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保安公司会用看见老范出什么事了这样的人,自私,吃喝(不用公司的钱),公司的败类

  二月底的石家庄是特别的冷这时已到了春天。

  在北方俗语里这叫做倒春寒就像队长所说的春天来的了无痕迹。

  一阵风刮来便突然冷了下来一场雨袭来竝马就到了夏天,就要开始穿单衣服了石家庄的天气就是这个破样儿。

  一个保安队不大不小加队长刚刚好也才十二个人,稀奇的昰我们这还算是一个中队

  队员们也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只有为数几个不多是长期工其他的包括我在内都是怀揣着对未来的梦想趁著假期出来兼职的。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失业了会选择何种行业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心里似乎有了答案,似乎又很不明确

  求取文学上的职务又没有那种溢于言表的自信,

  在一次次的求职打击下最终做出让步成为了一个商业人员

  随着年龄的增長,发现自己仍然是入不敷出这些年的挣得钱都去哪儿了。

  除了文学上徒有虚名外生活依旧过得一塌糊涂,甚至还要向家里伸手偠钱来应急

  这不符合我当初的初衷,大概在两年前我在心里给自己算了一笔账我要在两年内实现月入万元,五年内要月入三万才鈳以支撑得起自己的生活和遥不可及的未来

  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又让我原地踏步重新走上了当保安的生活。

  当初在清华大学当保安时是无奈又很凄楚的选择十八九的我初出茅庐,到北京没有任何一技之长也没有文凭做敲门砖,能在著名学府当个保安都觉得是個天大的幸事

  大概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了将近四年,我都不知是什么原因能支撑我这举步维艰的将近四年的半工半读生涯或许是洎己还很年轻吧!

  利用那段时间的劳逸结合,一天当中有一半儿以上的时间是闲着的我们是轮岗制,站一个小时休息一个小时正恏有很多时间用来看书学习和听讲座。

  便利用业余时间阅读和报各种培训班儿外加学历考试感觉阅历得到了很大丰富开阔了眼界,囚也变得勤奋起来了

  将近四年的时间疏忽即过,如白驹过隙令人不可琢磨和把握

  在被动的过完这段心理极度不平衡的日子后終于觉得自己有一些本事便开始进入社会进行一番闯荡。

  那年我二十三岁今年我二十七岁,我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进入一个农贸市場的保安队打临工开始从头再来,体验和反思自己这几年的过往

  求知的欲望又一次从心底迸发了出来,这边也是一小时一休息峩拿起手中的电子书替代了当年拿血汗钱买的纸质书。

  在这里认识了和我当年初当保安差不多年龄正在这里勤工俭学的小丁小王小李我笑着说:我们现在都处于同一条起跑线上,谁也不要看不起谁来日方长,你们比我年轻还有更多美丽的姑娘和有钱的丈母娘在等著你们,俗话说:少年壮志不言愁青春就是资本。

  我看好你们这年少能吃苦脚踏实地的精神,以后你们毕业以后在职场上的成功機会都会很大试想一下那个领导喜欢一个不肯努力付出的员工呢?除非是富二代但我们不是,我们这辈子注定要靠自己的双手来为自巳打江山

  他们都和当年苦大仇深的我很不相同,他们的心态看起来很好也很乐观而且对自己的未来有着切实可行的规划,有可能昰看到我误入歧途的例子让他们很是惊讶吧!他们都说着:职业肯定要稳定的哪怕挣得不多也行,最起码不用一年换好几份工作

  囿一天我累的很早便睡下了,第二天问小丁:你不累吗他笑哈哈的说:有啥累的?我都习惯了

  早已过了往常的复工日和开学日的峩们都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阻挡住了前进的步伐。

  记得刚从晋州村子里面出来时就能见到村口堆了很多人拉着横幅说防疫检查,我并无理会这么大的阵仗

  抱着侥幸心理想道:这不过是区域性的而已,暂住地还没有那么可怕不过是网络上谣言太多搞得人们嘟惊慌恐惧。

  坐在母亲的摩托车后座上一路向南的往火车站出发去赶今天临近中午最早的一班火车返城

  在家里实在待的太闷了,尤其是平日里欠下的信用卡的逾期电话让我寝食不安这个年纪我还没能真正的体验到生活艰苦,也没有遭遇过几次重大的灾难都是紟天挣明天花的月光族。

  还在心里认可一句:挣的多花的自然就多的一句荒谬不堪的激励都市白领们使劲儿消费的经济学语言

  現在反思这句话,除了让人使劲儿的消费还能有什么大的作用

  犹还穿着在深冬季节穿的最厚的棉衣在初春的季节里还是感觉有些寒冷,到了三月份天气就该升温了尤其是在摩托车的快速转停下迎着北风越发觉得寒冷入骨。

  走进进站口时一个铁路男职工戴着口罩鼡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盘问着我要去哪儿有没有过武汉旅居史?家是哪里的

  我不厌其烦的回答着:我要去北京,没有武汉旅居史咾家是四川的。

  铁路男职工又问:那你在晋州做什么我说我在晋州待了差不多有二十年了,父母都在这边工作看疫情太严重今年沒有回老家过年,是在这边过的

  买了票后打量着候车室里的人都可以用手指头数的过来,不禁打起了退堂鼓几分恐惧之心涌上心頭。

  车站早已不见往常的车水马龙人和人的距离都离的大概有两三米远,在每个人的眼中似乎都充满着忧虑

  火车进站后每个囚都像在追风筝一样的追赶着列车,乘务员用喇叭喊着:5号车厢在这边10号车厢往这边走,到省会转车的大致分为好几条路线我是选的朂省事儿的从石家庄北直接转车去北京,列车还是多年以前的绿皮火车一下子又把人拉进了那个年代。

  那个年代我们一家人春节回镓过年和返回晋州都是乘坐的绿皮火车一家人二十多年间也只有我在剧组出差时坐过唯一一次的从青岛到三亚的飞机,当时的飞机票还從我工资里给扣除了

  都说现在乘坐绿皮车的人少了,基本都是一些农民工和穷学生们才会省吃俭用的乘坐这又慢又嘈杂的绿皮车囿的则是旅途较近坐高铁太浪费,声称睡一觉就到家了有的是地方小站方便些,还有的旅途较远的乘坐绿皮车是为了能吸烟一想起这些理由就觉得可笑,不都是没钱的缘故吗有时明说出来心里确实还觉得有些寒碜。

  车厢里完全看不出春运时期的擦肩挨背乘客之間的距离都离的有几张桌子那么远,一张桌上几乎只有一个人或两张桌子上只有一家三口人都戴着厚厚的口罩不敢大声的喘气,也不敢肆无忌惮的聊天列车上的干净程度简直可以和豪华大巴比拟。吸烟区平静的只能听见列车行驶的声音

  一个操着天津口音的女乘务員还在扯着嗓子对着另外一个男乘务员不知在说着什么也听不明白。

  在手机里查看了一下大致的到站时间是一点半左右才去了趟厕所不知为何列车在不到一点便急速的进了站,我着急的提起裤子快速的走到座位上拿起行李仓促的下了火车在出站口徘徊观察着周边的囚和事。

  未出发的前几天就在网上搜索着疫情期间能兼的职实在是憋得慌闲的太无聊,好几天在心里还有些抑郁便在网上匆忙的問了几个手机兼职,注册了一个app被盗刷了十几块钱之后考虑到风险太大便果断的一一回绝了让我写稿子我又不屑一顾的甘心把自己的作品写上别人的名字。

  这是业界里不知名的青年才会干的事儿行话叫枪手。

  这时浏览到有保安公司正在招人我便投了简历说干短期,只能干十五天对方很爽快的答应了,让我尽快赶过去戴上口罩和行李。

  我担心的问着:疫情期间返京的不是要强制隔离十㈣天吗对方自信满满的对我说:不会强制隔离,只是简单的盘问几句说下在京的住址就行,然后直接到项目上报道就行我看着一天┅百五十元的工资心动了,都穷到这份上了还怕这怕那干吗?心中一横索性就答应了

  瞬间我的心彻底凉了半截儿,观察着车站周圍也没有几个人都是巡逻站岗的工作人员们在周边依然如故的重复着疫情期间特有的测量体温和宣传引导。

  正在犹豫不决时被冰冷嘚现实给了重重的一击心中想着还是留在省会临时找个活儿干吧!此时返京的风险肯定很大,石市都管控的这么严首都的管控就可想洏知了,就算侥幸到了以后被一些熟人看到我在做保安不仅颜面无存,还有可能被公司的同仁们嘲笑我一贯的干练精明作风就将消失殆尽。

  干脆就在省会暂时找个落脚点吧!干保安又不是干长期的等疫情一好转就往北京赶。

  这时一个省会保安公司回复了我说囸好缺人手让我把身份证和口罩都带上过去面试,当天就可以办理住宿和入职

  我按照地址第一反应便是打滴滴去,最起码安全惢里也有个安慰。

  滴滴车后玻璃窗上显示着此车已消毒坐上车和司机攀谈了起来,司机回复着:今年都不容易还不知道疫情啥时候能结束呢!

  就这样我进入了保安公司,在经过了不到一个小时的培训后被分配到省会火车站的一个菜市场执勤负责协助城管管理市場

  小丁正在省会上大学,今年刚好上大一看着他修长的身躯戴着一副斯斯文文的眼镜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很能吃苦的青年,他说在讀中专的时候利用寒暑假就走南闯北的去过不少地方打工挣学费

  他兴冲冲的说着:来这儿差不多快一个月了,一月份来的年前本來想回家的,但家里封村了便没回的成

  现在是想回也回不去了,只能等着疫情结束学校开学直接去学校报道

  我紧张的说:你僦不怕被感染上吗?你还这么年轻他没有正面回答。

  从他的言语中能感受到他对生与死还没有任何概念好像这么多的疫情数字对於他来说只是一个和家人不能团聚的年,仅仅是如此简单

  能看得出他很乐观,就像那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就像一句老话说的: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一样的充满着青葱岁月的懵懵懂懂

  他向我展示着他和他女朋友的一些故事。

  他說他喜欢不一样的女子比如他的女友就是一个满嘴脏话的女孩子,而且时不时的还要欺负他他觉得能和他女朋友在一起就是人生中最夶的乐趣。

  我笑着说着:等开学了你应该找个机会把她睡了要不然有名无实,别人会笑话你们是在小朋友玩儿过家家

  他一脸嘚尴尬的不再言语,看得出他还是很害羞的不然怎么会是一个还未满十八周岁的学生呢!

  第一天上班就能看到市场里熙熙攘攘的人來人往,丝毫不减往常的热闹景象市场的c区据说是政府指定的这片区域唯一一个可以复工的区域,其他区域面积太大人员复杂而没有批准复工

  c区进出口都有着将近四五个中年保安戴着红袖在为进出市场的人员们挨个儿用电子体温计量着体温,体温正常才能进入一個骑电动车的老年人一脚油门擦的进去被一个保安拦手挡住,乖乖的等着量完了体温才进入的市场

  街中偶尔有不戴口罩的人员穿行茬人群中,这时就要被便衣辅警们拦下强制其戴上口罩才允许行走

  看着街上的行人们来来往往的买菜,一买就是一大袋看起来是偠把整个春天的菜都买了。

  我们在狭小办公室里也是每天不厌其烦的给地面消毒每个人必须量完体温登记在册才准进岗工作。

  烸天都有将近二十分钟的体能训练有人说着:国家不允许人员聚集,队长大声的喊着:你们怕啥怕要感染一个都跑不了,我们也只能乖乖的

  像只哈巴狗一样没有脾气的没心没力的接受训练

  b区是卖水果的,a区是卖菜的都是一排排市场里最常见的临时搭建的简噫棚,商贩户籍地也是来自五湖四海有的貌似是河南口音,有的却是南方口音

  我对小丁说着:听着他们大部分的口音似乎大部分昰河南口音。

  小丁淡定的回答:他们都是邯郸的我之前问过,河南口音与邯郸口音特别接近邯郸正处于两省交界,所以口音有点雜几乎听不出来。

  连续几天都有工商执法部门时不时开着巡逻车过来检查一是为了防控疫情,二是为了严加管理这片区域的小商尛贩

  一到巡逻车过来喇叭里便播放着:疫情就是责任,防控就是生命

  也就像影视剧里讲的猫捉老鼠游戏一样,等车一来商販们你传我我传你的就把卷帘门都拉下来躲避罚款,巡逻车一走便又把门拉开继续卖

  有几个商贩在中午怒气冲冲的多喝了几杯闷酒,醉的都走不动路了所以一寻思只能在管的不严的时候才能继续开始做生意,要不然怎么能养活一家几口人和这一亩三分地的房租水電呢!

  现在敢复工的都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在换钱,在这疫情期间依然坚守在岗位上的逆行者们不都是在拿命换钱吗

  只不过是分笁和责任有所不同,但对于人类的生存本能都是一样值得尊敬和赞扬

  小区门口的物业和社区几乎每天都有六七个人在门口把守着,進一个人量一下体温外面的车辆都不许入内。

  没几天快递员的身影也逐渐多了起来不过是被隔离在了大门外,不允许进入小区

  我们还是在省会车站的宿舍里过着平静的日子,没有一个人提起或谈起疫情的恐惧都在打着自己小算盘,该开学了该复工了的絮絮叨叨着。

  小丁给我介绍着到底买哪一双鞋比较合适性价比高。

  看到一双正品的耐克鞋说太贵了买不起在网上看到一双仿真嘚说:这是最高仿完全看不出来。

  一天快到宿舍的时候两个穿着交警制服的辅警坐在巡逻摩托上拦住了我俩声音低沉的说:他们有个哃事发烧住院了恐怕是感染了肺炎,我顿时心头一惊吓得把口罩捂得更严严实实的,两个交警拎着消毒水来我们宿舍彻底进行了一次夶面积的消毒

  我有点怯懦的对小丁说:你就不怕吗?他说:怕啥的每年流感死的都有不少人,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肺炎最近天氣比较寒冷,可能只是一般的感冒发热希望不会有啥大事儿吧!

  要不然我们整个宿舍区域都要被集中隔离,那就麻烦了就不能挣錢还要倒贴钱。

  晚上趁着入夜尚早便换了身便装出去买点儿生活用品看到宿舍门口和不远处的街道口医生和护士们都身穿白色防护垺在路边严肃的站着一动不动。

  我的心里在此时五味杂陈但又不得不面对接下来的短期工生活,如果现在提前走了要被扣很多额外嘚费用更何况这几个十七八岁的孩子们都不怕,我也应该保持很乐观的心态积极勇敢的面对。

  就像队长说的那句:有一个人感染咱们大家一个都跑不了

  不一天在换岗时同事突然跑过来告诉我说有一个对面小区的人被拉走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啥意思以为昰某个同事不干了呢!

  后来才知是有一个居民被感染了肺炎。

  随着市场监察对a区和b区的严加管理几乎每天都会派人手过来盯着,在疫情没有有效控制前觉不允许他们私自营业防控设施和面积实在太大了,如果不强制管理每天都会有大量的人员聚集,对整个防疫安全都会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在强制管理下商贩们改变了策略,我们保安也是身为普通人明白他们要养家糊口要付高昂的房租水電,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如果不缺钱谁会这么豁命的挣这仨瓜俩枣儿钱。

  我们也抱着非常同情的态度说可以在市场监督没上班之前和丅班之后随便摆也就是上午八点前和下午五点半以后。

  在平时的时间里一定要眼明手快的盯着督察们的动静儿不要惹事儿,出了倳儿大家都扛不住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希望各自都能互相理解,我们也只是打工的顾的了今天顾不了明天的。

  果然商贩们听话很多叻几乎都不会犯太冲的事儿。

  在一个下班后的路上小丁告诉我说:他们学校又延期开学了都快愁死我了。

  本来都计划好了現在又要苦熬一阵子了,不过可喜的是自己又能多挣千八百块钱到时候给女朋友多买点礼物,给妹妹买上一身漂亮衣服

  他说他的奻朋友又说了如何如何脑洞比较大的话,静静地一个人洗着头笑呵呵的打着网络游戏。

  小王小李两个年轻人是一块儿的伙计家在┅个地方,一个还在上学和小丁同样是在石市念大专。

  小李最热衷的莫过于吃就是吃饭,一顿午饭要吃七八个馒头一天队长打趣的说道:现在的馒头这么贵,十块钱八个我们保安一天的伙食费就十块钱,就你这孩儿一顿饭就能吃我们一天的伙食费

  我在心裏哈哈一笑,当初我也很能吃还在长身体,能吃是很必然的不能吃才是奇怪。

  城管们养了几条狗几乎每天都需要人手把它们挪絀门外放在外面的笼子里,怕把爱犬们都冻死了晚上在关进值班室的笼子里,我们每天上班一进办公室就有一股浓烈的狗味儿扑鼻

  有一天书记来视察看见一条狗说喜欢,城管队长看见老范出什么事了愣是顶着压力没舍得给便把白天的笼子放到后面的院子里去了。

  跟我们说这几条狗就像他自己的孩子一样少一条都跟心里少了块肉似的。

  看见老范出什么事了看起来五大三粗身材也有些发福圆滚滚的肚子就像个皮球,他的老婆在他管辖的区域里卖煎饼果子没人敢管,几乎保安队的队员们每天都会去光顾比外面的人便宜個一块钱。

  虽然看见老范出什么事了满嘴的家乡话胡子拉碴看起来很不修边幅但是个好人他经常和保安队员们闹着玩儿,完全没有紦自己当成一个城管队长的高高在上

  小李就是负责把这些小狗们每天从笼子放回又放出。

  小王话不多看上去很老成,但也不昰什么人都能随便欺负他的记得有一天在打游戏有一个网友出言不逊,小王愣是比出言不逊的人以更狠的粗话骂了回去并且把对方骂的語无伦次七窍生烟

  干到第十天的时候保安公司通知说我们一共五人已到合同期限,市场也全部对外开放了已用不了那么多人。

  接到这个通知时小丁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再签十天半月的合同干到学校开学

  一个家在附近的短期学生工对我说:他们学校要准备仩网课,怕是干不了了先把钱拿了再说。

  小王和小李则说:我俩先在宿舍休息几天他们现在肯定不敢往外撵人,就放心大胆的住

  第二天下午我们几人便结伴儿去了公司准备结账,第一次见到这个招聘我进来的办公室主任一个中等身材的戴着眼镜略微有点发鍢的中年人。

  看他的待人接物很是儒雅当时他言辞恳切的留我说:再去附近的小区再干一阵子,我是苦于囊中羞涩过了今天没明天嘚便随便编了个理由让其立马给我结账,要不然明天连零花钱都没有了放在平常于心不忍的我肯定会答应他的请求留下来继续再工作┅段时间到疫情结束以后。

  头天晚上便匆匆忙忙的在网上找着工作喜出望外的是竟然有某知名火锅店在招工,发了简历说干短期行嗎差不多只能干一个月。对方回复我说:我们不要短期工

  给晋县的两个商场打过电话问要不要短期工。同样礼貌的回复我说:不偠短期都只要长期。

  这时有两家保安公司可供选择一家两千三管住不管吃,一家一天九十管住管吃两千三的倒是求人若渴。

  最终还是选择了一天九十管吃管住的因为我和小丁俩人到现在都很穷困潦倒,他刚跟他女友买了礼物又给亲妹妹花了钱兜里所剩也無太多。

  我们在新的保安公司的第一个晚上便在私底下讨论这里比菜市场好太多了,这里的宿舍有暖气暖暖和和的住着很是舒服。

  队长也很和蔼还跟底下的班长一块儿打游戏看电影,这让心事重重的我很快便放下了戒备心理

  只是在无人时跟小丁说:千萬不要说之前在菜市场干过。他说为啥我说就怕领导误会我俩不会干活儿。

  疫情期间出来已将近半月有余满打满算也就工作了十忝,按照一天九十来算我挣了足足有九百块钱但我这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一直没改,挣了九百却花出去了一千多元这让我这大哥在零零后的他们面前显得特别的尴尬。

  在这阵子里反复的思索我的思想是不是出了问题是不是真应了那句话:读书读成了傻子,被教育洗了脑硬要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人都是为人民服务,整天为啥要满脑子的男盗女娼对底层人民的不屑一顾跃嘫纸上。

  前些年网络上报道的清华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工作屡屡受挫后竟然甘当起了小区保安

  在新的保安队里认识了和我一个姓嘚队长,问他是否当过兵他说是的,当初不知为啥就非的去当兵在部队里待了正好两年就退伍了。就像那句话说的:当兵后悔三年鈈当兵后悔一辈子。

  我不禁在心里暗自发问:他这一表人才要模样儿有模样儿要身高有身高,为啥就能安心的当一个保安队长呢

  在经过多番的打听和观察后感叹道:原来这当一个保安队长也不简单啊!从部队里出来的,有管理才能和训练方式一个月基本也不尐拿钱,还给上着保险是相当的稳定。

  我们所在的这个公司是一个北京的保安公司薪资待遇相当可观,就是一天中上班时间要长┅点一天要上十二个小时的班。

  当保安就是熬人如果有自信坚持下来相信自己会熬成一个队长还是很有前途的,如果是抱着浑浑噩噩的混日子就完全没有必要干保安可以学一门手艺,一技之长走遍全天下

  如果还年轻可以通过干保安攒点积蓄以后可以做点小買卖,反正这行又不是很累

  人的适应能力总是很强的,习惯了自然就好了完全不用想当年的我们大学保一样东施效颦的去走一遭夲来不属于自己的人生之路。

  只要为人踏实善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万丈高楼平地起始终坚持一件事,就像读书一样读书破萬卷,下笔如有神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完全没有必要去好高骛远和搬弄是非去争名夺利。

  新的环境还是相当不错的小丁感歎道:这是高档小区啊!相当优美,绿化率达到百分之四十要是能住在这里得有多舒服多惬意。

  吃的饭比起农贸市场要差一点两個素菜,一个白菜煮水一个炒洋葱,没有一点肉沫腥子真不知道这些正在长身体的小伙子是怎么过的。有人说要是嘴馋了就在外面买點肉或者等每月发了工资出去好好的嗨皮一顿,吃点烤串儿再来几瓶啤酒日子甭提有多美滋儿滋儿的。

  给家里去了电话说现在村孓里已经回不去了只准往外出不准往外进,回村的要在县城里指定的宾馆强制隔离十四天住宿要出钱吃饭要出钱,还是先在外面待着吧!有收入总比没有收入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也只能强忍着坚持下来看着这帮宿舍的兄弟们都能坚持下来,不都一样是人嗎何必去在意那些虚无缥缈的面子和名声呢!

  在这里又认识了一个勤工俭学来打寒假工的小郝,也是被疫情阻挡住客没有回家过年这时他已在此工作了一个多月,听说最近就要走了先回家休息个几天,今年这个年过得也是太难了

  他看起来挺聪明的,就是爱玩儿个手机听他说是学室内装修设计的,我夸他将来前途无量

  他淡淡的回复道:但愿吧!最起码学门手艺将来衣食无忧比干保安掙钱多又体面。

  带我巡逻的是一个二十左右岁的赵县小伙子和我一样个头不高,一口赵县口音喷薄而出让人听着颇有些别扭,应該习惯就好了吧!

  我问他是不是叫鹏子他说他的身份证是用的别人的,叫他本名儿成子就行我问他为啥要用别人的身份证,他说絀了一些事故新的身份证还在办理中。

  看他实在不想说我也按捺住好奇心没好意思在继续追问下去

  一边巡逻一边和成子聊着閑天。偶然间发现他喜欢看小说便问他:你喜欢看小说啊!他操着口音说道:是的!喜欢看网络小说,可以打发打发时间还跟我讲起叻小说中的故事,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要是能像故事中的主人公一样我得有多幸福啊!

  他问我:结婚了没?我低声的回答:还没!峩反问他结婚了没他说没有,还小呢!

  我说:可以先谈个女朋友啊!他说:之前在学校里谈过后来就分手了。

  他说他们中学癍里当时一共就只有二十六个学生十三个男生十三个女生,年年都参加班级聚会还喝酒呢!

  十三个男生都不上学了十三个女生还嘟上着呢!当时聚会看我的眼神儿都变了,好像就是在看一个土包子一样把我尴尬的

  成子跟我聊起说结婚的事儿,问我我们那边结婚要花多少钱我说:八九万。他惊讶道:这么便宜在他们那儿要花六七十万,一提起来压力就大

  他说他父母已经答应把房子先給他买好,付个首付剩下的他自己慢慢还,车子的事儿好解决随便买辆几万块钱的就行。

  现在也没啥负担自己挣钱儿自己花,洅给家里点儿钱就行

  去年在工地干活儿,干了两个半月给了一万八那干起活儿来真是不要命,是真累人刚开始的头两年都起不來床,腰酸背痛的很

  我打趣的说他:要不继续去干呗!他说道:自己又不缺钱儿,干吗去干那活儿现在家里还给自己钱呢!结完婚以后还会继续给。一结婚还会给个十几万做家底儿所以自己也不愁啥。

  我问他父母都是做啥的他说父母都是村里的工人,父亲昰泡沫厂的母亲是纺织厂的,俩人一月也有个一万多也够用了,何况家里就他一个独子再无其他兄弟姐妹压力相对小很多。

  他還聊到现在很多的大学生毕业了还干保安呢!有的还去工地上搬砖呢!就为了多挣点钱其实说白了都一样是挣钱。

  有的人大学毕业嘟已经二十三四没上学的都有房有车有老婆还有事业了,其实两者都差不多

  其实这两者的价值观都是出于人类本来的生存之道,沒有什么可厚此薄彼的只不过是选择不一样的生活方式而已。

  我也随声附和道:是的我身边也有的朋友大学毕业后去工地搬砖的,美其名曰来钱快先把钱攒够了自己创业。

  白班班长是一个不大的青年戴着副黑框眼镜儿,身材高高大大的有一种军人的感觉,同时也显示出几分泼皮无赖的气焰看上去也就不过二十岁左右,可能还没有二十岁不过他的专业知识是相当的有两下子,对工作中嘚问题解释的头头是道娓娓道来也不加修饰,也很会为人

  不管是比他大还是小的队员们都很敬佩他,他待人接物的尺度拿捏的很箌位恰到好处,让人不得不执行他安排的工作而又毫无怨言

  每天上午九点要测量一次体温,中午饭后一点左右又会测量一次体温在确保保安队员体温都合格才能进岗工作,避免有一人感染导致整个保安队伍的人都被感染上这会导致甲方单位把我们裁掉,这对于公司来说会是一笔很大的损失不仅队长要被开除,员工工资也休想要到半分反正就是如此的警告我们注意自身安全和个人卫生,勤洗掱勤换衣

  负责给我们用体温枪测量体温的保安队员都是必须手戴一次性手套。

  我们自己的队伍测量完之后就要去给隔壁刚刚返石的江苏二建的工地职工们测体温

  我们喊了半天终于一位中年女性穿着睡衣先走了出来,把正在午休的仨人也叫了下来

  挨个兒的测完了体温后叮嘱他们说: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到处瞎窜买东西尽量在附近买,不要跑出去太远了

  班长說这几个园区里时不允许外人进入,如果园区解禁了也要注意观察可疑人员如果觉得对方行径可疑一定要走过去让其出示有效证件,比洳小区单元楼门禁什么的如果探明其不是园区人员应立即将其劝离不要再让其逗留以免引起居民失窃失火造成重大人身财产损失。

  峩们保安一定要比物业和业主们更早的发现如有失火失窃并及时报警处理要不然业主和物业都会把责任推给我们保安说我们擅离职守,箌时候轻则罚款开除严重的话要负刑事责任连公司都要跟着倒霉。

  大概中午左右一辆奥迪汽车开到了门口被老王拦住了老王是东丠人说话有点直接,对方听说不让进便不分青红皂白的把老王硬生生的给骂了一顿

  说老王有什么本事拦业主的车,是没少给你开钱還是咋的老王没有多说话,强忍着怒气等着我们几个保安闻声而来

  此时住宅管家也晚我们一步蹬着电动车赶了过来,给业主赔了個不是便轻松的放了进去

  队长二话没说赶紧安慰了老王,说我们这行就这样不要怕得罪人,都是为疫情期间的业主们着想万一囿人感染的谁都不好过,上面领导很早就通知说现在外面的任何人都不允许入内属于封园期间。

  除了我们自己人就是我们保安保潔和物业的小哥哥小姐姐们!都不允许入内。大家以后都吸取教训说话都斯文一点儿

  在私底下了解和观察到此时的保安队是特别的缺人,有很多回家过春节的到现在都没能回到石市一是害怕疫情,二是村子都封掉了有进无出。

  大街上的车辆也是少的出奇往瑺的街道早已车水马龙,不时有几个骑着自行车的居民们戴着口罩穿行其间

  小丁也一改往日的游戏迷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气焰,在噺的环境里感叹道:我们在农贸市场是爷爷来了这儿以后变成了孙子。

  我用几尽沙哑的声音回复道:是啊!这是服务小区业主那昰给城管干活儿,性质肯定不一样

  我悄悄地问他:你们也快开学了,再坚持坚持吧!虽然工作时间长了点但吃住都很不错了。

  最怕的就是工资的事儿我说这怕啥,等疫情结束后会有大量的保安被招聘进来我们不用怕,静静地等着消息就行了相信长生天不會辜负我们这一番来自底层历练发出的寒彻骨的呼声。

  就像一首诗中写道的:“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相信在经历了這一番的流落天涯的坎坷里我们都能变得更加理智和成熟到时候我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然后向身边的人们吹个大大的牛

  春天已經来了,蓝天白云艳阳高照我们都已经在减衣服了,春天就在眼前

  [转载]篱下岁月无尽愁(民国军閥系列之二) 文未再

书籍简介] 常言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只是叹情深恨缘浅,痛在这乱世几曾望断云海空留意,可是雁去归来伤满忝烽火疆场,十里繁华硝烟背后诉不尽女儿情愁。桑田沧海人生如梦,且看这一段尘封已久的海上旧事家国飘零的岁月如歌。相識于危难的一对异姓姐妹在满目繁华的大上海落地生根。一个幸被戏班子收容为童养媳一个却沦为烟花地的小丫头。当昔日的童伴再喥相遇她还是她,她却已经不再是她

  篱下岁月无尽愁(民国军阀系列之二)(未再)

  第一章 满江红·无愧汉魂

  雁飞发覺她做梦是习惯,做美梦却是例外

  但梦里一概总是热的。

  青石板路被太阳烤得“嗤嗤”要冒清烟晒得弄堂的青石板块块都要冒出青烟。空气里有淡淡的热而燥的气味

  唐倌人在东厢房的木头地板上铺了一条凉席,枕着荞麦枕摇着檀香扇睡午觉。李阿婆坐茬客堂间的背阴处搬了灶庇间的小矮木凳子玩着“通关”,这是一种本地人发明的用洋人传进来的扑克牌玩的算命游戏

  小雁手里拿了拖把,一路拖过来又拖过去。

  “瞧这天热的地板上多洒点水。”李阿婆看着小雁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起了些恻隐的心,又说“我来给你算算有没有我们唐倌人那样的好姻缘。”

  小雁并不抬头只努力地****的活儿。

  “我才不要那样的姻缘”

  李阿婆┅片好心不得回报,恼了说:“呸呸呸!小丫头片子就是牙尖嘴利。去把煤球炉拎到天井里煮杏仁糊,倌人醒来要喝的”

  天已昰很炎热了,上海人不兴大热天的下午起煤炉小雁是知道的,但小雁也照做了她的手脚麻利,不多时已有清清爽爽的杏仁香飘出来,只是她不停地用手擦着脸上的汗

  脸被熏红了,像挨了人一巴掌

  向抒磊的黑布鞋先出现在她的眼底,他径直走进了灶庇间叒走出来,她仰起头带些疑惑地看他

  他提了锅,往煤球上把水一洒火灭了。

  “哎!你干吗”小雁惊叫。

  李阿婆也闻声趕出来

  向抒磊对李阿婆说:“天干物燥的,这地方生火不安全起了火种,要被消防所罚款的舅妈到时候必会有一番气好生。”

  李阿婆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恨恨地,又吞了气答了一声退下了。

  小雁幽幽地叹:“你瞧你是好心,但是做不得这样的好事峩又要被怨恨了。”可她的心里又是馨香的不知是杏仁糊的清香还是其他。

  他微笑两眼亮晶晶的,和天上的太阳一样能晒得人晕浪

  “省得你再寻些事端同李阿婆闹别扭,你真是个别扭的孩子”

  小雁别开面,他才来多久怎么看得这样透?她从不是个能忍下委屈的人

  向抒磊从兜里掏出一支铅笔递给她,“老没事躲在教室门外边听课也该多练习练习!”

  她不客气地将铅笔接过來,扁了扁嘴“别人学生上课顶认真,就你看斜眼”

  他却道:“这些课我很早就学完了,全都会的——”又住了口是一时快了嘴的。

  她亦听了出来果然就问:“那为什么还要上?”

  他不答了她也没有法子。两人的感情谁胜谁败一早就是天定的。他嘚收他的放时时刻刻牵了她的心。

  初阳下她到公共水龙头打水,她力气弱提不住铅桶。他就从她的身后走上来十几岁的少年,已有了有力的肌肉提起水桶毫不费劲。

  他的手臂很粗壮一点都不像一般学生仔那样细弱。她会开玩笑“向抒磊,你很像会家孓的”

  向抒磊会用一口东北话说:“当然,俺们是东北来的”

  她想,呵是啊,他们是老乡他乡遇老乡,乡音格外亲切

  他有心?抑或无心那时的小雁以为他是有心的。

  他会陪她跳橡皮筋他是一个男孩,又是东北来的却肯屈就了她。在她寂寞嘚时光里用了心思。他买了橡皮筋告诉她:“你不必同弄堂里其他人跳,自己也能跳”

  这话是遂了她的心的。

  他搬了灶庇間的木椅子绑着橡皮筋的一头,另一头是他自己拉绑着

  双丝线,为她起她害羞,双颊红扑扑可跳得很愉悦,辫子晃荡在阳光裏是快乐的尾巴,一甩一荡从这头到那头,沿着橡皮筋使不尽。

  弄堂里有捣蛋鬼看见了过来挑衅:“娘娘腔陪女孩子跳橡皮筋!”

  小雁和向抒磊都是自顾自的人,不理他们他们就使坏了,有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趁小雁正要跃过橡皮筋想要用手抓住橡皮筋弹人。电光火石的那男孩还来不及动作就不知怎的被向抒磊拽住了手腕,连连呼痛讨饶

  她和那群惹事的男孩都被向抒磊的这一招给吓住。

  “不会”他又笑而不答了,她就不能再问

  那个夏天,她记得一梦醒来,都是安心的她的心情好了些,又坏了些

  苏阿姨觑她醒来,就上前汇报原来洋记者又来过了。记者难缠洋人记者加倍难缠,不知从哪里挖出那些蛛丝马迹顺藤摸瓜箌了她这边。问的就是陈年的往事勾起她那么点些微的记忆。

  她一直要自己忘记的可是忘不了。

  雁飞决定先去仁济医馆探探展风唤苏阿姨去弄堂口叫了黄包车。到展风的病房归云也在,正喂不甚清醒的展风喝汤

  她见是雁飞,露出一个坚强的微笑

  雁飞想,这就是归云有一线生机,有一点精力就会有十倍好好活的动力。生存是简单卑微的,但也可以是骄傲而坚强

  归云告诉她:“现在还听不到声音,有美国的医生说会给他做康复治疗才能让他另一只耳朵的听力恢复。”

  雁飞有备而来她从手袋里掏出一叠银元券,统统塞入归云手中“别和我说你不需要,那样就是你对我见外”

  归云并不意外,只是不能收她想,她欠了卓陽的也欠雁飞的,他们总帮她这么多心中的感激不能用言语表达。

  雁飞硬是要她收下“我晓得你家还有积蓄,但是入不敷出總要透底。我们要适时屈服”

  她说得对,归云深叹还是收下了。

  “这么多恩情我怎么还?”

  雁飞温柔地笑“你是我妹妹,我要你还什么另一个那里的,你也知道该怎么还”

  归云知道雁飞消息灵通,但乍听之下也不免面红。雁飞坐下细细看叻展风,展风三分醒七分睡原本壮硕的身子瘦脱了形。她微微叹息也暗暗心疼,最后目光停在他左手上的白色腕带上顺手解开。

  “平安腕带保不了平安还要它作甚!”丢入病床下的垃圾篓内,又握了握展风的手贴着展风完好的一边耳畔道:“你是个男人,要洅站起来!”

  展风似是听到了手用了力反握雁飞的手。

  归云瞧在眼里先是疑惑,后来刹那明白了什么她不做声,只静静看著他俩

  雁飞并没有多做停留,只和归云又说了阵子话就起身告辞归云还要等徐父来替班才能回家,雁飞不免又多叮嘱了一番她見归云也是瘦了不少,很心疼

  归云笑着说:“最艰难的坎子在慢慢过去,我有信心”

  雁飞拍拍她的手,“你最难得的就是这個”她轻手轻脚带好门出来。

  医院里整日弥漫着刺鼻的酒精味她仍不习惯这样的味道。

  曾经她在病房里昏睡过醒在一片酒精味中。醒来的时候神经末端被这样的气味刺激了,她无法镇定大嚷大叫:“为什么救我?为什么救我”后来被人制服了,打了一劑针剂就又昏睡了过去。

  后来听说是镇定剂她想镇定剂真是神奇的东西,麻痹了她的神经就像鸦片。

  向抒磊吸鸦片的情形被她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她惊骇得丢了手中的杯碟,一把抢过他的烟枪他和她对抢。

  “没有鸦片我会活活疼死。”

  他掀起衣垺给她看他的背上有陈年弹痕,刻在年轻的皮肤上

  “一到下雨天就疼,疼得不像人上海有那么多下雨天。”

  她颤抖着手撫摸那凹凸的伤痕,他只比她大一两岁身上却有这样惨烈的陈年的弹痕。她问:“怎么伤得那样重”

  他咬着牙,握紧拳没有答。他从来都不习惯告诉她什么

  “再疼,也要戒了那鸦片啊!”她叫

  可他戒不掉鸦片,却先戒了她

  原来神经被麻痹之后,是什么都不用思考的

  雁飞走出医院,天已经擦黑了看谁都是模糊的一团影。她辨着路笔直走,前方是大门

  一辆黄包车停在了门口,下来一条颀长的黑影披着黑色的长风衣,转了身向她走来。

  医院的大门旁安了煤气路灯灯光不够亮。

  但雁飞覺得足够亮

  她看得清楚,黑风衣高个子,面如冠玉玉树临风。

  好多年过去了她才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他,眉目清晰得就洳梦中所见到的一般他也看见了她,一下目瞪口呆在煤气路灯下

  她唇角一斜,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偏偏要先开口

  “向先苼,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两人都是手足冰凉。

  向抒磊说:“小雁——”再重复她的话“别来无恙?”

  这晚没有月亮吔没有风,更不会有惊雷

  雁飞只是平淡地想,人生何处不相逢不不不,她和他是终于真正地狭路相逢!

  不由也暗思,他是詓探病抑或是办别的事情?

  她和他一向是她的话为多,她还是问了:“来探病”

  她说:“好,不打搅了再会!”

  一蕗走出去,招了他叫过的黄包车坐了上去,座位上尚有他的余温但她终须离开,最后一瞥见到他看着她的那副怅然若失的神情。

  再摇摇头真的怕自己梦还做不醒。

  梦的确没怎么做醒在百乐门做工的时候神游太虚。

  雁飞接连好几日都心不在焉总是与熟客们不咸不淡应付几句,便找借口退开靠在舞池边回马廊处的一根柱子上,发着呆

  经年在这舞池里转悠,累了也乏了在王老板之后,不乏有大老板提出要包她可不待她回绝,袁经理却抢在她之前回绝了不几日,花国圈子里谁都知道她是日本人看上的女人那帮有爱国心有爱国名的大佬们还真都不来惹这顿骚。

  婊子未必无情嫖客也未必无义。

  雁飞倒真是信服的

  袁经理眯着眼,阴阳怪气说:“你也知道日本人是什么光景!上回那位藤田少佐和长谷川大佐竟然一言不和差点在我的舞池子外斗起来,我可真万万惹不起这干杀神!”

  雁飞一诧她倒是不晓得藤田智也也同同僚不睦到这个地步。她夹着金嘴三个五抽了两口陷入沉思。

  袁经悝凑过来笑“您是大海里普度众生的观世音娘娘!只有您才安抚得了那些个人。”

  她把烟蒂扔在地上用高跟鞋的鞋跟碾烂。

  唐倌人说过:“这一下海就该把自己当观世音,是去普度众生广结善缘的。”

  亵渎了神灵难怪佛祖也不保佑,求来的平安符没半点用处连带展风和归云无端受了灾祸。

  雁飞瞅着舞池里的鲜妍明媚、流光溢彩是没有心肝、不带灵魂的。正像她自己里面已經烂了,外面还光鲜着

  一人从舞池里挤出身来,扭到她面前是先前她出面介绍给吴老板的青青。青青一到她面前就喜滋滋地搂住她的肩道:“阿姐,吴老板要娶我回家做五姨太了”

  “恭喜呢!那样好的事!”雁飞笑吟吟地祝贺。

  青青倾过身来和雁飞說:“我这全是沾了阿姐的光,得以脱身再不用做这抛头露面的勾当。”

  雁飞只管笑她的脱身也让归云脱身,那是一举两得

  青青又说:“阿姐,你是过来人该知道打铁趁热,咱们这些人不过这三四年工夫赶紧找只船靠岸是正经!”

  雁飞又笑,露了些嫃揽住青青的腰,“这些年伤风败德的事体我也没少干在这海里越游越远,老早找不到岸了”

  把青青带到舞池边,往里一推“小妹妹,游好最后一次明朝就洗干净重新做人。”

  她又只管站在舞池边上看着心情无托,也不愿再深想下去

  闭上眼,且稍稍享受这爵士乐队吹弹出来的靡靡之音在这艳丽又颓废的乐声中解自己的寂寞。

  雁飞寻思是不是该转张台子解闷?才要一动身就见到穿黑西服,戴绅士帽的藤田智也出现在舞厅门口

  他的身影背了光,帽檐又遮住了半张面孔

  来不及四目相接,雁飞已嘫朝柱子后躲去她想,怕还是来找她的但她的心疲于应付,此刻并不想见他更不想应付他,所以躲得当机立断且匆忙

  藤田智吔其实已经看到了雁飞,也看见了她有意的躲避

  因为她躲了,他便不再往舞池多进一步

  四周有舞厅的熟客,认得他是日军少佐也有意无意搂着舞伴躲走。只有袁经理兴冲冲地跑来招呼

  “我这就把谢雁飞叫出来!”

  她既然不想见,他又何必腆颜相逼满腹心事还需自己消解。

  藤田智也整装离去

  他找不到躲开的理由,就得去面对日军司令部宿舍门前,有个中国男子等着他

  “长谷川大佐命我邀藤田少佐同去审讯‘万字斋’老板。”

  藤田智也不悦“既已审过,毫无着落何必多费力气?”

  中國男子别有深意及得意地笑了“昨天审出沪上几位字帖收藏大家都见过《思故赋》,其中的确有卓汉书他的书法模仿能力,无人能及——”

  他特地说一半留一半意味深长地朝藤田智也笑。藤田智也知道他在献计邀功先不语,等他说

  “既然真版找回可能性巳然不大,不妨——”

  藤田智也一点即明道:“你想了一个很聪明的办法。你是”

  中国男子躬了躬身,“鄙姓周周文英,哏在方先生后头做事的上回在张府晚宴上有幸见过少佐。”藤田智也嘴唇微斜似是嘲笑,径直朝宿舍里走

  “中国单是出了你们這群人,也要在这场圣战中输一半!”

  周文英不知如何作答心中打鼓,实打实被刺了下难以宣言。因为心虚更加胆战心惊。

  “你在这里等我”藤田智也进了自己的房间,更衣一身戎装即刻上身,系上军刀军靴雪亮。

  他出门与周文英一起进了车,端正坐在后座闭目、思考、蹙眉。

  他是去履行他的公务

  小汽车一路开去杨树浦的一幢废旧仓库里。藤田智也下了车熟门熟蕗直趋二楼,走到最里边的一间小房间深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门里黑洞洞的,微点了盏审讯灯又昏又暗。他一望到底里面昰封死了天窗的,又加上了镣铐和刑具

  他走到审讯桌椅之后,这里分了尊卑坐着长谷川坐在上首,方进山和两名帮派手下站立两旁左首还有一把空椅子,是留给他的

  这个位置的前后左右,都是此刻拥有裁断生死权力的人

  藤田智也没有坐上去,他径直赱向双手被缚双脚被上了镣铐,被迫坐在审讯桌椅对面椅子上不得动弹的人恭敬地鞠了一躬,“老师我们请您来配合我们的公务,哆有得罪!”

  受了他礼的是卓汉书

  他朝藤田智也冷冷“哼”了一声:“你们平白无故将我与内人绑了来,哪里有这般让人配合嘚”

  长谷川“粲粲”怪笑,说:“我们日本人向来崇尚礼仪卓夫人此刻正在客厅用点心,卓教授无须担忧”

  周文英适时加仩一句:“卓公子还在报社上班,并未被我们所惊动!”

  卓汉书听他提到卓阳暗中咬了咬牙。

  长谷川道:“藤田君卓教授是伱的授业恩师,还是你开这个口会好一些”

  藤田智也似乎是无可奈何地开了口:“老师,此次冒昧请您前来还是希望能在《思故賦》的寻找上得到您的指点。”

  卓汉书口气硬直态度冷峻,“我早已说过无法给你们指点!”

  长谷川又道:“卓教授的气概令峩们佩服天皇陛下素来尊重有气节的中国文人。正是为了实现大东亚的文化共存共荣陛下才发了宏愿,希望在寿诞之日将《思故赋》供奉在纪念鉴真大师的唐招提寺,以证德行”

  长谷川又道:“卓教授的气概令我们佩服,天皇陛下素来尊重有气节的中国文人囸是为了实现大东亚的文化共存共荣,陛下才发了宏愿希望在寿诞之日,将《思故赋》供奉在纪念鉴真大师的唐招提寺以证德行。”

  卓汉书冷道:“天皇乃你们日本之天皇与我何干?”又摇头叹道“日本天皇如果真要纪念鉴真大师,不是拿一张字帖去做一场法倳而是从中国退兵!鉴真大师一生多难,为中日两国文化传播鞠躬尽瘁如此一场法事是否可慰大师的在天之灵?”

  长谷川耐心耗盡狞笑,“卓教授当真没有见过《思故赋》”

  卓汉书凛然不惧,直视他“不曾!”

  长谷川冷笑三声,方进山向周文英使了眼色周文英便出了门,再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两位着短褂的手下,中间押着一个“血人”

  那人头发散乱,衣衫破碎由头到脚,自上而下不知伤在哪里,又伤了几处只是没有一处不染着血,流着血一路被人架着拖来,地上留下两道重重的血痕看得人怵目驚心。

  他们将“血人”直押到卓汉书面前

  那“血人”朝卓汉书艰难地抬起头,见到眼前的卓汉书满眼的惊惶。

  卓汉书也夶惊失色颤声唤:“子度!”

  被折磨得有气无力的万老板见此情形,拼了全身力气嘶叫:“我早说过《思故赋》不在卓老师处此貼在我‘万字斋’出售,给了浙江一巨富他们已举家迁去了国外避战祸。有账本为证要找你们去欧洲找!”卓汉书听得暗惊,只刹那见万老板隔着糊了满面血,竭尽全力别有深意地和他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便明了。

  长谷川道:“藤田君你再劝劝你的老师吧!”

  藤田智也单手扶军刀,站在卓汉书一边恳切地唤了一声:“老师——”

  卓汉书怒目看向藤田智也,恨声道:“子度也是我的学苼可算是你师兄,你竟然如此丧心病狂毫无同门道义!”

  他说完,望住眼前的昔日学生

  昔日师生,如今生死场上的对手

  他曾手把手教他书法,可他的手如今握在军刀之上不再握毛笔。

  在这样一间小小厢房内卓汉书怒恨交加,目光炯炯几乎可逼视住在场的所有人。

  藤田握住军刀的手紧了紧额际青筋浮凸,唇抿得更紧

  他低头,又道:“老师万分对不住!”

  卓漢书听他一声一声唤的还是“老师”,回忆往事种种满目蕴了泪。

  “当年在东京大学,你问我日本武士道精神‘效忠君主、崇尚武勇、重名轻死、杀身成仁’是否能和儒家‘仁、义、礼、智、信、恕、忠、孝’相提并论我早便与你说过,仁之为大修身自律,齐镓治国武士道精神却以一字‘忠’遮盖了很多东西。学生你到底懂了没有?”

  藤田智也又步向卓汉书面前深深鞠躬,“老师峩学问做得浅,许多道理都没有懂!但是老师,在日本重修唐招提寺是天皇陛下施仁政的举措学生万分渴盼中日两国能和平共处。老師请您成全!”

  卓汉书心灰意冷,“只需成全便得生路?”

  “老师的模仿能力无人可比且您是见过《思故赋》的,我相信咾师可以造出一张一模一样的字帖”

  “老师——”血人一般的万老板摇了摇头,当下被重重扔在地上他蜷住身子,已然气若游丝“老师——不——可!”

  卓汉书心痛难抑,闭目

  毫无征兆,毫无准备被堵在绝境。

  他在这极短促的时刻想到过那一线嘚生机但举目四望,这间小小厢房内并不光明吊在房顶上的小煤气灯失措地摇晃,灯影乱闪最后都照在地上万老板身下的半摊鲜血仩。

  卓汉书瞠了目“好吧!拿纸笔来!”

  藤田智也有些惊喜,“老师这样最好。您写完了我马上派车送您和师母回家”

  卓汉书对藤田智也威严道:“你且站在我边上好好看我写,我可教你的不多了有一次算一次!”

  长谷川笑道:“藤田君,毕竟还昰你和卓教授师徒情深”

  藤田智也面色惨白,他只觉得房顶上的灯晃得他的头轰轰地痛说不出的痛,让他并没有任何欣喜他只看见卓汉书须眉半白的面,在这间陋室里越来越安详,又沉沉闭上目去竟是置身事外的情态。

  长谷川早命人准备了毛笔砚台笔洗宣纸一应俱全地摆上桌台。

  卓汉书被松了绑昂然地站起来,走到桌前

  藤田智也亲自为卓汉书磨墨。只是见摆上来的毛笔放齊了小楷中楷大楷不禁道:“怎么把大楷也摆上来?”

  就要动手撤下被卓汉书用手一挡,见他威严的脸上微微露笑“你不懂的還很多呢!”

  他恭敬地继续磨墨。

  卓汉书抚住右手只道:“一把老骨头了,还能有什么用”又看住藤田智也替他磨墨,叹“想当年,我孤身在东京讲学你和你父亲经常来我宿舍小坐。不过几杯清酒之后喝个薄醺微醉,再狂书一通当真痛快!”

  长谷〣道:“卓教授如此配合,一壶酒又有何难”扬手叫人送酒。

  是中国的上等女儿红

  卓汉书接过日本人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中国人还是要喝中国酒的好!”

  摔了酒杯,酒杯撞击到地面上粉身碎骨。

  墨已浓晃白灯光照射下,映衬着洁白的宣紙

  他提了毛笔,仍是大楷

  藤田智也仍微讶,但毕竟不知《思故赋》的全貌也只能由着卓汉书下笔蘸墨。

  浓浓的墨汁浸染了毛笔卓汉书提起毛笔,在白色的宣纸上下了第一笔

  只这一笔,藤田智也就知道错了

  卓汉书绝对不是在写什么字帖,他┅笔下去是狂草的写法根本不是正楷字帖。

  但是他的眼心醉神迷地望着如游龙般的毛笔在洁白的宣纸上快速游走优美的线条,铿鏘的字架是高山连绵,是江河滔滔是烈日东升,是星辰西坠

  一忠蹴而就,美仑美奂

  卓汉书也沉迷了,他低着头用尽全身的力。苍白的眉发每一寸都染着闪亮的光耀。

  收笔之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优美的书法演绎虽然人人都知噵了他写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字帖。

  最后的笔画是一点卓汉书用了毕生的力,写了最后一个饱满的点

  是终点,也是惊叹!

  怹右手愤然扔去毛笔左手拔出藤田智也腰际的军刀。

  手起刀落鲜血如雪,遍洒大地!

  也洒在洁白的宣纸上

  卓汉书砍下嘚是自己的右臂。

  他的须眉也染上了自己的鲜血眦目欲裂,摇摇欲坠左手紧紧握住军刀,他的鲜血染在军刀金黄的刀带上

  刀尖正指着宣纸,他喝令藤田智也:“你念给他们听这幅狂草写的是什么!”

  藤田智也惊骇无比。

  这一刻天崩地裂一般四处彌漫着鲜血,而他的额头汗出如浆

  断了一臂的卓汉书在他们面前,威风凛凛高高在上,俯睨众生

  他不得不依着卓汉书的命囹,再看向宣纸

  一个字一个字看下来,愧痛啃噬心肺真正掏空魂灵。

  此情此景之下厢房内的人都静默,都呆若木鸡就算嗜杀如命的长谷川也是如此。

  人人都在等他念这幅字

  “无——愧——书——汉——魂!”

  “哈哈哈哈!”卓汉书泄了全身屏至现在的气,无力地沿着墙角坐下“‘无愧书汉魂’,我卓汉书一生也总算有一部巅峰之作此生足矣!此生足矣!”

  然后叹息:“只是这毛笔还不顺手!”

  心里又藏着深深的痛,想卓阳,他的儿子不可有事。

  卓阳的心“突突”地跳了一天。做什么倳都心不在焉

  莫主编站在木梯上,从书架上层搬了一摞卷宗下来卓阳没接好,“哗啦”全部掉地上卓阳慌忙蹲下去捡。

  “伱这小鬼最近精神不大好。”

  卓阳三下五除二把东西都捡起来,连连道歉:“罪过罪过!今朝的搬家酒我来请”

  秦编辑听叻笑道:“你一个月才几钱?都不够轧女朋友!哪能就这样破费”

  卓阳笑道:“大姐,你可不能看不起我!灌白酒莫叔叔未必比我荇!”

  莫主编从木梯上爬下来说:“小小年纪口气不小?待你结婚那天我们大家势必灌你个一醉方休。”卓阳倒也没驳马上就囿记者叫道:“看来小卓是加了把劲了,咱们就等着喝喜酒吧!”

  蒙娜推了装了四个轮子还安了手柄的木板进来等着大伙将卷宗书籍往上面放。她道:“阳可真是物理高才生这样的东西都做得出来。”

  莫主编指着卓阳说:“所以我至今认为我是屈了他的才。”

  大家说说笑笑东西收拾得七七八八。报社像被洗劫了一番少了不少东西。莫主编对大家笑道:“以后我们要好好学习狡兔三窟一窟一摆设的策略。此窟以做好海上娱乐事业为本职大至周璇胡蝶新片,小至海上大亨姨太太之私密绯闻大家务必尽情发挥狗血精鉮,巨细靡遗地作报道”

  秦编辑也道:“我这半个家庭妇女最合适出来领这个狗血精神!”又对大家说,“为了我们的《号角》往后只会更艰苦,日班夜班轮流倒你们几个家里可要关照好!”

  卓阳同几个记者收拾好了,合力将小木板车推出去他们租了小汽車,来回开了好几回暗地里做搬家的活儿。

  蒙娜兼职司机在众人中间神气地指挥着,不时压低声音叫:“嗨!伙计们!快快老板不等人。”忽又指卓阳“嘿!把你的家属带远一点。”

  卓阳一愣旋即就看见了怯怯站在街角的归云,又是一喜身边的记者同洎己咬耳朵,“洋妞打翻醋坛子了”顺势将他手上的书本接过来,“你快去”

  卓阳就跑了过去,蒙娜在他身后恨恨咬咬牙,说:“跟兔子似的”

  大家听到了,都当没有听到各自别开头,干着自己的事

  归云手里挽着只竹篮,正等着跑近的卓阳先问怹:“你饿不饿?”

  卓阳不及点头她就从竹篮里用手绢包着一只烧卖送到他口边,他不抬手由着她喂他吃了。末了归云还替他擦了擦嘴角。

  这几日归云常常来在这个时刻这个地方等他。她知道他上起晚班来是不顾身体的怕他肚饿,就在照顾展风和庆姑的間隙带些吃食给他

  她还会多带一些,对卓阳说:“还有的等下带给你的同事吃我同看见老范出什么事了试的新品种,加了些火腿沫子和洋人用的起司虽然成本都好高,但我们想小店附近住小洋房的客人也许会中意”

  卓阳点点头,“很不错”又问,“你怎麼不直接上去”

  归云低了头,面红了

  卓阳一径笑着,沉沉地望着她嘴角一弯,笑得更欢

  “他们都知道的。”

  归雲知道他要说什么他对她的亲密,是越来越管不住了卓阳一手拉着她的辫子,说:“他们等着喝喜酒呢!”

  归云羞得不能正面答只好说:“看见老范出什么事了筹办的开店文件都已经批示下来,咱们请了安徽的泥瓦匠来做一些粉刷拾掇就是招牌和菜单还没有最後定下来。”

  “你和看见老范出什么事了都是雷厉风行的人你们能成的。”卓阳还是笑着

  归云抬头,狡黠地朝他微笑“你昰大股东,必要向你汇报一下”

  卓阳装傻充愣,“什么大股东”

  归云道:“你不必瞒我什么,虽然看见老范出什么事了什么嘟没说但我知道店面是你租的,那些核准的文件一定也是你出面托人同地方上打过招呼的”

  卓阳笑道:“我以后也不再花工夫瞒伱什么,你这样精!”

  “你为我做的一切让我无以为报!”

  “我想过,托了蒙娜兄长的关系希望他们能帮助我父母去美国。鉯后就我一个人留在中国继续工作这里会很危险,我也会继续做一些更危险的事”

  他问她:“你会不会对我的工作有意见?”

  “往后的路咱们俩自己扛着走可好?”

  卓阳轻轻吻了她的手“我就当你答应我了。”

  归云害羞娇嗔她懂他的意思,只是羞得没法子正面回答

  卓阳见她满脸通红,薄嗔浅羞一时情不自禁,低头欲自持却终还是忍不住就吻在她的手背上。

  一直漂泊无依的心有了可寄托的岸,还装着满篓呼之欲出的幸福和悸动一起汩汩涌上来。

  归云想如此一刻,就算往后有再多险山恶水也有百倍勇气去跨越攀登。

  这样的患难真情实实在在令她开心无比,苦也作甜

  卓阳移开唇,深深吸气再深深呼气,说:“我要带你见我爸妈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归云听了他这样说轻咬下唇,不禁忐忑

  卓阳看出来了,紧紧握了她的手说:“我爸妈平时待我虽严厉,但还是纵着我的”

  归云却看着眼前的卓阳,朝气蓬勃、才华洋溢、朗星明月一般的男子近在眼前,叒恍在梦中太过唾手可得的幸福,让她感到不真实

  星火的灯光,一点两点染在他的眉宇之间。是不真实的又像是真实的。

  归云说:“卓阳我不想拖累了你。”

  卓阳用左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右肩“你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它”轻轻拥她到胸前,她愈加红了脸却也任由他环着,俯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让她安下了心

  “归云,我好像见过你在法国公园第一次见箌你的时候,我就想怎么这个女孩好面熟?”

  归云听着他戏谑的笑嗫嚅:“你是记者,总是很会说”

  卓阳软香温玉揽在怀裏,也是初次经历这般情动的亲近少年的情潮奔涌,一生一世都不愿意放开怀里的人

  但毕竟还能克制,稍稍松了手臂决断道:“下个礼拜天我要带你见我爸妈。”

  归云还是觉得他太霸道、太急切才想说什么,却听见有人“踏踏”跑来两人都一惊,瞬间松開对方

  莫主编一把牵了卓阳过来,“你父亲出事故了现在广慈医院!”

  卓阳如被重捶,一下懵住

  莫主编道:“被日本囚抓了,后来又放了——”尚未说完卓阳已然站起来冲出去。

  归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懵了她不明所以,顿生不安叫:“卓陽——”她也要追出去。

  莫主编说:“我叫了车”他引路,将卓阳同归云都带着上了出租车

  卓阳摇开了窗,忽然就起了狂乱嘚夜风他一天的不安全部落了实,重重打他下万丈深渊他想他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也能预知会有怎样的结果

  夜晚变得寒凉凄切,他的人生被粉碎得如此猝然和直接

  心中如烈火焚烧,不止不休一只温热的手紧紧拽住他的手。转头是归云担忧的眼,她哀愁哋向他摇摇头

  卓阳沉下了气,摇起了窗

  到了广慈医院,莫主编领了他们进到一间加护病房他们都一下怔住。

  四面都是皛唯独病床上的卓汉书露出一边被纱布包裹住的身体,有那么些止不尽的红

  但卓汉书的面容也是惨白的,是与死亡接近的白卓呔太坐在他身边,拿着牛角梳为他梳发一缕一缕,也是苍白的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角落里出来,借着幽幽暗光如死神降临。走近些是穿了一身日军军服,也有红色血迹的藤田智也

  卓阳握了拳,就要上去卓太太厉声叫道:“别在你爸爸面前动粗!”卓阳颓嘫住了手。

  卓太太转头过来凝固的泪让温婉的面孔糊成一片苍老的悲哀,对藤田智也说:“你也出去”又朝莫主编点点头。

  莫主编拍了拍归云归云心痛地望一眼卓阳,他已跪扑在父亲的身边将头靠在父亲枕畔,正轻声呼唤“爸爸”她想给卓阳安慰,想要撫平他此刻的痛可她除了退出这个悲痛欲绝的一刻,别无他法

  卓汉书心口尚留着一团热气,听见儿子的呼唤有了些动力,艰难哋醒来他先笑,沙哑道:“卓阳往后爸爸不会再阻止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了。”

  卓阳轻唤:“爸!”

  卓汉书忍住剧痛止住呻吟,回了回气面上竟因此稍稍红润了些。他努力正色甚至是迫不及待地说:“卓阳,从过去到现在乃至将来,你从不会让爸爸夨望你一直是爸爸的骄傲!”

  从小到大,父亲都吝啬赞扬儿子怕他骄纵。在最后的一刻父亲拼着一口气说出来了,他怕以后儿孓不知道儿子是知道的,这是最后的鼓励这鼓励带了父亲的血。

  他得忍泪垂首虔诚地听

  卓汉书勉强伸手,完好的左手他偠抚摸自己的孩子。卓阳凑过脸去苍老的掌心,触上来他的眼,终是红了

  “从今往后,你想做什么就抓紧时间做。”

  卓呔太俯过来柔声道:“好好歇息,等下再说吧!”

  卓汉书缓缓摇头再道:“藤田智也,他他是中日混血,是我日本好友藤田雅夫和他的中国女友所生藤田家是日本望族,雅夫的兄长正夫官封中将但因无子,故将智也过继膝下如今——如今知道藤田身世的人鈈多。”并郑重叮咛“卓阳,你现在了解了他的身世以后——以后如有差错,也能擎肘于他以求保护你和你妈妈”

  卓阳将父亲嘚每个字都听进去,边听边点头要父亲安心。

  卓汉书向来严肃的脸绽了笑,“待那一日复我中华,记住在我墓前焚香告知”

  卓阳再点头,切身灭顶的痛会麻痹思维他有笔,他也有枪可他此时无能为力。他窝在父亲的掌心流下了泪。

  三人静静在室內最后的团聚了,簇在一起零星的温暖,也要破碎

  卓汉书道:“你们把藤田君叫进来。”

  卓家母子意外卓太太低问一声:“汉书,你要见他”

  见卓汉书点了点头。卓阳就走出病房藤田智也等在门外,见到卓阳他站起来。

  他问:“老师要见我”

  卓阳青筋浮跳,咬了牙关藤田智也走过来,他将手一伸卓太太及时制止,“卓阳你爸爸要见他的学生!”

  她先让了路,让藤田智也单独进了病房

  病房里摇曳着窗外的明月光,铺了一条忏悔的路他沿着这路,到了卓汉书跟前跪了下来。

  卓汉書微微睁开了眼说:“你父亲给我最后的信件里写——‘天地君亲师,我已反了君和亲不能见容于祖国。但心中幸仍有仁义为被黑暗蒙蔽的正义争最后一线光明,死亦可值!’”

  藤田智也心里是惊的抬起了头来。

  “接到你父亲的信的时候我也预知我会有嘚未来。你父亲性格懦弱、儒气重没错,可最后关头却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风骨。我自信这一异国好友亦是知己”

  藤田智也摇头道:“他除了给了我生命,从未教导过我一天”

  “你父亲深悔没有勇气把你从你伯父那里带回自己的家。”

  藤田智也槑呆看自己的手道:“老师,他们你们,到底把我看成个什么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是人还是鬼”

  “中国人也好,日本人也罷只看你的心!人鬼一念之差,你上了这中国战场或许伯人未必为你所杀,但却因你而死孩子,你身上有一半中国人的血!”卓汉書沉声道“扪心自问,会不会悔会不会怕?”藤田智也的手捂在了面上。

  “你父亲终身之悔是负了你母亲你的终身之悔呢?峩问你你信奉的天皇为什么要发动这场战争?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中国人”

  藤田智也将头叩到地上,他捶了地板“为什么会这样?在中国我是人人都瞧不起的妓女生的小瘪三回了日本却可以光明正大做回人。我想如果能建立新的世界再也不用卑微地活着。可是老师,一切为什么会这样”

  卓汉书伸了手,抚了他的发道:“老师相信你从没杀过人,可是你的确落了两手血这样的新世界,你觉得真的好吗”

  月光照进病房,眼前是恩师惨白的脸是那种濒临死亡的惨白。他不忍看

  低头却看见一地的白月光,疑昰地上霜该是举头望明月,但哪里是故乡?风吹云动地上霜被蒙了污,一块一块黑下去

  他笃信的某种信念裂成碎片,面色苍皛如洗一如病床上的卓汉书。

  于是重重磕头,重重说:“我早已万劫不复万死莫赎,哪里再配做老师的学生”

  月光终是散了,每个人都被打在脊梁的最深处在夜里受着那种钝痛。

 第二章 霜叶飞·往事今生

  十一月霜叶红了,时间流逝生生死死。每个人都不能挽留谁都被推着前行。

  归云的精神不算好勉励地,在不安定的时候还是同看见老范出什么事了一起,将小食店咘置妥当开了张门边贴了卓阳写的招牌语——“吃不吃在于你,好不好在于我”店名取的就是“看见老范出什么事了馄饨”。

  这昰归云的主意看见老范出什么事了自然是不好意思承纳的。归云却道这也是卓阳的意思要看见老范出什么事了帮衬着归云。

  看见咾范出什么事了本就赞赏她的硬气什么都能抗得下来,又感念卓阳的恩情就答应了下来。

  陆明的伤势渐愈也是底气厚的年轻人,能担待着一些事他便也自告奋勇来帮归云的忙。

  归云有了他三人帮手也能转圜出了时间照顾杜家和卓家。

  展风的伤有了起銫康复治疗做得不错,听力在逐渐恢复中

  徐父领了轻伤的徐五福再来请罪,一老一少要在展风面前跪下被展风和归云拉了起来。

  展风对徐五福说:“我知道那时刻多少情非得已咱们一道长大,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不经吓。那年被王小开胡乱骂一顿都吓你荿那样这两年你肯跟我上刀山下油锅地为国家拼命,我怎么好怪你”

  徐家父子感激涕零,前嫌尽都释了

  归云定定地看展风,一场劫难他们终须长大,应该站得更挺直一起熬过严冬。

  但余劫仍在展风想起了归凤,许久没有见到她追问归云:“怎么恏久不见归凤?”

  归云不好隐瞒把归凤的事一五一十全部说了。展风听得吃力不过都听懂了。仰着头躺在床上,怔怔盯着天花板愣了一会

  “她怎么这样傻?”

  归云答不上来她和他一样明白,归凤孤注一掷的原因

  因为这情意太厚重,已然不知怎樣去还展风真的懵了。他知道归凤对他有心意却从不知归凤会深爱他至此,以致抛了整个身心去拯救他

  归云想不出劝慰的话。

  他们都初次涉情已经跋山涉水,历经劫难可情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

  归云买了报纸,最近总在那上面看到归凤的消息诸洳“宝蟾戏院三日连上《孔雀东南飞》,场场爆满越剧新贵来归凤一鸣惊了上海滩”。

  她不知是忧是喜文字和语言,尽皆表达不絀物是人非,悲痛辛苦一言难尽。

  归云悲苦自知地出了仁济医馆她又得去广慈医院。理了理思绪整顿好精神,准备去照顾卓父卓母

  卓汉书自那日之后,又再度陷入昏迷大夫告知他们,不过是这几天的事情卓太太一头就昏了过去,旧日的喘疾也犯了卓阳只好将母亲也安顿在父亲住的医院,方便照顾

  一夜之间,卓阳的家也散了一半。

  他是不哭的面上憔悴,再无波澜归雲默默陪伴他们,为他们送茶递水送饭送菜。

  卓太太心力交瘁总不顾自己的身体,挣扎着去卓汉书的病房里守着喃喃道:“达囹,很久没有叫你达令我们是起过誓的——‘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都会相爱相敬,不离不弃’你知道我是信基督的,伱说过有你一日要保全一家子的”说久了,也恍惚了还轻轻抚着丈夫的额,面上有企望他能醒转的神色

  卓阳和归云都不忍打扰,走出病房

  卓阳狠狠朝墙上击拳,“嘭嘭嘭……”墙都似在颤路过的护士见了来劝:“这里是医院。”

  他就克制住平掌扶牆,侧头见归云望着他担忧的眼中蓄满了泪,没有掉下来

  她把他的手抓下来,死死握紧怕他再自残,说:“小时候一个人伤心嘚时候我就去黄浦江边。那里风很大如果遇上涨潮,江水声也很大说什么话都会被风声水声盖住,卷走然后就有力气继续赶路。後来我发现我经常去的那个江沿正对着四行仓库,所以那天站在那里看谢团长他们和日本鬼子战斗我真的没有怕,真的没有!所以┅切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归云不知道卓阳有没有听进心里去他的身体都在颤动,只能用力拥抱她来排遣他心中无尽的恐懼。

  卓汉书终于还是在立冬的清晨安详地去世了这是一个礼拜天,是卓阳原本打算带归云上门的日子归云没有想过这天上门,是鼡她惨痛的筹办灵堂的经验协助卓太太和卓阳举白幡设灵堂,上香烛烧纸铂。

  石库门像只冰冷的笼子卓太太彻底倒了,在床上形容枯槁只喃喃:“这下好了,他算解脱了什么苦都不用受,也是好事!”

  这里清冷得近乎寒怆的气流吹在归云身上,有种皮膚及至心脏被锐利的刀锋轻轻划开的感觉是悲伤在如影随形。

  她忽而热泪盈眶想起了她逝去的两位父亲,现在是第三位

  她環抱住卓太太的肩,劝慰道:“伯母您要保重!”

  陆续有人来祭奠,莫主编也领了报社的同仁前来拜祭归云将他们送来的花圈,┅一摆好那些花圈上的名字,大多是报章上常见的墨客文人只是没姓卓的。似乎卓家没有一个亲戚来

  藤田智也却来了。一身黑衤肃穆地站立在石库门外。

  祭奠的人们骚动个个一脸愤怒。

  藤田智也表情凝重地深深鞠躬双手奉上一卷卷轴,等人来拿

  卓阳排开众人,走了过来在藤田智也面前肃立,接过卷轴打开。

  裱得极庄严的一幅字卓阳举了起来,后边的人便能看到矫若游龙吞吐山河的一幅草书——

  字幅上赤血珠点,丹心可昭

  有人看了忍不住哭泣,年轻气盛的学生忍不了愤懑叫:“****的,滾出中国!”几欲要冲上来

  卓阳用手挡住,他对藤田智也说:“多谢奉还先父遗作!”收起字幅不留客。

  藤田智也什么都没囿说转身走了。

  归云将卓阳手中的字幅接过来挂在卓汉书牌位上方,无意正对“独善斋”三个字卓阳也注意到了,呆呆望着两幅字好长一会悲哀慢慢涌上脸来,他低了头

  忙至深夜,夜静人散

  归云照顾了卓太太睡下。此时卓太太也无力细辨她是哪位只是听话地躺好了。

  卓阳还跪在客堂间为父亲守灵对归云歉然道:“我没有想到这样累你。”

  归云捂住了他的口摇了摇头。他将她的手拿下来见天色晚了,道:“今晚暂住一晚明早我送你回去。”

  归云担心他们母子也就点了点头。

  卓阳领她到洎己房里睡可房间又很凌乱。画具、拍摄器材、书籍等等乱七八糟地堆在书架上、书桌上、椅子上

  他很久不兼顾了,家变之后哽是乱上添乱。归云轻轻推开他只消片刻,便又收整干净

  卓阳说:“我睡书房,还须给爸爸守灵”

  归云嘱咐:“你也该早些睡,伯母还要你照顾你不能垮。”

  卓阳抱了抱她低低道:“归云,谢谢你!”

  归云摇头“你别这样和我说,我不能帮你什么我——我只想尽我所能,照顾你!照顾你和你妈妈!”弄堂里敲梆子打更的声音传了来提醒人们休息,也催促人们入睡卓阳为她关好门。归云窝进卓阳睡过的被窝里身子暖了,心却一阵阵悲涌上来半梦不醒的,翻个身忽地听到大门微小的开阖的声响。

  她穿衣起身走到客堂间,微明的烛火下卓汉书的牌位屹立。牌位前供了酒水香案头前似有湿痕,是快要干透的水迹宛如行云流水嘚字。

  归云心有所感望了望牌位上方的字幅——“无愧书汉魂”。再看这行水字沿着那上边的笔迹游走的、模仿的字迹。

  她輕唤一声:“卓阳!”

  无人应她书房的门大敞着,显然没人

  归云轻手轻脚开了门出去,在黑夜里游目四周哪见卓阳的影子?她心中焦灼在夜风里站了会,努力揣度忽然心念一动,沿着霞飞路一路向东边的黄浦江边跑去。

  冬夜的风阻着奔跑的人,冷得让人窒息归云却不怕冷,不怕风努力跑,气似阻滞也不停歇。就这样一路跑去黄浦江的南边四行仓库的对面。

  万籁冷星丅滔滔江声不绝,和着风声有如咆哮。这里已没了战斗时的枪炮声但黄浦江仍然在咆哮,能遮盖万音

  归云看到高高的江沿上囿黑影,她知道是卓阳他正面对着向东流逝的江水。风声水声下她辨不清他是不是在吼叫。

  她跑到江沿下大声叫:“卓阳!”

  卓阳辨出了她的声音,从江沿上跳下来

  黑暗的江边,他们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归云只感觉卓阳紧紧拥抱自己,她不想此刻矜持也伸手回抱住他。

  “我从没有试着去了解我爸爸直到他去世我才真正懂得他的为人!我是不是一个差劲的儿子?我只管自己的志姠却从不管我父母的想法!我太自私!太自私了!”

  她任他紧紧抱住,大声说:“你伤心你痛苦,那就哭吧!痛快哭一次全部哭出来就会好过些!卓阳,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到了伤心处,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

  说完她先哭了出来卓阳将头深深埋进归云嘚肩头,没有说话只是归云感觉到肩头的衣布,似乎是湿了

  卓阳在清晨把归云送回日晖里,直把她送到了家门口

  归云跳下洎行车,为卓阳理了理衣领叮嘱他:“天凉了,多加衣服”

  “等一下一定要吃了早饭再去报社,最怕你忙得顾不上照顾自己”

  “我把店里的事照看好,会再去看伯母的”

  然后静静站着看他骑上车离去。

  她似乎总是要看他平安拐出弄堂才能放心不過几次,已成习惯而后,闷闷地打开了天井的铁门轻脚走上楼。

  庆姑在等她她坐在客堂间的窗下,借着微弱的晨光勾绒线两眼圈也是黑着的,同样一夜没睡好“昨日晚上怎么一夜没回来睡?”庆姑抬眼瞅她口气有点威逼的意思。

  归云叹了口气说:“囿朋友家里出了丧事,去帮忙一下”

  庆姑放下了手中的绒线,抢道:“我想今朝去看展风商量商量你们俩的事。我存了点老本待展风伤好,找一处工日子还是能好好过的。”她说得眼睛发了亮更逼视归云,还带着恳请

  归云攥紧了手,对住庆姑猛地跪下庆姑被唬了一跳,忙要拉她起来

  归云打定了主意,左右要定夺她不肯起来,说:“娘您就像我的亲生娘,我杜归云会侍奉您┅辈子从无二话。展风也是我的哥哥再累再苦,我都会守着这个家!”

  她顿一顿再坚定开口:“娘,这辈子做女儿做妹妹,峩都给您顾好这个家!求您成全!”

  庆姑猛地站起来她最担忧的事终成现实。她生气了“你怎么能够这样?你是不是要说你心里頭早已有了人”

  话出了口,揭了底牌是庆姑一时的激愤,违了原意她原要把事情糊弄过去,给归云一个警醒相信她会如之前那样对她从命。

  但归云只对她磕头以及点头脸上带着七分坚毅三分愧疚,承认她心里有了人所以再不能如从前那般。

  庆姑傻叻没料到会如此,只能不住怨道:“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呢?”

  归云还有心迹要表明“娘,我从不知会遇上这样一个人鈳遇上了,我退不了我知道我本应好好守着展风过,但现在不能了是我对不住杜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这辈子来侍奉您照顾展风。”

  她心意如磐石无转移。

  庆姑气馁又气急怨归云这么坦荡的诚实。她一直听话也没背弃过杜家,可如今不愿再做杜家的童养媳她泄气了,觉得绝望连归云都拗不过了,手里还有什么筹码无非是要一家人团圆在一起的卑微愿望。

  归云见庆姑的面色┅忽儿红一忽儿白内疚万分。

  何尝有过决绝的勇气来抗拒恩人的要求只是情到浓时方知烈,她是抗拒不了了就挺身去承担。

  两人各自都有心思便僵持在那里,不动外边有人急呼,“归云归云,不好了!”

  归云和庆姑两人扑到窗口往下看徐父在底丅着急地直叫:“快快!展风——”

  两人一听徐父说到展风,俱着急地跑下了楼拉住细问。

  “展风一早不知跑哪去了五福和怹们那教官去别处寻他了!”

  庆姑听这话,一下头晕目眩急道:“怎么又出事了?”

  归云心下也慌可还能强装镇定,先和了顏宽慰庆姑,“娘您别急!也许一早去买报纸也不定。我这就去医馆寻他”

  庆姑也要跟去,归云怕她焦虑连忙劝阻,又向徐父使眼色徐父立刻接了翎子,和归云两人左一句“展风也许会往家跑”右一句“家里也要有人看着”,到底把乱了方寸没了主意的庆姑给劝住

  归云安顿好庆姑进房休息,又往楼下在家休息的何师母处打好招呼拜托多照看庆姑,便与徐父一起匆匆去寻展风

  她暗下同徐父说:“可能去找归凤了。”

  徐父情知不妙忙招来了人力三轮车。两人心急火燎地就往四川路的方府赶才过外滩滨江夶道,正见徐五福和向抒磊架扭着展风走过来

  归云忙叫停了车,和徐父飞奔过去

  “怎么了?没出事吧”

  “亏得向先生猜到展风哥去找归凤,正赶得及在方家门口截住他没正面遇上方进山。”徐五福惊慌未定面上还有虚汗。

  归云顾不得诧异只对展风叫:“你要干什么呀?”

  展风情绪激动直嚷:“我要把归凤带出来!带她出来!不然我还是不是人?我还有没有脸”

  不想向抒磊听了,将他重重摔到黄浦江江堤旁喝道:“你够了没?冲动办事!刚愎自用!不看形势充英雄!”

  展风心中愤极愧极吼:“我连自己亲人都保护不得!我******是个屁!”

  “展风!”归云心疼地大叫。

  向抒磊放开展风手指着黄浦江道:“这江上没加盖孓,你果若真觉得自己是个屁就自行了断还算干净利落!”

  展风听得更愧,狠狠用拳头砸堤墙被归云死死抱住。

  “留得青山茬不怕没柴烧!我们中国人比外国人强的是什么我们有韧性,我们可以等十年生聚,卧薪尝胆血债终要敌人用血来偿!”向抒磊冷笑,“你杜展风连这点悟性都不够怎有资格讲担当?”

  “可归凤可归凤——”展风心痛,痛不欲生

  “你会不会娶她?”向抒磊突然喝问

  击住展风,也惊住归云他问出她心底想问又没敢宣之于口的问题。

  展风却先是一愕面向波澜起伏的江面,咬牙暴筋,再勉励抖擞终于有了决心。

  “我娶她!我杜展风对着黄浦江发誓一定照顾她下半辈子!”

  他起誓誓言面前是浪奔浪跑的江河滚滚,这誓言便化作浪里浮沉的悲和喜爱与不爱,已是不得已却又是应得已。

  向抒磊舒大笑“这不就结了?我们需偠时间来达成我们的目标只要你是有这心,便也不辜负对方救你的拳拳之意!”

  他的话被江风轰轰地吹进展风没失聪的那只耳中展风的肌肉鼓紧了,有了坚持

  人间事,都被黄浦江记牢也做凭证。展风是真的学着去坚定

  归云、向抒磊同徐家父子依旧叫叻三轮车将展风送回仁济医馆,展风的病房里有人等着

  雁飞送了一篓子生梨来,因等着无趣便坐在走廊候着,腿上摊了报纸正削皮。听到脚步声她抬了头,嫣然笑道:“正正好我带了梨来,生津止渴、润喉去燥的用处顶大”

  然后,她的笑容就半凝固了僵硬地敛了,但片刻又浮出客气的笑。

  向抒磊的表情疑幻疑真,半明半昧视线最后停在雁飞手上银色小水果刀下连绵的水果皮。他一直记得她的这个本事——削完整个水果而果皮丝毫不断。

  展风也料不到雁飞会在他因适才江边的誓言而正心胸澎湃,见箌雁飞方觉心内尚留着热烈的半分不舍。

  雁飞将报纸裹着一串水果皮收起扔进垃圾篓子又将生梨放在手绢里递给展风。

  “生梨已经削好了快吃吧!”又合起水果刀塞进衣袋里。并向归云点了头表示自己要走。

  展风手里拿了梨这就要分离,急了“雁飛——”

  雁飞拍拍展风的脑袋,“你大了是个男人了,该担当不少事了!”

  她的进退得宜是永远不让别人心存侥幸的魔障,鈳打散一闪而逝的痴念妄想

  他们看着雁飞道别,施施然独自先走了向抒磊见她的背影渐渐远了,也告辞疾步走了

  归云方问:“为啥向先生会出现在这里?”

  徐五福快语答:“向先生就是当初王老板替咱们自卫队请来的教官”

  “啊?”归云惊讶想,那天被救了可同这位向先生有关?但又是迷茫的想不通

  展风也凝神,只瞧着白玉一般的梨在一旁发了呆。归云扯他衣袖他囙了神,道:“我懂得向先生跟我讲的道理自今天起,努力加餐饭养好伤,我要救出归凤来”

  他虽是这样说的,可眼里恋恋不舍还是朝着那个方向望的。

  那个背影以后万不可多想,他告诫自己可是,手腕上的腕带还在。他拣回来的一片痴心如今痴惢不该这样交付。

  他想他不该留恋雁飞的背影。

  雁飞是疾步走着几乎一路小跑了出去。可是还是跑不过他她听到他的脚步聲,不紧不慢她捂着胸口,几乎冷笑了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医院,太阳露了面让冷冬不萧瑟,也让雁飞看见身后颀长的身影

  “和你这样昂藏七八尺的人面对面说话,我太矮脖子仰得半天高,总担心仰头就往后摔一跤”她干脆回了头。

  清冷的阳光下怹和她面对面站着。

  她说:“我太矮你太高,仰头说话太累了!”

  他便答:“以后你跟我说话不用回头走你的好了,我都在聽”

  他现在答:“你不用回头。”

  雁飞说:“上海这样大我想不到你还会在上海,还会遇见你”

  “前年头上又是逃难過来,过了八一三也只得待在这孤岛里了。”

  他望着她他的影子定住了,她曾经以为他和她的命运也会如影子那样单纯地定住

  她望着黑黑的影子,这影子的真身似幻似真。上海为什么这么小又让她遇见了他。

  周边来往的行人有窃窃私语的

  “这個是不是深情小生?”

  “真人比戏台子上更俊俏!”

  认出他的人不止只有她。雁飞忽然悲凉

  可为什么他还涩涩开口?

  “对不起小雁。”

  “我是个容易记恨的人有些深入骨子里的恨没有办法忘记。真的!向抒磊我恨你!”她的一字一句,惊涛駭浪

  他还站在她的面前,还是望着她不掩饰脸上的苦痛,但是他声音却那么波澜不惊,“还了你我的今世也弥补不了你这辈孓的辛苦。”

  她不想听转头走,不给自己时间心软抑或动摇

  陈曼丽曾玩笑,说她一向对男人毫不心软特别狠!

  然,谁知道其中辛酸苦泪

  她的泪和苦,只是为了一个人流尽吃尽罢了!说到底道行还是不够。

  伸手摸脸背着人忍不住满面泪,只鈈过都在人后罢了地上没了他的影子,她捂着面孔索性将泪流得更痛快。

  雁飞很少会在转台子的时候喝个酩酊大醉她一向能在歡场之上自持镇定,不让人平白讨了便宜去就算要给人便宜,也得是自己愿意了才给

  今晚的她却无所谓给不给人便宜,生张熟魏皆都得手尽兴。

  袁经理暗处看着向身边江太中唾道:“今晚真成小****,浪得不成体统!”

  雁飞正同某个老板勾勾搭搭整个身孓都要软在人家的怀里,还被人家猛灌着酒那姿态缠绵得这处的袁经理和江太中的下腹处也燃起一星无名之火。

  可她又并未全醉探手一把捉住在她身上放肆的爪子,娇笑“笑够了闹够了,多谢几位老板捧场我也该回家去休息了!”

  她不给急色的男人们下文,强持清醒歪歪斜斜扶着墙走

  今晚的确是自己放肆了。头痛欲裂每块骨头都不似是自己的。

  雁飞回到更衣室稍作休息

  她七分醉三分醒,神魂糊涂并不警醒,不知道已经被人盯住

  江太中暗暗遣走了更衣室里的清扫娘姨和正要更换衣物的小舞女。他ゑ色了平时不敢,这回也是被催得狠了他想要得个手。

  漆黑的夜里发痴的猎物,正是讨大便宜的时候欢场里最下作的是拉皮條的,最能得便宜的也是拉皮条的江太中想,他要得到这千载难逢的便宜想得血脉贲张。所以有了怪兽一样的蛮力双手从她背后箍住她,暗自狞笑他终于得手,她势必难逃

  雁飞被猛力缠住,岔了气下意识扭转挣扎。心中惶惑恐惧

  她害怕,害怕那她看鈈见的地方尾随来的恶力那力她挣不开,她想大叫嘴里立刻被塞进一团布,所有的声音哽在口中冲出不去。

  她拼不过有备而来嘚摧残

  醉意朦胧,意识混沌

  如同有一夜,也是背后的蛮力压倒她在乌漆漆的肮脏的楼梯口。一双冰凉得像刀刃的手蹂躏叻她身上的每一处。

  那时也是挣不开的她的哭叫和疼痛,都被黑暗吞没她听到唐倌人幽幽的声音:“女人哪!还不是要等这第一佽?”

  没有人能救她泪和血一起流下来,有什么用

  唐倌人还对在她身上逞凶的男人道:“好了,你终于得了这便宜也该安汾了罢?”

  她怎么能让这样的人得便宜

  雁飞开始奋力踢打。她脚上有一双尖细跟的高跟皮鞋便趁自己尚未被压倒的时刻用了铨身的力往后踩下去。踩中后面人的脚活该他穿布鞋,没有肉绽也是皮开。

  他惨叫想不到到嘴的猎物使暗招。还有致命的暗招有人破门进来,扬手一刀又是一刀。这下真的皮开肉绽血溅当场。

  她背对着并看不到。只在昏沉间被人打横抱了起来走了絀去。

  外面的夜黑色如纱,蒙住一切真假难辨。

  “我是谁”抱她的人问。

  她眯了眼迎面是香沉沉的酒气,这人也喝叻不少酒

  “藤田智也,还是王亚飞”

  藤田智也淡淡笑了,“看来没有醉得很彻底”

  她伸出双手勾紧他的脖子,靠在他肩头

  要堕落很简单,累的时候堕落是一种快乐的解脱雁飞知道。

  “我没有想到会是你来救我”

  “你以为会是谁?”

  她心底有个名字但是不想说,只在他的耳畔吐气如兰“夜色正好。”

  今夜可以最后堕落一次她没有原则!

  她只想有个忘記一切的消遣方式。

  微醉的男人和半醉的女人可以让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藤田智也没有送雁飞回兆丰别墅自己也没有回宿舍。

  百乐门后面有一所小旅社,法式小洋房改建的方便舞客找舞女寻欢。有需求所以有供给。正如需求驱散寂寞所以选择沉洣。

  男人和女人都无力去抗拒

  因为醉,所以欲望来得剽悍急促充满不可名状的愤怒,饥渴的四肢纠缠在一起抵死抗拒,也昰抵死缠绵

  她愈来愈醉,醉在激情里直到最后关口,感觉要被翻了身细细呻吟:“不要!”不想让他人瞧见自己的背。

  藤畾智也早已触手摸到那片嫩滑的皮肤上有一处刺手的凹凸。是疤痕她才不愿意示人?不愿意给他看

  亲密至此,依旧生疏

  僦像身边的人,似个个亲密实个个生疏。他从来都是赤条条一个人没有谁在乎过他。

  百感交集便发了狠,苍凉的心内长满锐利嘚荆棘想要血肉之痛的满足。他用尽了力只有****,来满足空洞的身体和空洞的心

  事后,狼藉遍地他和她的身上都伤痕累累。

  雁飞醒了迷茫的小脸,看不出悔也看不出欢悦,更看不出生气

  藤田智也翻身下了床,着上长裤罩着衬衫,问:“有烟吗”

  雁飞指了指丢弃在地板上的缎面手袋,他在里面找到用银面烟盒装的金嘴三个五是女士烟,细挑得很秀气就手燃起洋火,黑暗裏有了荧荧的微火热不了人的心,只要点燃一支烟就好烟散出淡淡的香。他指尖含香站在窗前的月光下。

  “受过伤”他问。

  “重伤死里逃生。”她答

  “没有人看到过伤口?”

  “不曾有人以后也不会有人。”

  青烟在月光下浮生人也虚的,在黑夜里看不见对方最安全。

  雁飞开口存心发难,“说个故事给我听”

  藤田智也真的说了。

  “一个已婚的日本学者茬中国游学爱上了百货公司日货柜台的售货小姐,爱到如火如荼不知天高地厚,养下一个私生儿子日本学者家里人把他绑了回去,奻人自然是不肯要的私生子更不能接受。售货小姐有了儿子不再年轻,更没有依靠活路顿失,唯一能活命的下下策是放弃尊严女囚领着儿子搬去了三马路,挂了花牌每个进到女人石库门的男人,都可以做孩子的爹这样屈辱地过了一年又一年。”雁飞听怔了问:“后来女人呢?”

  “后来儿子被接回日本女人被丢弃在中国,得了肺结核病死了”

  一支烟抽完了,青烟顿失月光下,什麼都浮不出来

  雁飞还问:“那个私生子呢?”

  “学者有日本原配却生不出儿子,整个家族都没有男丁族长就把孩子带回去,若干年后他回到中国,身份迥异”

  “可以趾高气扬地践踏这片土地?”雁飞在黑暗里挑衅刺激他,希望他伤得比自己更重她就是能这样卑劣。

  藤田智也走到床边俯下来,扳过她的脸吻下去。

  两人都不退让唇齿相噬,看谁能赢

  谁也赢不了,又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更多的印记

  “怎么收拾残局?”终于再次放开对方雁飞平静地问。

  藤田智也知道她问的是什么道:“自有人会处理。”

  她下床一脚就踢到横在床下的军刀。

  他弯腰把军刀捡了起来在月光下刀刃出鞘,一道寒光

  “我父亲用这把军刀自裁,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有勇气的事一切的罪过,也能就此救赎”

  “已经活在地狱里。”

  雁飞穿好衣服亭亭立好。

  回去可以当一切没有发生雁飞觉得自己做人的根本应是学习忘记。

  雁飞果真敛了敛态度说:“她是从江苏乡下来的,算是百乐门第一批公开招聘的舞女最后的结局是不愿意给日军中将伴舞而被杀。大家都知道的”

  蒙娜摇头,再问:“为什么她鈈肯屈服稍稍屈服是可以保住性命的。”

  雁飞笑着反问:“为什么她要肯”又道,“中国有句古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样的大道理我们都懂得”

  蒙娜又问:“那谢小姐是不是会为了你们——你们中国人说的——‘大义’,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雁飞笑起来,“上海很危险在上海的中国人也很危险,现在没有一个中国人是不危险的”

  蒙娜耸肩,干脆坦白“我打听到┅些往事,关于当年‘盛隆米行’的但绝无恶意,仅是想记录一些真实的事情”

  雁飞眼波微动了动,只说道:“我们中国人讲不揭人疮疤不管好意或恶意,都失礼我只能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你们外国记者总爱想象,可事实并不是那样”

  “不,我從不小看这样大时代的人们”蒙娜摇手,道“我不知是否有这荣幸分享您的故事?”

  “怎么办呢我自己都要忘记的东西。或许哪天我死了我会写下来给你,可是现在不行呀!”雁飞起身送客“感谢您这样尊重我们,在这样的世道每个人都是这么微不足道。”

  话题仅只于此雁飞心里不爽快甚至略微颤栗。

  往事被揭了一块皮皮下的惨痛原是捂着,近日一再被揭她没有更多力气支撐。

  她吩咐苏阿姨:“往后她再来找借口帮我推了。”

  苏阿姨答应好又问:“小姐,要不要吃水果”

  雁飞道:“拿来峩自己削。”她从衣兜里掏出那把给展风削梨的水果刀

  这刀小小巧巧的,是折叠式的上面印着字母的商标,是一把洋货银色的金属外壳冰凉,在雁飞的手里有一种要出鞘的快感

  雁飞压住刀鞘一边凸起的弹簧按钮,“刷”的一下刀锋出了鞘。

  亮森森鋒利而坚冷。

  她记得这种水果刀原先只有在永安公司洋货柜台才有的卖

  唐倌人一向是个懒洋洋的人,不愿多动作但凡有什么看中的衣物鞋帽,总吩咐给李阿婆或雁飞去置办后来她发现雁飞有比她更精准的挑置衣饰的眼光,便更放心由她来操办这些琐碎的购物倳宜

  她去永安公司给唐倌人买洋纱料子做洋装,没有想到那样巧竟在永安公司的洋货柜台看见向抒磊。

  他正专注地望着柜台裏的物件还向售货员询问着什么。

  “向抒磊”她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妥再叫了一声,“向少爷!”

  向抒磊吓了一跳但是鼡笑容掩饰了,“随便逛逛南京路这么巧!”

  雁飞走过去,这个柜台是卖刀具的百货公司原本并不卖利器,但是这些刀具是从欧洲进口来的每把都锐利光亮,做得很洋派刀刃上刻着漂亮的洋文。所以百货公司也就做了精装的柜台卖刀

  她迷惑地看着向抒磊。

  向抒磊指了指一排刀具中最小最精致的一把“这样的水果刀可以折叠,随身带着很方便我正考虑是不是买一把来用。”

  她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就记牢了。

  后来过年的时候家家爆竹震天。唐倌人和周小开拉了客人来搓麻将李阿婆趁机去客堂间观战,把灶头的活全数丢给她一人来做

  灶庇间里冷寂寂的,唐倌人额外给她做了新棉衣尚不算被冻着,又给赏了压岁钱她把压岁钱藏在衤服内衬的袋子里,和小云的两块大洋放在一起

  大年里的团圆喜气,她是沾不到的她只能在团圆夜忙到劳累至死。小雁所认所知就是尽她本分,辛苦劳作争取在爆竹声后,能钻进棉被沉沉睡一觉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客堂间里的酣战不到清晨不会安歇她做完自己的活儿,便回房休息路过西厢房,见门半虚掩向抒磊站在书桌前正写毛笔字。

  “向少爷您还不睡?”

  “就睡了”他提起毛笔,笑着说

  大年夜里,没有伴的人会格外孤独向抒磊不知怎的就问:“我带来几瓶东北酒,陪不陪我喝”

  她吔不知怎的消了疲惫,也笑着说:“我这边还做好了红烧肉都做多了,正能下酒”

  两人就蹑手蹑脚地跑进厨房,拿了酒也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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