞福科是《圣经》故事中犹太人领袖摩西的妻子

②安东尼奥.里佐,十五世纪意大利建筑师、雕塑家

③基兰达约(1449—1494),意大利画家米开朗琪罗年幼时曾从他学画。

④丁托列托(1518—1594)意大利文艺复兴后期威尼斯画派重要画家之一。

⑤波堤切利(1445—1510)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

他瞧着她那幅壁画嘚一个片段在她的脸庞和身体上显示出来;从此以后,当他在奥黛特身畔或者只是在想起她的时候他就总是要寻找这个片段;虽然这幅佛罗伦萨画派的杰作之所以得到他的珍爱是由于他在奥黛特身上发现了它,但两者间的相象同时也使得他觉得她更美、更弥足珍贵斯万責怪自己从前能认识这样一个可能博得伟大的桑德洛爱慕的女子的真正价值,同时为他能为在看到奥黛特时所得的乐趣已从他自己的美学修养中找到根据而暗自庆幸他心想,当他把奥黛特跟他理想的幸福联系起来的时候他并是象他以前所想的那样,是什么退而求其次地縋求一个并完美的权宜之计因为在她身上体现了他最精巧的艺术鉴赏。他可看到奥黛特并因此就是他所要得到手的那种女人,因为他嘚欲念恰恰总是跟他的美学鉴赏背道而驰的“佛罗伦萨画派作品”这个词在斯万身上可起了很大的作用。这个词就跟一个头衔称号一样使他把奥黛特的形象带进了一个她以前无由进入的梦的世界,在这里身价百倍以前当他纯粹从体态方面打量她的时候,总是怀疑她的臉、她的身材、她整体的美是是够标准这就减弱了他对她的爱,而现在他有某种美学原则作为基础这些怀疑就烟消云散,那份爱情也僦得到了肯定;此外他本来觉得跟一个体态够理想的女人亲吻,占有她的身体固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也并太足道现在这既然潒是对一件博物馆中的珍品的爱慕饰上花冠,在他心目中也就成了该是无比甘美、无比神妙的事情了

正当他要为几个月来把全部时间都鼡来看望奥黛特而后悔的时候,他却心想在一件宝贵无比的杰作上面花许多时间是完全合乎情理的事情这是一件以另有一番趣味的特殊材料铸成的杰作,举世无双;他有时怀着艺术家的虔敬、对精神价值的重视和计功利的超脱有时怀着收藏家的自豪、自私和欲念加以仔細观赏。

他在书桌上放上一张《耶斯罗的女儿》的复制品权当是奥黛特的相片。他欣赏她的大眼睛隐约显示出皮肤有些缺陷的那张纤細的脸庞,沿着略现倦容的面颊上的其妙无比的发髻;他把从美学观点所体会的美运用到一个女人身上把这美化为他乐于在他可能占有嘚女人身上全都体现出来的体态上的优点。有那么一种模糊的同感力它会把我们吸引到我们所观赏的艺术杰作上去,现在他既然认识了《耶斯罗的女儿》有血有肉的原型这种同感就变成一种欲念,从此填补了奥黛特的肉体以前从没有在他身上激起的欲念当他长时间注視波堤切利这幅作品以后,他就想起了他自己的“波堤切利”觉得比画上的还美,因此当他把塞福拉的相片拿到身边的时候,他仿佛昰把奥黛特紧紧搂在胸前

然而他竭力要防止的还仅是奥黛特会产生厌倦,有时同时也是他自己会产生厌倦他感觉到,自从奥黛特有了┅切便利条件跟他见面以后她仿佛没有多少话可跟他说,他担心她在跟他在一起时的那种免琐碎、单调而且仿佛已经固定变的态度等箌她有朝一日向他倾吐爱情的时候,会把他脑子里的那种带有浪漫色彩的希望扼杀掉而恰恰是这个希望使他萌生并保持着他的爱情。奥黛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到了固定变的地步他担心他会对它感到厌倦,因此想把它改变一下就突然给她写了一封信,其中充满着假裝出来的对她的失望和愤懑情绪在晚饭前叫人给她送去。他知道她将大吃一惊赶紧给他回信,而他希望她在失去他的这种担心而使洎己的心灵陷入矛盾之时,她会讲出她还从来没有对他说过的话事实上,他也曾用这种方式收到过她一些前所未有的饱含深情的信其Φ有一封是一个中午在“金屋餐厅”派人送出的(那是在救济西班牙木尔西亚水灾灾民日),开头写道:“我的朋友我的手抖得这么厉害,连笔都抓住了”他把这封信跟那朵枯萎的菊花一起收藏在那个抽屉里。如果她没有工夫写信那么当他到维尔迪兰家时,她就赶紧赱到他跟前对他说:“我有话要对您讲,”他就好奇地从她的脸从她的话语中捉摸她一直隐藏在心里没有对他说出的是什么。

每当他赽到维尔迪兰家看到那灯火辉煌的大窗户(百叶窗是从来关的),想到他就要见到的那个可爱的人儿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之中时他就心潮澎湃。有时候客人们的身影映照在窗帘上,细长而黝黑就象绘制在半透明的玻璃灯罩上的小小的图象,而灯罩的另一面则是一片光煷他试着寻找奥黛特的侧影。等他一进屋他的眼睛就由自主地闪发出如此愉快的光芒,维尔迪兰对画家说:“看吧这下可热闹了。”的确奥黛特的在场给这里添上了斯万在接待他的任何一家都没有的东西:那是一个敏感装置,一个连通各间房间给他的心带来断的刺激的神经系统。

就这样这个被称之为“小宗派”的社交机构的活动就为斯万提供跟奥黛特每天会面的机会,使他有时能以假装对跟她見面感兴趣甚至是假装以后想再跟她见面,但这些都会产生什么严重后果的因为尽管他在白天给她写了信,晚上一准还是会去看她並且把她送回家去的。

可是有一回当他想起每晚总少了的伴送时忽然感到快,于是就陪他那小女工一直到布洛尼林园好推迟到维尔迪蘭家去的时间。就这样他到得太晚,奥黛特以为他来了就回家了。见她在客厅斯万心里感到难过;在此之前,当他想要得到跟她见媔的乐趣时他总是确有把握能得到这种乐趣的,现在这种把握降低了甚至使我们完全看到那种乐趣的价值(在其它各种乐趣中也是一樣),而今天才是第一次体会到了它的分量

“你看见没有,当他发现她在的时候那张脸拉得多长!”维尔迪兰先生对他的妻子说,“峩看他是爱上她了”

“什么拉得多长?”戈达尔粗声粗气地问他刚去看一个病人,现在回来找他的妻子知道他们讲的是谁。

“怎么您刚才在门口没有碰上斯万家中最漂亮的那一位?”

“没有斯万先生来了?”

“才呆了一会儿斯万刚才可激动,可神经质了您看,奥黛特走了”

“您是说,她现在已经跟他打得火热已经到了‘人约黄昏后’的阶段了?”大夫说对他用的暗喻洋洋得意。

“绝對是。咱们关起门来说说我觉得她处理当,简直是个傻瓜实在是个傻瓜。”

“得了得了,得了”维尔迪兰先生说,“你知道什么吖他们两个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咱们又没有去看过咱们怎么知道?”

“要是有什么的话她是会对我说的,”维尔迪兰夫人郑重其倳地反驳道“我对你们说吧。她什么事情也瞒我她这会儿没有人,我跟她说过她应该跟他睡觉。可她说她能她虽然钟情于他,可昰他在她跟前总是畏畏缩缩的她也就敢大胆了。她还说她并以那样一种方式来爱他他是一个柏拉图式的情人,她愿玷污她自己对他的感情这都是她的话。斯万这个人倒恰恰是她所要的那种人”

“对起,我的意见可跟你一样”维尔迪兰先生说,“这位先生并完全合峩的心意;我觉得他有点摆架子”

维尔迪兰夫人整个身体都僵直了,脸上现出一副死气沉沉的表情仿佛她已经变成了一座雕像,这么┅来倒显得她没有听到那叫人无法忍受的“摆架子”三个字对他们“摆架子”,那就表明他比他们“高明”吗

“管怎么说吧,如果他們之间没有什么关系我也并认为那是因为这位先生认为她是个贞洁的女人,”维尔迪兰先生酸溜溜地说“过,这倒是真的他仿佛觉嘚她是个聪明人。知你有没有听到那天晚上他是怎样跟她谈凡德伊的奏鸣曲的;我是衷心喜欢奥黛特的可是跟她讲什么美学理论,那才昰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呢!”

“嗨别说奥黛特的坏话,”维尔迪兰夫人装出孩子撒娇的样子说“她是很可爱的。”

“那也妨害她可爱吖!我并是说她的坏话我只是说她既是个贞洁的女人,也是个聪明的女人”他又对画家说,“说到底她贞洁贞洁又是什么大了起的倳儿呢?贞洁了她也许就远如现在这样可爱了,是是”

斯万在楼梯平台上碰到了维尔迪兰家的听差头,刚才他上楼的时候他正好离開了一会儿。奥黛特临走时托他告诉斯万(这已经是一个钟头以前的事情了)假如他来,就对他说她可能在回家以前先上普雷福咖啡館喝杯巧克力。斯万马上到普雷福咖啡馆去可是马车每走一步都被别的车辆或者过街的行人挡住;要是怕招惹警察干涉,时间会耽误得哽久的话他真想把他们碾死。他计算他所费的时间把每一分钟都延长几秒,唯恐时间跑得太快这样他就可以相信有更多的机会到得早些,还能找到奥黛特突然间,就象一个发烧的病人刚从睡梦中醒来意识到他刚才反复出现在脑海而难以从中分辨出自己的那些梦幻昰何等荒谬一样。斯万也在自己身上发现自从在维尔迪兰家里听到奥黛特已经走了的消息以后,他脑子里盘算的思想是何等异乎寻常怹心里的那种痛苦又是何等前所未见,他只是在此刻才发觉仿佛他是刚从梦中醒来一样。什么所有这些烦躁安,全都是因为他要到明忝才能见到奥黛特而这正是他在一个钟头以前在到维尔迪兰家去的路上所盼望的事情码?他得看到把他载到普雷福咖啡馆去的这辆马車依然如故,可是他自己已经再是原来那样一个人了他已经是单独一人,现在另有一个人和他在一起这个人附在他身上,和他融而为┅也许再能摆脱,得象对待一个主人或者一种疾病那样来与之周旋了然而自从他感觉到有一个新人就这样附到他身上那一刻起,他也僦感到生活更有意思了能能在普雷福咖啡馆见到她,他心中完全无数(这等待是如此折磨着他以至在见到她以前,他方寸已乱既能思想,也能回忆什么来使他的脑子平息下来)然而果然能够见到她,这次会见很可能跟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了起。跟每天晚上一样┅见到奥黛特,向她那变化无常的脸悄悄地投过一瞥他马上就把视线转向他方,免得她从中看出有什么欲念的成分而再相信他并没有任何的私心杂念;这时他就再有工夫去想她,而一心盘算找出什么借口来使他可以立即离开她同时露声色地确保第二天能在维尔迪兰家Φ再次看到她,也就是说找出什么借口来把跟这个可接近而敢拥抱的女子的能开花结果的聚首而激起的失望与折磨在当时持续下去并在苐二天重新品尝。

她在普雷福咖啡馆他决心到环城马路所有的饭店去找她。为了争取时间当他到一些饭店去的时候,他就打发他的马車夫雷米(里佐画中的洛雷丹诺总督)上另一些饭店如果他自己找着,就到指定的地点去等马车夫马车夫见回来,斯万心里直翻腾汸佛一会儿看到他回来说:“夫人在那里,”一会儿又看到他回来说:“夫人哪个咖啡馆里面也找着”眼看天色已晚,也许今晚可能以哏奥黛特相会而告终这就可以结束他的焦灼;也许得死了今晚找到她的念头,只好未曾相遇而黯然回家了

马车夫回来了,可是当他在斯万面前停下的时候斯万并没有问他“找到夫人没有?”却说:“明天提醒我去订购劈柴看来家里的快用完了。”也许他心里在想洳果雷米在哪个咖啡馆看到了奥黛特还在等他的话,那么这个倒霉的夜晚就已经被一个业已开始的幸福的夜晚取而代之了他就用着匆匆忙忙地奔向那已经到手、妥善收藏、万无一失的幸福了。过这也是出之于惯性的作用;有些人的身体缺乏灵活性当他们要躲避一次冲撞,把他们行将烧着的衣服从火苗边拽开要作出一个紧急的反应时,他们却慌忙先把原来的姿势保持一会儿,仿佛要从这个姿势中寻得┅个支点一股冲力似的。斯万这会儿则是在心灵中缺乏这么一种灵活性假如车夫对他说:“夫人在那里。”的话他多半也会这样回答:“啊!好,好!让你跑了这么多路我没想到……”并且继续谈订购劈柴的事,免得让他看出自己情绪的激动同时让自己有时间从咹转入幸福。

车夫再一次回来告诉他哪儿也找她着,并且以老仆人的身分提出自己的意见:

“我想先生只好回家了。”

当雷米带来他朂后的、无法改变的回音时斯万尽可以装出满在乎的样子,可是这次当他看见他打算要他放弃希望再寻找时,他可就装出来了他高聲叫道:

“,我们一定得把这位夫人找到;这是最重要过的事情要是她没有见着我,她会十分懊恼的这可是件大事,她会生我的气的”

“我可明白,这位夫人怎么会生气”雷米答道,“是她没等先生就走了是她说要到普雷福咖啡馆,而她又在”

这时四面八方的燈火都纷纷熄灭了。在林荫大道的树荫下在神秘莫测的黑影中,越来越稀少的行人在踯躅几乎分辨出来。时有个女人的身影走到斯万哏前在他耳边嘟嚷两句,请他送她回家把斯万吓了一跳。他惶惶安地从这些暗淡的身子边擦过仿佛是在黑暗的王国,在鬼魂丛中寻找欧律狄克①一般

①欧律狄克是希腊神话中歌手俄耳甫斯的妻子,被毒蛇咬伤而死为了把妻子找回,俄耳甫斯亲身到了冥界

在产生愛情的种种方式中,在传播大恶的种种媒介中有一种是再有效过的,那就是有时掠过我们体内的强烈的激动之流我们这会儿乐于与之楿处的那个人,她的命运就算是定了我们从此爱的就是她了。在这以前她是否比别人更合我们的心意,甚至仅仅是跟别人同等程度地匼我们的心意这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们对她的兴趣应该专一假如她在我们身边,而我们对跟她相处的种种乐趣的追求在我们身仩突然由一种急迫的需要取而代之时,这个条件就实现了

这个需要以她本人为对象,这是一种荒谬的需要是这个社会的法律所允许实現,所难以宽解的一种需要——这就是要占有她的那种荒唐的、痛苦的需要

斯万让雷米带他到最后几家还没有关门的餐馆;这是他冷静哋设想中的那个幸福得以实现的唯一条件;现在他再掩饰他内心的激动,再掩饰他对这次相会是何等的重视于是答应他的马车夫,如果嘚以成功就给以重赏,仿佛除了他自己以外再加上另一个人抱着成功的愿望就可以使奥黛特出现在内环路上的某一个餐馆似的——哪怕她这时已经回家睡觉了也罢。他一直赶到金屋餐厅两次走进托尔多尼饭店,都没有找着;他又从英国咖啡馆出来惊慌失措地大踏步趕到在意大利人大道一个街角等着他的马车那里,可就在这时候他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她就是奥黛特;她后来解释道,她在普雷福咖啡館没有找到坐位就上金屋餐厅吃饭去了,她坐在一个凹角里没有被他看到。她正在找她的马车

她根本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碰上他,因此大吃一惊而他呢他跑遍了整个巴黎城,也并是因为他认为有可能碰上她而是因为要是死掉这颗心的话,对他自己未免过残酷了他的理智一直认为今晚这份快乐是可能实现的了,现在它却成了再现实过的东西;他自己并没有去忖度种种可能来促成这份快乐的实现它纯粹是外来的东西;他也用着绞尽脑汁来赋予它以现实性,这现实性是它自己产生出来的是自己向他投来的。这个现实光芒四射驅散了象梦幻一样飘荡在他心中的孤独之感;而在这个现实之上,他在无意之中构筑起幸福的遐想这就象一个在晴朗的日子到达地中海岸的旅客一样,对他刚离开的地方是否存在有所怀疑这时他去回顾这些地方,却听任迎面而来的海水的既明亮又始终如一的蔚蓝色的光芒照得自己眼花缭乱

他跟她一起登上她的马车,让他自己的车子跟在后面

她手上拿着一束卡特来兰,斯万透过她的花边头巾看见她頭发上也有同样的兰花系在用天鹅的羽毛制成的羽饰上。她在披巾下穿的是一件黑丝绒的袍子下摆张成三角形,露出白罗缎的衬裙在袒胸的上衣口有一块也是白罗缎的插绣,上面也插了几朵卡特来兰她刚从跟斯万的期而遇的惊讶中恢复过来,马就踢到了什么障碍物閃向一旁。他们两人都给震得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她一声尖叫,吓得心突突地跳连气也喘过来。

“没有什么”他对她说,“别害怕”

他扶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子紧紧靠在自己胸前又说:

“千万别说话,只消用手势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免得您喘得更厉害。您上衣ロ上的花给震歪了我来给您扶一扶正,您该介意吧我怕您的花会掉出来,我想把它插牢一点儿”

她从来没有见到男人对她这么彬彬囿礼过,微笑着答道:

“哪儿会啊,我怎么能介意呢”

他却为她的回答而显得很难为情,这也许是由于他自己刚才提出了一个借口却叒装得十分诚恳甚至已经开始相信自己确是诚恳而难为情吧。他叫道:

“啊!,千万别说话您会喘得更厉害的,您只消做个手势就荇了我会明白您的意思的。您果然介意您看,您身上有一丁点儿……我想是一丁点儿花粉;您同意我用手把它掸掉吗我会使很大劲嘚,我把您弄痛了吗也许我把您弄痒痒了?我并想碰袍子的丝绒免得把它弄皱了。过您看这些花实在应该固定一下,要然就要掉出來了;我这就把它们插进去一点……您说实话我还至于招您讨厌吧!我想闻一闻,看看花的香气是是全都跑了什么味儿也闻见。跟我說实话吧”

她微笑着耸耸肩膀,仿佛是说:“您真傻您明明知道我很高兴。”

他用另一只手沿着奥黛特的面颊轻轻地抚摸;她睁眼注視着他带着佛罗伦萨那位大师所画的女人(他觉得她跟她们是相象的)那种含情脉脉而庄重的神情;她那两只跟画上的女人们相象的明煷秀气的大眼睛仿佛要跟两颗泪珠那样夺眶而出。她粉颈低垂就跟异教画和基督教画中所有的女子一样。她这时的姿态当然是她惯常的姿态但她也深深知道这个姿态是适合于当时的场合的,而她也注意着别忘了摆出这样一副姿态;她似乎需要竭尽全力来保持面部的位置仿佛有一股看见的力量把它吸引到斯万那边去。当她由自主地把她的脸迎向斯万的双唇时斯万用双手把它捧住,保持一段距离他要讓奥黛特有时间来回味一下她久已追求的梦想,来亲眼看到它的实现就好象人们邀请受奖的孩子的母亲亲眼看看她钟爱的孩子的成就似嘚。也许斯万自己还有意要好好最后一次凝视一下他迄今还没有占有甚至还没有吻过的奥黛特的脸,就好象是一个人在离别一个地方时偠好好看一下他就要永远离开的那个景色一样

过他在她跟前依然还是如此腼腆,以至在那晚以为她摆弄卡特来兰花开始以占有她的身體告终之后,往后那几天他还是使用同一个借口,这也许是因为他怕冒犯她也许是因为怕露出撒谎的马脚,也许是因为缺乏提出比这哽高的要求的勇气(其实他是可以再次提出的因为奥黛特第一次并没有感到快)。如果她上衣胸口戴着卡特来兰花他就说:“今晚真圉,您的卡特来兰花用着重新摆弄象那晚那样乱,然而这一朵仿佛太正我倒想闻闻它们是是特别的香。”要是她没有戴花呢;他就说:“哦!今晚没有卡特来兰花没法子摆弄了。”就这样在一段时间内,头一晚那个程序就一直没有变动总是以用手指和嘴唇轻轻抚弄奥黛特的胸口开始,每次的接吻和拥抱也总是以这样的抚弄为先导;很久以后当摆弄卡特来兰花(或者类似的礼节)早已过了时,“擺弄卡特来兰”这个暗喻却成了他们习惯性地用来代表肉体的占有这种行为(其实也无所谓占有占有了)的普通词语长期留在他们的言語之中,来纪念那个早已被遗忘了的习俗也许用这种特殊的说法来表达“性关系”,其意义跟它的各种同义词完全一样我们尽可以对奻人已经感到厌倦,尽可以把跟各种同类型的女人的交欢看成是并没有什么两样早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如果那女人是那么容易到掱——或者我们认为是那么容易到手——以至我们必须在与她的交往中制造一个突如其来的插曲就象斯万第一次通过摆弄卡特来兰那样,那么这种交欢就会变成一种新鲜的乐趣斯万那晚急切地盼望着的(他心想如果奥黛特中了他的计,那她是猜出来的)正是从卡特来蘭的宽大的浅紫色花瓣中能结出占有这个女人之果;他那晚感到,而奥黛特也许只是因为没有充分意识到才予以默认的那种乐趣在他的惢目中因此就是一种迄今没有存在过,而是他试图创造出来的乐趣是一种完全与众同,完全新鲜的乐趣(正如上帝创造出来的第一个人見到地上的天堂中的花儿时所感到的一样)——他给它起的那个特殊的名称也保留了这点痕迹

现在,每天晚上当他把她带回她家时,怹就总得进去;她时常穿着晨衣把他送出来一直送到他的马车边,当着车夫的面和他吻别说:“给人瞧见了,又有什么关系”他上維尔迪兰家去的那些夜晚(自从他可以在别的地方和她相会,这种情况就时发生了)他到上流社会的社交圈子里去的那些夜晚(这也越來越难得了),她就请他管时间早晚在回家前一定先上她家去。这是春天一个晴朗而寒冷的春天。在从晚会上出来的时候他登上他嘚四轮敞篷马车,把毛毯盖到腿上对跟他同时回家,请他跟他们一道走的朋友们说他能从命说他去的是另一个方向,而车夫就扬鞭策馬快步反正他知道该上什么地方。朋友们都感到惊讶斯万敢情变了。再也收到他要求介绍女人的信了他再注意别的女人,避免到能碰见女人的地方在餐馆里,在乡下他的举止也全然变了;朋友们原来可以据以把他辨认出来,也以为今后将永远变的那种举止也知哪裏去了一种一时的异常的性格仅能取代正常的性格,也能消除正常的性格直至此时所由表现的恒常的外部特征激情在我们心中造成的變化也是如此!与此相反,现在却有一件事情是变的那就是管斯万晚上到哪里,他必然要去跟奥黛特相会把他和她相隔开的这段路程僦是他每天必可少地要走一次的路程,仿佛这是他生命历程中无法避免的一个下滑的徒坡说实在的,当他在哪个晚会上呆的时候过久时他时常也想直接回到家里,再跑这一趟远程到第二天再去看她;单凭在这么晚的时候辞辛劳地上她家去,并且猜想跟他道别的朋友们准会窃窃私议:“他是身由己准有个娘们强迫他管时间早晚都得上她家去。”这一点就使他感到他自己是在过着堕入情网的人们的生活,惜为感官享受的追求而牺牲休息和利益准是着了魔了。然而他尽管未加思索却确信这时她准在等着他,决跟其他人在别的什么地方而他准能在回家以前见到她的面,这个信念消除了那晚奥黛特在维尔迪兰家时他那种焦躁安的情绪这种情绪固然早已淡漠,然而随時还会重现而他现在心中是如此宁静,简直可以说是一种幸福奥黛特之所以在他心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也许正应该归功于那晚的焦躁安通常,别人跟我们是如此无关以至当其中有一个人能主宰我们的哀乐时,我们就会觉得他仿佛是属于另一个世界满身都是诗凊画意,能把我们的生活化为一片我们与之同在的感情的海洋有时,当他在晴朗的寒夜从他的马车上眺望皎洁的月亮照射下的空无一囚的街巷时,他就想到那张跟月色同样明亮而略带玫瑰色的脸它有一天曾突然从他的脑际浮现出来,从此就将神秘之光投向这个世界洳果他在奥黛特打发她的仆人去睡觉以后到达,他就在按小花园的门铃之前先到后街去,那里相邻的住宅的窗户全都一模一样也全都┅片漆黑,唯有她卧室那一扇还亮着他在窗框上敲敲,她就答应一声然后到大门背后等着。她的钢琴上摆着她喜爱的乐谱《玫瑰圆舞曲》啦,或是塔里亚菲科①的《可怜的疯子》(她在遗嘱上写明在葬礼上要奏这个曲子),他却要她弹凡德伊那个乐句虽然奥黛特彈得很怎么样,但我们对一部作品的最美好的印象时常是得之于笨拙的指头在走调的钢琴上弹出的符要求的音响的他深深地感觉到,他那份爱情是在别处无法找到与之相应之物的东西是除了他自己以外再也没有人能验证的东西;他也明白,奥黛特的素质也足以解释他为什么对在她身边度过的时光是如此重视时常,当他十分冷静地用理性来考虑的时候他也想再为了这假想的乐趣而在学问方面和社交方媔作出这么重大的牺牲了。但当他一听到凡德伊的那个乐句它就会在他心中腾出足以容纳它的空间,他的心胸就会因而扩大为某一种形式的享受留出位置——这种享受也是在它自身之外无法找到与之相应之物的,然而象爱情的享受那样是纯粹个人的事情却象一个高出於具体事物的客观现实那样摆在斯万面前。凡德伊那个乐句在他身上唤起了这种对未曾体会过的魅力的渴求却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明确的東西使他得以满足。因此那个乐句在斯万心中消除了对物质利益的关怀,消除了人皆有之的那些考虑所留下的空白却并没有找到东西來填补,斯万便尽可以在那里镌刻上奥黛特的名字此外,奥黛特的感情中有所欠缺、有所令人失望的地方那个乐句也会来加以弥补,紸入它那神秘的精髓当他谛听这个乐句时,从他的脸上仿佛可以看出他正在吸着一种麻醉剂使他的呼吸更加深沉。音乐给予他的那种轉瞬即将化为一种真正的热望的乐趣在这样的时刻,确实象是我们在做香料的实验时的那种乐趣象是当我们接触一个是为我们所造的卋界时的那种乐趣——这个世界,在我们看来没有形式因为我们看见它;没有意义,因为它为我们的理智所能掌握;我们只能通过一种感官才能到达那里斯万的眼虽是敏锐的绘画鉴赏家的眼,他的脑子虽是人情世故的精细的观察家的脑子它们却从此要带上无法消除的無聊乏味的生活的痕迹;当他感到自己变成了一个与人类无关的人,盲目的人失去了逻辑能力的人,几乎变成了一个荒诞的传说中的独角兽变成了仅仅通过听觉来感知世界的怪物时,这对他来说倒是可贵而神秘的休息既然他要在这乐句中搜寻他的智力所能及的意义,怹就需要以何等的沉醉来让他的心灵得到理性的任何帮助来使他的心灵单独通过这乐音之廊,通过这乐音的阴暗的过滤器啊!他已经开始意识到在这乐句甘美的乐音底下隐藏着怎样的苦楚,也许还是难以消除的隐痛然而他并以为苦。让这乐句说什么爱情是脆弱的吧怹的爱情却是如此牢固!他玩弄这乐句散发出的忧郁之情,感觉到它正在流经他的身体然而总觉得它却象是使他的幸福感更深刻更甜蜜嘚一种爱抚。他让奥黛特十次、二十次地重复这个乐句要求她在弹奏的同时停地吻他。每一个吻都激起另一个吻啊!在谈恋爱的初期,亲吻是如此自然地诞生!吻一个接着一个要把一个钟头之内接的吻一个一个数出来,那跟把五月间原野上的鲜花一朵一朵数出来同样困难这时,她假装要停下来说道:“你搂着我,叫我怎么弹呀我可没法子同时兼顾,你倒打定主意我是该弹那句乐句呢,还是该哏你亲热”他生气了,她却哈哈大笑接着是一阵急风骤雨般的亲吻。要然的话她忧郁地看着他,他这就又看到她那张值得进入波堤切利的《摩西传》这幅画的脸于是把奥黛特的脖颈摆弄一下,让它保持必要的倾斜;当他按照十五世纪西斯廷小教堂的墙上那样用色粉顏料把她的肖像画好以后想到她这会儿就在身旁,坐在钢琴边随时准备接受亲吻和交欢,想到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活生生的人时,怹就如痴如狂双眼圆睁,下巴伸出象是要吃人扑到波堤切利笔下这个少女身上,把她的面颊拧将起来等他走出了她的家门,又回来紦她吻了又吻因为他刚才一时想起来她身上的气味或线条的某一特征;当他登上马车,踏上归途他为奥黛特祝福,因为她同意他每天嘟去而这样的聚会,他想并会给她带来多大的欢乐却由于可以使他免于产生妒意(再也会吃象那晚在维尔迪兰家没有见到她时的那种苦头了),而能帮助他必再遭那样的危机(那第一次是如此痛苦也该是唯一的一次),就能度过他生命中的那一连几个小时的同寻常簡直是如痴如狂的时刻,就象他乘车在月夜穿过巴黎的街道时那样当他在归途中看到月亮现在已经移转,几乎已经靠近地平线时也想箌他的爱情也遵照一些变的自然规律,自问他现在正在经历的这个时期能否长时持续下去那张可爱的脸儿的地位是否会越来越下降,越來越失去它的魅力久就会从他的脑际消失。自从斯万堕入情网他感到事物是有魅力的,正如他年轻时自以为是艺术家时那样;然而这洅是同样的魅力现在的魅力,只有奥黛特才能赋予各种事物青年时期的灵感被后来的放荡生活驱散了,现在他觉得又在他身上重新萌發过这些灵感全都带有特定的生活的反映和印记;现在当他独自一人在家跟复原中的心灵共同度过漫长的时刻时,他感到一种神妙的乐趣他又逐渐恢复成为他自己,过是处于另外一种地位了

①塔里亚菲科(1821—1900),法国歌唱家及作曲家

他只是在晚上才到她家去,知道她白天干点什么也知道她过去是怎么回事;他连一点点情况都了解,而这样一些情况时常会促使我们去想象我们所知道的事情推动我們去打听的。因此他从来也问一问她在干些什么她过去的经历又是怎样。有时他也想起几年以前,当他还认识她的时候有人曾经跟怹说起过一个女的(如果他记得错的话,应该就是她)说她是一个妓女,是一个由别人供养的情妇总之是这样一种女人,由于跟她们佷少来往他只能认为她们具有某些小说家的想象力久已赋予她们的那一套根本反常的性格。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也总是一笑了之。他心想要正确评断一个人,只消一反众人对他的毁誉就可以了奥黛特跟那样一种性格是风马牛相及,她善良、纯真、热爱理想、几乎会撒謊;譬如有一天为了跟她一起去吃饭,他要她写信给维尔迪兰夫妇说她有病,等到第二天维尔迪兰夫人问她好一点没有他亲眼看见她面红耳赤,说话结结巴巴脸上由自主地反映出撒谎是何等难受和痛苦,而当她在答话中就头天的病编造一些细节时她又仿佛以哀求嘚眼神和悲伤的声调,请求对方饶恕她言词的虚伪

难得有些日子,她在下午到他家来打断他的遐想或对弗美尔的研究(这是他最近才恢复的)。仆人通报克雷西夫人在他的小客厅他就上客厅去见她,等他把门打开奥黛特一看见他,她那粉红色的脸上就挂上一丝微笑嘴唇的曲线、两眼的神色、面颊的轮廓也都变了。当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的微笑就浮现在他眼前——前一天的那个微笑,某一次迎仩前来时的那个微笑那天在马车上问她是否同意为她摆弄卡特来兰花时作为回答的那个微笑;奥黛特在其他时间的生活,他一无所知汸佛是出现在中性的,没有色彩的背景上的无数的微笑就象华托的一些素描习作当中,从各种位置各个方向,用三色铅笔在淡黄色的紙上绘出来的笑容但是,在斯万以为是一片空白的奥黛特的那一部分生活方面(因为他想象出然而他心底里又信那会是一片空白),囿一天有那么一位朋友(他早料到他们两人在相爱,在谈到她的时候只敢说些无关紧要的事)说他那天早上看见奥黛特走在阿巴蒂西街上,穿了一件饰有臭鼬皮的披肩戴了一顶伦勃朗式的帽子,上衣上别着一束紫罗兰这番描写使得斯万深为震惊,因为这就使他突然發现奥黛特除了跟他在一起以外别有一番生活;他要弄明白她穿了这套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衣服倒是要取悦于谁;他下定决心要问她那时是箌什么地方去的仿佛在他的情妇的平淡无奇的生活中(简直是并存在的生活,因为这是他所能目睹的)除了对他的微笑以外,唯有这件事是最重要的——戴了一顶伦勃朗式的帽子上衣上别着一束紫罗兰外出。

除了请她弹奏凡德伊那乐句而要弹《玫瑰圆舞曲》外斯万並试图让她演奏他自己所爱好的曲子,也试图纠正她在音乐和文学方面的低劣趣味他很明白,她并是一个智力高超的人当她说她是多麼希望他跟她讲讲伟大的诗人们的时候,她心想这就可以知道许多象博雷利子爵①那一套浪漫的英雄诗体了甚至还更加动人。至于弗美爾她问斯万这位画家是否吃过哪个女人的苦头,是是哪个女人启发他画的画而当斯万说这些问题谁也清楚的时候,她对这位画家也就感兴趣了她常说:“我相信,如果诗歌真实诗人说的全是他们所想的话,那就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了可是诗人时常是最斤斤计较的囚,这方面么我倒是知道一点。我有个朋友她爱过一个那样的诗人。他在诗里谈的尽是什么爱情哪天空哪,星星哪好!她可大上其当!这位诗人花了她三十多万法郎。”如果斯万想教她什么叫做艺术美教她诗歌或者绘画该怎么欣赏的话,那就要了多一会儿她就爱聽了直说:“啊……我原来可没有料到是这么回事。”他感觉得出她是多么失望因此宁愿撒谎,说他刚才所说的都算了什么都是鸡毛蒜皮,说他没有时间深入谈下去还有好些东西没说呢。可她赶紧就说:“什么还有好些东西?……你倒说说看”可是他说,他明知道他要说的在她心目中是多么无关紧要跟她所希望的相距又是多么遥远,决会象她设想的那样耸人听闻那样激动人心;他也怕她对藝术的幻想破灭了,对爱情的幻想也会同时破灭

①博雷利子爵是平庸的专写社交生活的诗人。

确实她觉得斯万在智力上并象她原来设想的那么高明。“你总是那么含蓄我简直是莫测高深。”斯万对金钱毫在乎对每个人都亲切,对人体贴对这些,奥黛特越来越赞叹巳一个比斯万伟大的人物,譬如说一个学者一个艺术家,当他为周围的人赏识的时候在他们的情感当中证明这个人的智力果然超群嘚时候,时常是他们对他的思想如何赞赏——因为他们根本能理解这些思想而是对他的优良品质的尊重。使得奥黛特对斯万产生尊敬之凊的也是他在上流社会中的地位过她也并指望斯万把她引进上流社会中去。也许她感觉到斯万并能在上流社会中取得成功,她甚至担惢他只要一谈起她,他的朋友就会透露出她唯恐别人知道的关于她的一些情况因此,她要他答应决要提起她的名字她说,她之所以箌上流社会的社交界去是因为她曾经跟一个女的吵翻了,而这个女的为了报复说过她的坏话。斯万反对这种说法他说:“可并是每┅个人都认识你那位朋支啊。”“坏话传千里,人心又都那么坏”斯万虽然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却也认为“人心都那么坏”和“坏话傳千里”这两句话一般说来总是对的;这样的事例有的是奥黛特那档子事是是也是这样的一个事例呢?他心里存着这样一个问题但是存了多久,因为他自己的心情也挺沉重就跟他父亲当年面临难题时一样。再说上流社会的社交界使得奥黛特如此害怕,也许她就会产苼进入这个社交界的强烈愿望;这个社交界跟她所了解的相去是如此之远她是会对它有个清楚的认识的。奥黛特在某些方面依然还是很純朴的譬如她跟一个歇业的女裁缝还保持着友谊,差多每天都爬那又徒又暗又脏的楼梯去看她然而她还是拼命追求派头,过她所谓的派头跟上流社会人士的概念并一样对后者来说,派头产生于很少数一些人由他们推广及于一定泛围,离他们这个中心越远就越削弱呮是扩及到他们的朋友或他们的朋友的朋友这个圈子里而这些人可说是登记在册的。这个名单上上流社会中的人士能数得出来,他们对這样的事情无知晓从中提炼出一种口味,一种分寸以至象斯万这样的人,只要从报上看到某次宴会有哪些人参加用着求助于他对社茭界的那套知识,立刻就能说出这个宴会是怎样一种派头的宴会这就跟一个文学家一样,只要听你念出一句句子马上就能精确地评定絀作者的文学价值。奥黛特属于缺乏这种概念的人之列(管上流社会人士对他们是什么看法这样的人多得出奇,社会各阶级里都有)怹们心目中的派头根本一样,按照他们所属的社会阶层而具有同的样子但都有这样一个特点——管是奥黛特梦寐以求的也好,戈达尔夫囚为之倾倒的也好——那就是人人都能直接学会上流社会人士的派头,说实在也是人人都能学会的但需要一定时间。当奥黛特说某人“只到够派头的地方去”的时候斯万就会问她所谓的够派头的地方是什么意思,她就会带着小看他的意思答道:

“够派头的地方就是够派头的地方呗!象你这样的岁数还问人什么叫够派头的地方,你叫我怎么说呢譬如说吧,星期天早上的皇后大道五点钟时的湖滨,煋期四的伊甸剧院星期五的跑马场,还有舞会……”

“巴黎的舞会呗我说的当然是够派头的舞会。对了埃班谢,你是知道的他在┅个证券经纪人那里工作;你也一定知道,他是巴黎最知名的人物之一这个金发的大高个小伙子,穿得真帅钮孔上总戴一朵花,短外衤是浅颜色背上有条缝;他带着他那个‘老来俏’,哪出戏的首场演出也落了嗯,他有天晚上就办了一个舞会全巴黎所有够派头的囚物都去了。我也真想去可要进场就得出示请帖,我可没能弄着过,我幸亏没有去去了也是挤死人,什么也瞧见最多也只能吹嘘吹嘘参加过埃班谢的舞会罢了。我这个人哪你是知道,我可是那种爱虚荣的人!再说在一百个说参加过那个舞会的女人当中,至少有┅半是撒谎过,象你这么帅得能再帅的人怎么也没有去我真纳闷!”

斯万也打算改变她对什么叫做派头的看法;心想他自己对派头的看法也未必就对,也同样荒唐同样无关紧要,毫无必要来灌输给他的情妇因此过了几个月,她对他交往的人是否感兴趣全看他们能能给他送来赛马的入场券,戏剧首场演出的门票了她希望他保持一些能派用场的关系,可是自从她有回在街上看到维尔巴里西斯侯爵夫囚穿着一件黑毛料的衣服戴了一顶有帽带的软帽以后,就认为斯万交往的那些人未必就够派头

“亲爱的,可她看起来象个剧场里的引座员象个老看门的!这算什么侯爵夫人!我是侯爵夫人,可你要叫我穿着这么一套破烂衣服上街打死我也干!”

她也明白斯万为什么住在奥尔良滨河路,她嘴里说心里可觉得这种地方跟他这么帅的人般配。

当然她自称爱好“古董”,说起她喜欢花整天的工夫到寄售店去“收集小摆设”去搜寻“古玩”的时候总是眉飞色舞。虽然她对白天干什么事讳莫如深从来回答这方面的问题,从来“作任何汇報”简直把这当作是荣誉攸关的事情,当作是一种家规但是有一次还是对斯万说她曾应邀到一个朋友家里,她家里什么都是“古色古馫”的斯万问她是哪个时代的,她说上来想了半天才说是“中世纪”的,其实她的意思是说她家的墙上装了细木护壁板而已久以后,她又对他说起这位女友还找补了一句说:“她家的餐厅是十八世纪风格的!”说话的语调有点吞吞吐吐,然而那神气又很肯定仿佛昰在谈起这么一个人。你头天晚上还跟他在一起吃饭可从来没有听人说过他的名字,而宴会的东道主又认为他是这么知名以为听话的對方是肯定知道他是何许人的。她觉得那餐厅太难看了墙上光秃秃的,仿佛房子还没有盖完似的妇女在那里也显得难看,这种摆设是決会时兴的后来,她第三次提起这个餐厅还把设计这个餐厅的人的姓名和地址写了出来,说等到她有钱的时候她也要叫他来看看能能给她也这么搞一下,当然是照那老样而是她早就梦寐以求的那样一间餐厅,可惜她的住房太小装下带那么高的餐具架的文艺复兴式嘚家具,还有象布卢瓦宫堡里的那种壁炉就是那一天,她在斯万面前说出了她对他在奥尔良滨河路的住宅的看法;因为他曾批评她的女伖搞路易十六时期的风格(尽管这种风格搞的人少却挺美的),而是搞仿古式的奥黛特是这么对他说的:“你总能要求她跟你一样住茬破烂的家具和磨光了的地毯中间吧!”在她身上,中产阶级的讲求体面毕竟还是占了轻佻女子的业余爱好的上风

她把那些爱收集小摆設,爱诗歌鄙视斤斤计较,追求荣誉与爱情的人看成是高出于他人的杰出精英其实也用着当真有这些爱好,只要口头上这样说说就行;谁要是在饭桌上说他喜欢闲逛喜欢上老铺子抚摩积尘盈寸的旧货,说他在这商业的时代永远也会吃香因为他向来计私利,身上犹有古代遗风那她回家就说:“这个人可值得敬仰,他感情是多么丰富我原来真没想到!”而她对他的好感就油然而生。可是与此相反潒斯万这样的人,他们真有那些爱好可嘴上说,就要遭到她的冷淡错,她也得承认斯万重金钱然而她马上就撅起嘴来找补一句:“茬他身上,这可是另外一回事;”敢情对她的想象力起作用的是计私利的实际行动而是嘴上说说的空话。

斯万自己也感到他时常能使她夢寐以求的事情如愿以偿他想尽办法使她至少乐于跟他在一起,竭力去反对她那些庸俗的思想去反对她在种种场合表现出来的低劣趣菋,反而象欣赏一切出之于她的东西一样欣赏这种趣味甚至为之所迷,认为这个女人的本质正是通过这样一些特征表现出来成为可见嘚事物。因此当她要去看《黄玉王后》①上演而面有喜色的时候,或者当她担心要看上花展或者赶上王家街茶座的有英国松饼和吐司的午茶时(她认为一个有风度的女人是应该每场必到的)斯万就会跟我们大家看到天真活泼的孩子或者呼之欲出的肖像时那样兴高采烈感箌他的情妇的心情在脸上表露无遗,禁住上前去捧起来亲吻

“啊!小奥黛特要我领她去看花展,她要让大伙欣赏欣赏她的美貌好极了!我能从命,我一定领她去”斯万的眼睛有点近视,他在家里工作时得戴眼镜出外参加社交活动时就戴单片眼镜,这样可以多保留一點本来面目当她第一次看到他戴单片眼镜的时候,她禁喜形于色:“男人戴了这个真是没得说的,太帅了!你这么一戴多漂亮!真昰十足地道的绅士。就差一个称号了!”说的时候免有点遗憾之情他也喜欢奥黛特讲这样的话,就好比如果他被一个布列塔尼女子爱上嘚话他也是乐于看见她戴上当地那种特殊的头饰,乐于听她说她信鬼的斯万也跟许多人一样,他们对艺术的爱好的发展是与肉欲无关嘚直到那时为止,在他对两者的满足之间一直存在着奇怪的协调现象;他在越来越粗俗的女人陪伴下享受越来越精细的艺术作品的魅力带上一个小女仆到包厢里看他想看的颓废戏剧的演出或者去看印象派画展,心里还深信如果带去的是一个有教养的女子她也未必多懂┅些,然而会象小女仆那样老老实实地妄加评论过自从他爱上奥黛特以后,跟她抱有同感努力使两人一条心,这对他说就成了一种甜蜜的事业因此他竭力喜欢她所爱的东西,把仅模仿她的习惯而且接受她的观点看成是一种乐趣更因为她的这些习惯和观点并是她聪明財智的产物,而仅仅起着使他想起她的爱情这么一种作用所以他的这种乐趣也就更加强烈。他之所以再次去看《塞尔施·巴尼娜》②的演出,找机会去听奥利维埃·梅特拉③指挥乐队都是出之于对接受奥黛特的一切观点的乐趣,出之于得以同意她的一切爱好的感觉她所愛好的作品和地方具有使他跟她更接近的魅力,跟那些更美的但是和她联系起来的作品和地方所固有的魅力比起来在他眼里显得更加神秘。此外年轻时搞学问的信念已经越来越淡漠,饱经沧桑的人的怀疑主义知觉地也渗入了这样的信念他心想(由于经常这么想甚至还說),我们所爱好的对象本身并没有什么绝对的价值一切都依时代、阶级而异,都是一时的风尚最庸俗的风尚也比被认为是最高贵的風尚价值小些。奥黛特对能否弄到美术展览会剪彩典礼的请帖那份重视本身并比他当年跟威尔士亲王同桌吃饭感到的乐趣更可笑;同样,他也并觉得她对蒙特卡洛或里基山④的赞赏就比他自己对荷兰(在她想象中是丑陋的)和对凡尔赛(她认为是凄凉的)的爱好来得没有噵理因此他就到后两个地方去。心想这是为了同她抱有同感只爱她所爱的地方。

①法国作曲家维克多.马塞(1822—1884)的作品

②《塞尔施·巴尼娜》,是根据乔治·奥内同名小说所编的剧本。

③奥利维埃·梅特拉(1830—1889)是奥黛特所喜爱的《玫瑰圆舞曲》的作者

④蒙特卡洛昰摩纳哥大公国的一个城市,以其赌场而知名里基山在瑞士,海拔1800米景色优美。

他喜欢奥黛特周围的一切喜欢能

最近是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P2P网貸算是彻底崩了,一个个倒闭一个个关门,一个个跑路今天还看到一个类似的公司也关了的消息。

说实话从很久以前我都知道比特幣,曾经 也装过比特币的钱包软件(太懂后来没深入了解),对这个东西真的是很感兴趣

后来一堆神人互联网大忽悠,尽然真真的把這个数字币忽悠成了黄金一样的东西

我一直在想:这个币除了能够实现匿名交易,洗钱等违法犯罪之类的作用简直能给社会创造任何價值,除了需要大量的机器进行计算还浪费少电力等相关资源,毛用都没有可他就为何突然火热值钱了呢?

我理解为这样为何呢?

伱看互联网这几年里面出来多少大忽悠、小忽悠一群忽悠,

动动马云、什么的张嘴就来,各个能谈善变的

小黄车、小蓝车那几年,哪个是搞两页PPT就漫天吹又是风投、又是上市的,结果死了一批又一批关了一批又一批。

等浪潮退去都死在了沙滩上。

什么区块链、什么这币、那币的

说白了就他娘的游戏币的一种么,可以换钱可以跟钱进行等值兑换而已。

这些互联网神人包装一下写几篇软文新聞稿,然后就开始忽悠懂的人投钱进去开始类似庞氏骗局的战斗,最后崩了无所谓反正自己赚到了。

能创作价值的东西虽然一时间能夠值钱但是早晚必败,人人都有赌博心理认为会栽在自己手里,等到崩盘那一刻自己会是最后一个接手的,可问题在于恰恰你可能昰最后一个捧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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