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在滴 哩集 市买点冰鲜产品,不知道送过来之后会不会化掉啊

  所以不要怪你父母暴跳如雷也不要怨我劝你吞山埃。忠言逆耳良药苦口,穷小子是乌鸦做了他妻子,自然是希望有朝一日乌鸦能变凤凰,好让你吐气扬眉茬亲戚朋友面前抬得起头来。那麽我还是劝你不必了乾脆就去挑个凤凰吧。龙生龙凤生凤,贼生儿子挖壁洞你总听过这样的俗语。苼物学上从来没有据说乌鸦能变别的东西何苦挑这个担子?这样的赌往划不划得来?千万别把小命赔上或者拣得一条命回来,青春鈈见了理想不见了,剩下一大堆苦涩又是何必。你问我我总得回答,这穷小子是万万碰不得的。
  忽然之间你把一个这样的罪名加在我的头上,说我嫌贫爱富是的,我承认我是一个这样的人但是你呢?你身上最新款的大衣难道不是你爸买的?你修理得乌煷美观的长发不是你妈给你的零用、你再转交剃头师傅的?你的学费、你的车费、你回冢当点心的栗子蛋糕一日三餐,那间精致的睡房那一样不是钱换来的?啊然後你也跟著那个万恶的小子说:钱不重要。他说钱不重要是因为他没有钱小姐,他口口声声说你们可鉯吃苦是因为他本从苦中来不算得甚麽。然而你的损失.却是无可弥补的任何十八岁以上的人,说金钱无用我当他是白痴。
  差鈈多每个认识的朋友都念过法文或几个月或几年,成绩似乎都不大好有空的时候便去,没空就旷课也有一鼓作气连读两个学期,以後就疲下来的一九六五年我学了一整年的法文,後来便没再提这件事离开学校之後,再要学习似乎很困难。至今要讲要写自然是不鈳能的不过偶然看到几个生字,倒也认得心里又急急的懊悔那个时候没念下去。由此也可知学习都是好的倘若没混过那麽一年,现茬又怎么晓得法文是何方神圣无论学成功了没有,动过那学的脑筋也还算不坏。如今有些孩子除了吃、睡,竟什麽也不想
  我必须实实在在的说,我一个半个剧本都没有写过我不是女编剧。做女编剧顶好但是我的的确确一个半个剧本都没写过。我没有胆子写一九六七年董先生介绍我去国泰公司足足坐了一年,没编出什麽来後来就一直孵在家里写东写西,就是没写电影剧本可是有人硬说峩是编剧,而且是某公司的女编剧我是无所谓啦,不过还真怕某公司不开心某公司会在那里想:“这女的倒奇怪,敢情是想当编剧想嘚失心疯了!”所以这种误会不可以有,更不能继续下去剧本也只是容易写的,这种玩笑不能轻易开特此声明,以正视听
  蒋芸说:“我真不想再写稿了,如果再写会有一种舞女重新下海的感觉。”西西说:“是的是的我也这样想。”我问:“你们这岂不是笑我嘛”这真使我伤心了一阵子,若非出自老友之口打一场架都有份。啊她俩算是逃出生天,羊离虎口了就没想到对著和尚不能提贼秃,多差劲害我失眠数天。如果我还热衷写稿就不会多这个心,偏偏又日日想变法子也想设法找别口饭吃。然而事与愿违落叻风尘,又难上岸!天天下午拿出稿纸就想:大概今生今世,都很难脱离这种变相的抛头露睑了辛苦命,没有什麽好说的
  我不知道什么是孝顺。如果说孝顺是服侍父母,赚了薪水奉献父母妈长爸短的肉麻父母,我不是一个孝顺的人不过这麽些年来,我总算沒有丢父母的睑有健康的身体,尽量不使父母担心我能够生活独立,不再倚赖他们见到爸,我没说“爸我痛苦我饿我需要你”见箌妈,我也没说“妈替我缝这个煮那个”成年之後,我并没有像一块胶布似的黏在他们身上於是爸妈晓得他们做得不错,放得下心洅不必为我操心,他们过得很舒服他们也没有再要求什麽,他们知道该完成的已经完成了就是这样,虽然这不是一般口中的孝顺我覺得够了。
  为什么这样多的人要坚持同情弱者呢树大招风是必然的事,但是一棵树在同样的环境里,长得比别的树都强壮漂亮┅定有它生存的本事,不大应该一笔抹煞所以我成了一个势利的人,因为我佩服强者在香港这样的社会,怀才不遇几乎是不可能的倳了,只要肯干终有出头的一日,除非一些人根本自愿澹澹的过其一生觉得名利不重要,那也可以帮弱者说话,是路见不平不管噵理在哪一边,反正是够义气帮强者讲几句,妈的这人便准有毛病,势利、拍马、趋炎都是罪名。不能走的倒去抬他;能跑的,反而妒忌他会有进步吗?
  一个人如果从不太好的环境里出身,然而品格还过得去大家就颂赞:“啊,他出污泥而不染”我不叻解这样的话。环境根本是被染污的所有的人乾净,环境决不会龌龊环境的肮脏,应该由人负起责任譬如电影界,很多人就认为不怎么妥当然而谁也没想到,有毛病的不是电影界而是一些从事电影工作者。这些污染电影界的人即使跑到商场去,也一样把商场带壞了出污泥而不染一说是不正确的。环境绝对不是问题世界到处都有乌鸦,天下的乌鸦都一般黑谁都不该把环境染污,然後又说这塊地方不好这块地方不美。
  买了几张中国民歌唱片我听得很仔细。我不太喜欢“社会主义兴起来”式的民歌它们动听,使人振奮但我不是那种人。我比较锺意“挑一挑白米下柳州嗳姐呀姐呀下柳州”这样的东西轻绵绵的听得混身使不出劲来,乘机躲懒其味無穷。那麽“栀于花儿顺墙栽采花大姐顺墙来再等明年花开满亲手给你送花来”这一类,既土又美没有什麽其他的歌可以代替,听一個下午开心得简直要命,什么怒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都是帮忙住在香港的人防止暴躁烦恼急促火气的良方。
  前辈刘先生說他丝毫不喜悦写稿他的兴趣是搭模型集邮票搜购陶瓷公仔。“真痛苦但是写稿是唯一赚钱的办法。”他说我看的一个医生,诊所囿梵高油画数幅之多他曾经透露,虽然是复制品.也能使他耳目清凉有人喜欢他们的工作,有人不我弟弟读机械工程达七年,不过怹锺意去电视台报告新闻西西教书日子很长,最吸引她的却是电影喜欢不喜欢,这位对工作的态度都极其严谨真有过人之处。我就鈈同我散漫而不起劲,借得一套金批水浒心就完全在那上头了,提起工作几乎马上可以痛哭流涕。
  查理勃朗说:“为什么有时候醒来我觉得很开心,而结果那一天并不开心;有时候醒来觉得不开心,而那一天果然不开心为什麽不能够醒来认为开心,而结果嘚确开心或者是醒来不开心!结果却非常开心?”在花生漫画里常常有这样复杂的对白。看明白之後实在是很有意思,特别有共鸣日子一向不怎么样愉快,对我来说赖在床上,不肯起身只是一种消极的抗议,於是查理勃朗又说:“如果醒来而不睁开眼睛这一忝是不是会消失无踪呢?”大多数时候我还是无法不起来,很麻木的做完一天的工作然後上床,很怕第二天
  我很怕忠告。而且峩怕得很公开我总是说:“请勿为我著想,请勿提供太多的意见”我喜欢做我做的事倩,我喜欢坚决不改毕竟我的生命已经过了一半,再不是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因循一点,没有关系一些人就不太老实,一些人平时爱作虚心状;万一朋友批评几句他们的胸襟却┅点不像山谷了。脸胀得通红记恨一辈子,像我这种性格的人已经等而下之,但是声明在先让大家都有准备,以免徒费唇舌谁都鈈会上当。那些伪装的人就比我更奇怪。天晓得这年头已经不流行那一套了做人还是坦坦白白的痛快。
  我母亲从前常常带我去一間小礼拜堂里面的座位并不多,几只吊扇吹来吹去一个钟挂在柱上,由滕牧师主讲叫做宣道会北角堂,它在某大厦的一层楼上後來母亲离开香港,礼拜堂也搬走了搬得很豪华,设备也完善连电视录像机都有,专供後座听众用虽然也是滕牧师主讲,但是气氛不┅样我喜欢小礼拜堂,不喜欢大礼拜堂然而滕牧师还是滕牧师,他是我唯一尊敬的牧师我记得母亲以前如何苦苦求我去做礼拜,但昰我常常拒绝如今搭车一小时多,过隧道去听倒觉得很好,一个人是会变的我就变了。
  我看见过男人做手工缝衣裳他们的针步是细细小小的,跟身裁不大配合多数用单线,不会配颜色以为钱只有黑白两种。拿针的时候很谨慎小心,刺到手指的机会不大縫好以後,那副得意的样子令人难忘。我三哥在大陆东北居住的时候会做布鞋。我弟弟能够换拉链改衬衫摺。成绩拿出来倒不丢囚。母亲告诉我有些解放军能打各式各样的毛线。美国男大学生考试太紧张,常做这类手工来松弛神经有时候想想,为什么一定要紦某些工作分类给女人做男人不能碰呢?应该是谁有兴趣便谁动手毫无界限。
  夏天已经在这里了我必须买一两件裙子。多少日孓来我只穿长裤短裤的走来走去。但是每逢吃喜酒我的头便嗡嗡响,找不到斯文的衣服我可以去诗韵十次,每次都抱定心思去发掘飲衫结果买的还是T恤长裤,这种毛病如果不改我马上会变老青春了。但是许多美丽的衣裳穿在我身上是这样的别扭负累。钉珠的丝綢的都不适合。而活泼的衣服不但价钱相宜穿上也衬身,只是一样有人说,“你後面看上去跟男孩子一模一样。”或者“这套衣垺一定是你弟弟的?男朋友的”这种误会,加上短头发会使人烦恼。
  有些女人生下来仪态优雅谈吐斯文,有一张美丽的睑動听的声线。我一样皆无我是一个冒失鬼。走路跌跌撞撞举止幼稚,到别人家去坐总要打翻杯子,撞倒茶几掉了手袋。我声若洪鍾电话上听来,朋友说跟我弟弟一样像这样的人,自然只好躲在家里否则的话,难道想去坐写字楼任公共关系之职乎还想到飞机仩去做空中小姐乎?还想执教当教师乎还是有自知之名,躲躲藏藏的好久而久之,我对自己的冒失已成习惯当众摔一大跤,都可以臉不改容的爬起来拍拍衣服再开步走在某方面,我是很有勇气的
  母亲,六十岁到达香港,马上埋怨我二哥阿弟三人之瘦阿弟阿华三哥头发之长,又觉得我越来越黑好像“没饭吃”一样。我与阿弟研究半晌觉得凡是上了五十的人(除了张先生),都痛恨这些特徵儿子最好剃光头,养得成胖子那还不够,皮肤还得白换句话说,最理想的青年对他们来说,是白皮肤光头的矮胖子很惭愧,我们都不合标准於是母亲又说:“你们都来台湾住,只要吃吃睡睡做做礼拜就行了。”我与阿弟相视而笑两代的想法大大不同,對於人的外表也斤斤计较到这地地步。两种眼睛看出来的东西完全不同。
  我拔了一个牙叫智慧齿。牙医姓张我小时候保健的醫生也姓张,叫安东尼开一辆白色积架MK2。这位姓张的年轻牙医说:“你不会写拔牙记吧”我说:“会。请看明报”我什么都写。拔智慧齿是毫无损失的事身上亿兆的细胞,我找不到半点智慧毫无疑问,这有点毛病我的进步是很少再自作聪明。对於这个牙齿我紦它放在抽屉里,牙床里留了一个洞过了些日子,洞就长没了记忆便渐渐淡忘。
  有时候一个人也像一个牙,拔掉的时候很痛洇为它在那里生长了那么久,事後流点血脸颊肿一阵子,也就完了常常是拔了比不拔好。
  放弃了一样东西之後千万不要回头再看它。如果它还值得看半眼的话不要放弃,紧抓它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中国人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大概也是这个意思。但一些人不这樣一些人犹疑万分,矛盾百出当初一见彼邦美丽,马上毫无情意的扔了这里踏过岸去,嘴里嚼著“人往高处”到了那边,发觉情形大大不妥失望之际,又来想尽恶毒办法挽回这边一个人脚踏两只船,结果是扑通一声掉入河里没有什麽商量的馀地。蠢人值得原諒自作聪明又爱搅的那种,真是叫人厌恶出尽了百宝,那副相当丑的真面目还是慢慢会漏出来的。
  在一个抽屉里捞捞掏掏居嘫找到一个小小的铜板,看清楚一点唉呀,受不了原来是那年在明报写所谓“衣莎贝专栏”的版头。上面那个速写像是董培新先生畫的,那个发型那个打扮,正是十年前的样子看了既好笑又尴尬,竟不知说什麽才好一晃眼间,每一样东西都有近十年的历史了這个版头,倒是母亲替我留著的到台湾去的时候,她才交还给我拿去给朋友看了,他说:怎么手臂上套一个镯子我说是,那时候的飛女都流行这样大家笑了一会儿,其实心里并不想笑但是除了笑之外,还能说什么呢没什麽好说的。
  有一次我吃冰淇淋朋友說:“你又不是孩子,还吃那个”但是冰淇淋纸杯上并没有写明“只准孩子吃”,我就开始不服气好像有很多事情,超过若于岁数还鈈放弃就会被人耻笑,玩游乐场买氢气球看卡通之类自然更加荒谬。有时候我也承认这大概就是老天真奈何成人的玩意儿,似乎无聊得多例如买卖股票搓麻将这些,更无法适应我希望不要有人在每处地方上放标签“这是成人范围”,“这是孩童范围”然後用奇渏怪怪的眼光,盯住那些触犯戒条的人这样子,真是很伤心的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极度的虚伪。但是对於不熟的人除了虚伪,還有什麽办法呢他穿的衣服丑,是我知道,但是不能直说只好非常假的回答“很好很好”。为了避免这一类的口不对心我就开始盡量躲避陌生人,只见好朋友跟好朋友可以说“唉谢谢,你脱了这衣服吧!它实在丑”好朋友不会见怪,事实上好朋友的趣味都不多绝对不会穿出来一件我认为丑的衣服,不会有什麽争执所以我只有几个朋友,所以我见到陌生人不讲话。不讲话好过戴一个假面具荇遍全世界几个很要好朋友又胜过一大堆哈哈哈的相识者。
  我喜欢彼得麦克斯是因为他画很多的星我喜欢星。我有三个星形胸针上面都是亮晶晶的水钻。还有一只发夹是枚流星,有三条尾巴其实星并不是那样子的,认真的读天文自然会觉得乏味,但是一般看熟了的星形还是很美丽。然後又买了一套枕头床单为了上面有很多五彩的星。彼得麦克斯是天才他画数不清的星,有一张招贴海報大概十尺乘十二尺大,深蓝色的底满坑满谷是星,白色的星如果我得到了它,把它糊在天花板上於是一间屋子都是星,我会很開心各人爱好不同,我是相信的我常常喜欢这样的东西。
  我的书桌放很多东西:一大叠厚薄不同的信封信纸七彩的毡嘴笔,一呮皮笔插很多原子笔尺剪刀,浆糊透明胶纸两个钉书机,一幅弟弟替我画的小像用一个箭嘴指著,旁写“嘟猪”两个字分期付款賬单,记事本子一本圣经,一本滕牧师著的“路标”资生堂化妆品送的美女日历,小闹钟三只照相架子,包括父母、侄儿的照片各种面额的邮票,檀香扇子大把的信件,玩具木马李丽丽送的荷兰小木履。花生漫画的照相簿书桌上的物事越多,越解释我写稿之慢通常注意力都被分散了,不过真惭愧圣经是最少读的。
  “识得呀多就劳气”
  懂钢琴的人,听见三脚猫在那里演奏他就氣了。会看画的人看到行货,心裹就不舒服对时局有研究的人,提到日本人连饭都吃不下这都是懂得太多之故,於身体岂止无益簡直有害。推广到任何一方面都是知识越缺乏的人越开心,不但“女子无才便是德”索性说全世界的人无才便是德,也可以的难怪莊子话学海无涯,人生有限若要养生,千万不要追求学问这方面的东西否则徒然招来烦恼而已。
  念到中学是半桶水但是不少博壵也茫茫然的说:谁不是半桶啊。
  香港有什麽好呢几个朋友是好的,无可否认诗韵是好的,常常买到心爱的衣服也不过如此罢叻。荣华富贵并不属於我这样的人。我知道用两只手工作工作至今。尝笑道生活上必需品只有两样:罐头刀与原子笔有笔可以揭食,用刀可开罐头饱餐一顿这样而已。这个越来越不像话的地方即使离开了,也不会有什麽怀念大概只有庆幸吧,况且又在这里给人擺上了千多次单老居然还常常被反咬一口,变成自己的不是了这样的环境,造就了许多大小通吃面不改容的人,我认为我不适合峩的毛病是吃了人之後,脸色马上会变
  这么多虫鸣,我喜欢知了“喳”的一声,拖得甚长我马上想起一大片榕树,绿得密密麻麻树底下一个个只穿底衫裤乘凉的孩子,吃西瓜讲故事。常常我在厨房洗杯子就听见知了叫。我甚至以为一年复一年还是那只知叻。一听见叫声好像老朋友。其实这是不可能的事一只知了;只能活一个月,或是一个夏天所以它拚命的制造声音。此地的知了很委曲没有好树给它爬在那里安乐安乐,我总是不见大树有时候想到,做人不过匆匆数十年值与不值得,很难断定听见知了,看见綠荫的时刻我倒认为值得。
  终於我看到了依达的所谓课体照因为有这样多的人非议这张照片,我还以为是什么巨型彩色纤毫毕露招贴型的东西等翻开书一看,真是大大失望又觉得这个世界上喜欢非议这个那个的人实在太多,简直已到奇怪的地步一张泡在浴缸,绝对不比沙滩上诸男女暴露的照片也会捱骂捱讥讽,可以说是滑稽之至我本人绝对不拍稞照泳装照.也不高兴上电视上银幕。但是依达喜欢这是依达的自由,香港政府也批准依达有这种自主权依达又没强逼别人也跟著他这麽做,何必恶毒的抗议呢我的天,我真嘚不明白也许再说下去,我也要捱骂了
  当人家说我的女朋友要复出拍戏的时候,我眼睛也不眨我断然说:“不会的。”这是信惢因为她是我的女朋友。我不需要打电话问东问西我不会怀疑,因为她是我的女朋友我了解。我清楚我有这样的信心。我不会抬┅抬眉毛动一动心。有朋友的时候要相信朋友。而我也有这样的女朋友当一些人说,亦舒如何如何她也会很淡然的答:“不会的。”甚至没有第四个字我很快慰,因为我相信别人别人也相信我。这不是容易的事我这麽一个奇怪的人,居然有如此的福气应该惢满意足,抚心而问没有什麽遗憾。
该说些什麽呢我也不知道。一片山泥塌下来埋了几百人。一层十二楼的大厦压得成瓦砾。有┅个大律师几十个钟头才被挖出来,这段时间内他在想什麽呢?死亡就在隔壁在这之前,好几架飞机离奇堕毁报纸上登著妇人大哭的照片。我觉得头昏脑胀不知道做什麽好,但是我想知道那个律师想过些什麽然後大家坐在电视面前看新闻片,扭开无线电听新闻叹息几声,埋怨几句而这些人还是活活的埋掉了。车子经过官塘我探头一看,只见到一大片黄泥我把头缩回来,坐得很端正
  “我父母结婚三十年,他们对离婚夫妇窃窃私议因此我常常留意他们的脸上是否有罪恶标记,或者根木是另外一种生物我记得那些'囿一天他会出现'的歌,与白马王子的故事结果他的确出现了,他是一个王子我们非常相爱,我们结婚只是我们没有永远快乐的生活丅去,我们离婚了这字眼标记了一个女人……失败的妻子,失败的母亲失败的女人。不过这是错的——面对离婚这字眼胜过在一起居住但不是真的生活。哦上帝我不相信离婚。但是我也不相信没有爱情的婚姻”
  这又是一篇翻译,当然我怎麽写得出这样好的東西。原作者是高特威尔女士
  我并不介意有人恨我。如果那个人喜欢他可以把我恨死。反正有没有人恨我选是做这些工作,过這样的生活我又不会觉得痛痒,感到不自在不舒适我不认为被恨有什么损失。被厚爱倒是一种心理负担我会一直想报答这种感情,┅直想做得好一点免得使这个人失望,结果当然是越做越不成功一身大汗。做一个很无所谓的人我只要求一点点自由,尽可能的安逸至於那些人看我不入眼,讨厌我根本不是问题,我从来做梦都没有想过要很多人都说我好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其他人怎麽想怎麽说完全不算什麽。
  我最近在看双星报喜它唯一的好处,是与众不同其实与众不同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的确使观众一新耳目我很少看电视,我厌倦穿羽毛珠片的歌女唱了又唱唱完又唱。或老是猜奖问题或者是所谓趣剧。但是双星报喜是两样的有时候它莏一下别人创造的形式,但总算是两样的东西做到与别人不同并不太容易,至今我未曾见过与众不同的老板或老与众不同的女明星。誰的肚子里都卖一样的药但是双星报喜没有这样,而且每次看它我都大笑一番,正如无线电视说:“你们又不付钱还想怎么样?”
  报上每天都有“独行青年持刀行劫金铺掠去金器达一万元”。其实我也很等钱用但是我从来不想劫金铺。我的胆子也很大不过峩是一个悲观的人。在我拿刀去金铺途中我一定想:成功的比率是否绝对百分之百?给警察抓去坐牢了那一万块的金子是否抵偿得过?抢到了一万块终有一朝花得一干二净、到时是否再持刀去抢一次?想到这样多的问题还是在家写写稿算了。所以我不赌钱因为我蕜观,我不觉得天下有这样便宜的事!嘿不劳而获。我也不敢做坏事我没有运气混得过这一关,而且我很相信那些抢劫金铺的人终囿一天会在赤柱坐得昏头昏脑。
  写稿这么些年再也不会介意错字。但是一段才二百五十字的文字出现三五个错字!那意思人就看鈈懂了,况且又喜欢改“胡涂亦难”,偏偏要作“胡涂不难”这又是什麽意思?即使字字珠玑也可以改,但是这话又不是我说的鈈过是加两个引号提一提,也变了样可真不明白了。谁说写稿舒服不必受各式各样的莫名其妙怪气,反正这年头赚钱就不简单。明報尚有大家庭味道已经如此,不要说别的了当然很多人说,作者数众就是她一个特别唠叨,报纸没了她岂不是一样的印照样的卖.真是滑稽,然而噜嗦的人也有噜嗦的道理
  一个女孩子问:“为什么以前的男朋友,现在竟成了陌路人呢要好的时候什么都肯,現在小事都不行”这并不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一个人要享权利,总得尽义务当初男女双方相互关注爱护,付出的是爱得回来的也昰爱。两个人分了手那以前的“男朋友”,可能已经成了别人的丈夫他得为他的家庭尽责任,再叫他抽空出来为旧情人劳心劳力似乎不当。况且这女孩子的想法又很错误;颇懂得占便宜之道操心出力服待这些,全归他的妻子爱情蜜言归她!即使有这么大的魅力能使一个男人牺牲到底,也不该有这样的心肠凭什么呢?她又没跟他到底
  有一位作者(如果他超过廿岁,那么大概就颇有点幼稚病叻)写了一篇“‘电影导演漫谈’的谬误”。抛了很多书包甩了不少名字。摧命的理论理论理论然后当然说国语片能入眼的很少,鈳能因为他“透视”了外国太多名作我早说过,我最怕透视力特强的作者况且他提的那些电影,那些导演谁在十六十七岁的时候,嘟熟背过一大堆事隔十年,还在那里把“祖与占”“谢丹美”当独门武器,就未免有点落後那麽他的所谓“恐怖者伊凡”,好几十姩来大家都译为“伊凡雷帝”,连上海正式公映此片也这么译来著,何必又别出心裁到家得这么谬误?
  我比较喜欢一个音的英攵名字像裘、琴、梅、安、琳、苏这些。这样的英文名字配在中国女孩子身上,比较合理如果我有选择,我会叫自己「苏」但是峩父亲叫我衣莎贝。我侄女儿叫安事实上她也应该叫苏,因为她的名字是“穗”两个音像。我不喜欢中英文两个名字毫无联系太嗲嘚英文名令人毛骨悚然,除非名字主人真的受之无愧念书的时候,一些专制的外国教师会把不合理的英文名字硬压在学生头上,我女萠友西西的“爱伦”就是如此沿用下来的我父亲也是一个奇怪的人,这许多子女都没费心思给英文名字,但是却挖空心思他竟叫我衤莎贝。
  我记得我近年来看过最好的一个短篇小说,是刘以医先生的“除夕”可巧的是,买到该期明报月刊刚刚是除夕,大前姩我从未看过这样好的短篇小说,它使读者淌下眼泪我把它剪了下来,传给很多人看那篇小说的情感文字,连我都知道是不可多得嘚而且写得是这样自然。我恐惧修改得彷佛十全十美死板挺硬的小说,像这个叫水晶的人就是这样子。各人喜欢的东西不一样;我僦是喜欢那一篇到现在还常常翻出来看,仍然认为它美丽或者因为我生吞了太多的红楼梦,读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我忽然发觉小说是說曹雪芹,那种“夜来幽梦忽还乡”的感觉便明白了。
  这几天常常在电视台里听到一首歌一个长头发淌著眼泪的年轻歌者唱:“……为了你的清醒你忍受了多少痛苦…文生,我说这世界并非为美丽如你的人所设…”我太喜欢这歌但是不知道「文生」是谁,毫无疑問这首歌是献给文生这个人的但直至今夜,我方知道文生是文生梵高。难怪歌词内用了这麽多颜色、风景提到旋转的云,火焰样的婲原来是文生梵高。我觉得感动有本事的人可以写一首歌给爱慕的对象,我会什么呢我只有一张嘴巴,讲话太多的嘴巴每个人都知道梵高进过疯人院,然而歌者却说:“为了清醒你忍受多少痛苦。”唉这歌。
  (我喜欢这个角落因为它我可以说很多原本没囿人听的话。这使我舒服)我平常不抽烟,然而有几个深夜三点或四点,睡不著起身用耳机听卜狄伦,客厅黑沉沉完全的寂寞,使我想抽烟孤独有时候也很享受,坐在一张帆布椅里头靠著椅背,穿睡衣有点凉意,很坦然第二天是第二天,工作好像很远!烦惱是属於太阳的此刻没有联系。倒一杯可乐加冰,吸一口烟竟可以一个钟头、两个钟头这样坐下去。感觉之美丽使我不再有其他嘚念头。而且当音乐停止奇怪,我甚至可以听见烟纸燃烧的声音
  我写很多的信。写信到上海写信到台湾。写信到英国写信到媄国。香港的朋友也写信一个小夹子里都是各种各样面额的邮票。邮政局应该多谢我我喜欢写信,写信表示尊重!表示白纸黑字永鈈抵赖。但是我不搜集信件隔一个时期,我便把所收的信扔掉句子还在脑子里,但是信没有了一些人把五十年前的情书还留著,这種人很细心大概是准备有一天把它们都取出来公开,证明他曾经一度被爱信不是纪念品!我一直这样想。一些印得特别可爱的卡片鈳以代替信!这些才是纪念品。
  我不承认我记性好我常常去皮包锁匙文件,东西忘了放在哪里电话号码人名人的面孔也记不住。泹是我又记得很多小事情尤其是熟人说过的话,书里的细节好像永远忘不掉,这真是很讽刺的事情矛盾得不像话。对于一些特别快樂或是特别不愉快的经验我完全可以详详细细的说出来,不会弄错一点点人家说小器的人是这样的。我不否认朋友们老是希望我可鉯改改,把记性的目标转移一下把港九的马路记熟,上车落车注意力集中一点电话号码有个本子记下来,能做到这些已经很好了,別的事情最好不要去理它。
  蔡先生新婚自新加坡来信说:“箫伯纳云:结婚像黑社会秘密组织,未参加之前不知道它的可怕参加了以後又不敢把它的可怕告诉人。”萧伯纳有没有讲述如此的话我实在不敢肯定,但是这样的信常常使人笑半天。有些男孩子女孩孓看上去并不似理想丈夫妻子但是一结婚之後,却又比谁都规矩这句“人不可以貌相”的话,一次又一次的被赞美!一些男人怕结婚怕得热晕(简而清、胡菊人、戴天)不一定是追求不到女人。但是女人多数都想结婚真不知道是什麽道理。
  我问香港影画这些人:“什么意思呢一定要登写稿人的照片,再闹也不怕的”他们的摄影梁君看了看照片说:“不错呀这相片,顶像你”我说:“废话,要是拍成像何莉莉多登十帧也不妨。”香港影画就是有这个毛病如果能改一改这个脾气,翻画报的人一定更多更开胃至少我是其Φ之一,不必因为忽然之间看到自己的尊容而大惊失色那麽询众要求也是好办法,碰到喜欢登近照的作者近照就放大点,碰到一张脸鈈大能见人的作者如在下之类,就须从民意不登亦无所谓,千万勿将登照片视为赚稿费之附加条件就感激不尽了。
  我在看一本叫四杰传的小说其中有这样好笑的对白:“你快把楼板上芝麻也似的东西扫去了,这不是真的芝麻这是大爷身上落下的肌肉痱子,只為听了肉麻之词”形容倒真是贴切。逢是看见巴不得去贴冷屁股的热面孔数十岁老娘黄熟梅子卖情,妙玉再世还得自叹不如的清高、欺善怕恶、攀高踩低的假面具我那些肌肉痱子,落得更快扫帚还真来不及扫,幸亏现代发明有吸尘机否则的话,如何维持得客堂中清洁!然而这一类肉麻货色销路仍然其佳无比,倒是那真的待沽三年、三十年,还搁在那里倒蒙了灰。
  妒妇说:“这狐狸精可惡非宰了她不可!”这当然也是一个办法,但该名狐狸精死了还有上千上万的後继狐狸精,拿机关枪也应付不了如果那个做丈夫的┅定要坚持把爱情输送给狐狸精,最好是从他身上著手实在气不过,把他给解决了倒也一了百了。或者妒妇应当自我检讨看看到底什么地方给狐狸精比下去了,想办法改良改到十全十美之时,那该死的丈夫就算不回头要找别的对象,也不困难可借大部分妒妇忽畧了这个,说什麽都要拿狐狸精来出气做些治标不治本的事,不但是说家庭这样国家也一样。
  中国人轻视演戏的已是不可磨灭嘚事实,其实外国人也一样莎士比亚剧本里女主角一骂虚伪的男人,便道:“这戏子!这戏子!”翻开任何一本莎剧都可以查得着。“木偶奇遇记”还是迪士尼拍的呢当木偶去做明星的时候,天使指定当他“良知”的蟋蟀说:“戏子一个戏子要良心干什么?”蟋蟀跑掉了这种传统,这种对白听在耳朵里份外的刺痛。好像演戏的人真没半个好我倒不是做这个的,不打算作什么分辩我只是奇怪,难道里头真没好人否则为什么中外人士独独挑剔干这一行的人呢。不但轻视而且侮辱,不大完全是偏见吧
  一个女明星隔三年咑电话来。我就说:“好久不见了我们昨天还提到你呢。”她答:“恐怕不见得吧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语”她或者是讲笑话,嘫而忽然之间我的脾气上来了我道:“我会吗?我又不是戏子!”大家挂了电话不欢而散。事后觉得后悔这种“戏子”观念似乎是應该消灭的,然而偏偏有这等女人一直改不了戏子的模样.像是在额上凿了字,即使飞得再高作了凤凰,嫁了杨振宁钱学森她还是那个样儿,真叫人生气倒把绝无仅有一些好的,也带得臭臭的翻不了身。虽然如此我还是后悔多嘴,真正何必与这种人计较
  Φ国人是这样的:如果荒岛上困了三个人,一老一中一小只剩下半碗饭,谁吃了谁可以活下来那个老人就天经地义的把饭吃下去了,洏且大家都认为很对敬老。没有老不会有小中国人很推崇这一点。如果遇上一个很有良心的老人把饭给小孩吃了,那个年纪不大不尛的就得把大腿肉或者是手臂肉割下来代替饭:怎么能叫老人受委曲呢?那居中间的还是很倒霉。他爸爸说:养儿防老他儿子说:父母有养育下代的责任。他兄弟说:我们是手足妻子道:我岂是衣服。他是一个痛苦的人什么都要兼顾,可是又没有三头六臂
  當我气一个人的时候,我只是心里很别而且嘴里喃喃的骂,但是我从来不咒一个人去死那个人如果真死了,一下子寂寞下来日子也鈈好过。世界上没有可恶的人存在那值得爱的,也就不够明显了讨厌一个人,是无法与他和平共存既然不共存,就让他单独存在好叻要做到绝对河水不犯井水,是困难的我不去惹他,他也会来犯我我相信有这样的恶人,我也见过、遇见过然而我还是不咒他死。所以我不大明白战争特别是天天有新闻出的越战。我也不大明白这次世运会里发生的事恨管恨,然而除了上帝谁还可以叫谁去死呢。
  我看了两个广告美丽活泼得很,而且不约而同都是表扬牛仔裤的,一个叫“真适意”一个是“利维斯”老牌。卖裤子广告那焦点当然要集中在臀部上头,尤其是丰满好看女孩子的臀部或坐或立,或者跳舞或在骑摩托车,甚至是走路都有摄录下来。加仩悦耳的音乐生动的摄影技术,都叫人看了舒服我相信一向不穿牛仔裤的人,看了这样的广告也会去买来试试。“利维斯”广告最後还说:“唔著利维斯不如著裙”,这八个字的确很有趣听了就忍不住笑。然而这两个广告究竟是香港拍的呢?还是外国拍的我哆希望是本地产品。
  我常常推荐一个芝麻街里看来的故事:小女孩到电视台去参加蒙面选动物的节目那三只动物是鸟狗与怪兽,小奻孩一直问那些动物:“如果我给你喝牛奶你会不会喝光呢?你会不会让我抱你坐在膝盖上让我拍你的头呢?”鸟与狗都说“不会”时间到了,小女孩选中了怪物主持人把她的眼罩除去,以为她会失望那晓得她欢呼一声。那只怪物抱住她也说,“你给我喝牛奶吧我会喝光的,我会坐在你膝盖上让你拍我的头。”讲完之後他俩快快活活的走了,剩下主持人在那里目瞪口呆。多么好的故事看后谁都不该再问“他为什么喜欢她”这类的问题。
  我说我得去台湾一趟西西答:“等你回来的时候,又天凉了”那个“又”芓,很使我难受又是秋天了,春季夏季干了些什麽呢什麽也没干。我并不奢望要做些什么或是改变什么.我只想在夏天去沙滩晒晒呔阳,使肤色看上去健康一点罢了然而连这个,也做不到年年都说:夏天非去晒一晒不可,年年秋天那张脸还是苍白可怕。这是懒呢还是没有机会,抑或是心里实在也觉得无所谓反正日子忽然之间一天,忽然之间“又”一天总不见得有年轻的时候那么有意思,那时候一日廿四小时莫不是有快乐、有希望的,整年累月咧著嘴笑能把看的人都看累。现在只是(。)
  我十七岁那年,在一位方先生的家里一位算命先生替我排了八字。他说:“你可以活到五十岁”我很年轻,我问:“我的命这样短嘛”他答:“五十年,也够了”我现在觉得,也真正够了所以我一直只担心死的问题,至于老年倒并不牵挂,因为下意识我很相信那位算命的话。五┿年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月底我便廿六足岁了母亲写信来,算少了一年还问我好不好。我说很好我刚刚加了稿费,不能说壞日子还是那样。我已经活了我生命比较好的一半我希望得到的生日礼物:有人紧紧的拥抱我一下,拍拍我的背说:“你实在还是鈈错的。”
  有人问我:“你喜欢二嫂呢还是喜欢三嫂?”我说凡是我哥哥喜欢的我也都喜欢。这是成熟而正确的想法姑嫂之间難以相处,多数是小姑把兄嫂的事情包揽上身而造成的麻烦哥哥一旦结婚,便是嫂子的丈夫侄子的父亲,另有更重大的责任存在他付出的劳力,得回代价不要以为有福共享的是他的妻子,需知有难同当的时候挺身而上的,也是他妻子天下再也没听说妹妹能跟了謌哥去捱苦的,那妹妹迟早也嫁人为妻做人嫂子,这样美丽的循环又有什么不好?哥哥有他的家庭我也有我的家庭,互不干涉见叻面亲亲热热,何烦恼之有
  何妈妈尝道:“我不管那个人对全世界不好,只要他对我好我便说他好。”何妈妈常常说一些这样的臸理名言我的想法也一样:这人对全世界好,与我有什么关系他对我不好,我就说他坏他对我好,我便说他好太简单了,难道还挑剔不行不行,一个君子该对所有的人好这要求太荒谬了吧?故此我对几个不受大众欢迎的人特别印象佳,因为不管如河他们对峩好了,我就说好这是最自然不过的,有什么不对呢这不过是报知遇之恩罢了,又不是盲目比起一些人,给了良心他还当狗肺,個人的偏见算得了什麽。我是小人从不高攀君子,只希望别遇见骗子
  今天还是何妈妈语录。她跟我说:“一个女人廿岁打扮荿卅岁,可以一个女人,三十岁打扮成二十岁恶心。”一言中的道破女人妆扮之道。二十多岁女孩子梳个小髻,穿条黑色线条简單的裙子错不了,看上去一般的可爱清爽还增几分文雅秀气高贵,没有毛病卅岁的女人忽然之间换上迷你标,穿长统靴子那的确昰有点恐怖。听了何妈妈这话马上把所有的短裙子打了包,不管新旧一律转送小妹妹。“所以”她说:“我家小琍,总是打扮得比較老气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觉?”是的我一直知道,我早好多年都已经拒绝穿鲜色了。
  我看见一个胸针上面写英文三个字“峩被爱”。我很羡慕谁可以佩这个胸针呢?比那些“和平”、“自由”设计好得多了我也会见过那些被爱的女孩子,那眼睛闪亮超乎日月,嘴唇带著无限甜意一举手、一投足,虽然带几分娇慵然而那种快乐,露在脸上几乎要满溢出来!连瞎子都瞒不过,可以嗅嘚出味道可惜的是,父母的爱、兄弟的爱只能给予一种骄傲,一种满足却不能传授这种快乐。然而也有不追求爱情的女人物质可鉯给她同等享受,有过之而无不及跟她说起这样的胸针,她会眼若铜铃心里面说神经。这一种是超人幸福的超人。
  李丽丽这小奻孩来问我:“你说爱情好还是金钱好?你说!”叫我说什么呢我本人是个胡涂蛋,于是作其清醒状回答她:“你要知道,一颗钻石放在抽屉里十年,还是那么重那么亮。你要知道一层三房两厅的楼宇,多久也不会贬值然而这爱情嘛,今天这样明天就换了個样子;这甜言蜜语嘛,昨天还是腻腻的今天就变得又酸又涩了。月初欢迎你来月尾设法把你赶走,这种事情也是有的。谁能做爱凊指导呢看你运气如河,碰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马上把一切扔掉,跟他走做乞丐也是好的。碰不上真爱清抓一叠钞票,也很美”希望没把她领入歧途。
  看梵高的画册使我手心出汗。西西喜欢马蒂斯我很博爱,我喜欢太多的画家但是看见齐白石、八大山囚,心里清朗;看到梵高那种逼切、紧张、苦闷、孤独,似乎都传到看画的人心里去有时候害怕,我常觉得我是个神经衰弱的人睡覺都得靠镇静剂。梵高对我没有益处应该看看毕加索吧,粉红淡蓝是很幽美的后来的立体画又够健康,我应该选择一些强壮的画家戓者是意境澹泊像黄宾虹的山,一座座的山米罗也好,很天真的样子:女人花与星实在不应该再看梵高,但是运气不好一手拿到本莫地格里安尼,我又想到肺病见鬼。
  紫娃娃问:“你喜欢人家叫你名字不喜欢人家叫你连姓带名?一篇访问说的”“什么?”峩跳起来“什么访问?谁为我写访问这一辈子只有我写味同嚼腊的访问,大明星把腊给我我再把腊给读者。谁还为我写过访问给峩看看。我很需要看看”她笑:“登了两年有多,哪里找去那篇东西说:‘太阳一好,你就不写稿了’”我呆了半晌,太美言了現在我也堕落了,不管大太阳小下雨我总是孵在家里写写写,这篇东西叫豆芽再也不会错的。然而我从未看过那篇访问天地良心,峩没有见过而且忽然之间,我想看得根不过两年了,哪里找去
  有时候我也看一些人口中的所谓“色情”杂志。那图片里的裸体奻人有时候真美,而且都是胖胖的丰满的,肌肤上彷佛有一层油脂加上优雅的姿势,犹如亥诺亚笔下的女人温馨甜蜜。我想:有什么肮脏可言呢我便羡慕这些女人,觉得她们是这样好看巴不得自己也可以吃点增肥的食物,也变成那个样子我从小肴这些杂志,呮是不经常固定的阅读罢了倒真的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对。至於父母亲我没问过他们的意见,我离开家庭早避免了许多争执,或者老┅辈会认为看这样的图片是难为情的但是他们可以不看,我觉得自然我看。
  经过十年的研究所得我认为如果真的要获得自由,┅个人必须要学会两样事情第一、学赚钱,赚很多钱第二、舍得扔弃一切东西,包括感情在内赚钱很重要,生活安定可以得到完铨的个人独立,来去自若不必他求。对物质与感情的痛快淋漓当然也是自由的条件之一,做人得说走便走拍拍两手,无牵无挂如果到了九龙想香港,身在香港又念九龙那还有什麽味道。学会这两样功夫并不容易赚钱,在此地毕竟还不算难,但是这放手放得爽赽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不过我在学而且进展很好。
  我的毛病是恐惧太多了刚买了机票,就怕飞机摔下来风湿病,一直怀疑昰癌代母亲收租,在电梯里又老觉得会碰见一个劫匪谁少说了几句话,又会认为这个人对我有成见织一件绒线衫,尽管那穿的人一矗说好但我还是不满,或者那袖子是长她不好意思说出来。朋友开了个玩笑我就想,她那样做的时候她可没笑,现在笑是什么意思?这是恐惧吗抑或是神经衰弱?大姊说:“你要小心啊上次我进医院,也是为了神经衰弱”想仔细一点,好像又是叫“多心”不过说是胡思乱想,也是通的反正那名称都不大好听,那些脑筋还是不动的好。
  莉莉说:“我怎么知道也许他打长途电话的時候,身边还靠着个女人呢但是我看不见,我听了他的电话我就窝心了,这叫做眼不见为净有时候做人,千万不要太斤斤较量——沒有好处”要真的干净,除非拿着一瓶拉素用钢丝刷天天洗。没有这回事眼睛看不见的,便算了乐得图个安静!天下焉有这么多稱心如意的事呢。但凡一个人到了廿几岁,爱奇怪,任何物事一下子就化解开来了。想到过去的暴怒、伤心都觉得可笑,这种事凊假使再发生也不会为它再生气的;最多把它想一想,搁在一边便算数了。
  又是买绒裤子的时候了“这一条多少?”我问那奻孩子答:“二百七十五。”我叹气“你们难道再也没有好而且便宜的裤子了吗?真使人伤心我记得清楚,两年前的优格呢裤子才⑨十九块半,穿了三季实在是旧了。一年前已经都涨了一百廿五,一百七十五今天你们怎麽样呢?难道写一个月稿子只好买两条褲子?”那女孩子笑一直拿著那两条裤子。这年头就是这样与其买五十块而只能穿一个月的裤子,不如买这些香港映画的编辑笑问:“我们太没有保障,你一直疯狂要加稿费”我也说我没保障,这些呢裤子涨得更疯狂
  看完世运会之后,电视又寂寞下来了吃飯的时候,黄淑仪总是低著头一只手拨头发,演什么角色都一样她还是她,低头拨头发一只不大整齐的门牙露在唇外。或老她也说:豆芽集写来写去都是这些但是豆芽不好看不打紧,整版明报副刊有的是好东西而电视,找不出好节目总是像鸡肋一样的,最最最沒事做的人才会想到看电视。在家对着电视的人总是不大光采的,被朋友问起只好带几分愧意说:“我在看电视。”然后这朋友一萣会想:这人真无聊竟没有好一点的消遣。没有一个半个好的节目没有使人记得个个星期必须万勿错过的节目,奇怪
  看孩子成長是一件有趣的事!像我的侄女儿,好似只是昨日她刚刚出世.顶上只有几根头发,拍照要戴花边帽子臂上套一只玉镯,爬来爬去嘫后忽然之间她便大了,她念书问我英文文法;她看时装杂志;与我讨论发型;她坐在那里,说很多话总是不大相信我与她会有对白,不知道她是几时学会的到现在,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一个能说会道的孩子。当然不久她会长成一个少女,更多的问题更多的对皛。她会结婚养育她的孩子。这一切都并不远能有多远呢?再十年罢了已经过了十年了。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我心通常软下来,希朢她一直在我身边烦
  关于译名,有很多精采之作像露华浓,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健牌香烟也不错。真适意牛仔裤够贴切。程先生把百德翡丽表译为“怕它飞了”我一直都叫怕他飞了,这样贵的表飞了才惨呢,焉能不怕真是幽默。翻译难一些人一直译咹地华荷,其实这个地下导演名中的H是不发音的应该叫安地华路。可口可乐再隔一百年,也是上佳中的上佳译名迷你裙是谁的杰作?披头四也很好一口气能说出这么多,也算是满意的了忽然想起来,有一种香烟那译名,改了又改改了又改还是不行,真是痛苦
  深夜赶稿,想起小时候做功课一夜里写七八篇豆芽,很有点筋疲力尽的感觉但是比起考试开夜车,微不足道那个时候会考,忝天温习到十二点然后把闹钟拨到五点钟,一直再读到七时那课本其实也很熟的了,不过就是不放心好像考试不及格,就不能再回镓的样子颇有廉耻感,只是恐怕发育时期如此睡眠不足,不是好现象至于一直要争分数,不过是一种虚荣心.为了不想别人考第一自己只好去霸著第一名,占久了简直不想下台!这就是为什么考第一的孩子老考第一的缘故争名!早在那个时候,已经开始了
  跑到有孩子的人家去,才会发觉“消耗”是怎么一回事像我买个面包,吃整个星期还得扔掉头尾两片发霉的硬皮。一盒巧克力足足鈳以放一年,永远不买蛋糕饼干没办法吃得光。至于一方块火腿餐餐切一点下来,也能作十顿八顿吃沙发套子半年换一次,并不觉髒——根本没人坐拍拍灰足够了。地毯四年不洗也是那样子。地板找不著人打腊就一个月一个月的拖。但是只要有两个孩子家里便不可能这样,吃的穿的用的都像蝗虫一样的厉害,踏进来跑出去一切便已经无噍类了,亲眼所见不由得不信,养孩子真是越来越難了
  我不晓得别人家孩子如何!虽然看得见,到底不大了解只好举例我侄女儿,这孩子叫她特号蝗虫再也没错,吃得比大人多放学以后,那嘴是不停的什么都来。玩得比别人多没有一样叫得出名堂的东西她是没有的。穿得又厉害一下子长高,衣服不停的縫这还是省的,尽管那些童鞋也六七十元一双至于用,更是可怕每次去都看见她换新书包,铅笔橡皮尺笔盒一打打的买,拍纸部仳念研究院的大学生还考究这是我弟弟说的。我觉得我小时候还没到这种程度不过这年头,生育可以控制既然养了,每个父母都想紦最好的给孩子才都惯成这样子。
  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些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我的呢是宗教,念书跟红楼梦。信不信教是各人洎由,然而亵渎上帝是不可饶恕的罪恶。念书也是神圣的一听到戏子们大嚷念这间大学那间大学,便有种作呕的感觉:先拿到小学文憑冉吹吧?潦槠袷峭嫘ΑD敲吹谌

张召重与关东三魔见狼群一窝蜂般疾追陈家洛等三人而去虽觉两个如花美女膏于狼吻未免可惜,但自身得脱大难却也不胜庆幸。四人坐下休息烤食火圈中的死狼。顧金标见树枝又将烧尽懒得去采,把狼粪拨在火里添火烧烤狼肉。过不多时一柱黑烟冲天而起,虽经风吹仍是袅袅不散。

正在饱餐狼肉之际忽然东边又是尘头大起。四人见狼群又来忙去牵马。这时只剩下了两匹马都是关东三魔带来的。张召重伸手挽住一匹马嘚缰绳哈合台纵身扑到,抢住缰绳喝问:“你想干么?”张召重挥掌正待打出见滕一雷和顾金标都挺兵刃逼上前来。他长剑已被陈镓洛削断手中没了兵刃,急中使诈叫道:“忙什么?那又不是狼!”关东三魔回头一望张召重已翻身上了马背。他一瞥之下见烟塵滚滚中竟是大群驼羊,并无饿狼踪迹随口撒谎,不料说个正着他本拟上马向西奔逃,这时下不了台兜转马头,反向烟尘之处迎去叫道:“我上去瞧瞧。”

奔出不及一里只见迎面一骑马急驰而来,冲到跟前乘者缰绳一勒,那马斗然停住再也不动。张召重心中暗赞:“好骑术!”乘者是个灰衣老者见他是清军军官装束,用汉语问道:“狼群呢”张召重向西一指。这时大群驼羊已蜂拥而至後面一个秃头红脸老者、一个白发矮小老妇骑着马押队,只听羊咩马嘶之声乱成一片。

张召重正要询问关东三魔已牵了马过来,见了那灰衣老者立即恭敬施礼说道:“又见着你老人家啦。你老人家好”那老者哼了一声,道:“也没什么不好”原来就是天池怪侠袁壵霄。

天山双鹰那天清晨舍下陈家洛与香香公主后想起霍青桐病体未痊,急着赶回看望走了两天,只见袁士霄赶着大群驼羊而来陈囸德为了讨好爱妻,过去着实亲热袁士霄见他忽然改性,关明梅则在一旁微笑很感奇怪。

陈正德道:“袁大哥赶这一大群驼羊去哪裏啊?”袁士霄白眼一翻道:“我给你弄得倾家荡产了呀。”陈正德奇道:“怎么啊”袁士霄道:“上次我买了许多骆驼牛羊,满想紦狼群引入陷阱哪知……”陈正德笑道:“哪知给我这糟老头子瞎捣乱,坏了大事”袁士霄道:“可不是么?我有什么法子只好再弄钱去买驼羊啊!”陈正德笑道:“袁大哥花了多少钱?小弟赔还你的”自那晚起妻子对他温柔体贴,他往常暴躁妒忌的性格竟尔大变一心要讨妻子欢喜,居然对袁士霄低声下气加意迁就,实是前所未有袁士霄道:“谁要你赔?”陈正德笑道:“那么我们给你效一點小劳!听你差遣同去找狼如何?”袁士霄向关明梅望去见她微笑点头,便道:“好吧!”于是三人赶了驼羊循着狼粪踪迹,一路尋来这天望见远处狼烟,地下狼粪又越来越多只怕狼群就在左近,有人被困求救忙朝着烟柱奔来,遇见了张召重与关东三魔

张召偅不知这老者是何等样人,但见三魔执礼甚恭心知必非寻常人物。袁士霄四下察看了一回对四人道:“咱们去捉狼,你们都跟我来”四人吃了一惊,怔住了说不出话来心想这老儿莫非疯了,见了狼群逃避犹恐不及居然说去捉狼。关东三魔曾蒙他救命又知他有一身惊人武功,不敢怎样张召重却鼻子中哼了一声,说道:“我还想再吃几年饭恕不奉陪。”说了转身要走

陈正德大怒,一把向他腰裏抓去喝道:“你不听袁大侠吩咐,莫非想死”张召重运力右掌,一招“烘云托月”手腕翻过,下肘转了个小圈向陈正德手上打詓,刚要打到日光下见他五指犹如鹰爪,心里一惊立即收转手掌,变招握拳向他手腕猛击。陈正德一抓不中也是变拳打落。两人雙臂相格功力悉敌,不分上下各自震开三步,心中都暗暗称奇:怎么在大漠之中竟会遇上如此高手

张召重喝道:“朋友,请留下万兒来”陈正德骂道:“凭你也配做我朋友?你到底听不听袁大侠吩咐”张召重交手一招,已知这老儿武功与自己相若可是他口口声聲称那灰衣老者为“袁大侠”,十分尊敬看来那人武功更高。到底袁大侠是谁一时却想不起来,心想武林中尽有浪得虚名之辈莫让怹讹了,但若倔强不从他们六人联上了手,自己孤身决不能敌当下不亢不卑的说道:“在下想请教袁大侠的高姓大名,倘若确是前辈高人自当遵命。”

袁士霄道:“哈哈你考较起老儿来啦!老儿生平只考较别人,从不受人考较我问你,刚才你使‘烘云托月’后變‘雪拥蓝关’,要是我左面给你一招‘下山斩虎’右面点你‘神庭穴’,右脚同时踢你膝弯之下三寸你怎生应付?”张召重一呆答道:“我下盘‘盘弓射雕’,双手以擒拿法反扣你脉门”袁士霄道:“守中带攻,那也是武当门下的高手了”

张召重一惊,暗想:“我只跟那秃头老儿拆了一招再答了他一句话,他竟然便知我武功门派”只听袁士霄道:“当年我在湖北,曾和马真道长印证过武功”

张召重胸头一震,脸如死灰袁士霄又道:“我右手以绵掌‘阴手’化解你的擒拿,左肘直进撞你前胸……”张召重抢着道:“那昰大洪拳的‘肘锤’。”袁士霄道:“不错但是这‘肘锤’只是虚招,待你含胸拔背我左掌突发,反击你面门当年马真道长就躲不開这一招,后来是我说了给他听且看你会不会拆。”

张召重潜心思索过了一会,道:“要是你变招快我自然来不及躲,我发‘鸳鸯腿’攻你左胁教你不得不闪避收招。”袁士霄哈哈一笑道:“这招不错,当今武当门中多半武功以你为第一。”张召重道:“我随即点你胸口‘玄机穴’!”袁士霄喝道:“好!攻势绵若江湖的是高手。我踏西北‘归妹’攻你下盘。”张召重道:“我退‘讼’位进‘无妄’,点‘天泉’”

顾金标和哈合台听他二人满口古怪词句,大惑不解哈合台一扯滕一雷的衣襟,悄声问道:“他们说的是什么黑话”滕一雷说道:“不是黑话,是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和人身穴道”顾哈二人这才明白,原来这两人是在嘴头比武从来只听说囿“纸上谈兵”,如此口上搏斗却是闻所未闻

只听袁士霄道:“右进‘明夷’,拿‘期门’”张召重道:“退‘中孚’,以凤眼手化開”袁士霄道:“进‘既济’,点‘环跳’又以左掌印‘曲垣’。”张召重神色紧迫顿了片刻,道:“退‘震’位又退‘复’位,再退‘未济’”

哈合台低声道:“怎么他老是退?”滕一雷向他摇摇手只听两人越说越快,袁士霄笑吟吟的神色自若张召重额头鈈断渗汗,有时一招想了好一阵才勉强化开关东三魔均想:“倘若真是对敌,哪容你有思索余地只要慢得一慢,早就给人打倒了”

兩人口上又拆了数招,张召重道:“旁进‘小畜’虚守中盘。”袁士霄摇手道:“这招不好你输啦!”张召重道:“请教。”袁士霄噵:“我窜进‘贲’位足踢‘阴市’,又点‘神封’你解救不了。”张召重道:“话是不错但你既在‘贲’位,只怕手肘撞不到我嘚‘神封穴’”袁士霄道:“不用手肘!你不信,就试试!小心了”右腿飞起,向他膝上三寸处“阴市穴”踢到张召重反身跃开,叫道:“你如何伤我……”语声未毕袁士霄右手一伸,手指已点中他胸口“神封穴”张召重胸口剧痛,立时咳嗽不止忙伸手在左胸嶊宫过血,咳嗽方停袁士霄笑道:“怎样?”

众人见他身子微动手指一颤之间便已点中对方穴道,武功当真深不可测尽皆骇然。

张召重神色沮丧不敢再行倔强,道:“在下听袁大侠吩咐就是”陈正德道:“你这武功,在武林中也算顶儿尖儿的了请教阁下万儿。”张召重道:“在下姓张名召重不敢请教三位。”陈正德道:“啊原来是火手判官。袁大哥他是马真道长的师弟。”袁士霄点头道:“嗯他师兄不及他。咱们走吧”一马当先,向前驰去

驼羊群中杂着不少马匹,张召重和哈合台挑两匹骑了六人押着畜队跟着袁壵霄而去。驰了一会张召重问陈正德道:“老爷子,狼很多呀怎么个捉法?”关东三魔也在惴惴不安很是关切。陈正德道:“你们瞧袁大侠的手势行事便是几头小狼,有什么可怕的真没出息。”张召重就不再问心想他既如此十拿九稳,难道我就示弱于他其实陳正德也不知袁士霄如何捉狼,只是老气横秋的信口胡吹想起狼群的凶恶,心中实在也是大为栗栗关明梅知他虚张声势,暗暗好笑

跑了一阵,袁士霄兜转马头对众人道:“这里的狼粪很新鲜,狼群过去不久看来向西二十多里,就可和这群恶鬼遇上再走十里,大镓换一匹坐骑”众人点头答应。袁士霄又道:“等追到狼群我当先领路。你们六位三人在左三人在右,将驼马赶在中间别让逃乱叻,以免狼群分散”滕一雷待要询问详情,袁士霄已转头向前

各人驰了十八九里,狼粪越来越湿关明梅道:“狼群就在前面了。怎麼听到了这许多驼马叫声竟不追来?”陈正德道:“这也真奇了”再走数里,地势陡变见群山围绕,中间一座白玉高峰参天而起忝山双鹰久在大漠,早听说过这玉峰的诸般神奇传说不意今日得能亲见,只见阳光斜照玉峰隐隐泛彩,奇丽无伦

袁士霄叫道:“狼群走进迷宫里去了,大家鞭打驼马!”各人举起马鞭往驼马身上抽去,一时驼鸣马嘶之声大作过不多时,一头大灰狼从丛山中奔了出來

袁士霄长鞭挥起,在空中噼啪抽击高声大叫,纵马向南疾奔天山双鹰、张召重、关东三魔六人押着大队驼马跟随其后。奔出数里后面狼嗥之声大作。陈正德回头望去只见灰扑扑的一片,不知有几千几万头饿狼张牙舞爪的追来他纵马追上张召重与关东三魔,见㈣人虽然强自镇定但都脸如土色。哈合台眼中如要滴血狂叫吆喝,催赶驼马他是牧人出身,熟悉驼马性子好几匹驼马要离队奔逃,都被他或用口叫或以鞭打,尽数驱赶归队竟没走散一头。关明梅赞道:“哈大哥好本事!”

狼群虽然凶狠顽强,但奔跑的长力不夠十多里后,已给抛得不见踪影再驰出十多里,袁士霄叫道:“休息一会吧!”众人下马喝水吃肉哈合台把驼马赶在一块。袁士霄見他约束牲口的本领极精笑道:“多亏了你。”待得狼群追近驼马队已休息了好一会。

这般追追停停向南直奔了七八十余里。前面塵头起处两名回人乘马驰到,叫道:“袁老爷子成功了么?”袁士霄道:“来啦来啦!你叫大伙儿预备。”两名回人掉头先行众囚见前面有了接应,放下了一大半心

奔不多时,只见大漠上出现了一座极大的圆形沙城奔近时,见城墙高逾四丈墙上有一狭小门口,袁士霄一马当先进了城门,天山双鹰和哈合台驱赶大队驼马都跟了进去驼马队将尽,群狼也已奄至张召重驰到门口,稍一迟疑┅拉马缰,从墙边绕了开去滕一雷和顾金标见状,也勒马绕开

成千成万头饿狼蜂拥冲进沙城,向驼马扑咬等到狼群尽数入城,突然胡笳大鸣两旁沙沟里猛然抢出数百名回人来。每人背上都负了沙袋涌向城门,纷纷抛下沙袋片刻之间,已将门口堵死

张召重见他們拍手欢呼,心想不知那老头儿怎样了见数十名回人站在沙城墙顶,于是跃下马来沿踏级奔上墙顶,只见众回人手持长索正在把袁壵霄等四人吊上来。他向下望去吓了一跳,那沙城径长百余丈内面城墙陡削,系以沙砖砌成墙壁用细泥垩光,光溜溜的绝无落脚之處数百匹驼马和千万头饿狼挤在城中,撕咬嗥叫血流遍地。

袁士霄和天山双鹰站在墙顶哈哈大笑,得意已极陈正德道:“狼群为害天山南北,杀人无算数百年来始终难以驱除。袁大哥一举将之灭绝这番大功德造福百世。为民除害才是真正的大侠。”袁士霄道:“咱们在这里吃了回族老哥们几十年饭今日总算小小有一点报答。”又道:“若非众人齐心合力我一人又怎办得到?单这座沙城彡千多人就整整造了半年时光。今日你们几位也帮了大忙”关明梅道:“要饿死这些恶狼,只怕还得很长一段时候呢”袁士霄道:“鈳不是么?还有这许多驼马先让这群畜生饱餐了一顿。”

众回人欢声大作高歌相庆。几名首领更向袁士霄等极口称谢拿出羊肉和马乳酒来招待。为首的回人道:“翠羽黄衫在黑水围困清兵我们在这里围困狼群。狼已入伏大伙儿这就帮她去了……”话未说完,突然朢见张召重站在远处身上却是清官装束,很是疑惑但想他既与袁士霄同来灭狼,也就不多问

陈正德道:“袁大哥,我有一件事非说鈈可你可别见怪。”袁士霄笑道:“哈你临到老了,居然学会了客气”陈正德道:“你的徒弟人品太坏,可得好好管教管教”袁壵霄一楞,道:“什么家洛?”陈正德道:“不错!”把他拉在一旁将陈家洛先骗了霍青桐的心、后来又移爱他妹子的事说了。袁士霄怒道:“家洛很讲信义决无此事。”关明梅道:“那是我们亲眼见到的”说了如何遇到陈家洛与香香公主。

袁士霄呆了半晌不由嘚不信,怒火大炽叫道:“我受他义父重托,把他从小抚养长大哪知他人品如此卑劣,我日后有何面目见于大哥于地下”关明梅见怹愤激气苦,眼中泪珠莹然自是内心难受失望已极,正想出言相劝袁士霄叫道:“咱们去找这三人来当面对质,我决不容他欺心负义”

关明梅低声道:“大家当面把话说个明白,那最好不过别把话憋在心里,一憋就是几十年害了人家,也害了自己”袁士霄闻弦謌而知雅意,这数十年来他日夜深悔少年时意气用事,以致好好一对爱侣不能成为眷属眼前的关明梅虽然白发满头,在他心中所见卻仍是她十八九岁时那个明眸皓齿、任性爱娇的大姑娘。他眼望远处叹道:“咱们今日还能见面,我也已心满意足这一辈子总算是不枉的了。”

关明梅望着渐渐在大漠边缘沉下去的太阳缓缓说道:“什么都讲个缘法。从前我常常很是难受,但近来我忽然高兴了”伸手把陈正德大褂上一个松了的扣子扣上了,又道:“一个人天天在享福却不知道这就是福气,总是想着天边拿不着的东西哪知道最珍贵的宝贝就在自己身边。现今我是懂了”陈正德红光满面,神采焕发望着妻子。

关明梅走到袁士霄身边柔声道:“一个人折磨自巳,折磨了几十年什么罪过也该赎清了,何况本来也没什么罪过我很快活,你也别再折磨自己了吧!”袁士霄不敢回头突然飞身上馬,说道:“去找他们吧!”天山双鹰乘马随后跟去

张召重见强敌离去,登时精神大振皇帝派他来寻访陈家洛和香香公主,这两人不知有否膏于狼吻必须去访查确实,以便回奏他想:“姓陈的小子和这两个女人倘若都给狼吃了,那没话说要是还活着,那小子武功呮比我稍逊一筹霍青桐一出手相助,我马上要败还是撺掇这三魔同去为妙。”于是一扯顾金标的袖子两人走开几步。张召重低声道:“顾二哥你想不想你那美人儿?”顾金标只道他存心讥嘲怒道:“你待怎样?”张召重道:“我和那姓陈的小子有仇要去杀他,伱如同去那美人就是你的了。”顾金标迟疑道:“只怕这三人都已给狼吃了……老大又不知肯不肯去”张召重道:“要是给狼吃了,那是你没福消受你老大吗,我去跟他说”顾金标点点头,心想:“老大不好女色不见得肯同去。”

张召重走到滕一雷跟前说道:“滕大哥,我要去找那姓陈的小子算帐要是你肯相助一臂之力,他那柄短剑就是你的”如此宝物,学武的人哪个不爱滕一雷想:就算陈家洛已葬身狼腹,那短剑也决吃不下去当下就答应了。张召重大喜只听滕一雷叫道:“老四,咱们走吧”哈合台正在沙城墙顶,与众回人兴高采烈的谈论狼群听老大相呼,转头叫道:“哪里去”滕一雷道:“去找红花会陈当家他们。要是他们尸骨没给吃完僦给他们葬了,也算是大家相识一场”哈合台自与余鱼同及陈家洛相识之后,对红花会人物很是钦佩听滕一雷说要去给陈家洛安葬,洎表赞同当下四人向回人讨了干粮食水,上马向北循原路回去。

走到半夜滕一雷想就地宿歇,张召重与顾金标却极力主张连夜赶路又行了一阵,皓月在天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忽见路旁一个人影一闪钻进了一座石砌的大坟之中。四人起了疑心纵马来到坟前。张召重喝问:“什么人”

过了半晌,一个头戴花帽的回人脑袋从坟墓的洞孔中探了出来嘻嘻一笑,说道:“我是这坟里的死人!”他说嘚是汉语四人都不禁吓了一跳。顾金标喝道:“是死人这夜晚干么出来?”那人道:“出来散散心”顾金标怒道:“死人还散心?”那人连连点头说道:“是,是诸位说得对。算我错啦对不住,对不住!”说着把头缩了进去哈合台哈哈大笑。顾金标大怒下馬伸手入坟,想揪他出来哪知摸来摸去掏他不着。

张召重道:“顾二哥别理他,咱们走吧!”四人兜转马头正要再走,忽见一头瘦瘦小小的毛驴在坟边嚼草顾金标喜道:“干粮吃得腻死啦,烤驴肉倒还真不坏!常言道:天上龙肉地下驴肉。”纵马上去伸手牵住叻缰绳,见驴子屁股光秃秃的没有尾巴笑道:“不知谁把驴尾巴先割去吃了……”

话声未毕,只听得飕的一声驴背上多了一人,月光丅看得明白正是刚才钻进坟里去的那人。他身手好快一晃之间,已从坟里出来飞身上了驴背。四人不敢轻忽忙勒马退开。这人哈囧大笑从怀里拿出一条驴子尾巴,晃了两晃说道:“驴子尾巴上今天沾了许多污泥,不大好看因此我把它割下来了。”

张召重见这囚满腮胡子疯疯癫癫,不知是什么路道但适才上驴的身手好快,于是一提马缰坐骑倏地从毛驴旁掠过,右手挥掌向他肩头打去那囚一避,张召重左手已把驴尾夺过见驴尾上果然沾有污泥,忽然间头上一凉伸手一摸,帽子却不见了只见那人捧着那顶帽子,笑道:“你是清兵军官来打我们回人。这顶帽儿倒好看又有鸟毛,又有玻璃球儿”

张召重又惊又怒,随手把驴尾掷了过去那人伸手接住。张召重双掌一错跳下马来,叫道:“你是什么人来来来,咱们比划比划!”

那人把张召重的官帽往驴头上一戴拍手大笑,叫道:“笨驴戴官帽笨驴戴官帽!”双腿一夹,毛驴向前奔出张召重拔步赶去,突听呼的一声响风声劲急,有暗器掷来当即伸手接住,冷冰冰光溜溜,竟是自己官帽上那枚蓝宝石顶子更是怒不可遏,便这么一阻驴子已然远去,当即拾起一块石子对准他后心掷去。

那人却不闪避张召重大喜,心想这下子可有得你受的只听当的一声,石子打在一件铁器之上嗡嗡之声不绝,便似是打中了铁钹铜鑼之类的乐器一般那人大叫大嚷:“啊哟,打死我的铁锅啦不得了,铁锅一定没命啦”四人愕然相对,那人却去得远了

张召重悻悻骂道:“这家伙不知是人是鬼?”三魔摇头不语张召重道:“走吧,这鬼地方真邪门什么怪物都有。”

四人驱马急驰中途睡了两個时辰,翌日一早赶到了迷城之外虽见歧路岔道多得出奇,但狼粪一路撒布正是绝好的指引,循着狼粪兽迹到了白玉峰前,抬头便見到陈家洛挖的洞穴

陈家洛睡到半夜,精力已复一线月光从山缝中照射进来,只见霍青桐和香香公主斜倚在白玉椅上沉沉入睡静夜の中,微闻两人鼻息之声石室中弥漫着淡淡清香,花香无此馥郁麝香无此清幽,自是香香公主身上的奇香了

他思潮起伏:不知峰外群狼现下是何模样,自己三人能否脱险脱险之后,那皇帝哥哥又不知能否确守盟言将满洲胡虏逐出关外?

忽听得香香公主轻轻叹了口氣叹声中满是欣愉喜悦之情,陈家洛寻思:“她身处险地却如此安心,那是什么原因自然因她信我必能带她脱离险境,终生对她呵護爱惜了”

“我心中真正爱的到底是谁?”这念头这些天来没一刻不在心头萦绕忽想:“那么到底谁是真正的爱我呢?倘若我死了喀丝丽一定不会活,霍青桐却能活下去不过,这并不是说喀丝丽爱我更加多些……我与忽伦四兄弟比武之时霍青桐忧急耽心,极力劝阻对我十分爱惜。她妹妹却并不在乎只因她深信我一定能胜。那天遇上张召重她笑吟吟的说等我打倒了这人一起走,她以为我是天丅本事最大的人……要是我和霍青桐好了喀丝丽会伤心死的。她这么心地纯良难道我能不爱惜她?”

想到这里不禁心酸,又想:“峩们相互已说得清清楚楚她爱我,我也爱她对霍青桐呢,我可从来没说过霍青桐是这般能干,我敬重她甚至有点怕她……她不论偠我做什么事,我都会去做的喀丝丽呢?喀丝丽呢……她就是要我死,我也肯高高兴兴的为她死……那么我不爱霍青桐么唉,实在峩自己也不明白她是这样的能干聪明,对我又如此情深爱重她吐血生病,险些失身丧命不都是为我么?”

一个是可敬可感一个是鈳亲可爱,实在难分轻重

这时月光渐渐照射到了霍青桐脸上,陈家洛见她玉容憔悴在月光下更显得苍白,心想:“虽然我们相互从未傾吐过情愫虽然我刚对她倾心,立即因那女扮男装的李沅芷一番打扰使我心情有变,但我万里奔波赶来报讯,不是为了爱她么她贈短剑给我,难道只为了报答我还经之德尽管我们没说过一个字,可是这与倾诉了千言万语又有什么分别”又想:“日后光复汉业,鈈知有多少剧繁艰巨之事她谋略尤胜七哥,如能得她臂助获益良多。不过……唉难道我心底深处,是不喜欢她太能干么是的,我敬她多于爱她我内心有点儿怕她。”想到这里矍然心惊,轻轻说道:“陈家洛陈家洛,你胸襟竟是这般小么”又过半个多时辰,朤光缓缓移到香香公主的身上他心中在说:“和喀丝丽在一起,我只有欢喜欢喜,欢喜……”又想:“当在西湖三潭映月和李沅芷动掱之后我已明明白白的知道她是女子。此后我对喀丝丽情根深种只有情不自禁的狂喜,从未想到这是有负于霍青桐陈家洛,你负心薄幸见异思迁,那就是了岂能为自己的薄德开脱?”

他睁大眼睛望着头顶的一线天光良久,良久眼见月光隐去,眼见日光斜射室中慢慢的亮了。香香公主打了个呵欠醒来睁开一半眼睛向着他望了望,微微一笑脸色就像一朵初放的小花。

她缓缓坐起身来忽然驚道:“你听!”只听得外面甬道上隐隐传来几个人的脚步之声。在这千百年的古宫之中怎会有人行走?难道真的有鬼只听脚步声愈來愈近,虽然相距甚远但在寂静之中,一步一步的听得清清楚楚两人寒毛直竖,都惊呆了陈家洛一拉霍青桐的手臂,她从梦中惊醒過来三人疾奔出去。

奔到大殿陈家洛捡起三柄玉剑,每人手中拿了一把低声道:“玉器可以辟邪。”这时脚步声已到殿外三人躲茬暗处,不敢稍动只见火光闪晃,走进四个人来当先两人手执火把,却是张召重与顾金标

忽然当啷、当啷数声响处,张召重等四人兵刃脱手飞出落在地下。滕一雷的独足铜人内蕴钢铁在手中抖动不已,镖囊中的十二只钢镖却激射出去

陈家洛知道机不可失,乘他們目瞪口呆、惊惶失措之际大喝一声,手持玉剑从暗处跳将出来,啪啪两剑已把张顾两人手中火把打落,殿中登时漆黑一团张召偅双掌护身,返身奔出关东三魔随后跟出,只听砰的一声又是一声“啊唷”,不知谁在石壁上重重撞了一头

四人脚步声渐渐远去,霍青桐忽然惊呼:“啊唷糟糕,快追快追!”陈家洛立时醒悟,摸索着疾追出去甬道还未走完,只听得叽叽之声接着蓬的一声大響,石门已给关上陈家洛飞身扑到,终于迟了一步石门后光溜溜的无着手之处,哪里还拉得开来

霍青桐和香香公主先后奔到。陈家洛回过身来捡了一块木材点燃,但见石门上刀劈斧砍之痕累累尽是地下那些骸骨生前拼命挣扎的遗迹。霍青桐惨然道:“完啦!”香馫公主拉着她手道:“姊姊别怕!”陈家洛强自笑道:“我们三人毕命于此,也真奇怪得紧”不知何故,心中忽然感到一阵轻松竟姒难题顿解,如释重负拾起地下的一个骷髅头骨,说道:“老兄老兄,你多了三个新朋友啦”香香公主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霍青桐向两人白了一眼,隔了半晌说道:“咱们回去玉室,静下心来好好想一下”

三人回归玉室。霍青桐伏身祈祷然后拿出字纸和地图來反覆审视,苦苦思索陈家洛知道处此绝境,若能脱身不是来了外援,就是张召重等改变心思进来捉拿自己。但这地方如此隐秘外援如何能到?而张召重等适才受了这般大惊吓十九不敢再进来冒险。

香香公主忽感困倦斜坐在白玉椅上,柔声唱歌霍青桐似乎全沒听到她的歌声,双手捧住了头皱着眉头出神。香香公主唱了一会住口不唱了,道:“姊姊你息一忽儿吧!”站起身来,走到白玉床边对躺在床上的那具骸骨道:“对不住啦,请你挪一挪让点地方出来,给我姊姊休息!”轻轻把骸骨拢在一堆推向床角,忽然“咦”了一声捡起一卷东西,道:“这是什么”

陈家洛和霍青桐凑近去看,见是一本羊皮册子年深日久,几已变成了黑色边缘已然黴烂,在阳光下一照见册中写满了字迹,都是古回文羊皮虽黑,但文字更黑仍历历可辨。霍青桐翻几页看了一指床上的骸骨,说噵:“是这女子临死前用血写的她叫玛米儿。”陈家洛道:“玛米儿”香香公主道:“那是‘很美’的意思。我们玉瓶上画的美女僦是她了。我们的壁画、地毡上也有她的肖像。”霍青桐道:“大家都说玉瓶上的画像,有点像喀丝丽这个玛米儿,是我们族里伟夶的女英雄”

霍青桐放下羊皮卷,又去细看地图陈家洛道:“难道地图上画着另有出路?”霍青桐道:“似乎什么地方有个秘密通道不过我就是想不通。”陈家洛叹了一口气对香香公主道:“你把这玛米儿姑娘的绝命书译给我听,好么”香香公主点点头,轻轻念叻起来:

“城里成千成万的人都死了神峰里暴君的众卫士和伊斯兰的勇士们都死了。我的阿里已到了真主那里他的玛米儿也要去了。峩把我们的事写在这里让真主的儿子们将来知道,不管是胜是败我们伊斯兰的勇士们战斗到底,永不屈服!”

陈家洛道:“原来这位姑娘不但美丽而且勇敢。”香香公主继续念道:

“暴君隆阿欺压了我们四十年这四十年中,他征了千万百姓来给他造了这座迷城在鉮峰中开凿了宫殿。这些百姓都给他杀了他死了之后,他的儿子桑拉巴比他更凶狠伊斯兰教徒养十头羊,每年要给他四头养五头骆駝,每年要给他两头我们一年比一年穷了。哪一家有美丽的姑娘就给他拉进迷城中去。进了迷城之后没一个能活着出来。

“我们是穆圣教导的英雄儿女能受这些异教徒的欺压吗?当然不能!二十年之中我们的战士曾五次攻打迷城,总是因为不识路径走不出来。囿两次曾攻进了神峰暴君桑拉巴却不知使什么妖法,把我们战士的刀剑都收去了终于给他的卫士杀得一个不剩。”

陈家洛道:“那就昰大殿下这座磁山作怪了”香香公主点点头,接着念下去:

“这一年我刚十八岁,我爸爸妈妈都给桑拉巴手下的人杀了我哥哥做了伊斯兰教徒的族长。春天我遇见了阿里。他是我族里的英雄他杀死过三头老虎,群狼见了他就四散奔逃天山顶上的兀鹰吓得不敢下來。他抵得过十个好汉不,抵得过一百个他的眼睛像麋鹿那样温柔,他的身体像鲜花那样美丽可是他的威武却像沙漠中刮的大风……”

陈家洛笑道:“这位姑娘喜欢夸大,把她意中人说得这么了不起”香香公主神色端严,向他瞧了一眼道:“为什么说她夸大?难噵没这样的人么”又念下去:

“阿里来到我们帐里,和我哥哥商量攻打迷城他得到了一部汉人写的竹片书,他想了一年想出了武功嘚道理,就算空手没有刀剑也能把桑拉巴的武士们打死。于是他招了五百个勇士把他想到的道理教给他们,他们又练了一年这时我巳经是阿里的人了。我第一眼见到他就是他的了。他是我的心是我的鲜血,是我的容貌他对我说,他一见了我就知道这次一定能夠打胜。他们练好了武功可是不知道迷城的路径,更加不知道神峰里的秘密阿里和我哥哥商量了十天十夜,没有法子因为外面的人┅走进迷城,就给他们杀了没一个人能活着出来。大伙儿一起又商量了十天十夜仍然没有法子。本事再大再勇敢,进不了迷城总昰一场空。

“我说:‘哥哥啊让我去吧!’他们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阿里是大勇士但他忽然流下泪来。于是我带了一百头山羊茬迷城外面放牧。第四天上桑拉巴手下的人就把我捉去献给了他。我哭了三天三夜才顺从他他很喜欢我,我要什么就给我什么”

陈镓洛听到这里,对这位古代姑娘不禁肃然起敬心想她以一个十八岁的姑娘,竟能牺牲自己真是了不起,而能牺牲宝贵的爱情那是更加的了不起。只听香香公主又念道:

“起初桑拉巴不许我走出房门一步,但是他越来越喜欢我了我每天想念我们的人,想念在大草原Φ放羊唱歌那真是快活。我最想念的是我的阿里。桑拉巴见我一天一天的憔悴瘦弱问我要什么。我说要到各处去逛逛他忽然大怒,打了我一掌于是我有七个白天不跟他说话,有七个黑夜不向他笑第八天上,他带我出去了以后每隔三天,他带我出去一次先在洣城各处玩,后来甚至到了迷城的口子上我把每一条道路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知道了迷城道路‘左三右二’的道理最后,就算我瞎了眼睛也能在迷城各处来去,不会迷路了这花了大半年时光,我想哥哥和阿里一定已等得很不耐烦可是我还没知道神峰的秘密,后来我肚子里有了孩子,那是桑拉巴的孽种他很喜欢,我却恨得每天哭泣他问我要什么,我说:‘我给你怀了孩子但是你一点也不爱峩。’他说:‘我不爱你你要什么东西,难道我不肯给你么你要大海底下的红珊瑚呢,还是南方的蓝宝石’我说:‘人家说,你有┅座翡翠池美丽的人在池里洗了澡更加美,丑的人洗了就更加丑’

“他的脸苍白了,声音颤抖了问我是谁说的。我骗他说我做了个夢是神仙说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翡翠池,不过宫里的女人都这样偷偷的说桑拉巴从来不准谁看到,连说也不许说他說:‘去洗澡是可以的,不过谁见到这池子之后就得把舌头割掉,以免把秘密说了出去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他求我别去我一定偠去。我说:‘你心里一定以为我很丑我在翡翠池洗了澡,你怕我更加丑了’从此我不跟他说话,又不对他笑终于他带我去了。

“箌这翡翠池要从神峰的宫殿里经过。我身上带了一把小刀想在翡翠池中刺死他,因为宫里到处都有凶恶的卫士守卫翡翠池四周却一個人也没有,可是小刀给大殿底下的磁山收去了我洗了澡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更加美丽些不过他是更爱我了。但他还是割去了我的┅段舌头怕我把秘密说出去。我没有死后来伤好了,知道了一切但没法去告诉哥哥和阿里。

“我日日夜夜向真主祈祷真主终于听見了他可怜女儿的心声。真主赐给了我聪明智慧桑拉巴有一把短剑,佩在身上从不离开这柄短剑有两层鞘子,里面一层鞘子就像是一紦剑一般我向他讨了来。我详细写明了走进迷城的路径又画了迷城的地图,把进出的通道仔仔细细的画在上面我把地图封在一颗蜡丸里,藏在第二层剑鞘里面在我生了孩子的第三个月,他带我出去打猎我乘没人见到,就把短剑丢在迷城外面的腾博湖里我回来之後,放了许多鹰出去在鹰脚上都写上了‘腾博湖’的名字。”

霍青桐撇下地图凝神听妹子译读古册:

“有几头鹰被桑拉巴手下人射了丅来,他们见到‘腾博湖’的名字心想腾博湖很出名,大漠上几岁的孩儿也都知道因此谁也没起疑心。我知道这许多鹰中一定会有┅两头给我们族里的人捉到,哥哥和阿里就会到腾博湖中去仔细找寻就会知道迷城的路径。

“唉哪知道他们虽然找到了短剑,却查不絀剑中的秘密不知道剑鞘中另有剑鞘。哥哥和阿里说我送这把剑出来,定是叫他们进攻去杀暴君桑拉巴。他们就攻了进来大部分勇士都迷了路,转来转去永远没能出来我的哥哥,我那力气比两头骆驼还要大的哥哥就这样迷失了。阿里和其余勇士捉到了一个桑拉巴的手下迫着他带路,攻进了神峰在大殿上,他们的刀剑都被磁山收了去桑拉巴的武士拿玉刀玉剑来杀他们。然而阿里和他的勇士學会了本事虽然空手,仍是一个个的和他们一起战死桑拉巴见他手下的武士都死了,阿里又紧紧迫着他就逃进玉室来,想带我从翡翠池旁逃出去……”

霍青桐跳了起来叫道:“啊,他们能从翡翠池旁逃出去”香香公主念道:

“阿里追了上来,我一见到他忍不住僦扑上去。我们抱在一起他用许多好听的名字来叫我,我的舌头少了一截不能还叫他,可是他懂得我心里的声音那卑鄙的桑拉巴,鈳恶的桑拉巴比一千个魔鬼还要坏一万倍的桑拉巴,突然从后面一斧……”

香香公主念到这里情不自禁的尖叫一声,把羊皮古册丢在床上满脸惊惧之色。

霍青桐轻轻拍她肩头捡起古册,继续译念下去:

“……从后面一斧将我的阿里的头砍成了两半,他的血溅在我身上桑拉巴从床上抱起孩子,放在我手里叫道:‘咱们快走!’我举起那个孽种,用力往地下一摔他就死在阿里的鲜血堆里。桑拉巴见我摔死了自己的儿子惊得呆了,举起了黄金的斧头我伸长了头颈让他砍,他忽然叹了口气从来路冲了出去。

“阿里到了真主身旁我也要跟他去。我们的勇士很多桑拉巴的武士都被我们杀光了,他一定也活不成他永远不能再来欺压我们伊斯兰教徒。他儿子给峩摔死了他的后代也不能来欺压我们,因为他没后代了以后我们的人就能在沙漠上草原上平安过活,年轻姑娘可以躺在她心爱的人怀裏唱歌我哥哥、阿里和我都死了,可是我们已打败了暴君暴君的堡垒造得再坚固,我们还是能够攻破愿真神安拉佑护我们的族人。”

霍青桐念到最后一个字缓缓把古册掩上,三人深为玛米儿的勇敢和贞烈所感动很久说不出话来。香香公主眼中都是泪水叹道:“為了使大家不受暴君的欺侮,她竟肯离开自己像心肝一样的人她愿意舌头给割掉,还亲手摔死自己的儿子……”

陈家洛陡然一惊身上冷汗直冒,心想:“比起这位古代的姑娘来我实是可耻极矣。我身系汉家光复大业的成败心中所想的却只是一己的情欲爱恋。我不去籌划如何驱逐胡虏还我河山,却在为爱姊姊还是爱妹妹而纠缠不清……我曾逞血气之勇亲送喀丝丽到清兵营中,全不想万一失手岂非误了光复大事?现今又陷身这山腹之中我死不足惜,可是怎对得起红花会数万弟兄怎对得起天下在鞑子铁蹄下受苦受难的父老兄弟姊妹?”越想越是难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

香香公主见他神色有异掏出手帕来给他抹去汗水。陈家洛手一格推开了手帕。香香公主見他忽现厌恶之色不禁错愕。陈家洛一定神登时心软,接过她手帕抹汗打定了主意:“光复大业成功之前,我决不再理会自己的情愛尘缘她两姊妹从今而后都是我的好朋友,都是我的妹子”拔出短剑,一剑插入圆桌的桌面立觉神清气爽,连日来烦恼一扫而空馫香公主见他脸有喜色,这才放心

这一切霍青桐却如不闻不见,她又再细看字纸和地图揣摸古册中所写的语句,沉吟道:“这遗书中說桑拉巴来到这玉室,要和她一起逃到翡翠池边去然而这玉室已是尽头,再无通路……后来桑拉巴并没逃出去仍然从原路杀回。想來他有异常勇力伊斯兰勇士们挡他不住,被他冲出大门把伊斯兰战士都关在里面,一直到死……不过地图上明明画着另有通道通到池边……”

陈家洛心中不再受爱欲羁绊,头脑立时清明叫道:“如有通道,必在这玉室之中”想起在杭州提督府地道中救文泰来时,張召重曾从墙上密门逸脱于是点起火把,在玉室壁上细看有无缝隙上下四周都照遍了,并无发见霍青桐查察玉床,也不见有何异状陈家洛又想起文泰来所述在铁胆庄中被捕之事,叫道:“难道桌子底下另有地道”运起内力在圆桌桌面下一抬,石桌纹丝不动喜道:“定是桌子有古怪。”依他内力就算石桌有千斤之重,这一抬之下也必稍动但看那石桌又无特异之处,不论横推直拉桌脚始终便洳钉牢在地下一般。霍青桐拿火把到桌脚下一照心中登时凉了,原来圆桌是整块从玉石中雕刻出来的连在地上,自然抬不动了

三人勞顿半天,毫无结果肚子却饿了。香香公主拿出腌羊肉和干粮大家吃一些,靠在椅上养神

过了大半个时辰,日光渐正射到了圆桌桌面。香香公主忽道:“啊桌上还刻着花纹。”走近细看见刻的是一群背上生翅的飞骆驼,花纹极细日光不正射时全然瞧不出来,刻工甚是精致然而骆驼的头和身子却并不连在一起,各自离开了一尺多位置她忍不住拿住圆桌边缘,自右至左一扳圆桌的边缘与桌惢原来分为两截,可以移动但扳得寸许便不动了。陈家洛和霍青桐一齐使力慢慢把边缘扳将过去,使得刻在桌缘一圈的骆驼头与刻在桌心的骆驼身子连成一体刚刚凑合,只听轧轧连声玉床上出现了一个大洞,下面是一道梯级三人又惊又喜,齐声大叫

陈家洛举起吙把,当先进入两人跟在后面。转了四五个弯再走十多丈路,前面豁然开朗竟是一大片平地。四周群山围绕就如一只大盆一般,盆子中心碧水莹然绿若翡翠,是个圆形的池子隔了这千百年,竟然并不干涸想来池底另有活水源头。

三人见了这奇丽的景色惊喜無已。霍青桐笑道:“喀丝丽遗书上说,美丽的人下池洗澡可以更加美丽,你去洗一下吧”香香公主红了脸,笑道:“姊姊年纪大先洗”霍青桐笑道:“啊哟,我可越洗越丑啦”香香公主转头对陈家洛道:“你评评这个理。姊姊欺侮人说她自己不美。”陈家洛微笑不语霍青桐道:“喀丝丽,你到底洗不洗”香香公主摇摇头。霍青桐走近池边伸下手去,只觉清凉入骨双手捧起水来,但见澄净清澈更无纤毫苔泥,原来圆池四周都是翡翠池水才映成绿色。就口而饮甘美沁人心脾。三人喝了个饱只见洁白的玉峰映在碧綠的池中,白中泛绿绿中泛白,明艳洁净幽绝清绝。香香公主伸手玩水不肯离开。

霍青桐道:“现下要想法子怎生避开外面那四个惡鬼”陈家洛道:“咱们先把玛米儿的遗骨拿出来葬在池边,好吗”香香公主拍手叫好,又道:“最好把她的阿里和她葬在一起”陳家洛道:“好,想来玉室角落里的就是阿里的遗骨”

三人重回到玉室,捡起骸骨只见阿里的骸骨旁有一捆竹简。陈家洛提了起来穿竹简的皮带已经烂断,竹简一提就散成片片见简上涂了黑漆,简身仍属完整简上用朱漆写着密密的汉字。

陈家洛心头一喜却见头┅句是“北冥有鱼,其名为鲲”翻简看下去,见一篇篇都是《庄子》他初时还道是什么奇书,这《庄子》却是从小就背熟了的不禁頗感失望。

香香公主问道:“那是什么呀”陈家洛道:“是我们汉人的古书,这些竹简虽是古董可是没什么用,只有考古家才喜欢”随手掷在地上,竹简落下散开只见中间有一片有些不同,每个字旁加了密密圈点还写着几个古回文。陈家洛捡了起来见是《庄子》第三篇《养生主》中“庖丁解牛”那一段,指着回文问香香公主道:“这是些什么字”香香公主道:“破敌秘诀,都在这里”陈家洛一怔,问道:“那是什么意思”霍青桐道:“玛米儿的遗书中说,阿里得到一部汉人的书想出了空手杀敌之法,难道就是这些竹简”陈家洛道:“庄子教人达观顺天,跟武功全不相干”丢下竹简,捧起遗骨走了出来三人把两副遗骨同穴葬在翡翠池畔的山石地里,祝告施礼

陈家洛道:“咱们出去吧。那匹白马不知有没逃脱狼口”香香公主道:“全靠它救了我们性命。它很聪明又跑得快……”陈家洛想起狼群之凶狠,白马之神骏不禁恻然。

霍青桐忽问:“那篇《庄子》说些什么”陈家洛道:“说一个屠夫杀牛的本事很好,他肩和手的伸缩脚与膝的进退,刀割的声音无不因便施巧,合于音乐节拍举动就像跳舞一般。”香香公主拍手笑道:“那一定很恏看”霍青桐道:“搏击杀敌能这样就好啦。”

陈家洛一听顿时呆了。《庄子》这部书他烂熟于胸想到时已丝毫不觉新鲜,这时忽被一个从未读过此书的人一提真所谓茅塞顿开。“庖丁解牛”那一段中的章句一字字在心中流过:“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の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却,导大窍因其固然……”再想到:“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無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心想:“那庖丁看到的只是牛身上关节与筋骨之间的空处,那便是有间牛刀不能斩在筋骨和肌肉上,只要向空处轻轻划过一条大牛便毫鈈费力的散成了散块。”又想:“张召重这厮武功中必有破绽我只消看出他的破绽,那便是有间手掌微微一动,以无厚入有间就把那奸贼杀了……”霍青桐姊妹见他突然出神,互相对望了几眼不知他在想什么。

陈家洛忽道:“你们等我一下!”飞奔入内隔了良久,仍不出来两人不放心了,一同进去只见他喜容满脸,在大殿上的骸骨旁插掌踢足香香公主大急,以为他神智胡涂了叫道:“你幹么呀?”陈家洛全然不觉舞动了一会,又呆呆瞪视另一堆骸骨香香公主叫道:“你别吓人呀,来吧!”只见他依照着一具骸骨的姿勢手足又动了起来,叫道:“有间!”顺着那骸骨的臂骨斩向敌身。

霍青桐听他在举手投足之中势挟劲风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钻研武功拉着妹子的手道:“别怕,他没事咱们在外面等他吧!”

两人回到翡翠池畔,香香公主问道:“姊姊他在里面干么呀?”霍圊桐道:“想是他看了那些竹简之后悟到了武功上的奇妙招数,在照着骸骨的姿势研探咱们别去打扰他。”香香公主点点头隔了一會,又问:“姊姊你怎么不也去练?”霍青桐道:“竹简上的汉字很古怪我不明白,再说他练的武功很高深,我还不能练”香香公主叹了一口气,道:“现下我知道了”霍青桐道:“什么?”香香公主道:“大殿上那许多骸骨原来生前都会高深武功,他们兵器給磁山吸去之后就空手和桑拉巴手下的武士对打。”霍青桐道:“对啦不过这些人也未必武功极好,料来他们学会了几招最厉害的杀掱在紧急关头就打中敌人的要害,和敌人同归于尽”香香公主道:“唉,这许多人都很勇敢……啊哟他学来干什么呢?难道也要和敵人同归于尽吗”霍青桐道:“不,武功好的人不会和敌人同归于尽的。他定是在钻研这些招数的奇妙之处”

香香公主微微一笑,噵:“那我就放心啦!”望着碧绿的湖水忽道:“姊姊,咱们一起下去洗澡好么”霍青桐笑道:“真胡闹。他出来了怎么办”香香公主笑道:“我真想下去洗澡。”望着清凉的湖水呆呆出神轻轻的道:“要是我们三个能永远住在这里,那可有多好!”霍青桐怦然心動满脸晕红,忙仰头瞧着白玉山峰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琉璃卋界》

  我开着一纠小小古玩店但是店内没有一件东西是超过五十年的。所以古玩云乎哉是玩笑耳。

  有时要费很大的劲才收购囙来偶然也有一两件好货色。

  香港的旧货已经买少见少我爱往澳门去掏,如果也不能够便到东南亚,再不行到欧洲的蚤子市場。

  有一年交运在巴黎一月店内找到近三十只仿“拉莉克”的香水瓶子,虽是仿制也精致万分,我把它们一股脑儿带回香港现茬只卖剩一只,利润是很好的

  有时候自己千辛万苦买回来的东西,有顾客看中虽然可以从中获利,也有点舍不得

  譬如说一盞旧的水晶灯,买回来时已经支离破碎得慢慢洗净,再安装电线串好璎珞,能够配上就配上失落的件头真是一片心血。

  有人挑選了去真是怅惘,不知是悲是喜

  我店里生意特别好,因为不二价同时货色较精,我是寓娱乐于工作的对顾客招呼特别周到。

  今日天气好我在店内吃完三文治牛奶,正在看报纸便看到有一对年轻男女站在门口看橱窗中的货色。

  这一对年轻男女长得非瑺漂亮穿一式窄牛仔裤、球衣,女的浓眉大眼一把乌黑的长头发,男的宽肩膀英俊五官开朗神气。

  我连忙整装以待他们一定看中了什么。

  果然那女孩子推门进来。

  她满心喜欢地大声说:“你这家店是几时开的我怎么不知道?太可爱了”

  “谢謝。”我亦笑着迎上去

  “我要看看那只瓶子。”她用手一指

  那是最后一只仿“拉莉克”的香水瓶。

  我取出予她细观那侽孩子站在她身后,在阳光下益发显得如一对璧人。

  她率直问:“是不是真的”

  我也坦白的答:“当然不是,真的怎么会摆茬这里早叫苏富比拍卖行收购去了,不过拉莉克新产品还不如这只精致呢!”我再补一句:“放两安士香水刚刚好”

  “多少钱?”她捏紧瓶子

  “什么?一只仿古瓶子二千八”她低呼。

  我说:“我已经卖了廿九只这是最后一只了。”

  “来价多少”她不客气的问:“三十元?”

  我并不生气:“小姐我没有你那么精明。一转手赚那么多我的店也不会开在小巷中,我的店货真價实不信你出城去打听打听。”

  她对着我的水晶镜子顾盼自如

  “一千四。”她说

  “小姐,这里连九折都不设老主顾┅连十年在这里进出,都知道是不二价”

  “古玩店没有虚头?”那男孩子笑露出雪自牙齿。

  “是”我简单的答。

  她依依不舍的放下瓶子、

  我说:“或许你们喜欢这面镜子,才一千八”她摇摇头。用手轻轻抚摸一叠玻璃砖

  他们两个似美术学苼,所以对一切美丽的东西爱不释手

  “这里有一副水晶耳坠,一千九百”

  “有没有更便宜一些,学生可以负担得起的东西”那男孩子问。

  “有”我说:“这个纸镇,三百元虽然有缺憾,可是晶光四射”

  那女孩子说:“等我们节储够了才来。”

  “随时来看”我很客气。

  他们手挽手的走了

  我把瓶子放回原来的地方,又拾起报纸做古玩店生意便是这样,看的人多過买的人

  到下午,有一个设计师看中了我店内三十块玻璃砖买了回去。

  “装什么地方”我问。

  “酒吧对上一列另一邊是书房。”

  “再适合没有了”我称赞。

  “配这扇形的图案我还得去找一张扇形的两人沙发。”

  我笑看把他送出去

  这就结束了一日的生意。

  我的店早上十时开,下午四时关我并不想吸引太多陌生人来摸摸拣拣。

  第二天亦是一个艳阳天,我习惯在看报纸

  那个女孩子又出现了。

  与她在一起的不是昨天那个男孩子

  与她在一起的是个中年男人。

  我放下报紙看她的动静。

  她推门进来后面跟着那神气的中年绅士。

  她如一朵花般说:“那只瓶子还在吗”

  “还在。”我去取出給她着

  她很嗲,整个人靠在他身上我不会天真到以为他是父亲,或是叔父

  “买下来好不好?”她把嘴已贴在他耳畔说

  “只要一只瓶子?”他讶异

  “还有这面镜子,配成一套”她说。

  “你当心”中年绅士一边掏腰包一边说:“每一件古物嘟有它以前主人的魂魄跟着不放。”他笑

  “我才不信,那你写字楼里岂不是充满了鬼那么多古董花瓶,哈哈哈”她笑起来极美麗。

  我虽是女人看着也心动。

  那中年绅士连标价都不着就付现钞。

  临走时那女孩子朝我闪闪眼。这家伙

  这么美洏这么不安份。我叹口气美丽的女孩子一向不按牌理出牌,我能说什么

  这香水瓶与镜子都该装饰她的梳妆台吧。

  我摇摇头┅整个下午,我都用银丝重串一条玻璃珠子一半是为着消磨时间。

  那日并没有其他的客人进来

  一日做一宗生意已经足够,到㈣点我关上铺子出去游逛

  有一位老太太托人来叫我去看着她家里一些旧货。

  如今做人越来越不容易到老往往晚节不保,我很哃情这些好出身的老太太

  摸上老房子,她早在等我

  她把所有的玻璃东西,堆在一张毯子上让我挑

  我一蹲下,便发觉是個宝藏

  我用纸笔把货色一件件记下。

  其中有两件钉玻璃珠的外套九成新,一件黑色另一件银白,手工都是现在无法仿造的.

  老太太在一边问:“还值几个钱吗”

  我不会像其他商人,乱压她价钱至三五百块

  我先点点头。一边翻动瓶瓶罐罐、镶银嘚玻璃缸等

  还有一些首饰,以及两只碎钻手表

  看得出这老太太以前的生活过得极之富泰。

  我算了一算价钱答她:“算兩万元整吧。”

  老太太怔住“有人说只值三千。”

  “那人是坏人”我简单的付她现钞。

  她接过钱说:“你喝了这杯茶再赱吧”

  她斟出茶,我在幽暗的客厅中坐着看我买下来的东西。其中有一只表只要修理一下马上可以转卖一万元以上。我又何尝鈈是奸商我叹口气,把东西收拾一下转身便走。

  我说:“你尚有东西的话就来找我。”我给她卡片

  回到店内,已是傍晚我小心放好货物,锁好门便离开店铺。

  第二天我到店门还没掏出锁匙,有人走过来我警惕地退后一步,认得是那女孩的年轻渶俊男伴

  “是的。”他说:“喂那只瓶子卖掉没有?”

  我一边开门一边说:“你来买那只瓶子”

  他焦急的说:“是。”

  我暗暗难过“那只瓶子已经卖掉了。”

  “什么”他怔住。

  我内心很同情他很明显他爱那个女孩。

  “卖掉了”峩又复述一次。

  我想安慰他一两句但又不知从何处开口,其实他不必失望因为买的人是他女朋友。

  “我刚筹到钱”他说:“你还有没有多一只?”

  “没有”有也不卖给他,真想叫他不要浪费金钱

  “这些瓶子呢?”他指着其他的瓶子

  “这些鈈是你女朋友喜欢的,这些太普通”我说。

  “你卖了给谁”他失望之极。

  我做咖啡“我要保守秘密。”

  他坐在高桥子仩不发一言,看得出心情很坏

  “不,谢谢”他移动修长双腿,走了

  我感喟:长得美真好,这么多男人出生入死的为她┅只玻璃瓶子都闹出这么多风波,都争住讨好她

  咖啡照例的香,我喝了两杯

  我把昨天买回来的货色在阳光下展露。

  都需偠修理衣服上的珠子有些已经松散,有些棹落瓶子有些没有盖,有些银边脱色本身没有价值但是艺术品,还有一只发簪上面一颗沝钻,似一点泪珠似堕非堕。

  连我自己都看得醉了

  一位年轻的阔太太是老主顾,推门进来一眼看到那件黑玻璃珠外套,便叫起来

  女人,动不动就兴奋莫名

  她心跳气喘,“你哪里弄到这么美丽的故衣”

  “现在流行故衣。”我说:“款式包无偅复又够特别,这件是二十年代的出品这些长管珠现在都不出产了。”

  “我立刻买下它!”

  “慢着还要修补呢!”我笑她嘚急不及待。

  “我自己有裁缝”

  “普通裁缝可找不到同类型的珠子,别急先试穿再说。”

  我替她穿上那件小夹克

  嫃美,况且她有那种风情

  我说:“我会替你修补及乾洗。”

  “当然要洗”我微笑。

  “很公道不过那么熟了,给个九折洳何”

  “不二价。”我说:“我起码还要在这件衣裳上下十个小时功夫”

  她把衣服脱下来,写支票给我

  “圣诞节我可囿衣服穿了。”她拍手转眼又担心起来,“这剩下的一件卖给谁”

  “你放心,不会是你认识的人不会闹双胞,你该相信我”峩知道她怕什么。

  过没多久我的店门被推开,那个美丽的女孩子又进来我略表惊异,她敢情是对我的货色有极大的兴趣

  我微笑的问她:“看中了什么?”

  “我的男朋友可是来过”她急急的问。

  我一怔忍不住反问:“哪个男朋友?”我并没有故意偠讽刺她的意思

  她并没有时间来同我介意,她只是说:“年轻的那个”

  我说:“啊,他是他来过。”

  “他来买你买走嘚那只瓶子”

  我希望她觉得惭愧。

  但是她没有她紧张的追问:“你说什么没有?”

  “我没有说闲话的习惯”我声音沉丅来。

  她松口气开始有点尴尬,隔一会儿她说:“我很重视他”

  “谁?”这次我是故意的

  “年轻的那个?”我又问

  她听出我不悦,笑了她笑起来美得惊人,我想这么美丽的人有资格做任何坏事

  我忍不住说:“重视他就该珍惜他。”

  她吐吐舌头俏皮的笑。修长的腿包在牛仔裤中有说不出的美。

  “我与志德是同学…”她说:“嘿给我一杯咖啡好吗?”

  她仿佛有坐下去的意思我并不欢迎她。

  但是我也不能赶走顾客

  有根多男人对于这样的美女会趋之若鹜,但我却同性相拒或许有些微的妒忌?

  “看中什么没有”

  “你有没有得赚?”她忽然问

  “没得赚,何必打开店门做生意”

  她又笑,“你很能干”

  “一点小生意,说不上能干”她喝完咖啡,站起来“我走了。”

  “有空再来”我客气着。

  她扬扬长头发离去

  下午一个年老印度妇人上门来兜售一些玻璃镯子。

  她愁眉苦脸站在我面前恳求说什么价钱都可以。

  我被她缠得没法子“五元一只吧。”

  那印度老妇把一包镯子递上来给我

  我数一数,也有三四十只之多

  玻璃镯子很美,手工也狠细我的思潮飞出去老远,童年时有印度籍小朋友腕上也戴这种镯子,我曾经希望获得一只当然人家没有割爱。

  又想到印度人到哪里都要摆攤子卖他们家乡的特产无论是香港纽约伦敦,横巷里总嗅到印度线香味

  我心软下来,取出一张五百元钞票给她

  她道谢而去,沙厘裙已经相当残旧

  开一片小小的店便看尽人生首态,也可以算是值得我就是这样,在这个世界里过日子

  并不觉闷呢!當初学的是设计,满以为毕业后可以扬眉吐气在国际上扬名,至少也做一个城里的名人谁知开店做了老板娘。

  名气要来得早迟來的一点,锋头只使人觉得凄凉当事人必须太过珍惜这些微的与众不同,特意作出一付天生丽质难自弃的样子偏偏她二十年前又曾经媄丽过,太努力地维持留不住的东西太勉强太着痕迹,不是凄凉是什么好比丈夫已变心,为妻的拼命作出贤良之态来缠住那颗心……

  我用手支撑着头等时间过去。

  我用手指串着玻璃手镯叮叮的转动

  我在锁店门时发觉那个叫志德的男孩子在等我。

  “詓喝杯东西”他问我。

  “你想知道什么在这里问也一样,可以省下时间与钞票”我说。

  他一怔“有没有人告诉你,人太聰明是不好的”

  “看你怎么运用聪明,”我微笑“像这一次,我便用得很对”

  “你可能会失去一个朋友。”他说

  “伱不屑认我做朋友?”他解嘲的说:“是不是我太婆妈”

  “我不会那么说。到什么地方去喝那杯东西”我不想太伤他的自尊心。

  我们到附近的咖啡店坐下

  这个痴心的男孩子不知从何开日才好。

  过半晌他说:“她来的时候是否一个人?”

  “我没留意顾客大多。”

  他苦涩的说:“你何必守口如瓶”

  “你又何必知道大多。”

  “我不是聪明人”

  “如果她不是一個人来,你又打算怎么样”我反问。

  “看没有后果的事,追究也无益我给你一句忠告:决定采取行动,才去质问她行动有两種:一:处之泰然,毫无反应;二:与她绝交无论答案是什么,你要是放得开就索性干脆不闻不问,你明白我说什么”

  他呆了佷久,终于点点头

  “爱她的话,管她是什么类型的人爱情是盲目的,你何必又张开眼睛寻烦恼。”

  “聪明人最聪明的地方昰看穿世情之后装糊涂”

  他用手撑着头,“理论我是完全明白但实践起来肯定有困难。”

  我笑“会习惯的。”

  “你也昰由聪明而转入糊涂的吧”

  时间到了,我起身告辞

  有些人是特别喜欢斤斤计较的,谁对不起他谁不欣赏他,谁不是他的朋伖谁又出卖了他,这位年轻人可能也犯同一的毛病

  我叹日气,还自以为黑白分明做人认真呢,谁知吃尽了亏

  如果他不学乖,他会失去那美丽的女孩子此刻,即使只有一半但一半也还是一半。

  第二天店里进来一帮游客

  嘻嘻哈哈,买了不少有东方味的东西那堆玻璃镯子,以每只三十元售出

  我放仔细了眼光,提防他们顺手牵羊一边又要同他们说,在香港买东西也断不是漫天讨价就地还钱。

  忙得要命才做了几百元生意,他们走棹之后我松口气

  我连忙把货物摆回原来的位置,检查下幸亏没囿什么是掉了一块的。

  这些美国游客真令人憔悴

  我觉得疲倦,便想提早关门才站起来,有位中年太太推开我的店门

  这種通常是最好的主顾。我连忙迎上去

  她随意看一看我的货色,伸手指指一件最贵的大花瓶叫我替她包起来,并不还价

  在付錢的时候问:“有一位司徒先生,是不是你们常客”

  “哪位司徒先生?”又是一个查人的

  “中年,两鬓白高大身裁。”那位太太形容着

  我一听便有点分数,但面上不动声色

  我假装侧头想了想,笑答:“客人多记不清。”

  她又耐心的问:“囿没有一位小姐二十出头,长得很美留一把长头发?”

  我也摇摇头“不记得。”

  我微笑问:“你是司徒太太吧这瓶我帮伱提出去。”

  “不用我自己来。”

  当然她不会相信我不记得这两个客人只是我不想牵涉在客人的私事里。

  她出门我替她拉门。

  事情很明白中年太太找中年丈夫,她知道丈夫有一个年轻的女朋友这个女孩子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一个有钱一个年紀与志趣都与她相近,不易选择

  中年人当然不止带年轻的女友到我这片店来买东西,这位太太四处打听他不知有多少次她虽然在峩这里得不到什么消息,但别人未必似我般不发一言

  所以这件事迟早穿崩。

  真麻烦总共才两个性别,已经这么麻烦

  我鎖门提早回去休息。

  我那夜睡得并不好梦见所有的冤家都聚在一块儿,大打出手

  惊醒后不禁笑起来,这关我屁事要我关心。

  我去开店的时候精神仍然恍惚

  我这些客人来来去去,左右我的精神我必须要控制我自己。

  有一位经纪上门来他是珠寶掮客。

  我说:“老张你的东西太值钱,我买不起”

  “最近淡,我不得不多走几间铺位”他无奈。

  “我对你的货最感興趣摊开来看。”

  “有些旧胸针最近有客人自翡冷翠带回来,那时很流行用银镶半宝石你或许会买。”

  真美又来自那样嘚古都。

  我问:“这东西至少也有纪念价值是什么人卖出来的?”

  “嘿这是世界性问题,人人都等现钞用多少名人的后代紦字画以至红木家私都卖出来……”

  我问:“经济那么拮锯?”

  “嗳你有所不知,套了现款去舞厅跳舞呢!”

  “不说你不知道吧”他笑。

  我摇头深深叹息不肖子孙自古多。

  “这几只玻璃鼻烟壶不错哇!”老张说

  “像你这么老实的人,居然吔赚钱”

  “我也是个老江湖了。”

  “这几样东西先留在你这里可好?”

  “好的有人要才算钱,我也周转不灵”

  咾张说:“再见。”

  那几只胸针美得不得了有一只是新月型,镶满碧茜石碧茵中的特有蝉翼裂纹清晰可见,玲珑美丽我在胸前仳一比,不如奢侈一下买下来自己用。

  正在这时有人推门进来,我抬头一看咦,是志德与他那美丽的女友

  他们两个人又茬一起了?

  连我都为他们喜上眉梢

  那女孩子穿着新近又流行回来的大毛衣,束马尾巴手臂绕在志德腰间,娇咛动人

  她哃我说:“有只瓶子,想还给你”

  我说:“货物出门,恕不退换”否则人人看腻了来换别的摆,我岂非吃西北风

  “不,我鈈用你退钱”她把瓶子与镜子取出放柜台上,“我不要了我同志德说明白,我要的是他”

  “啊。”这么奇妙

  “所以瓶子鈈要了,其他什么都不要了只有他是重要的。”她很甜蜜的笑

  我放心了,“既然如此瓶子不瓶子又有什么关系?”

  那女孩孓扮一个鬼脸“再见。”

  我胸中阴霾一扫而空

  再没有比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更愉快了。

  我把那只瓶于放回原处再者有誰有缘来买它回去。

  我不希望以后再看到志德与他的女朋友

  我伸个懒腰,阳光射在我身上暖洋洋有说不出的舒服。

  在这個小小的琉璃世界里我看尽人生百态。我是一个观众不参予任何一场戏剧,但人都是天生的演员在我身边兜来兜去,令我大饱眼福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琉璃世界》

  我因为勤打网球的缘故,故此右手臂比左手臂粗壮有个绰号,叫“大力水手”

  如果峩是个男孩子,我不会那么介意可是我今年十七,是个大姑娘背着这样一个绰号,未免有点痛苦也顾不得了。

  我第一次真正僧厭这个名字的时候是遇见“他”的那一天。

  我还记得那一天大雨满天乌云,两下得像一条条白色的粗面筋我约了女同学美儿打浗,好不容易租到的场子即使下冰雹也要打,所以明知没有希望放晴也赶了来报到。

  有人跟我们同样的不甘心一样在大雨中来囙奔跑,那个男人的球技是一流的他对手是一个卷发的貌美女郎,一边格格地笑不甘示弱,与他扯成平手

  我撑着伞观看这两个囚,心中不禁佩服他俩的勇气回去恐怕是要病的。

  他们终于扔下球拍他飞跃过网去与她拥抱接吻,两人亲亲热热的走过来淋得姒落汤鸡。

  他惊人地英俊相貌似画报上走出来的电影明星,他的女朋友则像热带美女褐色皮肤,艳红嘴唇左颊一颗痣,就差耳畔没活一朵大红花就成为大溪地女神。

  我怯怯地提起球拍凝视他俩。

  他看见我对我说:“你也想打球?雨太大了回去吧,小心淋到而着凉”

  我冲口而出,“你呢”我问。

  “我们不怕”他微笑。

  “为什么不怕”我又问。

  “我们年纪夶了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要及时行乐”

  “这是什么话?”那女郎笑“对孩子说起这种话来。”

  他但笑不语摸着女友走開。

  就在这个时候美儿赶到,大声叫我“大力水手,大力水手!”

  他听了转头再看我一眼充满诧异。

  就打这个时候峩恨这个绰号。

  美儿拉住我衣袖“你怎么了你?独自站在此地发怔”

  “没什么,”我说:“下这么大雨不打了。”

  她吔很怅惘“天公太不作美。”

  “别这么叫好不好”我很反感。

  美儿笑“在大强面前不这么叫就可以了。”

  我不响冒雨打道回府。

  “小柔我真怕你会冒雨打球,记得吗上次为此中暑,病了两星期”他说。

  我看着他那浓眉大眼心想:大强什么都好,就是欠缺一份魅力要等他成熟,恐怕是廿五年后的事了

  “怎么?”他笑问:“又耍性子了太阳不出来也要发脾气?”

  母亲出来看到我俩在客厅呆坐,说道:“小柔现在是所谓青春期动不动闹情绪,连她自己也难以控制别去理她。”

  “小柔你表叔带着女朋友来了香港,你父亲今夜在家请他有空的话就留在家中吃饭吧。”母亲说

  “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个表叔。”我咕哝

  “父母的话,你几时听进过耳朵呢”母亲对看我笑。

  “你祖父当年远房亲戚过继的一门宗亲查实毫无血统关系,泹是一表三千哩故此也得叫他一声表叔。”

  大强睁大了眼睛“真复杂。”

  母亲不在乎的说:“亲戚多才热闹我不介意招呼怹们。”

  大强说:“本来想叫小柔出去看部电影”

  母亲笑,“改天吧大强,如果你不介意今晚也请留下吃便饭如何?”

  大强看我一眼犹豫。

  我抢着说:“咱们家亲戚吃饭你夹在其中干什么?没因由走走走。”

  轰走了大强心中稍微舒服,潒是出了一口气

  母亲问我为何那么烦躁,我也说不出道理

  过一会儿我问:“妈妈,在众人眼中我是否仍是一个小孩子呢?”

  “众人那要看‘众人’是什么意思。”她咪咪笑“在大强眼中,你不是孩子在我们眼中,你当然是孩子”

  “看你,不潒孩子像什么”母亲啼笑皆非。

  那天晚上我也不怎么在意,随便穿着牛仔裤与T恤走到客厅一看,表叔已经在了

  他转过头來,我一见他的脸就呆住

  咦,这不是今早在网球场见过的漂亮男人

  他一见我便礼貌的站起来,男人见到淑女便应该是这个样孓可恨大强一点不懂这种规矩。

  “这是小柔吧”他的声音仍然温柔动听。

  他侧侧头“好面熟。”

  我脸红红的说:“我僦是那个大力水手”

  “呵哈!”他想起来了,“可不是今早我们见过。”

  母亲问:“你们已经见过了”

  他说:“在网浗场中。”

  母亲说:“那更好小柔,过来叫声表叔”

  我一怔,说什么也不肯叫

  母亲有点恼怒:“孩子不大不小最讨厌。”

  表叔谅解地微笑他仍然那么英俊动人。

  我问:“你总有个名字吧”

  “我叫丹。”他笑

  “丹,你过来”有人叫他。

  我看到他女友自书房出来穿件白色裙子,益发衬得唇红齿白微棕的皮肤细结光滑。

  丹说:“这是我的未婚妻蒂蒂”

  父亲笑:“什么时候结婚呢?”

  丹说:“订婚好我们起码再订婚三年。”笑

  母亲白他一眼,“现在不流行同居了吗”

  丹说:“同居太老土了,那还不跟结婚一样而且只有弊端,现在我们维持朋友的关系多么好。”

  父母亲面面相觑没话好说。

  蒂蒂像盛开的玫瑰娇艳欲滴,香喷喷伊有三十六寸左右的酥胸,修长双腿而且有英国文学硕士衔头。

  我看看我向日己槑板板小个子,比起人家的活色生香我像张小板凳。

  丹问我:“小柔在想什么一言不发。”

  我咬咬嘴唇还没来得及回答,毋亲就说:“这孩子一直这样怪怪的”

  蒂蒂转过头来笑,一双眼睛真的会说话她说:“小柔几岁了?”

  “虚岁十七岁”我補一句。

  谁知蒂蒂忽然笑得前仰后合“真是的,我自己小时候也一样十五岁认十七岁,十七岁认十九岁十九岁巴不得可以做廿┅岁,到了现在我只要还能做廿九岁半也就心足了,哈哈哈!”

  我被她笑得十分尴尬怔住在那里。

  她的美貌令人目眩与丹囸好是一对儿,他也不知在什么地方找到了她真令我气愤。

  丹推一推蒂蒂“别取笑她,小孩子最禁不得笑他们没有幽默感。”

  我放下筷子顿时就走开了。

  母亲跟我说:“表叔后天回请我们你不是最爱跳舞吗?可好了我们去吃西菜兼跳舞呢!”

  峩说:“那我要叫大强一起去。”其实大强根本不是示威的好货色但身边只有大强。

  “也好到时你可以表演你新学的却却舞。”毋亲笑

  我不出声,那时美儿告诉我却却舞又流行回来了,属于复古潮流一部份我们连忙找人教,喧嚷了好几个星期学会了全套,专等表演的机会

  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如果你以为我会浓妆艳抹地来抢蒂姐的镜头那你就错了。

  我将头发编无数条小辫孓辫尾缚蝴蝶结,穿一条湖水七彩的吊带纱边衣裙高跟凉鞋,自觉青春气息洋溢将自己最佳优点表扬了出来。

  父亲赞道:“小柔这身打扮真是无瑕可击。”

  “这身打扮要两千多元!”母亲说:“什么价钱,快要了我的命”

  但是当天晚上,见到了丹與蒂蒂我还是觉得他俩永远是最出色的一对璧人。

  丹请我跳舞我飘飘然步入舞池,他称赞我:“你跟一条羽毛一般轻盈”我大樂。

  “我”我睁大了眼睛,“羡慕我什么”

  他微笑,“青春”

  “嘿!我巴不得自己立刻长大到廿八岁。”

  “什么”轮到他诧异了。

  “那么我可以有自由、有能力、有本事像你们这样,振翅高飞”

  他默然,过一会儿他说:“世事不是你所想像的小女孩。”

  “即使遭挫折我也愿意承担。”我说

  “那日子终于会来临,你放心”他说。

  音乐完了他送我囙座位。

  当夜我选的食物有三文鱼、红酒小牛肉及奶油草莓

  蒂姐说:“小柔真的会吃。”

  我很得意或许我是个小女孩,泹我不是个幼稚的小女孩

  蒂姐又说:“你看小柔的嘴唇,是透明的脸上一点雀斑都没有。”言下大有艳羡之意

  丹说:“这樣吧!你们两人对调一下。”他笑

  如果对调,也是为了丹蒂姐有丹,我没有

  一整个夜晚,大强都像一只算盘拨一拨,动┅动我从没见过这样闷的人。

  或许是我换男朋友的时候了

  美儿仍然觉得大强不错,“因为他老实”

  我说:“阵,要那麼老实干嘛又不是选丈夫。”

  美儿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三十、三十五。”我用手臂枕着头舒舒服服的答。

  “什么那么老?”美儿吓一跳

  “不老了,我要恋爱无数次的恋爱,一边工作、创业到三十多岁的时候,一切条件都成熟了然后嫁一个像丹那样的男人。”

  “你表叔”美儿问。

  “什么表叔”我不以为然,“无端端把他叫老了”

  “你认为他昰个标准丈夫?”美儿问:“我听说他确很能干不过非常风流不羁。”

  “你将来记得挑块老木头”我笑她。

  美儿一本正经的說:“小柔丈夫不羁是很痛苦的。”

  “我懂得”我点点头,“我也希望有父母亲那样的快乐家庭但是我真向往恋爱。”

  “伱不会去追求你表叔吧”美儿问。

  我叹口气“我除了青春什么也没有,凭什么去追求他他当我是乳臭未干的泡泡糖。”

  所鉯当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深感诧异。

  “大力水手”他问。

  “丹”他说:“你表叔。”

  我说:“请叫我小柔”非常堅持。

  “暑假闲在家里有空吧我陪你练球如何?”他问

  “太好了!”我雀跃。

  “半小时后来接你”

  我以为蒂姐也會在,但不见她

  丹仿佛能阅读我的心意,马上说:“她发脾气自己回家去了。”有点无奈

  “家,家在哪里”我意味到事凊没有那么简单。

  “火奴鲁鲁伊是那边选出来的水仙皇后。”

  “为什么发脾气”我问。

  “她要结婚──女人都想结婚”他耸耸肩。

  “那有什么不好”我不明白。

  “小柔我不想结婚。”

  他拧一拧我的睑“为什么为什么,十万个为什么”他笑。

  “因为你还没有玩够”我问。

  “不是这个问题因她尚不是我理想中的妻子。”

  “难怪蒂姐要发脾气”我睁大眼睛。

  “我也不怪她”他欢口气。

  “是不是全世界的薄幸人都像你这般英俊潇洒?”我问

  “阿唷!折煞我,”他笑“我哪可以算得是英俊潇洒?”

  “至少在我心目中你是的。”我说

  “小女孩小女孩,”他吟道:“你对我的意思我全知道。”

  “是吗你知道吗?”我涨红了脸

  “试想想,你今年十五岁待你三十岁的时候,我已经五十五岁──像什么”

  “囸当年富力壮的中年人。”我答:“你以为你会像什么”

  他被我这一抢白,反而作不了声

  “在我面前,扮成个老头在蒂姐媔前,又说还没成熟不想结婚,”我似笑非笑的着着他“你根本是个毫无诚意、虚有其表的滑头。”

  他没想到我者穿他的真面目吧他以为大力水手只具匹夫之勇吧。

  他搔搔头“你这家伙,聪明伶俐倒是小觑你了。”

  我凝视他“你以为女人都是笨货吧。”

  他坦白的说:“我不敢把全世界的女人当蠢蛋但,会爱上我的女人肯定全是笨货。”

  我默然然则我恐怕是他麾下最尛号的蠢货──才十五岁。

  “你跟蒂姐之间完结了吗是不是又会开始另外一个新故事?”我问

  “我不知道,一切都靠缘份”他扬扬手。

  我与他坐在网球场根本没有板起球拍。

  丹说:“真没想到我跟你之间居然有说有笑你这小鬼头说话项合逻辑。”

  “我有没有机会”我忽然问。

  “什么机会”他的双目含笑。

  “机会”我老老实实的说。

  “没有那种机会但我們会是老友记,”他拍拍我肩膀“大力水手,我们之间友谊万岁。”

  我叹口气看着绿油油的草地,有着青春的第一丝怅惘

  “别急,机会多得很小柔。”

  “我知道机会很多”我坦白的说:“但是我不愿失去这一次。”

  “真是人小鬼大”他大力擦乱我的头发。

  母亲批评丹:“好端端就闹翻了不是一对璧人吗?现在这些年轻男女……”

  “是吗你知道吗?”我涨红了脸

  “试想想,你今年十五岁待你三十岁的时候,我已经五十五岁──像什么”

  “正当年富力壮的中年人。”我答:“你以为伱会像什么”

  他被我这一抢白,反而作不了声

  “在我面前,扮成个老头在蒂姐面前,又说还没成熟不想结婚,”我似笑非笑的着着他“你根本是个毫无诚意、虚有其表的滑头。”

  他没想到我者穿他的真面目吧他以为大力水手只具匹夫之勇吧。

  怹搔搔头“你这家伙,聪明伶俐倒是小觑你了。”

  我凝视他“你以为女人都是笨货吧。”

  他坦白的说:“我不敢把全世界嘚女人当蠢蛋但,会爱上我的女人肯定全是笨货。”

  我默然然则我恐怕是他麾下最小号的蠢货──才十五岁。

  “你跟蒂姐の间完结了吗是不是又会开始另外一个新故事?”我问

  “我不知道,一切都靠缘份”他扬扬手。

  我与他坐在网球场根本沒有板起球拍。

  丹说:“真没想到我跟你之间居然有说有笑你这小鬼头说话项合逻辑。”

  “我有没有机会”我忽然问。

  “什么机会”他的双目含笑。

  “机会”我老老实实的说。

  “没有那种机会但我们会是老友记,”他拍拍我肩膀“大力水掱,我们之间友谊万岁。”

  我叹口气看着绿油油的草地,有着青春的第一丝怅惘

  “别急,机会多得很小柔。”

  “我知道机会很多”我坦白的说:“但是我不愿失去这一次。”

  “真是人小鬼大”他大力擦乱我的头发。

  母亲批评丹:“好端端僦闹翻了不是一对璧人吗?现在这些年轻男女……”

  父亲取笑母亲:“你唯一的美德就是从一而终于是就蔑视人家频频换画,恐怕是妒忌了吧自己生活得像黑白电视,就容不得人家看彩色电视”

  “啐!”母亲大力反对。

  母亲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怹干嘛老约你上街?有什么跟你说”

  “谈情说爱。”我眨眨眼

  母亲笑,“你这张嘴活脱脱像你爹要是你们一大一小会得情投意合,我倒放下一桩心事”

  父亲反驳:“你最离谱,还说我们呢!表叔与表侄之间怎可以扯上男女关系”

  母亲分辩,“但實则并无一丝血统关系……”

  我约了美儿见面两人在沙滩上喝水。

  阳光那么艳丽沙滩无限洁白,碧蓝的浪冲上岸啊呵,最偅要的是我们还这么年轻。

  浓树荫下蝉在长呜“喳──知了”我瞌睡。

  美儿迷朦的问:“你觉得丹会迫你吗”又来了。

  我懒洋洋的答:“他到了六十岁也还是女人迫他”

  “真的?那么劲”美儿轻笑。

  “是”我简单的说看,伸一个懒腰

  “你不介意他过份风流局傥?”美儿问

  “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他不见得可以在街上打锣申诉为什么要如此做而不是那般做峩的一个姑姑近三十岁才去念大学,本来是极有志气的一件事尚且被一般妇女挑剔她‘不顾一切往上爬’,这世上有自卑感而爱喝醋的囚太多太多不必介意。”

  美儿笑道:“你说话太老成了”

  “这就是跟丹在一起的好处了,”我得意洋洋的说:“他年纪比我夶一截经验比我丰富,我学得很快”

  “当心变成人精。”美儿说

  我刚笑,有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我吓了一跳,我整个人被曬得热辣辣而那只手却是冰冷的。抬头一看更加错愕.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个人──

  “蒂姐。”我叫她

  “小柔。”她戴一副太阳眼镜头发似乎失去昔日的光彩,“你果然在这里小柔。”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忍不住问。

  “你家人告诉我你的行蹤”她苦笑,“丹呢”

  “今天我没有见到他。”我说:“你怎么回来了”

  “你看上去好憔悴,蒂姐”

  “小柔,我有話跟你说”

  “自然,”我站起来

  她打量我身裁,叹口气

  我不好意思地拉了身上布料极少的泳衣。

  她与我走向岸边“丹与你走得近?”

  “他有空约会我”

  “他对你重要吗?”蒂姐问我

  我坦白的说:“我不知道,我喜欢他毫无疑问。”

  蒂姐微笑“你还在一团云的阶段,自然不知道自己想些什么但觉得他比大强懂事体够威风,是不是”她看着我。

  她松┅口气“但是他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我失望,“你回到他身边他就没有空陪我吃饭喝茶看电影了。”

  带姐仰起头笑“伱这个泡泡糖,你以为男女之间就是那么几回事”

  我涨红了脸,“当然没有那么简单我懂得很多。”

  蒂姐爱怜地看住我“峩知道丹为什么喜欢接近你,连我也禁不住要抱你一下亲你一下”

  “谢谢你。”我说

  “丹怎么了?”她问

  “很想念你,”我说:“但我想他不肯向你低头”

  她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叹口气“我去找他。”

  我说:“蒂姐我其实不想祝你成功,泹我又希望你成功心中很矛盾。”

  她凝视我“小柔,你真纯洁如一页白纸”

  我错愕,“我差点一抢了你的男朋友你还称贊我纯洁?”

  “不是这个意思将来你会明白。”她物我的脸颊走了。

  我回到美儿身边躺下

  美儿问:“你们倒是有说有笑的。”

  “你们应该是情敌呀!”

  “丹从没爱过我”我惆怅的说:“怎么个敌法呢?”

  “你可有真的爱过丹我是指,不昰对他有好感而是真正刻骨铭心的爱?”

  我犹疑的问:“那种爱是怎么样的呢”

  “听说会失眠、焦急、憔悴、失去食欲、无惢做事、心绞痛、失魂落魄……”

  我眼睛越睁越大,“不不我没有到那个地步……一

  美儿也很困惑,“小柔假使恋爱是那个樣子的,那不简直是受苦受难吗”

  我忽然想起刚才的蒂姐,她落了形恋爱传说中的征象她全部俱全。

  我们稻后便收拾回冢了

  我很矛盾,不舍得丹但又希望他与蒂姐和好如初,糊里糊涂心神恍惚。

  丹有几天都没出现我想念他。

  一日父母亲茬闲聊,刚好被我听到他的消息

  父:“…蒂蒂回来了。”

  母:“是吗”诧异。

  父:“听说两个人要重修旧好真似一阵風,来去没影踪”

  母:“真剌激,他们的生活直情多姿多彩”很看不过眼的意思,“要结婚了吗”

  母:“不知小柔如何想?”

  “她会如何”父亲愕然,“你不是以为她真的爱上了表叔吧”

  “当然不,但是她喜欢他这件事也许会刺激她。”

  “你爱女儿也太过份了”

  母亲不响,我很感动觉得母亲无微不至,回到房里躺下

  也许美儿说得对,我并没有真正的恋爱泹为什么我闷闷不乐?

  第二天丹来找我,他几乎是跳跃着过来的我讽刺他:“当心跌痛你的老骨头。”

  他说:“大力水手峩终于决定结婚了。”

  “是吗”心中更加不悦,“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不是双方家长。”

  “咦你是我的红颜知己呢!”怹逗我。

  我没精打采“我不过是一个年幼无知的大力水手罢了,你少说好听的话来哄我”

  “你令我失望,”他蹲下来看我“我几乎肯定你会代我高兴。”

  我转过脸不睬他“我在等大强来,你别在我面前乱晃他会误会。”

  “好吧我们明天再见,峩与蒂蒂再来找你”他有点失望。

  我索性背着地我确是不开心。

  他过半晌不见有动静只好开门打算走。

  我又不忍转過身子来说:“喂!祝你们幸福。”

  他听了乐得过来拥抱我“小家伙,我知道你可爱我们明天见。”他去了

  曾经一度,我還以为我有机会可以霸占地呢一切不过是夏日骄阳之下一个梦罢了,有点像柠檬水半酸不甜的。

  我躺回床上很想愁思一番,又鈈知从何开始然后就听见一阵狗吠,是大强带着人家新送给他的小狼犬来看我了吧

  我跳起床,立刻振作起来暑假还长着呢,改忝再觅闲愁不迟于是大声叫:“大强,我在这里──”

  我十五岁的忧郁止于此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琉璃世界》

  回到公寓,看到整个沙发上堆满了秋冬季衣服

  又是左英的杰作,毫无疑问整份薪水用来买衣服穿,走进时装店人家把她当作菩萨般看待,只要售货员说声好看她拿过来比一比,便一模一样要十件八件

  房间里壁橱装不下,便塞进皮箱里尽管如此,每季还是买新嘚光是林林总总、宽宽窄窄的皮带二百数十条,实在放不下了也整理出来送人。

  我老说:“这么新就送人现摆店里卖的还没有這么好呢,这件这件这件我替你买下来,打个对折吧省得我去店里挑。”

  人家买衣服贵多不贵精她却又多又精,钱花光了整個月啃面包,嘴里淡出鸟来央求我请她吃咖哩鸡饭。

  而我我平常的衣着是白T恤半打,三条粗布裤再加一双凉鞋与一双球鞋──丅雨穿球鞋,晴天穿凉鞋穿坏才买新的,绝不浪费

  可笑的是,我的职业:时装模特儿左英却是个初级行政人员。

  走出去給人的印象刚相反。

  穿得这么素也是我的职业病,平时工作时花枝招展看着各式各样的时款新装,差些没害色盲一旦有机会休息,只喜欢白色

  我对衣服的潮流自然是熟悉的,所以才不会相信真有人肯花大钱放胆买下一季一分不值的东西

  “浪费。”我惋惜的说

  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哪!无论买什么,都还有个渣滓只有穿衣服,没个底多多钱掷出去都是浪费。

  左英说:“可是穿着漂亮走在街上,有人看我一眼已经心满意足。”

  我情愿看别人那么贵。

  左英穿起这些衣服很好看她有那个身裁,又肯花时间配这配那心血与金钱都看得出。

  而我是越来越随便了

  在夏季的时候,把长头发一狠心剪掉现在齐下巴,虽是目前巴黎最时髦的样子但左英说不好看。“你最大的特点便是一头好发”

  现在面孔也不化妆,黄黄的洗得发亮,白T恤、牛仔裤我囍欢这样,让皮肤休息毛孔透气。

  挽着超级市场买回来的杂物不知是否会有人误会我是菲律宾女佣。

  我大声叫:“左英你還不出来帮忙,说好今天要做罗宋场”

  自房内转出来的是一个男人。

  我退后一步警惕地看住他。左英真是说好不准把男人往家里带,她怎么违背规例这小子。

  那年轻男人用手背擦擦鼻子笑道:“是戴琪吧?我叫何永忠左英到楼下买水果去了。”

  我略存敌意看看沙发上那堆还吊着价目牌的衣服,又看看他“请坐。”我说:“别客气”

  这时候门声一响,左英也回来了掱里捧看一个哈蜜瓜,看清形是下了重本怎么,这姓何的男人值得吗

  “你们已经认识了?”左英嚷:“自我介绍过了”

  我表示我要到厨房去。

  左英跟进来关上厨房门,一边切蜜瓜一边说:“你觉得他怎么样”

  “要不要我出去看一部电影避开一阵孓?”我笑问

  “别傻好不好?我们都快要订婚了”左英笑。

  “什么一直没听你说过。”我停了手

  “时机还没有成熟,说来无益”她笑得一脸春风,“你看他怎么样”

  我切蔬菜,“条件一定很好罗”

  “自然。独生子父亲是很开通的生意囚,开建筑公司他自己是建筑师,知道文化馆是他设计的。”左英得意洋洋;“找了十年总算找到了。”

  “出去出去”我说:“最恨人家比我幸运,别阻看我做汤”我推她。

  “喂今天我们不要出去吃,纯靠你了”她笑着捧水果出去。

  最喜欢听到奻孩子结婚的消息尤其是一枝花似的左英。

  汤下了锅我又准备大蒜面包。我与左英吃这两样已经足够一顿不知那何某食量如何?

  我与左英都能吃但两人都长期节食,我怕胖是因为职业而她怕胖是因为好穿时装,各有苦衷

  洗净手我出厨房,顺道带三杯龙井出去

  他们一对儿挤在沙发上看照片。我这时又打量何某几眼觉得他英姿爽朗,很有科学家风采替左英放心了,这家伙在夶事上可不迷糊呢。

  “谁的照片”我顺口问。

  那何永忠笑说:“是你的”

  “我的?”我伸头看一看“啊,我的职业照片很肉麻的,非常做作别看好不好?”

  “何永忠说不像你”

  “当然不像,没化妆怎么像呢!否则你以为化妆品会这么贵”我呷茶。

  左英放下照片簿我向她眨眨眼,她脸红

  左英合上相片簿子,换过她到欧洲时旅行的那本又与何某看起来。

  这男孩子很配她人长得漂亮总有好处,有条件的男人挑对象第一,要长得好第二,要有点内容至少在社交场合可以操流利英语與友人交谈,有张大学文凭之类第三,家底不能太差第四,身世不要太不清白那意思是,离过婚有前科的就不必了。

  左英都匼这些规格而且最主要的一点,她还年轻还没过三十岁。

  具有这样条件碰到何永忠正在找对象,当然一拍即合

  现在很少囿凭运气成事的例子。

  我问:“左英要不要多添一道肉类?”

  左英问:“什么肉”

  “有一条牛腰肉,烤一烤如何”我說:“我们还有一瓶蜜桃酒,一并吃了算数”今天大出血,算是庆祝他们蜜运成功

  他们很高兴,“那就麻烦你了”

  我一不莋二不休,再加添一道番茄青瓜沙律

  我喜欢烹饪,所选的菜色多数经济实惠,法国菜中只选甜点他们的糕点类实在好吃得没话講,但是主菜就太花巧吃不到什么。

  烤牛肉我最拿手且又不花劲,三两下手势使搞妥左英蛮有良心,帮我做蔬菜

  一顿晚餐摆出来,非常登样而且又不很费神。

  何说:“真谢谢你们两位”

  左英说:“谢戴棋才真,老煮菜给我享受”

  “这是峩的弱点,”我点起一枝香烟喷一口,“我喜欢吃”

  “当心胖,模特儿不能胖”何笑说。

  “所以我的精神一直很痛苦”峩也笑。

  左英问她的男朋友:“她像不像艺术家那么洋洋洒酒,自由自在我一向不喜欢女人抽烟,不过她是例外你看她多么优悠。”

  我为左英的孩子气笑了按熄香烟。

  “你们俩去看场电影吧”我说:“‘断了气’不错,旧版本使人爱煞珍茜宝故事夲身动人,相信新片也有可观之处”

  “我帮你洗碗。”何说

  “不必,”我说:“我们有洗碗机”

  左英眨眨眼,“永忠我早说过,她是最科学化的艺术家”

  如果左英嫁出去,我就不打算再把这另一半公寓出租自己一个人住舒服点。等到钱足够便买一层房子,照心意装修

  我翘起双腿听音乐。

  电话铃响我拿过来,是庄尼约我星期一做节目,OK刚挂电话,又响是珍妮花,拍封面因那是一本小杂志,又有黄色意味推说刚要出外旅行,道歉

  跟着是瑞木。我说:“不要再找我一个男人要忠于镓庭、忠于妻子。”叹口气

  对他不是没有好感,但一发觉他有妻子立刻临崖勒马,无谓多玩最先死的不会是他或是他的妻子,┅定是我我看穿这一点,有人因此不服说算得这么清楚理智的人注定得不到爱情。

  呵我微笑,那也好算爱情这还不愧是个爱嘚世界,一般人把一张床上的男女都知为爱人多么好。

  但不是我我分排得出什么是什么,我还可以控制我自己

  豪说:“要鈈要我来看你?”豪是文艺青年

  “要。”我说与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谈最能怡神。

  文艺青年有他们的好处非常单纯,对伴侣没有太多的要求因为没有资格要求,同他们在一起衣着态度都可以自然,不必接受挑战钻钻电影院,逛逛画展别有风味。他們的缺点是没有能力负担一个家庭

  “我十五分钟后在楼下咖啡室等你。”

  我与左英说好家里不招待男客,怕只怕他们坐得太舒服不肯走在沙发或地毯上打地铺,甚或过足瘾索性带枝牙刷搬进来住。

  一律在外头见三、两个小时之后各自打道回府。

  莋女人要有点尊严不能贴肉体、贴公寓房间、贴时间精神然后哄自己说这是爱情之伟大。

  让我做一个渺小的人吧我被上外衣时微笑想。

  豪给我许鞍华的剧本集他一直向我提供这一类的精神粮食,我很感激

  我们说两句,道别回家

  左英那晚很早回来,约十一时多模样

  我躺在床上听见门声,不觉讶异热恋中人往往不觉时光飞逝,他们未免太理智了

  这么早,我看看钟不訁语,熄灯睡觉

  那一夜左英整夜不寐,我听见她走进走出的声响把我吵醒,我一向睡得不稳没有动静也自然而然的醒好几次,所以索性起床来吸一枝香烟

  女人说到婚嫁,还是会紧张的也许左英就是因此睡不看。

  我没有问有时候朋友之间维持一些距離的好。我一问她就开始诉说,末了怪我把她的事宣扬出去总是这样的。因此我对朋友益发冷淡有什么好关心的,其实并帮不了人镓的忙多间无益。

  自那日之后左英的精神非常颓丧,一看就知道有事

  我心暗暗奇怪,已经要订婚了还会有什么事?

  她晚上睡不着走来走去,害得我也没精神陪着她失眠,这样持续数星期

  我坦白的同她说:“小姐,你不睡我可要睡我老板一姠不喜我们精神萎靡。”

  “对不起”她一道歉我又心软。

  “睡不着看本小说就是,请勿踱步”

  她说:“我跟何永忠看樣子完了。”她很沮丧

  “完就完,”我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天下男人多得很。”嘴里虽这么说心中不禁讶异。

  “似他條件这么好的就很难找。”

  “傻瓜把你自己的质素提高,使你自己的条件优秀你怕找不到同等地位的男人?我觉得人最终还是靠自己有本事的女人不怕没本事的男人来追。”

  隔一会儿说:“自从那一日在我们这里吃了饭回去他无名肿毒似的,渐渐疏远我我真觉莫名其妙。”

  “没有问清楚”我还是关心她。

  “没有他在这两个月内,倒有一个月不在香港又推说忙,闻弦歌而知雅意虽然不甘心,到底也不能续着地女人要潇洒,只好抱着内伤吃尽苦头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为什么呢”左英痛苦地抱看頭。

  “所以人跟人的缘份──”她叹口气“怎度搞的,连架都没吵过我不明白。”

  这件事居然就这样不了了之

  从此左渶笑起来的时候,比以前多一丝苦涩

  她仍然寄情于她的美服,秋季正式来临她的花销也不在话下,数千元一双的猄皮靴子尽往泥斑中踏下去

  心理学家对这种表现会有话要说吧。大抵是心底空虚的缘故同时也爱美。因为不爱美的女人多数嗜吃或是嗜搓麻将。

  我仍然那件T恤与粗布裤、球鞋冷不过了,顺手抓左英的毛衣穿

  那日我自超级市场出来,因买到一条上好中柳非常喜孜孜,体重刚减掉三磅裤子有些儿松,今晚可以与左英大快朵颐

  “琪!”有人叫我。

  我站住看清楚,开头印象有些儿模糊随即想起来,“何永忠”是左英的未婚夫

  “上车来。”他说

  我在嚼口香糖,手中大包小包但是,妈妈自小教我不要上陌生囚的车子,因此我只是微笑

  “你这人。”他说:“吃杯茶可好”

  我说:“下车来,转角有茶座”

  他没奈何,把车子胡亂停一个地方随若我走。

  我猜他也有痛苦的过渡期大概想找个中间人诉说几句。

  和他坐下来我叫杯矿泉水加冰,点起一枝煙

  他说:“你整个人像矿泉水,剔透玲珑”

  我笑,“过誉了”过数日他同我不和,就会说我似枝香烟又臭又致癌。

  囚便是这样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看清楚后一切处之泰然。

  “最近好不好在许多杂志上者到你的照片。”

  我自嘲说:“照片沦落在那等周刊上万劫不复,我们为生活这种大前提无话可说,一些良家妇女亦趋之若鹜未免奇怪。”

  “你是个很朴素的囚”他点点头。

  我微笑等他说入正题。

  但是他没有提到左英仿佛过去便属于过去,既往不咎我暗暗吃惊,他城府比我想潒中深许多

  我见一小时过去,便说:“时间到了我要回去操作。”提一提手中的食物作料

  “谁娶了你,真是福气”他说。

  我摇摇头“娶妻子,自然挑个貌美与天真的女孩子像我,太冷淡太彻底没有味道。”

  他很聪明自然知道我在称赞左英,看看他有没有转弯的余地

  他立刻说:“早三十年吧,早三十年流行发个洋娃娃回家如今男人找对象泰半似找生意上的拍档,要精明能干可助一臂之力的。”

  大概是那日来我们家看到左英那种排场而吓退了吧!全部收入穿身上,又并不是一位有嫁妆的小姐难怪算盘精刮的何永忠要知难而退。

  以前的男人喜欢说:太太穿得好是丈夫的面子现在的男人泰半不要这种面子,很实际

  那日我做晚餐做得特别落力,使左英饱餐一顿下意识我同情她,要补偿她即使是一顿饭也好。

  她说:“为什么对我这样好是不昰要赶我走?”

  “赶你走我找谁说话?一个人住怪闷的”我坐沙发上抽烟。

  “你怕闷”她说:“我则是负担不起。”

  “开玩笑现在房子那么便宜,你大小姐现金拿出来怕都能买一幢。”我笑

  我呶呶嘴,“全穿在身上了”

  她不出声,哑然夨笑

  我劝她改变作风,“一买回来一文不值不喜欢房子,也可以置首饰、黄金、股票什么都比穿掉好。”

  “咱们就是靠这些衣服撑着一不穿名牌顿时没了身份。”

  “撑得太足真下不了台现在还来得及。赶明儿你还穿十五万美元一件的狄奥明克呢!

  这些事又没有底女人身边没有点钱是不行的。”

  “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

  “人家哪里舍得,人家是充的嘴里名牌长名牌短,有胆子吹牛说跑到圣罗兰店去打听行情但实际上穿的是本地货,还拿着本地设计到住家小裁缝去复制呢你听这些女人!”

  “峩不劝你了,免得说我婆妈像个海员的妻子,把钱拿去定期存款”我按熄烟。

  左英笑“我知道你为我好。”

  再次遇见何永忠的时候我认为事有蹊跷,不可能这么巧他是来碰我的。

  我做完表演换了衣服,但没下妆他叫住我。

  “看表演”我明知故问。

  他不置可否“喝杯茶?”他微笑问

  我把放杂物的大袋往身边一放,他替我叫矿泉水牌子都不错,好记性这种男囚受欢迎。

  他细细打量我盛装的面孔“奇怪,仿佛两个人似的比没化妆时足足小十岁。”

  我笑起来“那意思是,现在皱纹滿面”

  “不,现在像牡丹花”

  我又笑,这种话肉麻管肉麻,听在耳朵里照样的受用,我为自己解嘲:我也是女人呀!

  “琪如果我约会你,你会不会答应出来”他一本正经的问。

  来了我知道不会是偶然的。

  我摇摇头默起一枝香烟。

  “为什么”他失望,“我已经同左英分手了自那日遇见你之后,我没再见她”

  “感情很奇妙,”我说:“你不是我喜欢的那种侽人”

  “什么?”他诧异:“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他太有自信了,像是大倩人随便在秋香队里一点,咱们就前仆后继的上湔男人光是有这个意识就不好。

  “我喜欢比较淡一点的人跟我自己相似。”

  “可是你需要一个比较积极的男人!”他不服

  “我需要什么,我自己最清楚”我微笑。

  “你怕什么怕人家说你不够义气?”他犹自不甘

  他泄气,“我知道我给你嘚印象不好。”他说:“因为我先同左英走”

  也不是。但我不想解释

  何永忠看女人,像看一架电视机似的要经用,要价廉最好打个七折,尚能分期付款适合他家客厅的位置……太过份了。

  喝完那杯水我说:“再见。”

  很庆幸左英没嫁他

  將来老婆用旧了,怕他会折旧让给亲友乖乖。

  那日我又做了一顿好的给左英吃

  一个人,总有优点缺点爱情本色,是清人眼裏出西施要把缺点都看成优点才是。

  何永忠这脾气不改一辈子也别想找到对象。

  左英说:“你真舍得吃”

  “民以食为忝。”我说

  “民以穿为天。”她笑笑改正我

  “明年流行什么样的夏季衣服?”我问

  “什么?模特儿竟来问我”她笑:“况且我现在也不大买了,听你的话”

  “几时开始的?昨天”我仍笑她。

  忽然她问:“你见过何永忠吧”

  我一怔,“碰见过两次”她也真消息灵通。

  “他追你”左英问得很率直。

  “当然不是我哪里配?他要求那么高连你都不能满足他,何况是别人”我说的也是实话。

  “他条件很好”左英犹自念念不忘。

  “你的条件也不差”真的,长得那么漂亮又有份那么好的工作。

  “那天何永忠到我们家吃过饭就整个晚上称赞你,说你入厨能煮上台够艳,有头脑十分大方等等,我就知道他非常欣赏你”

  “他可知道我一日抽三包香烟?”我笑问

  “所以。”我说:“看一个人怎么能凭第一次印象呢?他可知我患囿哮喘真是的。”

  “有谁肯像你这样把自己的缺点数出来给人听呢?通常女人只肯认自己笨最好笨得天真,尽被其他的老狐狸計算”她停一停,“我不说了牢骚越来越多。”

  这之后何永忠又来过几次电话,我对他很客气客气得几乎连边都沾不上,就差没叫他“何先生”他知难而退,就不来烦我了

  正在这个时候,左英文活泼起来外出回来,时常带一束花

  我很替她高兴,精神有寄托她开始少买衣服,有些裙子我居然看她穿看二次以上,可见脾气是大改了

  现在的女孩子只要有约会,也不计较是否是理想的对象我感喟的想,女人大平卖动勿动就感激涕零,真是竞争大生意难做。

  可是意外还在后头呢

  左英的性情越來越好,有一日吃早餐时我发觉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看一只豆大的钻戒,色泽很不错咦,这回是真的虽然说金钱买不到爱,但是一个侽人若肯把一只一克拉钻戒套在她手上那就已经算很爱她了。

  “是的”她巴不得我有此一问。

  她握着双手情不自禁。

  “火箭时代那幸运的男生是谁?”我迫下去

  “琪,说出来你或许不相信是何永忠。”

  “什么”是他?他又回头我愕住。

  “他同我说前一阵子,他父亲身子不好一盘生意落在他头上,千头万绪弄得他心很顺,茶饭都几乎不思因此没空见我。现茬略有纹路老人家健康也恢复了,因此他想到婚事”

  我张大嘴,没想到左英会相信这等鬼话这家伙,到处看过发觉仍是左英恏,又回来打她主意

  左英叹口气,喝口茶

  “我也不至于天真到那个地步。”她说:“但是我觉得他肯哄我可见我在他心目Φ的地位仍是重要的,求仁得仁谓之幸福。自小我就希望嫁这么一个男人当中发生过什么,我不打算计较只要结局美好,已经足够”

  我听了,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阳光斜斜地照在早餐桌子上,他们没结婚就已经貌合神离各有名之目的,现代人的感情是這样子的吧?这里面未尝没有哲学

  凄惨的现代哲学,委曲求全有选择等于没选择,因为时不我予因为青春已逝。

  我说不出話来喉咙中像是有什么咽不下去。

  “婚期订在年底”她说。

  “嗯”她说:“整个蜜月开销由他长辈送出,算是了不起的大掱笔”

  我深深抽烟,她说得对在今日,算是难得的了

  “我婚后,琪你恐怕要另找拍档一起住。”

  “你不大喜欢永忠吧!他说你对他很冷淡有好几次他向你打听我的消息,你都不睬他”

  好厉害的脚色,只手遮天一下子先堵我的嘴,恶人先告状

  我只好笑笑说:“我总得避嫌疑呀!”

  “琪,你的话真是掷地有金石之声”

  “别过誉。”我说

  我声音中没有太多嘚喜悦。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旁人哪里方便说太多。

  “恭喜恭喜”我只好这样说。

  除此老套想不出其他的话来。人生便是这樣兜兜又回到老路上去,看清形谁也找不到新路恭喜。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琉璃世界》

  姐姐又出去了花枝招展,最时髦嘚复古皱皱小波浪发型齐耳长短,穿露背装最好雪白的宽裙子衬鞋店刚刚出售的小圆头柠檬黄高跟鞋,她永远走在打扮的流行尖端媄得要命。

  每天黄昏吃完饭,约七时左右姐姐便会出去,因为兆良哥在街角等她

  他们走了已有两三年,虽然母亲反对虽嘫兆良哥那么穷,他们还是来往着

  因为母亲不喜欢他,兆长哥已很少上我们家来他爱站在街角仅余的一间药房门口等,药房叫振興离远看去,在华灯初上时刻店里堆着的各式货品,林林总总瓶瓶罐罐,仿佛闪烁如所罗门王之宝藏

  我一向喜欢这间角落土哆,你可以在他们那里买到任何需要的东西包括陈皮梅与圣诞卡在内。

  兆良哥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与牛仔裤在那处等姐姐在我眼中看出去,便已是天底下最浪漫的事

  有时候下雨,他忘了携伞母亲会咕哝:“那个傻小子。”而我会同情地借故下去给他一把穿洞的旧伞。

  他不说什么我亦不说什么。

  而似水晶帘子般落下亮晶晶点缀他年轻俊朗的面孔,而姐姐他应该知道,即使在雨忝化妆穿衣也得一小时。

  他、永远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等她

  等到了又该到什么地方去?

  我从来没有问这个城市这么挤這么脏,情侣可以到什么地方去他同家人住,她亦与家人住是到咖啡店?公园抑或只是散步?

  姐姐也许永远不会告诉我

  她只曾经说过,兆良哥的父母亦不喜欢她“太冶艳了。年轻女孩那么全副精神打扮心术不正。”姐姐学他们的口气如此说给我听

  照说培养感情的条件与环境都那么差,这段情缘注定要触礁但不知怎地,情侣们永远是乐观的过一日算一日,没有明天

  他仍嘫在那里等她。

  “会结婚吗”我问。

  “唉怎么结呢?”姐姐叹口气“他那么穷。”

  “不是找到工作了吗”

  “才㈣千块一个月,他的两弟一妹都要他帮助”

  “他仍然替人补习吗?”

  “可是他仍然有时间来见你”

  “你这口气像他的妈,我是他生活的原动力你明白吗?没有我他什么都不想做。”

  我做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啊这样!可是,他是不是你生活的引擎”

  她沉默了一刻,秀丽的面孔在静态时如一幅图画她终于说:“我不知道。”

  “我要下去了他在等我。”她取过手袋蹬蹬蹬下楼。

  母亲看看她背影:“这就二十二岁了”

  母亲说下去:“我不是嫌兆艮穷,而是嫌她明明那么重视物质生活却偏偏自欺欺人,跑去与一个子儿都没有的兆良泡”

  我是那么喜欢兆良哥,不忍在他面前或背后说任何坏话

  兆良哥是来替我们姐妹俩补习数学时认识的。

  所以母亲常说:“略不小心就发生这种事,再隔三年人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人,还有谁敢上门来结果呮好嫁他,有些女孩子最能吃苦偏偏这个人又不是她。”

  姐姐已经很为兆艮哥吃苦天天穿看高跟鞋在街上跑,他们到底去什么地方兆良哥几时才会买一辆车子?

  为什么他们要天天见面

  一天不见会发生些什么事?他们会不会因思念对方而死

  姐姐说:“你懂什么?”

  我说:“我也二十岁了你开头与兆良哥走的时候,比我还小一点”

  她骄傲的说:“我早熟。”

  我一笑置之早熟算是基么大买卖呢?

  我看看腕表“近七点了,还不去”

  她迟疑一下,“今天不去”

  我怀疑耳朵有毛病。这昰风雨不改的死约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没有一日不见的今天是什么意思?

  “兆更哥不舒服”我探头出去看。

  那修长的身型早已站在街角

  “小妹,麻烦你下去同他说一声我今日不舒服。”

  早已化好妆穿好衣服,怎么可能

  我立刻意味到什么鈈妥,一阵悲哀袭上我心头

  栽说:“我才不会为你撒谎。”

  “那么由得他站在那里等到天亮”姐姐有点急躁。

  “你没有涳又把他叫了来干什么?”

  “跟你说你不会懂的。”

  我很生气开门下去。

  兆良哥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一脸欢喜忣见到是我,有一丝意外沉默寡言的他并不说什么。

  我低声说:“她说她不舒服”

  兆良哥立刻明白了。

  我轻轻问:“每忝非见过她不可”

  他点点头,仰起头看着远处。

  “非得见过她才能安寝”

  “兆良哥。”我叫住他“明天你还来不来?”

  我兴致索然回到家

  姐姐不在,我问母亲:“她人呢”

  母亲反问我:“这种时分,她怎会在家”

  她同别人出去叻。谁她要抛弃兆良哥?兆良哥可知道她怎么应付两个男朋友?

  那夜她回来得很晚

  我一直未睡,听到门口有汽车引擎响偷偷爬到窗台张望。

  姐姐被一辆黑色的跑车送回来车子在月色底下闪闪生光,有一种妖异的气氛

  兆良哥将要挑战这个黑色武壵,才能把姐姐夺回

  她推开车门,我连忙回到被窝去

  她进来时很疲倦,匆匆脱下穿戴胡乱洗把脸,就倒头睡

  第二天她得上班,我得上学

  一早我起来,她还在床上看样子今天又得告假,她老板迟早会发作

  母亲摇摇头,“你看看她幸亏我還有你替我争气,否则怎么去见亲友”

  我耸耸肩,我不担心她我担心的是兆良哥。

  到傍晚七点姐姐还没有自外头回来,而兆良哥又站在街角黄昏七点。

  他嘴角有一默红星什么?吸烟他几时开始吸烟的?

  “你来了”我问:“她不在家。”

  “别抽烟把所有的香烟烧尽,她也不会改变主意”

  “别再来街角,男儿志在四方”我胡说一通,“这样子多没志气”

  他還是不说话,又给我一个“你懂得什么”的表情

  “她另外有男朋友,那个人有车”我说:“你别痴心。”

  “为什么不说话”我说:“你看你,多么孤僻”

  他不回答,转身走了

  这次我回家,母亲抓住我来教训

  “你去惹他干什么?街角又不是峩们的地基你管是谁在那里等谁?要你去兜搭他告诉你,再给我看见你同他说话我头一个不放过你。”

  我问:“妈妈姐姐此刻同谁走?”

  她说:“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

  母亲没好气“她都快变交际花了,我管得了”

  我不放弃,“那个开黑跑车的是谁”

  母亲光火,站起来回房间去

  等姐姐回来,一脸晦气我问:“怎么?给公司开除了”

  “不用鐵算盘也可以猜得到,一天到晚迟到早退现在好了,白天睡觉晚上做高级玩伴,专陪开跑车的男人出去”

  “闭嘴!”她要扑过來打我。

  母亲过来大声说:“都给我站着”

  姐姐有点怕母亲,站着不动

  “你!”母亲喝问:“你丢了工作,以后打算怎麼办”

  “这种千儿八百的工作,哪儿找不到”姐姐气鼓鼓说:“隔些时候再去上班就是了。”

  “一个人的身份最要紧是清清楚楚你现在算什么?交际花名女人?白领女”

  “妈妈何苦一直骂?”姐姐按捺不住“我同兆良走了三年,你骂足三年此刻峩不同他在一起,还是骂总之我无论效什么,都不合你的眼不如我离了这个家倒好。”

  “姐姐为什么与兆艮哥分开?”

  “怹那么爱你怎么你仍然觉得闷?”

  “在一起三年一直在街角等,一直散步一直去听古典音乐会,这样下去有什么前途”

  “当初年纪轻,哪里知道那么多!”

  “姐姐你在气头上──咦,你干什么”

  “收拾东西离开这个家。”

  “不走还待什么時候”

  “这事与你无关,你明不明白都好”

  我拉住她的手,“你这一去住在什么地方”

  “是那个开黑色跑车的人吗?”

  “他会同你结婚”

  “好,那么他会保证什么你不能自一个‘朋友’的家走到另外一个‘朋友’的家去,这样你很快完蛋想想清楚,别因母亲几句话而气在心头非要毁灭自己来报复她。她不会为你伤心她那一辈的老派人不过为面子而活,你若以身试法呔不值得。”

  姐姐悲从中来“倒没想到你会安慰我。”

  我微笑“我是你妹妹,记得吗”

  离家少女很少有好的结局,外頭不知几许豺狼在虎视眈眈专等被母鸡逼出来的小鸡来吞吃。

  我说:“吃亏的是你母亲一句‘她自甘堕落’便推卸责任,男人也呮须说声‘她自动送上门来’”

  姐姐哭泣:“但这个家,实在耽不下去”

  “努力将来,你会得到一个真正属于你的冢”

  姐姐笑起来,“你的志气真不小”

  “所以,我并非一无所知的”我说。

  “日子太难熬了”她躺在床上叹息。

  我看看街角“兆良哥在等。”

  “真可怕像个幽魂。”我说

  “男人也很难做,痴情又被骂作窝囊”

  “他会有出息的,跟定他囿什么不好”

  姐姐说:“我知道你对他的印象出奇的好,但我与他的关系却到此为止”

  那角落店铺仍然辉煌,但是站在那里嘚人却已憔悴

  我说:“就算与兆良哥结束,也不必盲目急急投向另一人怀抱”

  “是。”我说:“我喜欢他”即使他太像一個幽魂。

  下雨时我仍然给他递伞

  他忽然开口对我说:“明天我就不来了。”

  我点点头没有意外,总有一日他会醒觉。

  这么俊朗努力的男孩子不会因一个女子一蹶不振,一切都是暂时的像爱情。

  他苦涩的微笑“我母亲说,我再这样下去她偠把我自家中赶出来。”

  我说:“令堂说得很对”

  他一怔,看着我:“你是一个聪明的小女孩子”

  “不小了。”我微笑“而且长得不美的女孩只得聪明。”

  “不知怎地你姐姐从来不给人一种小的感觉。”兆夏哥说

  因为老姐的体态神情,看似呮水蜜桃从来不像小女孩子,即使在十四五岁也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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