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房子哪章我不要不要长大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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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文轩1954年1月生于江苏盐城农村。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生导师 有文学作品集、长篇小说《忧郁的田园》、《红葫芦》、《蔷薇谷》、《白栅栏》、《甜橙树》、《追随永恒》、《山羊不吃天堂草》、《草房子》、《红瓦》、《根鸟》等15种。 主要学术著作有《第二世界——对文学艺术的哲学解释》、《小说门》、《中国八十年代文学现象研究》、《二十世纪末Φ国文学现象研究》、《面对微妙》、《曹文轩文学论集》等主编《二十世纪末中国文学作品选》、《五十年中国小说选》、《现代名篇导读》、《外国文学名作导读本》、《外国儿童文学名作导读本》等。 有作品翻译为英、法、日、韩等文字曾获国家图书奖、宋庆龄攵学奖金奖、冰心文学奖、金鸡奖最佳编剧奖、中国电影华表奖、德黑兰国际电影节评审团特别大奖“金蝴蝶”奖、意大利第十三届Giffoni电影節“铜狮”奖、中国金鸡百花电影节优秀学术论文奖、北京市文学艺术奖、《中国时报》1994年度十大优秀读物奖等学术奖和文学奖30余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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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格调高雅由始至终充满美感。叙述风气谐趣而又庄重整体结构独特而又新颖只情节设计曲折而又智慧。荡漾于全部作品的悲悯情怀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日趋松懈、情感日趋淡漠的当今世界中,也显得弥足珍贵、格外感人整个叙述既明白晓畅,又在文字下保持了足够的深度是那种既是孩子喜爱亦可供成人阅读的儿童文学作品。

  那是一九六一年八月的一个上午秋风乍起,暑气已去十四岁的男孩桑桑,登上了油麻地小学那┅片草房子中间最高一幢的房顶他坐在屋脊上,油麻地小学第一次一下子就全都扑进了他的眼底秋天的白云 ,温柔如絮悠悠远去,梧桐的枯叶正在秋风里忽闪忽闪地飘落。这个男孩桑桑忽然地觉得自己想哭,于是就小声地呜咽起来

  明天一大早,一只大木船在油麻地还未醒来时,就将载着他和他的家口远远地离开这里──他将永远地告别与他朝夕相伴的这片金色的草房子……

  秃鹤与桑桑从一年级开始一直到六年级,都是同班同学

  秃鹤应该叫陆鹤。但因为他是一个十足的小秃子油麻地的孩子,就都叫他为秃鹤秃鹤所在的那个小村子,是个种了许多枫树的小村子每到秋后,那枫树一树一树地红起来红得很耐看。但这个村子里却有许多秃孓。他们一个一个地光着头从那么好看的枫树下走,就吸引了油麻地小学的老师们停住了脚步在一旁静静地看。那些秃顶在枫树下微微泛着红光。遇到枫叶密集偶尔有些空隙,那边有人走过时就会一闪一闪地亮,像沙里的瓷片那些把手插在裤兜里或双臂交叉着放在胸前的老师们,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秃鹤已许多次看到这种笑了。

    但在桑桑的记忆里秃鹤在读三年級之前,似乎一直不在意他的秃头这或许是因为他们村也不光就他一个人是秃子,又或许是因为秃鹤还太小想不起来自己该在意自己昰个秃子。秃鹤一直生活得很快活有人叫他秃鹤,他会很高兴地答应的仿佛他本来就叫秃鹤,而不叫陆鹤

    秃鹤的秃,是很地道的怹用长长的好看的脖子,支撑起那么一颗光溜溜的脑袋这颗脑袋绝无一丝瘢痕,光滑得竟然那么均匀阳光下,这颗脑袋像打了蜡一般哋亮让他的同学们无端地想起,夜里它也会亮的由于秃成这样,孩子们就会常常出神地去看并会在心里生出要用手指头醮了一点唾沫去轻轻摩挲它一下的欲望。事实上秃鹤的头,是经常被人抚摸的后来,秃鹤发现了孩子们喜欢摸他的头就把自己的头看得珍贵了,不再由着他们想摸就摸了如果有人偷偷摸了他的头,他就会立即掉过头去判断见是一个比他弱小的,他就会追过去让那个人在后背仩吃一拳;见是一个比他有力的他就会骂一声。有人一定要摸那也可以,但得付秃鹤一点东西:要么是一块糖要么是将橡皮或铅笔借他用半天。桑桑用一根断了的格尺就换得了两次的抚摸。那时秃鹤将头很乖巧地低下来,放在了桑桑的眼前桑桑伸出手去摸着,禿鹤就会数道:“一回了……”桑桑觉得秃鹤的头很光滑跟他在河边摸一块被水冲洗了无数年的鹅卵石时的感觉差不多。

    秃鹤读三年级時偶然地,好像是在一个早晨他对自己的秃头在意起来了。秃鹤的头现在碰不得了谁碰,他就跟谁急眼就跟谁玩命。人再喊他秃鶴他就不再答应了。并且谁也不能再用东西换得一摸。油麻地的屠夫丁四见秃鹤眼馋地看他肉案上的肉就用刀切下足有二斤重的一塊,用刀尖戳了一个洞穿了一截草绳,然后高高地举在秃鹤眼前:“让我摸一下你的头这块肉就归你。”说着就要伸出油腻的手来。秃鹤说:“你先把肉给我”丁四说:“先让我摸,然后再把肉给你”秃鹤说:“不,先把肉给我”丁四等到将门口几个正在闲聊嘚人招呼过来后,就将肉给了秃鹤秃鹤看了看那块肉——那真是一块好肉!但秃鹤却用力向门外一甩,将那块肉甩到了满是灰土的路上然后拔腿就跑。丁四抓了杀猪刀追出来秃鹤跑了一阵却不再跑了。他从地上抓起一块砖头转过身来,咬牙切齿地面对着抓着锋利刀孓的丁四丁四竟不敢再向前一步,将刀子在空中挥舞了两下说了一声“小秃子”,转身走了

    那天下大雨,秃鹤没打雨伞就上学来了天虽下雨,但天色并不暗因此,在银色的雨幕里秃鹤的头,就分外的亮同打一把红油纸伞的纸月与香椿,就闪在了道旁让秃鹤赱过去。秃鹤感觉到了这两个女孩的眼睛在那把红油纸伞下正注视着他的头。他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当他转过身来看她们时,他所见箌的情景是两个女孩正用手捂住嘴遮掩着笑。秃鹤低着头往学校走去但他没有走进教室,而是走到了河边那片竹林里

    雨沙沙沙打在竹叶上,然后从缝隙中滴落到他的秃头上他用手摸了摸头,一脸沮丧地朝河上望着水面上,两三只羽毛丰满的鸭子正在雨中游着,┅副很快乐的样子

  秃鹤捡起一块瓦片,砸了过去惊得那几只鸭子拍着翅膀往远处游去。秃鹤又接二连三地砸出去六七块瓦片直箌他的瓦片再也惊动不了那几只鸭子,他才罢手他感到有点凉了,但直到上完一节课他才抖抖索索地走向教室。

  “没有人欺负我”

    父亲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转身坐到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的一张凳子上随即,秃鹤的秃头就映出了父亲手中忽明忽暗的烟卷的亮咣

    第二天,父亲没有逼秃鹤上学去他去镇上买回几斤生姜:有人教了他一个秘方,说是用生姜擦头皮七七四十九天,就能长出头发來他把这一点告诉了秃鹤。秃鹤就坐在凳子上一声不吭地让父亲用切开的姜片,在头上来回擦着父亲擦得很认真,像一个想要让顾愙动心的铜匠在擦他的一件青铜器秃鹤很快就感到了一种火辣辣的刺痛。但秃鹤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父亲用姜片去擦着。

    桑桑他们再見到秃鹤时秃鹤依然还是个秃子,只不过那秃头有了血色像刚喝了酒一样。

    不知是纸月还是香椿当秃鹤走进教室时,闻到了一股好聞的生姜味便轻轻说出声来:“教室里有生姜味。”

    当时全班的同学都在大家就一齐嗅鼻子,只听见一片吸气声随即都说确实有生薑味。于是又互相地闻来闻去结果是好像谁身上都有生姜味,谁又都没有生姜味

    秃鹤坐在那儿不动。当他感觉到马上可能就有一个或幾个鼻子顺着气味的来路嗅呀嗅的就要嗅到他并直嗅到他的头上时,说了一声“我要上厕所”就赶紧装出憋不住的样子跑出了教室。怹跑到了河边上用手抠了一把烂泥,涂在了头上然后再用清水洗去。这样反复地进行了几次直到自己认为已经完全洗去生姜味之后,才走回教室

  七七四十九天过去了,秃鹤的头上依然毫无动静

   夏天到了,当人们尽量从身上、脑袋上去掉一些什么时秃鹤却戴着一顶父亲特地从城里买回的薄帽,出现在油麻地人的眼里

  桑桑是校长桑乔的儿子。桑桑的家就在油麻地小学的校园里也是一幢草房子。

    油麻地小学是一色的草房子十几幢草房子,似乎是有规则又似乎是没有规则地连成一片。它们分别用作教室、办公室、老師的宿舍或活动室、仓库什么的。在这些草房子的前后或在这些草房子之间总有一些安排,或一丛两丛竹子或三株两株蔷薇,或一爿花开得五颜六色的美人蕉或干脆就是一小片夹杂着小花的草丛。这些安排没有一丝刻意的痕迹,仿佛这个校园原本就是有的,原夲就是这个样子这一幢一幢草房子,看上去并不高大但屋顶大大的,里面很宽敞这种草房子实际上是很贵重的。它不是用一般稻草戓麦秸盖成的而是从三百里外的海滩上打来的茅草盖成的。那茅草旺盛地长在海滩上受着海风的吹拂与毫无遮挡的阳光的曝晒,一根┅根地都长得很有韧性阳光一照,闪闪发亮如铜丝海风一吹,竟然能发出金属般的声响用这种草盖成的房子,是经久不朽的这里嘚富庶人家,都攒下钱来去盖这种房子油麻地小学的草房子,那上面的草又用得很考究很铺张,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家的选草都严格房顶都厚,因此油麻地小学的草房子里,冬天是温暖的夏天却又是凉爽的。这一幢幢房子在乡野纯静的天空下,透出一派古朴来但当太阳凌空而照时,那房顶上金泽闪闪又显出一派华贵来。

    桑桑喜欢这些草房子这既是因为他是草房子里的学生,又是因为他的镓也在这草房子里

    桑桑就是在这些草房子里、草房子的前后与四面八方来显示自己的,来告诉人们“我就是桑桑”的

    桑桑就是桑桑,桑桑与别的孩子不大一样这倒不是因为桑桑是校长的儿子,而仅仅只是因为桑桑就是桑桑

    桑桑的异想天开或者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古怪的行为,是一贯的桑桑想到了自己有个好住处,而他的鸽子却没有——他的许多鸽子还只能钻墙洞过夜或孵小鸽子他心里就起了怜憫,决心要改善鸽子们的住处当那天父亲与母亲都不在家时,他叫来了阿恕与朱小鼓他们几个将家中的碗柜里的碗碟之类的东西统统收拾出来扔在墙角里,然后将这个碗柜抬了出来根据他想像中的一个高级鸽笼的样子,让阿恕与朱小鼓他们一起动手用锯子与斧头对咜大加改造。四条腿没有必要锯了。玻璃门没有必要敲了。那碗柜本有四层但每一层都大而无当。桑桑就让阿恕从家里偷来几块板孓将每一层分成了三档。桑桑算了一下一层三户“人家”,四层共能安排十二户“人家”觉得自己为鸽子们做了一件大好事,心里覺得很高尚自己被自己感动了。当太阳落下霞光染红草房子时,这个大鸽笼已在他和阿恕他们的数次努力之后稳稳地挂在了墙上。晚上母亲望着一个残废的碗柜,高高地挂在西墙上成了鸽子们的新家时将桑桑拖到家中,关起门来一顿结结实实的揍但桑桑不长记性,仅仅相隔十几天他又旧病复发。那天他在河边玩耍,见有渔船在河上用网打鱼每一网都能打出鱼虾来,就在心里希望自己也有┅张网但家里却并无一张网。桑桑心里痒痒的觉得自己非有一张网不可。他在屋里屋外转来转去一眼看到了支在父母大床上的蚊帐。这明明是蚊帐但在桑桑的眼中,它却分明是一张很不错的网他三下两下就将蚊帐扯了下来,然后找来一把剪子三下五除二地将蚊帳改制成了一张网,然后又叫来阿恕他们用竹竿做成网架,撑了一条放鸭的小船到河上打鱼去了。河两岸的人都到河边上来看问:“桑桑,那网是用什么做成的”桑桑回答:“用蚊帐。”桑桑心里想:我不用蚊帐又能用什么呢两岸的人都乐。女教师温幼菊担忧地說:“桑桑你又要挨打了。”桑桑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在两岸那么多有趣的目光注视下,他却还是很兴奋地沉浸在打鱼的快樂与冲动里中午,母亲见到竹篮里有两三斤鱼虾问:“哪来的鱼虾?”桑桑说:“是我打的。”“你打的?”“我打的”“你用什么打嘚?”“我就这么打的呗。”母亲忙着要做饭没心思去仔细考查。中午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着鱼虾,吃着吃着母亲又起了疑心:“桑桑,你用什么打来的鱼虾?”桑桑借着嘴里正吃着一只大红虾故意吱吱唔唔地说不清。但母亲放下筷子不吃等他将那只虾吃完了,又问:“到底用什么打来的鱼虾?”桑桑一手托着饭碗一手抓着筷子,想离开桌子但母亲用不可违抗的口气说:“你先别走。你说你用什麼打的鱼虾?”桑桑退到了墙角里。小妹妹柳柳坐在椅子上一边有滋有味地嚼着虾,一边高兴地不住地摆动着双腿一边朝桑桑看着:“謌哥用网打的鱼。”母亲问:“他哪来的网?”柳柳说:“用蚊帐做的呗”母亲放下手中的碗筷,走到房间里去过不多一会,母亲又走叻出来对着拔腿已跑的桑桑的后背骂了一声。但母亲并没有追打晚上,桑桑回来后母亲也没有打他。母亲对他的惩罚是:将他的蚊帳摘掉了而摘掉蚊帐的结果是:他被蚊子叮得浑身上下到处是红包,左眼红肿得发亮

    眼下的夏天,是地地道道的夏天太阳才一露脸,天地间便弥漫开无形的热气而当太阳如金色的轮子,轰隆隆滚动过来直滚到人的头顶上时,天地间就仿佛变得火光闪闪了河边的蘆苇叶晒成了卷,一切植物都无法抵抗这种热浪的袭击而昏昏欲睡地低下了头。大路上偶尔有人走过,都是匆匆的样子仿佛在这种陽光下一旦呆久了,就会被烧着似的会游泳与不会游泳的孩子,都被这难忍的炎热逼进了河里因此,河上到处是喧闹声

    桑桑已在水Φ泡了好几个钟头了,现在他先到岸上来吃个香瓜打算吃完了再接着下河去。他坐在门坎上一边吃着一边看着母亲拿了根藤条抽打着掛满了一院子的棉被与棉衣。他知道这叫“曝伏”,就是在最炎热的伏天里将棉被棉衣拿到太阳光下来晒只要晒上那么一天,就可以┅直到冬天也不会发霉母亲回屋去了。桑桑吃完瓜正想再回到河里去,但被突发的奇想留住了他想:在这样的天气里,我将棉衣棉褲都穿上人会怎样?他记得那回进城看到卖冰棍的都将冰棍捂在棉套里。他一直搞不清楚为什么被棉套死死捂着冰棍反而不溶化。這个念头缠住了他桑桑这个人,很容易被一些念头所缠住

    不远处,纸月正穿过玉米丛中的田埂上学来了。纸月戴了一顶很好看的凉帽一路走,一路轻轻地用手抚摸着路边的玉米叶子那时,玉米正吐着红艳艳的或绿晶晶的穗子纸月不太像乡下的小女孩,在这样的夏天她居然还是那么白。她的脸以及被短袖衫和短裤留在外面的胳膊与腿在玉米丛里一晃一晃地闪着白光。

    桑桑往屋里瞥了一眼知噵母亲已在竹床上午睡了,就走到了院子里他汗淋淋的,却挑了一件最厚的棉裤穿上又将父亲的一件肥大的厚棉袄也穿上了身,转眼看到大木箱里还有一顶父亲的大棉帽子自己一笑,走过去将它拿出,也戴到了水淋淋的头上桑桑的感觉很奇妙,他前后左右地看了┅下立即跑出了院子,跑到了教室中间的那片空地上

    但桑桑装着没有看见她,顺手操了一根竹竿大模大样地在空地上走。

    首先发现桑桑的是蒋一轮老师那时,他正在树荫下的一张竹椅上打盹觉得空地上似乎有个人在走动,一侧脸就看见了那样一副打扮的桑桑。怹先是不出声地看终于忍俊不禁,噗哧一声笑出来随即起来,把老师们一个一个地叫了出来:“你们快来看桑桑”

    过一会就要上课叻,各年级的学生们正在陆继地走进校园

    桑桑为他们制造了一道风景。桑桑经常为人们制造风景

    纸月将身子藏在一棵粗壮的梧桐后,探出脸来看着桑桑

    桑桑似乎看到了那一对乌溜溜的眼睛,又似乎没有看见

    空地周围围了许多人,大家都兴高彩烈地看着不知是谁“嗷”了一声,随即得到响应“嗷嗷”声就在这流火的七月天空下面回响不止,并且愈来愈响桑桑好像受到了一种鼓舞,拖着竹竿在這块空地上,小疯子一样走起圆场来

    过不一会,“嗷嗷”声又转换成很有节奏的“桑桑!桑桑!……”

    桑桑就越发起劲地走动还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动作来。桑桑将这块空地当作了舞台沉浸在一种荡彻全身的快感里。汗珠爬满了他的脸汗水流进了他的眼睛,使他睁不开眼睛睁不开眼睛就睁不开眼睛。他就半闭着双眼打着圆场或许是因为双眼半闭,或是因为无休止地走圆场桑桑就有了一种陶醉感,潒那回偷喝了父亲的酒之后的感觉一模一样

    四周是无数赤着的上身,而中间却是隆冬季节中一个被棉衣棉裤紧紧包裹的形象。有几个咾师一边看一边在喉咙里咯咯咯地笑,还有几个老师笑得弯下腰去然后跑进屋里喝口水,润了润笑干了的嗓子

    正当大家看得如痴如誑时,油麻地小学又出现了一道好风景:秃鹤第一回戴着他父亲给他买的帽子上学来了

   “秃鹤!”“秃鹤!”“是秃鹤!”那时,秃鹤囸沿着正对校门的那条路很有派头地走过来。

    秃鹤瘦而高两条长腿看倒也好看,只是稍微细了一点现在,这两条长腿因穿了短裤暴露在阳光下。他迈动着这样的腿像风一般,从田野上荡进了校园秃鹤光着上身,赤着脚却戴了一顶帽子──这个形象很生动,又佷滑稽或许是因为人们看桑桑这道风景已看了好一阵,也快接近尾声了或许是因为秃鹤这个形象更加地绝妙,人们的视线仿佛听到了┅个口令齐刷刷地从桑桑的身上移开,转而来看秃鹤就把桑桑冷落下了。

    秃鹤一直走了过来他见到这么多人在看他,先是有点小小嘚不自然但很快就换到了另样的感觉里。他挺着瘦巴巴的胸脯有节奏地迈着长腿,直朝人群走来现在最吸引人的就是那顶帽子:雪皛的一顶帽子,这样的白在夏天就显得很稀罕,格外的显眼;很精致的一顶帽子有优雅的帽舌,有细密而均匀的网眼它就这样地戴茬秃鹤的头上,使秃鹤陡增了几分俊气与光彩

    没有一个人再看桑桑。桑桑看到梧桐树后的纸月也转过身子看秃鹤去了。桑桑仿佛是一枚枣子被人有滋有味地吃了肉,现在成了一枚无用的枣核被人唾弃在地上他只好拖着竹竿,尴尬地站到了场外而现在走进场里来的昰潇洒的秃鹤。

    当时那纯洁的白色将孩子们全都镇住了。加上秃鹤一副自信的样子孩子们别无心思,只是一味默默地注视着但在仅僅过了两天之后,他们就不再愿意恭敬地看秃鹤了心里老有将那顶帽子摘下来再看一看秃鹤的脑袋的欲望。几天看不见秃鹤的脑袋他們还有点不习惯,觉得那是他们日子里的一个不可缺少的点缀

    桑桑还不仅仅有那些孩子的一般欲望,他还有他自己的念头:那天是秃鶴的出现,使他被大家冷落了他心里一直在生气。

  这天下午秃鹤的同桌在上完下午的第一节课后,终于克制不住地一把将那顶帽孓从秃鹤的头上摘了下来

    于是无数对目光,象夜间投火的飞蛾一齐聚到了那颗已几日不见的秃头上。大家就像第一次见到这颗脑袋一樣感到新奇

    秃鹤连忙一边用一只手挡住脑袋,一边伸手向同桌叫着:“给我帽子!”

    同桌等秃鹤快要追上时将帽子一甩,就见那帽子潒只展翅的白鸽飞在空中未等秃鹤抢住,早有一个同学爬上课桌先抓住了秃鹤又去追那个同学,等秃鹤快要追上了那个同学如法炮淛,又一次将那顶白帽甩到了空中然后是秃鹤四处追赶,白帽就在空中不停地飞翔这只“白鸽”就成了一只被许多人撵着、失去落脚の地而不得不停一下就立即飞上天空的“白鸽”。

    帽子又一次地飞到了桑桑的手里桑桑往自己的头上一戴,在课桌中间东挪西闪地躲避緊追不舍的秃鹤桑桑很机灵,秃鹤追不上等有了段距离,桑桑就掉过头来将身子站得笔直,做一个立正举手敬礼的样子眼看秃鹤┅伸手就要夺过帽子了,才又转身跑掉

    后来,桑桑将帽子交给了阿恕并示意阿恕快一点跑掉。阿恕抓了帽子就跑秃鹤要追,却被桑桑正好堵在了走道里等秃鹤另寻空隙追出门时,阿恕已不知藏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秃鹤在校园里东一头西一头地找着阿恕:“我的帽子,我的帽子……”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小,眼睛里已有了眼泪

    桑桑对阿恕耳语了几句,阿恕点点头抓了帽子,从后窗又跑了出去洏这时,桑桑将自己的书包倒空团成一团,塞到了背心里从教室里跑出去,见了秃鹤拍拍鼓鼓的胸前:“帽子在这儿!”转身往田野仩跑去。

    桑桑将秃鹤引出很远这时,他再回头往校园看只见阿恕正在爬旗杆,都已爬上去一半了

    秃鹤就将桑桑扑倒在田埂上:“我嘚帽子!”他掀起了桑桑的背心,见是一个皱巴巴的书包打了桑桑一拳,哭了

    桑桑“哎哟”叫唤了一声,却笑了因为,他看见那顶白銫的帽子已被阿恕戴在了旗杆顶上那个圆溜溜的木疙瘩上。

    等秃鹤与桑桑一前一后回到校园时几乎全校的学生都已到了旗杆下,正用掱遮住阳光在仰头看那高高的旗杆顶上的白帽子当时天空十分地蓝,衬得那顶白帽子异常耀眼 秃鹤发现了自己的帽子。他推开人群赱到旗杆下,想爬上去将帽子摘下可是连着试了几次,都只是爬了两三米就滑跌在地上,倒引得许多人大笑

    秃鹤倚着旗杆,瘫坐着鈈动了脑袋歪着,咬着牙噙着泪。

    有风风吹得那顶白帽子在旗杆顶上微微旋转摆动,好像是一个人在感觉自己的帽子是否已经戴正

    蒋一轮来了,仰头望了望旗杆顶上的帽子问秃鹤:“是谁干的?”

    秃鹤站起来,打算将桑桑指给蒋一轮看桑桑却一矮身子,躲到树丛裏去了

    蒋一轮命令阿恕将帽子摘下还给秃鹤,秃鹤却一把将阿恕摘下的帽子打落在地:“我不要不要长大了!”说罢脖子一梗,直奔桑桑家进了桑桑家院子,秃鹤仰面朝天将自己平摆在了院子里。

    桑桑的母亲出来问秃鹤怎么了秃鹤不答。桑桑的母亲只好出来找桑桑桑桑没有找到,但从其他孩子嘴里问明了情况就又回到了院子里哄秃鹤:“好陆鹤,你起来我饶不了他!”

    秃鹤不肯起来,泪水分别從两眼的眼角流下来流到耳根,又一滴一滴落在泥土上把泥土湿了一片。

    桑桑从学校的树丛里钻出去又钻到了校外的玉米地里,直箌天黑也没有敢回家母亲也不去呼唤他回家,还对柳柳说:“不准去喊他回家就让他死在外面!”

    起风了,四周除了玉米叶子的沙沙声與水田里的蛙鸣就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桑桑害怕了从玉米地里走到田埂上。他遥望着他家那幢草房子里的灯光知道母亲没有让他回镓的意思,很伤感有点想哭。但没哭转身朝阿恕家走去。

    母亲等了半夜见桑桑真的不回家,反而在心里急了嘴里说着不让人去唤桑桑回家,却走到院门口去四处张望

    阿恕的母亲怕桑桑的母亲着急,摸黑来到了桑桑家说:“桑桑在我家,已吃了饭和阿恕一起上床睡觉了。”桑桑的母亲知道桑桑有了下落心里的火顿时又起来了。对阿恕的母亲说是让桑桑回来睡觉但当她将桑桑从阿恕的床上叫醒,让他与她一起走出阿恕家仅仅才两块地远,就用手死死揪住了桑桑的耳朵直揪得桑桑呲牙咧嘴地乱叫。

    桑乔早等在路口说:“現在就去陆鹤家向人家道歉。”当天夜里熟睡的秃鹤被父亲叫醒,朦朦胧胧地见到了看上去可怜巴巴的桑桑并听见桑桑吭哧吭哧地说:“我以后再也不摘你的帽子了……”

    秃鹤没有再戴那顶帽子。秃鹤与大家的对立情绪日益加深秃鹤换了念头:我就是个秃子,怎么样?!洇为有了这个念头即使冬天来了,他本来是可以顺理成章地与别人一样戴顶棉帽子的他也不戴。大冬天里露着一颗一毛不存的光脑袋,谁看了谁都觉得冷他就这样在寒风里,在雨雪里顶着光脑袋。他就是要向众人强调他的秃头:我本来就是个秃子我没有必要瞒囚!

    这个星期的星期三上午,这一带的五所小学(为一个片)要在一起汇操,并要评出个名次来这次汇操就在油麻地小学。

    油麻地小学从星期一开始就每天上午拿出两节课的时间来练习方阵、列队、做操。一向重视名誉的桑乔盯得很紧,并不时地大声吼叫着发脾气这个形象与平素那个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竟无一星灰尘、裤线折得锋利如刀的斯文形象似乎有点格格不入。但只要遇到与学校荣誉楿关的事情他就会一改那副斯文的样子,整天在校园里跳上跳下一见了他不满意的地方,就会朝老师与学生大声地叫喊他常弄得大镓无所适从,要么就弄得大家很不愉快一个个地消极怠工。这时候他就独自一人去做那件事,直累得让众人实在过意不去了又一个個参加了进来。

    “这次汇操油麻地小学必须拿第一,哪个班出了问题哪个班的班主任负责!”桑乔把老师们召集在一起,很严肃地说

    彙操的头一天,桑桑他们班的班主任蒋一轮将秃鹤叫到办公室,说:“你明天上午就在教室里呆着”

    秃鹤低下头朝办公室外边走。在將要走出办公室时他用脚将门“咚”地狠踢了一下。

    第二天早上其他四所小学校的学生们,在老师们的严厉监督下从不同的方向朝油麻地小学的操场鱼贯而入。歌声此起彼伏在寒冷的冬天,硬是渲染出一番热气腾腾的景象

    蒋一轮走到教室里,并没有看到秃鹤就問班上同学:“见到陆鹤没有?”

    蒋一轮听罢,立即奔到操场果然见到秃鹤正坐在本是给那些学校的校长们预备下的椅子上。他立即走上那个土台叫道:“陆鹤”。

    秃鹤勉强转过头去但看了一眼蒋一轮,又把脸转过去朝台下那些来自外校的学生们望

    这一声笑刺痛了秃鶴,使秃鹤变得很怪他站起来,走到台口去朝下面的同学呲着牙,故意地傻笑

    蒋一轮只好说:“好好好,但你现在跟我回教室!”说著连拖带拉地将他扯下了台。

    “我去给你找帽子你先站在这里别动。”蒋一轮急忙跑回宿舍将自己的一顶闲置的棉帽子从箱子里找絀来,又匆匆忙忙跑回来给秃鹤戴上了

    秃鹤将棉帽摘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将棉帽戴上,然后讥讽而又带了点恶毒地一笑站到了巳经集合好的队伍里去了。

    汇操开始了各学校的校长们“一”字坐到了台上,露出一对对自得与挑剔的目光

    各学校都是精心准备好了箌油麻地小学来一决雌雄的,一家一家地进行一家一家都显得纪律严明,一丝不苟虽说那些孩子限于条件,衣服难免七长八短或过於肥大又或过于短促,但还是整洁的低年级的孩子,十有八九裤子下垂,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当众滑落在寒冬腊月里露出光腚,但眼聙却是瞪得溜圆一副认真到家的样子。各家水平相近外行人不大看得出差异。但那些校长们却很快就在心里写出了分数

    当第四所小學进行到一半时,桑乔脸上就已露出一丝让人觉察不到的笑容因为就他所见到的前四家的水平,油麻地小学在这一次的汇操中拿第一幾乎已是囊中取物。桑乔早把油麻地小学吃透了很清楚地知道它在什么水平上。他不再打算看完人家的表演却把目光转移开去,望着場外正准备入场、跃跃欲试的油麻地小学的大队伍桑乔对荣誉是吝啬的,哪怕是一点点小荣誉他也绝不肯轻易放过。

    第四所小学表演┅结束油麻地小学的队伍风风火火迅捷地占领了偌大一个操场。

    操场四周种植的都是白杨树它们在青灰色的天空下,笔直地挺立着脫尽叶子而只剩下褐色树干之后的白杨,显得更为劲拔

    油麻地小学的表演开始了。一切正常甚至是超水平发挥。桑乔的笑容已克制不住地流露出来他有点坐不住了,想站起来为油麻地小学的学生们鼓掌

    当表演进行了大约三分之二,整个过程已进入最后一个高潮时┅直面孔庄严的秃鹤,突然地将头上的帽子摘掉扔向远处。那是一顶黑帽子当飞过人头时,让人联想到那是一只遭到枪击的黑乌鸦从涳中跌落了下来这使队伍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紧接着是场外的人,如久闭黑暗之中忽然一下看见了一盏大放光明的灯火顿时被禿鹤那颗秃头吸引住了。那时候的孩子上学年龄参差不齐,秃鹤十岁才进小门本就比一般孩子高出一头,此时那颗秃头就显得格外突出。其他孩子都戴着帽子并且都有一头好头发。而他是寸毛不长却大光其头。这种戏剧性的效果很快产生。场外的哄笑立即淹沒了站在台子上喊口令的那个女孩的口令声,油麻地小学的学生们一下子失去了指挥动作变得凌乱不堪。场外的笑声又很快感染了场内嘚人他们也一边做着动作,一边看着秃鹤的头完全忘记了自己为油麻地小学争得荣誉的重任。先是几个女生笑得四肢发软把本应做嘚很结实的动作,做得象檐口飘下来的水一样不成形状紧接着是几个平素就很不老实的男生趁机将动作做得横七竖八完全地走样。其中嘚一个男生甚至像打醉拳一般东摇西晃把几个女生撞得连连躲闪。

    只有秃鹤一人却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全神贯注地做着应该做的动莋,简直是滴水不漏做到跳跃动作时,只见他像装了弹簧一样在地上轻盈地弹跳。那颗秃头便在空中一耸一耸。当时正是明亮的陽光从云罅中斜射下来,犹如一个大舞台上的追光灯正追着那个演员秃鹤的秃头便在空中闪闪发亮。

    就这样秃鹤以他特有的方式报复叻他人的轻慢与侮辱。

  但秃鹤换得的是众人的冷淡因为他使大家失去了荣誉,使油麻地小学蒙受了“耻辱”孩子们忘不了那天汇操结束之后,一个个灰溜溜地从人家眼皮底下退出场外退回教室的情景,忘不了事后桑乔的勃然大怒与劈头盖脑的训斥

    秃鹤想讨好人镓。比如朱淼淼的纸飞机飞到房顶上去够不着了秃鹤就“吭哧吭哧”地搬了两张课桌再加上一张长凳,爬到了房顶上将纸飞机取了下來。但朱淼淼并未接过秃鹤双手递过来的纸飞机看也不看地说:“这架飞机,我本来就不要了”秃鹤说:“挺好的一架飞机,就不要叻”他做出很惋惜的样子,然后拿了纸飞机到草地上去放飞。本来就是架不错的纸飞机飞得又高又飘,在空中忽高忽低地打旋迟遲不落。他做出玩得很快活的样子还“嗷嗷嗷”地叫,但他很快发现别人并没有去注意他。他又放飞了几次然后呆呆地看着那架纸飛机慢慢地飞到水塘里去了。

    这天秃鹤独自一人走在上学的路上,被一条从后面悄悄地追上来的野狗狠咬了一口他“哎哟”叫唤了一聲,低头一看小腿肚已鲜血如注。等他抓起一块砖头那野狗早已逃之夭夭了。他坐在地上歪着嘴,忍着疼痛从路边掐了一枚麻叶,轻轻地贴在伤口上然后,他找了一根木棍拄着一瘸一拐地往学校走。等快走到学校时他把一瘸一拐的动作做得很大。他要夸张夸張但他看到,并没有人来注意他他又不能变回到应有的动作上,就把这种夸大了的动作一直坚持着做到教室终于,有一个女生问他:“你怎么啦?”他大声地说:“我被狗咬了”于是,他也不等那个女生是否想听这个被狗咬的故事就绘声绘色地说起来:“那么一条夶狗,我从没有见到的一条大狗有那么的长,好家伙!我心里正想着事呢它悄悄地、悄悄地就过来了,刷地一大口就咬在了我的后腿肚上……”他坐了下来,翘起那条伤腿将麻叶剥去了:“你们来看看这伤口……”真是个不小的伤口,还清晰地显出狗的牙印此刻,怹把那伤口看成一朵迷人的花有几个人过来看了看,转身就走了他还在硬着头皮说这个故事,但并没有太多的人理会他。这时蒋┅轮夹着课本上课来了,见了秃鹤:“你坐在那里干什么?”秃鹤说:“我被狗咬了”蒋一轮转过身去一边擦黑板一边说:“被狗咬了就咬了呗。”秃鹤很无趣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又是一个新学年一些孩子窜高了,而另一些孩子却原封不动;一些孩子的成績突飞猛进而另一些孩子的成绩却直线下降;一些孩子本来是合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的好朋友的,现在却见面不说话了甚至想抓破对方嘚脸皮……鉴于诸如此类的原因,新学年开始时照例要打乱全班,重新编组

    秃鹤想:“我会编在哪个小组呢?会与桑桑编在一个小组吗?”他不太乐意桑桑,常在心里说:“你不就是校长家的儿子吗?”但他又觉得桑桑并不坏“与桑桑一个小组也行。”“会与香椿编在一个尛组吗?”他觉得香椿不错香椿是班上最通人情的女孩,但香椿的姐姐脑子出了问题常离家出走,搞得香椿心情也不好常没心思答理囚。“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就与香椿一个小组吧或许我还能帮她出去找她的姐姐呢。”

    但谁也没有想到要和秃鹤编在一组。秃鶴多少有点属于自作多情

    等各小组的初步名单已在同学间传来传去时,那些得知秃鹤就在他们小组的同学就一起找到蒋一轮:“我们鈈要秃鹤。”

  一个女生说:“叫陆鹤也好叫秃鹤也好,这都无所谓反正我们不要他。”

    蒋一轮说:“谁告诉你们他与你们就是┅个小组的呢?瞎传什么!”

    蒋一轮等把这几个孩子打发走之后用铅笔把秃鹤的名字一圈,然后又划了一道杠将他插进了另一个小组。那道杠就象一根绳子拽着秃鹤,硬要把他拽到另一个地方去这个小组的同学又知道了秃鹤被分给他们了,就学上面的那个小组的办法也都来找蒋一轮。就这么搞来搞去的秃鹤成了谁也不要的人。其实大多数人对秃鹤与他们分在一个小组,倒也觉得无所谓但既嘫有人不要了,他们再要就觉得是捡了人家不稀罕要的,于是也不想要了

    蒋一轮将秃鹤叫到办公室:“你自己打算分在哪一个组?”

    禿鹤没有回教室他走出校园,然后沿着河边漫无目标地往前走,一直走到那个大砖窑当时,砖窑顶上还在灌水一窑的砖烧了三七②十一天,现在都已烧熟了再从顶上慢慢地灌上七天的水,就会落得一窑的好青砖熟坯经了水,就往外散浓烈的热气整个窑顶如同被大雾弥漫了。从西边吹来的风又把这乳白色的热气往东刮来。秃鹤迎着这热气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后来他爬到了离窑不远的一堆磚坯上。他完全被笼罩在了热气里偶尔吹来一阵大风,吹开热气才隐隐约约地露出他的身体。谁也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别人。秃鹤覺得这样挺好他就这么坐着,让那湿润的热气包裹着他抚摸着他……

  春节即将来临,油麻地小学接到上头的通知:春节期间将舉行全乡四十三所中小学的文艺汇演。这种汇演基本上每年一次。

    油麻地小学自从由桑乔担任校长以来在每年的大汇演中都能取得好嘚名次。如今作为办公室的那幢最大的草房子里,已挂满了在大汇演中获得的奖状每逢遇到汇演,油麻地小学就不得安宁了各班级囿演出才能的孩子,都被抽调了出来在临时辟作排练场地的另一幢草房子里,经常成日成夜地排练那些孩子有时累得睁不开眼睛,桑喬就用鼓槌猛烈地敲打鼓边大声叫着:“醒醒!醒醒!”于是那些孩子就一边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边又迷迷糊糊地走上场想不起台词戓说错台词的事常有。说得驴头不对马嘴时众人就爆笑,而在爆笑声中那个还未清醒过来的孩子就会清醒过来。桑乔除了大声吼叫茬大多数情况之下,又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些能够为油麻地小学争得荣誉的孩子的其他同学要经常参加学校的劳动,而这些孩子可以鈈参加每学期评奖,这些孩子总会因为参加了油麻地小学的文艺宣传队而讨一些便宜夜里排练结束后,他会让老师们统统出动将这些孩子一一护送回家。他本人背着孩子走过泥泞的乡村小道或走过被冰雪覆盖的独木小桥也是常有的事情。

    因为是年年争得好名次因此,对油麻地小学来说再争得好名次,难度就越来越大了

    “今年必须争得小学组第一名!”桑乔把蒋一轮等几个负责文艺宣传队的老師们召到他的办公室,不容商量地说

    “没有好本子,去找好本子找不到好本子,就自己写出好本子”桑乔说。

    蒋一轮去了一趟县城找到县文化馆,从他的老同学那里取回来一些本子油麻地小学的策略是:大人的戏,小孩来演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桑乔说:“伱想想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戴顶老头帽叼着一支烟袋,躬着个身子在台上走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穿一件老大妈的蓝布褂儿挎著个竹篮子,双手互相扣着在台上走这本身就是戏。”他让蒋一轮们今年还是坚持这一策略因此,蒋一轮从县文化宫取回来的全是夶人的戏。他把这些本子看过之后又交给桑乔看。桑乔看后又与蒋一轮商量,从中选了两个小戏其中一个,是桑乔最看得上的叫《屠桥》。屠桥是个地名剧情实际上很一般:屠桥这个地方一天来了一连伪军,他们在这里无恶不作欺压百姓,那天夜里来了新四军将他们全都堵在了被窝里。桑乔看上这个本子的原因是因为这个本子里头有许多让人不得不笑的场面几个主要角色很快分配好了,新㈣军队长由杜小康扮演十八岁的姑娘由纸月扮演,伪军连长由柳三下扮演

    蒋一轮刻钢板,将本子印了十几份都分了下去。下面的环節无非是背台词、对台词、排练、彩排,直至正式演出

    一切都很顺利。杜小康是男孩里头最潇洒、又长得最英俊的演一身英气的新㈣军队长,正合适纸月演那个秀美的有点让人怜爱的小姑娘,让人无话可说仿佛这个纸月日后真的长成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时,也就是那样一个姑娘柳三下演得也不错,一副下流坯子的样子也演出来了。

    等到彩排了蒋一轮才发现一件事没有考虑到:那个伪军连长,茬剧本里头是个大秃子他必须是个秃子,因为里头许多唱词与道白都要涉及到秃子,甚至剧情都与秃子有关如果他不是一个秃子,這个剧本也就不成立了反过来说,这个剧本之所以成立也正是因为这个连长不是一般的连长,而是一个秃子连长

    桑乔这才发现,他當时所看好的这个本子具有令人发笑的效果原来全在于这个连长是个大秃子。

    “你拉倒吧他那一头好头发,长得像杂草似的茂盛他┅上台,别人不看他的脸就光看他的头发了。”桑乔想像着说“他往台上这么一站,然后把大盖帽一甩道:‘我杨大秃瓢,走马到屠桥……’”

  蒋一轮“噗哧”笑了

  桑乔说:“老办法,去找个猪尿泡套上”

    桑乔说:“不骚,就不叫猪尿泡了”他拿过猪尿泡来,像一位长官给他的一位立功的下属戴一顶军帽那样将那个猪尿泡慢慢地套在了柳三下的头上。

    于是大家忽然觉得,《屠桥》這个本子在那里熠熠生辉

    彩排开始,正演到节骨眼上猪尿泡爆了,柳三下的黑头发露出一绺来那形象,笑倒了一片人

    桑乔又从丁㈣那里求得一个猪尿泡,但用了两次又爆了。

    桑乔说:“好好跟丁四求他倒也会给的。但我们不能用猪尿泡了,万一汇演那天正演到一半,它又爆了呢”

    蒋一轮对柳三下一说,柳三下立即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头:“那不行我不能做秃鹤。”仿佛不是要剃他的发而是要割他的头。

    “校长说的也不行他怎么不让他家桑桑也剃个秃子呢?”

  桑乔来做了半天工作才将柳三下说通了,但下午上學时柳三下又反口了:“我爸死活也不干。他说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我怎么能是个秃头呢?”

  桑乔只好去找柳三下的父亲柳三丅的父亲是这个地方上有名的一个固执人,任你桑乔说得口干舌苦他也只是一句话:“我家三下,谁也不能动他一根汗毛!”

    眼看着就偠汇演了油麻地小学上上下下就为这么一个必须的秃头而苦恼不堪。

    “不演恐怕拿不了第一名,就数这个本子好”蒋一轮说。

    很快油麻地小学的学生们都传开了:“《屠桥》不演了。”都很遗憾

    傍晚,孩子们都放学回去了秃鹤却不走,在校园门口转悠当他看箌桑桑从家里走出来时,连忙过去:“桑桑”

    秃鹤转身离开了校园,不一会工夫就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

    蒋一轮先是觉得有点好笑,但抓纸条的双手立即微微颤抖起来

    当桑乔看到这个纸条时,也半天没有说话然后说:“一定让他试一试。”

    秃鹤从未演过戏但秃鹤决惢演好这个戏。他用出人意料的速度就将所有台词背得滚瓜烂熟。

    不知是因为秃鹤天生就有演出的才能还是这个戏在排练时秃鹤也看過,他居然只花一个上午就承担起了角色

    在参加汇演的前两天,所有参加汇演的节目先给油麻地小学的全体师生演了一遍,当秃鹤上場时全场掌声雷动,孩子们全无一丝恶意

    秃鹤要把戏演得更好。他把这个角色要用的服装与道具全都带回家中晚上,他把自己打扮荿那个伪军连长到院子里,借着月光反反复复地练着:

    他将大盖帽提在手里,露着光头就当纸月在场,驴拉磨似地旋转着数着板。那个连长出现时是在夏日。秃鹤就是按夏日来打扮自己的但眼下却是隆冬季节,寒气侵入肌骨秃鹤不在意这个天气,就这么不停哋走不停地做动作,额头竟然出汗了

    到灯光明亮的大舞台演出那天,秃鹤已胸有成竹《屠桥》从演出一开始,就得到了台下的掌声接下来,掌声不断当秃鹤将大盖帽甩给他的勤务兵,秃头在灯光下锃光瓦亮时评委们就已经感觉到,桑乔又要夺得一个好名次了

    禿鹤演得一丝不苟。他脚蹬大皮靴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从桌上操起一把茶壶喝得水直往脖子里乱流,然后脑袋一歪眼珠子瞪得鼓鼓嘚:“我杨大秃瓢,走马到屠桥……”

    在与纸月周旋时一个凶恶,一个善良;一个丑陋一个美丽,对比得十分强烈可以说,秃鹤把那个角色演得淋漓尽致

    演出结束后,油麻地小学的师生们只管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而当他们忽然想到秃鹤时,秃鹤早已不见了

    是桑桑第一个找到了秃鹤。那时秃鹤正坐在小镇的水码头的最低的石阶上,望着被月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河水

    桑桑一直走到他跟前,在他身边蹲下:“我是来找你的大家都在找你。”

    油麻地小学的许多师生都找来了他们沿着石阶走了下来,对秃鹤说:“我们回家吧”

   禿鹤用嘴咬住指头,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哭声还是克制不住地从喉咙里奔涌而出,几乎变成了号啕大哭

    纯静的月光照着大河,照着油麻地小学的师生们也照着世界上一个最英俊的少年……

  纸月的外婆用手拉着纸月,出现在桑桑家的院子里是那年秋天的一个下午。那时桑桑正在喂它的那群纯一色的白鸽。白鸽受了陌生人的惊扰呼啦一声飞了起来,这时桑桑一眼看到了纸月:她被白鸽的突嘫起飞与那么强烈的翅响惊得紧紧搂住外婆的胳膊,靠在外婆的身上上微微缩着脖子还半眯着眼睛,生怕鸽子的翅膀会打着她似的

  白鸽在天上盘旋着,当时正是一番最好的秋天的阳光鸽群从天空滑过时,满空中泛着迷人的白光这些小家伙下居然在见了陌生人之後,产生了表演的欲望在空中潇洒而优美地展翅、滑翔或作集体性的俯冲、拔高与互相穿梭。

  桑桑看到了外婆身旁一张微仰着的脸、一对乌黑乌黑的眼睛

  白鸽们终于象倒转的旋风,朝下盘旋然后又纷纷落进院子里,发出一片“咕咕”声

  纸月慢慢地从受叻惊吓的状态里出来,渐渐松开外婆的胳膊新鲜而又欢喜地看着这一地雪团样的白鸽。

  “这里是桑校长家吗”纸月的外婆问。

  “你是桑桑”纸月的外婆拉着纸月往前走了一步。

  桑桑点点头但用疑惑的目光望着纸月的外婆:你是怎么知道我叫桑桑的?

  “谁都知道一桑校长家有个长得很俊的男孩人叫桑桑”

  桑桑突然不安起来,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样子:没有穿鞋,两只光脚脏兮兮的;裤子被胯骨勉强地挂住一只裤管耷拉在脚面,而另一只裤管却卷到了膝盖以上;褂子因与人打架缺了钮扣,而两只小口袋囿一只也被人撕下了,还有一点点连着

  “你爸爸在家吗?”纸月的外婆问

  “在。”桑桑趁机跑进屋里“爸,有人找”

  桑乔走了出来。他认识纸月的外婆便招呼纸月的外婆与纸月进屋。

  纸月还是拉着外婆的手一边望着鸽子,一边轻手轻脚地走着生怕再惊动了它们。而鸽子并不怕纸月其中一只,竟然跑到了纸月的脚下来啄一粒玉米纸月就赶紧停住不走,直到外婆用力拉了她┅下她才侧着身子走过去。

  桑桑没有进屋但桑桑很注意地听着屋子里的对话——

  “这丫头叫纸月?”

  “我想把纸月转到您的学校来上学”

  停顿了一阵,纸月的外婆说:“也不为什么了是纸月这孩子不想再在板仓小学念书了。”

  “这恐怕不行呀上头有规定,小孩就地上学纸月就该在板仓小学上学。再说孩子来这儿上学也很不方便,从板仓走到油麻地要走三里路。”

  屋里没有声了过了一会,父亲说:“您给我出难题了”

  “让她来吧。孩子不想在那儿再念书了”

  “纸月,”父亲的声音“这么远的路,你走得动吗”

  停了停二纸月说:“我走得动。”

  过了一会父亲说:“我们再商量商量吧。”

  “我和纸月謝谢您了”

  桑桑紧接着听到了父亲吃惊的声音:“大妈,别这样别这样!”桑桑走到门口往屋里看了一眼只见外婆拉着纸月正要茬父亲面前跪下来,被父亲一把扶住了

  随即,桑桑听到了外婆与纸月的轻轻的啜泣声

  桑桑蹲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的鸽子

  父亲说:“再过两天就开学了,您就让孩子来吧”

  纸月和外婆走出屋子,来到院子里正要往外走时,桑桑的母亲挎着竹篮从菜园里回来了桑桑的母亲一见了纸月,就喜欢上了:”这小丫头真体面。”

    几个大人又说起了纸月转学的事。母亲说:“遇到刮风丅雨天纸月就在我家吃饭,就在我家住”母亲望着纸月,目光里满是怜爱当母亲忽然注意到桑桑时,说:“桑桑你看看人家纸月,浑身上下这么干干净净的你看你那双手,剁下来狗都不闻”

  桑桑和纸月都把手藏到了身后。桑桑藏住的是一双满是污垢的黑乎乎的手纸月藏住的却是一双白净的细嫩如笋的手。

  纸月和她的外婆走后桑桑的父亲与母亲就一直在说纸月家的事。桑桑就在一旁聽着将父亲与母亲支离破碎的话连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纸月的母亲是这一带长得最水灵的女子。后来她怀孕了,肚皮一日一日哋隆起来但谁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她也不说只是一声不吭地让孩子在她的肚子里一天一天地大起来。

  纸月的外婆似乎也没有呔多地责备纸月的母亲只是做她应该做的事情。纸月的母亲在怀着纸月的时候依然还是那么的好看,只是脸色一天比一天的苍白眼窩一天比一天地深陷下去。她不常出门大多数时间就是在屋子里给将要出生的纸月做衣服做鞋。她在那些衣服与裤子上绣上了她最喜欢嘚花一针一线的,都很认真秋天,当田野间的野菊花开出一片黄的与淡紫的小花朵时纸月出世了。一个月后纸月的母亲在一天的黃昏离开了家门。两天后人们在四周长满菖蒲的水塘里找到了她。从此纸月的外婆,既作为纸月的外婆又作为纸月的母亲,一日一ㄖ地默默地将小小的纸月养活着。

  关于纸月为什么要从板仓小学转到油麻地小学来读书桑桑的父亲的推测是:“板仓小学那边肯萣有坏孩子欺负纸月。”

    桑桑的母亲听到了就倚在门框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桑桑向母亲提出他要有一件新褂子理由是马上僦要开学了,他应该有一件新褂子

  母亲说:“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也知道要新衣服了”就很快去镇上扯回布来,领着桑桑詓一个做缝纫活的人家量了身长并让人家尽快将活做出来。

    开学头一天下午桑桑跑到水码头,将衣服脱了扔在草上然后撩着河水洗著身子。秋后的河水已经很凉了桑桑一激灵一激灵的,在水码头上不停地跳又不停地颤颤抖抖地把那些乡谣大声叫唤出来:

    就有人发笑,并将桑桑的母亲从屋里叫出来:“看你家桑桑在干什么呢”

    桑桑的母亲走到河边上,不知是因为桑桑的样子很好笑还是因为桑桑夶声嚷嚷着的乡谣很好笑,就绷不住脸笑了:“小猴子儿冻死你!”

    桑桑转身对着母亲用肥皂将自己擦得浑身是沫,依然不住声地大叫著

    桑桑的母亲过来要拉桑桑,桑桑就趁机往后一仰跌进了河里。

    桑桑觉得自己总算洗得很干净了才爬上岸。现在桑桑的母亲见到嘚桑桑,是一个浑身被清洌的河水洗得通红、没有一星污垢的桑桑

    桑桑穿好衣服,说:“我要去取我的白褂子”说着就走了。

    桑桑的衤服被搁下了个还没有做好桑桑就坐在人家门槛上等。人家只好先把手里的活停下来做他的白褂子桑桑直到把白褂子等到手才回家,那时天都黑了村里人家都已亮灯了。回到家桑桑的脑袋被正在吃饭的母亲用筷子敲了一下:“这孩子上像等不及了。”

    第二天桑桑仩学路过办公室门口时,首先是正在往池塘边倒药渣的温幼菊发现了桑桑惊讶地:“喔哟,桑桑你要想干吗?”

    那时各班老师都正准备往自己的教室走口见了平素整日泥猴一样甚至常不洗脸的桑桑,今日居然打扮成这样下都围过来看T六年级的语文老师朱恒问:“桑桑是有相亲的要来吗?”

    桑桑说:“去你的”他自己也感觉到,他的小白褂子实在太白了赶紧往自己的教室走。

    桑桑进了教室又遭到同学们一阵哄笑。不知是谁有节奏地喊了一声”小白褂”随即全体响应:“小白褂!小白褂!……”

    上课前一刻钟,正当教室里乱嘚听不见人语时了蒋一轮领着纸月出现在门口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在打量纸月:纸月上身穿着袖口大大的紫红色褂子下身穿著裤管微微短了一点的蓝布裤子,背着一只墨绿色的绣了一朵红莲花的书包正怯生生地看着大家。

     从此纸月就成了桑桑的同学,一直箌六年级第二学期初纸月突然离开草房子为止

    纸月坐下后,看了一眼桑桑那时桑桑正趴在窗台上看他的鸽群。

    纸月到油麻地小学读书引起了一些孩子的疑惑:她为什么要跑这么远来上学呢?但过了几天下大家也就不再去疑惑了仿佛纸月本来就是他们的一个同学。而紙月呢畏畏缩缩地生疏了几天之后,也与大家慢慢熟起来她先是与女生们说了话,后与男生们说了话一切都正常起来。唯一有点奇怪的是:她还没有与她第一个见到的桑桑说过话而桑桑呢,也从没有要与她主动说话的意思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总之,纸月觉得在油麻地小学读书挺愉快的,她那张显得有点苍白的脸上总是微微地泛着红润。

    不久大家还知道了这一点:纸月原来是一个很了不起嘚女孩子。她的毛笔字大概要算是油麻地小学的学生中间写得最好的一个了蒋一轮老师恨不能要对纸月大字簿上的每一个字都画上红色嘚圆圈。桑乔的毛笔字是油麻地小学的老师中间写得最好的一个。他翻看了蒋一轮拿过来的纸月的大字簿个说:“这孩子的字写得很秀潤不骄不躁,是有来头的”就让蒋一轮将纸月叫来,问她:“你的字是谁教的”纸月说:“没有人教。”纸月走后桑乔就大惑不解,对蒋一轮说:“这不大可能”那天,桑乔站在正在写大字的纸月身后一直看她将一张纸写完,然后从心底里认定:“这孩子的坐樣、握笔与运笔绝对是有规矩与讲究的,不能是天生的”后来,桑乔又从蒋一轮那里得知:这个小纸月还会背许多古诗词只现在语攵课本上选的那些古诗词,她是早就会了的并且还很会朗诵。蒋一轮还将纸月写的作文拿给桑乔看了桑乔直觉得那作文虽然还是一番童趣,但在字面底下却有一般其它孩子根本不可能有的灵气与书卷气。所有这一切让桑乔觉得十分纳闷。他询问过板仓小学的老师下板仓小学的老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口桑乔心里倒是暗暗高兴:油麻地小学收了这么一个不错的女孩子。

    但纸月却没有一点点傲气她居然丝毫也不觉得她比其它孩子有什么高出的地方,一副平平常常的样子她让油麻地小学的老师们居然觉得,她大概一辈子嘟会是一个文弱、恬静、清纯而柔和的女孩儿。

    对于桑桑很难说纸月就没有对他说过话。只不过是她没有用嘴说而是用眼睛说罢。比洳说桑桑在课桌上再架课桌又架课桌,最后还加了一张小凳然后玩杂技一样颤颤抖抖地爬到最顶端,到高墙的洞中掏麻雀时纸月见叻,就仰着脸两手抱着拳放在下巴下,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紧张与担忧。这时桑桑假如看到了这双眼睛,就会听出:“桑桑你下來吧,下来吧”再比如说桑桑顺手从地里拔了根胡萝卜,在袖子上搓擦了几下就“咯吱咯吱”地吃起来时,纸月见了就会令人觉察鈈到地皱一下眉头,嘴微微地张着看了一眼桑桑这时,桑桑假如看到了这双眼睛就会听出:“桑桑,不洗的萝卜也是吃得的吗”再仳如说桑桑把时间玩光了,来不及去抠算术题了打算将邻桌的作业本抓过来抄一通时,纸月看见了就会把眼珠转到眼角上来看桑桑。這时假如桑桑看到了这双眼睛人就会听出:“桑桑,这样的事也是做得的吗”又比如说桑桑与人玩篮球,在被对方一个小孩狠咬了一ロ胳膊上都流出鲜血来了,也没有将手中的球松掉还坚持将它投到篮筐里时,纸月看见了就会用细白的牙齿咬住薄薄的血色似有似無的嘴唇,弯曲的双眉下眼睛在阳光下跳着亮点。这时假如桑桑看到了这双眼睛,就会听出:“桑桑你真了不起!”

    这些日子,吃飯没有吃相走路没有走样,难得安静的桑桑似乎多了几分柔和、桑桑的母亲很纳闷,终于在见到桑桑吃饭不再吃得汤汤水水直到将碗里最后一颗米粒也拨进嘴里才去看他的鸽子时,向桑桑的父亲感叹道:“我们家桑桑怎么变得文雅起来了?”

    这时正将饭吃得汤汤沝水的妹妹柳柳,向母亲大声说:“哥哥不再抢我的饼吃了”

    初冬的一天下午,北风越刮越大到了快放学时,天气迅捷阴沉下来桑桑家的那些在外觅食的鸽子,受了惊吓立即离开野地,飞上乱云飞渡的天空然后象被大风吹得乱飘的枯叶一般了飘飘忽忽地飞回草房孓。白杨在大风里鸣响旗杆上的麻绳一下子一下子猛烈地鞭打着旗杆,发出“叭叭”声响孩子们兴奋而略带恐怖地坐在教室里,早已聽不下课去只在心里想着:怎么回家去呢?桑乔走出办公室呛了几口北风,系好领扣看了看眼看就要压到头上的天空,便跑到各个敎室说:“现在就放学!”

    不一会各个教室的门都打开了,孩子们只管将书本与文具胡乱地塞进书包叫喊着,或互相呼唤着同路者的洺字纷纷往校园外面跑,仿佛马上就有一场劫难

    纸月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时,教室里就几乎只剩她一个人了她朝门外看了看,一脸的惶恐与不安因为,她马上想到了:未等到她回到家中半路上就会有暴风雨的。那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可怎么办呢

    桑桑的母亲囸在混乱的孩子群中朝这边走着,见着站在风中打哆嗦的桑桑问:“纸月呢”

    桑桑:“在教室里。”桑桑的母亲急忙走到了教室门口:“纸月”

    纸月见了桑桑的母亲,学着外婆的叫法叫了一声:“师娘。”

    “我已托人带信给你外婆了跟我回家去。天马上就要下雨了”

就过来拉住纸月冰凉的手,“走吧外婆那边肯定会知道的。”

    当纸月跟着桑桑的母亲走出教室时纸月不知为什么低下了头,眼睛裏汪了泪水、

    一直在不远处站着的桑桑,见母亲领着纸月正往这边走赶紧回头先回家了。

    纸月来到桑桑家不久天就下起雨来,一开頭就很猛烈桑桑趴在窗台上往外看时,只见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油麻地小学的草房子在雨幕里都看不成形了,虚虚幻幻的

    柳柳听说紙月要在她家过夜,异常兴奋拉住纸月的手就不肯再松下,反复向母亲说:“我跟纸月姐姐一张床”

    在柳柳与纸月说话,纸月被柳柳拉着在屋里不住地走动时桑桑则在一旁一不住地给两只小鸽子喂食,忙着做晚饭的母亲在弥漫于灶房里的雾气中说:“你是非要把这兩只小鸽子撑死不可。”

    桑桑这才不喂鸽子可是桑桑不知道做什么好。他只好又趴到窗台上去一望外面的天气:天已晚了黑乎乎的,那些草房子已几乎看不见了但桑桑通过檐口的雨滴声下至少可以判断出离他家最近的那两幢草房子的位置。桑桑的耳朵里除了稠密的雨声,偶尔会穿插进来柳柳与纸月的说笑声

    隐隐约约地,从屋后的大河上传来打鱼人因为天气从而心情便略带了些悲伤的歌声。

    纸月果然被桑桑的母亲安排和柳柳一张床柳柳便脱了鞋上爬到床上高兴地蹦跳。母亲就说:“柳柳别闹”但柳柳却蹦得更高。

    母亲及时地茬屋子中央烧了一个大火盆屋外虽是凉风凉雨,但这草房子里却是一派暖融融的。柳柳与纸月的脸颊被暖得红红的

    不住地作睡前忙碌的母亲,有时会停住看一眼纸月她的目光里,总是含着一份丢不下的怜爱

    桑桑睡在里间,纸月和柳柳睡在外间里间与外间,是隔叻一道薄薄的用芦苇杆编成的篱笆因此,外间柳柳与纸月的说话声桑桑都听得十分分明——

    柳柳一边念一边乐得咯咯笑。学完了又纏着纸月再念一个。纸月很乐意:

    母亲将一切收拾停当在里屋叫道:“柳柳,别再总缠着姐姐了天不早了,该睡觉了”

    灯一盏一盏哋相继熄灭,两个女孩在一条被窝里睡着大概是互相碰着了,不住地咯咯地笑过不一会,柳柳说:“纸月姐姐我和你一头睡行吗?”纸月说:“你过来吧”

    柳柳就象一只猫从被窝里爬了过来。当柳柳终于钻到了纸月怀里时两个女孩又是一阵“咯咯咯”地笑。

    柳柳趕紧闭嘴一直往纸月怀里乱钻着但过不一会,桑桑就又听见柳柳跟纸月说话上这回声音小好像是两个人都钻到被窝里去了。但桑桑依嘫还是隐隐约约地听清了——是柳柳在向纸月讲他的坏话——

    柳柳:“反正有好几年了那天,我哥哥把家里的一口锅拿到院子里偷偷哋砸了。”

    柳柳:“后来妈妈烧饭发现锅没有了,就找锅到处找不着,就问哥哥看见锅没有哥哥看着妈妈就往后退。妈妈明白了僦要去抓住哥哥……”

    柳柳:“院门正好关着呢,他跑不了就爬到猪圈里去了。”

    柳柳:“爬到猪圈里去了老母猪就哼哼哼地过来咬怹……”

    桑桑听得咬牙切齿,恨不能从床上蹦下来一把将柳柳从热烘烘的被窝里抓出来,然后踢她一脚

    幸好,柳柳渐渐困了又糊糊塗涂地说了几句,就搂着纸月的脖子睡着了

    窗外,雨还在淅沥淅沥地下着有只鸽子,大概是被雨打湿了“咕咕”叫着,但想到这也昰很平常的事叫了两声,也就不叫了

    后半夜,风停了雨停了,天居然在飘散了三两丛乌云之后出来了月亮。

    夜行的野鸭疲倦了,就往大河里落落到水面上,大概是因为水里有大鱼好奇吸吮了它们的脚惊得“呱呱”一阵叫。

    桑桑醒来了桑桑的第一个念头,就昰想撒尿但桑桑不能撒尿。因为桑桑想到自己如果要撒尿就必须从里间走出,然后穿过外间走到门外去而从外间走过时,必须要经過纸月的床前桑桑只好忍着。他感觉到自己的小肚子正在越来越严重地鼓胀起来他有点懊悔晚上不该喝下那么多汤的。可是当时他呮想头也不抬地喝。幸亏就那么多汤如果盆里有更多的汤儿这下就更糟糕了。桑桑不想一个劲地想着撒尿就让自己去想点其它的事情。他想到了住在校园里的秦大奶奶:现在她是睡着呢,还是醒着呢听父母亲说口她一个人过了一辈子。这么长的夜晚就她一个人,鈈觉得孤单吗他又想到了油麻地第一富庶人家的儿子杜小康。他在心里说:你傲什么你有什么好傲的?但桑桑又不免悲哀地承认一年㈣季总是穿着白球鞋的杜小康确实是其它孩子不能比的──他的样子,他的成绩还有很多很多方面,都是不能和他比的桑桑突然觉嘚杜小康傲,是有理由的但桑桑依然不服气,甚至很生气……

    桑桑忽然听到了纸月于梦中发出的叹气声于是桑桑又去很混乱地想纸月:纸月从田埂上走过来的样子、纸月读书的声音、纸月的毛笔字、纸月在舞台上舞着大红绸……

    第二天早上,母亲在收拾桑桑的床时手突然感觉到了潮湿,打开被子一看发现桑桑夜里尿床了,很惊诧:桑桑还是五岁前尿过床怎么现在十多岁了又尿床了?她一边将被子菢到院子里晾着一边在心里疑问着。

    温幼菊进了院子见了晾在绳子上的被,问:“是谁呀”

    那时,纸月正背着书包从屋里出来但紙月只看了一眼那床被子,就走出了院子

    过了一刻钟,桑桑出来了见院子里无人,将被子狠狠地从绳子上扯下来扔到了地上。而当時的地上还留着夜间的积水。

    母亲正好出来看到了望着已走出院门的桑桑:“你找死哪?”

    桑桑猛地扭过头来看了母亲一眼抹了一紦眼泪,跑掉了

    这天,纸月没有来上学她的外婆来油麻地小学请假,说纸月生病了纸月差不多有一个星期没有来上学。蒋一轮看看紙月拉下了许多作业就对桑桑说:“你跑一趟板仓,将作业本给纸月带上把老师布置的题告诉她,看她能不能在家把作业补了”

    桑桑点头答应了,但桑桑不愿一个人去就拉了阿恕一起去。可是走到半路上遇到了阿恕的母亲,硬把阿恕留下了说她家的那趟鸭子不知游到什么地方去了,让阿恕去找鸭子桑桑犹豫了一阵,就只好独自一人往板仓走

    桑桑想象着纸月生病的样子。但天空飞过一群鸽子他就仰脸去望。他把那群鸽子一只一只地数了他见了人家的鸽群,总要数一数若发现人家的鸽群大于他的鸽群,他就有些小小的嫉妒若发现人家的鸽群小于他的鸽群,他就有些小小的得意现在,头上的这个鸽群是小于他的鸽群的他就笑了,并且蹦起来去够头仩的树枝,结果把纸月的作业本震落了一地他只好蹲下来收拾作业本儿并把作业本上的灰擦在裤子上。鸽群还在他头上飞他沉浸在得意感里,早把纸月忘了

    离板仓大约一里地,有条大河大河边上有一大片树林,在林子深处有一座古寺,叫浸月寺鸽群早已消失了,桑桑一边走一边想那座古寺。他和母亲一起来过这座古寺桑桑想:我马上就要见到那座古寺了。

    桑桑走到了大河边不一会,就见箌了那片林子不知为什么,桑桑并不想立即见到纸月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在见了纸月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桑桑是个一与女孩子说话就會脸红的男孩。越走近板仓他就越磨蹭起来。他走进了林子他想看看浸月寺以后再说。有一条青石板的小道弯弯曲曲地隐藏在林子間,把桑桑往林子深处引着

    正在冬季里,石板小道两边无论是枫树、白杨还是银杏,都赤条条的风并不大,但林子还是呼呼呼地响著渲染着冬季的萧条。几只寒鸦立在晃动的枝头歪脸看着天空那轮冬季特有的太阳。

    桑桑先听到浸月寺风铃的清音随即就看到了它嘚一角。风铃声渐渐大起来桑桑觉得这风铃声很神秘,很奇妙也很好听。他想:如果有一种鸽哨也能发出这种声音,从天空中飘过这会怎样?桑桑的许多想法,最后都是要与他的那群鸽子汇合到一起去

    立在深院里的寺庙,四角翘翘仿佛随时都要随风飞去。寺庙后媔还是林子有三两株高树,在它的背后露出枝条来寺前是两株巨大的老槐,很少枝条而偶尔剩下的几根,在风中轻轻摇动显得十汾苍劲。风略大一些四角垂挂的风铃一起响起,丁丁当当衬得四周更是寂静。

    独自一人来到寺前的桑桑忽然觉得被一种肃穆与庄严壓迫着,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小小的身体收缩住,惶惶不安地望着竟不敢再往前走了。

    “往回走吧去纸月家。”桑桑对自己说但他卻并未往回走,反而往上走来了这时,桑桑听到老槐树下传来了三弦的弹拨声桑桑认得这种乐器。弹拨三弦的人似乎很安静,三弦聲始终不急躁单纯得十分。在桑桑听来这声音是单调的,并且是重复的但桑桑又觉得它这清纯的、缓慢的声音是好听的,象秋天雨後树枝上的雨滴落在池塘里那么好听。桑桑是油麻地小学文艺宣传队的胡琴手桑桑多少懂得一点音乐。

    三弦声总是这么响着仿佛在許多许多年前,它就响了就这么响的,它还会永远响下去就这么地响下去。

    桑桑终于怯怯地走到了寺院门口他往里一看,见一个僧囚正坐在老槐树下那三弦正在他怀里似有似无地响着。

    关于慧思和尚的身世这一带人有多种说法。但桑桑的父亲却只相信一种:这个囚从前是个教书先生并且是一个很有学问的教书先生,后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突然地出家当和尚了。父亲实际并无充足的理由只是茬见过慧思和尚几次之后,从他的一手很好的毛笔字上从他的一口风雅言辞上,从他的文质彬彬且又带了几分洒脱的举止上便认定了許多种说法中的这一种。父亲后来也曾怀疑过他是一个念书已念得很高的学生是先生也好,是学生也罢反正,慧思和尚不是乡野之人慧思和尚显然出生于江南,因为只有江南人才有那副清秀之相。慧思和尚是一九四八年来浸月寺的据当时的人讲,慧思那时还不足②十岁头发黑如鸦羽,面白得有点像个女孩子让一些乡下人觉得可惜。后来这里的和尚老死的老死了,走的走了就只剩他一个独洎守着这座也不知是建于哪年的古寺。因为时尚的变迁与政府的限制浸月寺实际上已很早就不再像从前那样香烟缭绕了,各种佛事也基夲上停止浸月寺终年清静。不知是什么原因慧思和尚却一直留了下来。这或许是因为他已无处可去古寺就成了他的家。他坚持着没囿还俗在空寂的岁月中,依然做他的和尚他象从前一样,一年四季穿着棕色的僧袍他偶尔出现在田野上,出现在小镇上这倒给平淡无奇的乡野增添了一道风景。

    老槐树下的慧思和尚感觉到有人站在院门口就抬起头来。

    就在这一刹那间桑桑看到了一双深邃的目光。尽管这种目光里含着一种慈和但桑桑却像被一股凉风吹着了似的,微微震颤了一下

    慧思和尚轻轻放下三弦,用双手捏住僧袍然后站起来,轻轻一松手那僧袍就像一道幕布滑落了下去。他用手又轻轻拂了几下僧袍低头向桑桑作了一个揖,便走了过来

    桑桑不敢看慧思和尚的脸,目光平视由于个头的差异,桑桑的目光里是两只摆动的宽大的袖子。那袖子是宽宽地卷起的露出雪白的里子。

    桑桑壯大了胆抬起头来他眼前是副充满清爽、文静之气的面孔。桑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面孔。他朝慧思和尚笑了笑但他不知道怹这么笑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笑一笑

    慧思和尚微微弯腰,做了一个很恭敬的让桑桑进入僧院的动作

    桑桑有点不自嘫。因为谁也没有对他这样一个几年前还拖着鼻涕的孩子如此庄重过。

    慧思和尚闪在一侧略微靠前一点引导着桑桑往前走。他问桑桑:“小施主有什么事吗?”

    桑桑随口说:“来玩玩。”但他马上觉得自己的回答很荒唐因为,这儿不是小孩玩的地方他的脸一下胀红起来。

    然而慧思和尚并没有对他说“这不是玩的地方”,只是很亲切地:“噢噢……”仍在微微靠前的位置上引导着桑桑。

    桑桑不好洅退回去索性硬着头皮往前走。他走到了殿门里面黑沉沉的。桑桑第一眼看里面时并没有看到具体的形象,只觉得黑暗里泛着金光他站在高高的门槛外面,不一会就看清了那尊莲座上的佛像佛的神态庄严却很慈祥。佛的上方是一个金色的穹顶,于是佛像又显得異常的华贵了

    桑桑仰望佛像时,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有点惧怕起来,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随即转身就要往院外走。

    在桑桑走絀院门时慧思和尚问了一句:“小施主从哪儿来?”

    慧思和尚又问道:“小施主,往哪儿去?”桑桑答道:“去板仓”

    慧思和尚顿了一下,然后一笑道:“听人说起过儿桑校长的公子叫桑桑你说你是从油麻地来的,我想你莫不就是桑桑。”

    桑桑无法拒绝桑桑也不知道洳何拒绝,就呆头呆脑地让慧思和尚一直将他送到大河边

    桑桑转过身来看着慧思和尚。当时太阳正照着大河,河水反射着明亮的阳光把站在河边草地上的慧思和尚的脸照得非常清晰。慧思和尚也正望着他朝他微笑。桑桑望着慧思和尚的脸凭他一个孩子的感觉,他突然无端地觉得他的眼睛似乎像另外一个人的眼睛,反过来说有另外一个人的眼睛,似乎像慧思和尚的眼睛但桑桑却想不出这另外┅个人是谁,一脸的困惑

    慧思和尚说:“小施主,过了河就是板仓了,上路吧”

    桑桑这才将疑惑的目光收住,朝慧思和尚摆摆手與他告别。

    桑桑走出去一大段路以后又回过头来看向他看到慧思和尚还站在河边的草地上。有大风从河上吹来他的僧袍被风所卷动,潒空中飘动的云一样

    纸月病好之后,又像往常一样上学回家但这样过了两个星期之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纸月几乎每天上学迟到。囿时上午的第一节课都快结束了,她才气喘吁吁地赶到教室门口举着手喊“报告”。开始几回蒋一轮也没有觉得什么,只是说:“進”这样的情况又发生了几次之后,蒋一轮有点生气了:“纸月你是怎么搞的?怎么天天迟到?”

    有一回,桑桑偶然瞥了纸月一眼只见囿一串泪珠从纸月的脸上,无声地滚落了下来滴在了课本上。

    这一天桑桑起了个大早个对母亲说是有一只鸽子昨晚未能归巢,怕是被鷹打伤了翅膀他得到田野上去找一找,就跑出了家门桑桑一出家门就直奔板仓。桑桑想暗暗地搞清楚纸月到底是怎么了

    桑桑赶到大河边时,太阳刚刚出来河上的雾气正在飘散。河上有一只渡船两头都拴着绳子,分别连结着两岸桑桑拉着绳子,将船拽到岸边然後爬上船去,又去拉船那一头的绳子不一会就到了对岸。桑桑上了岸爬上大堤,这时他看到了通往板仓的那条土路。他在大堤上的┅棵大树下坐了下来悄悄地等待着纸月走出板仓。

    当太阳升高了一截大河上已无一丝雾气时,桑桑没有看到纸月却看到土路上出现叻三个男孩。他们在土路上晃荡着没有走开的意思,好像在等一个人

    桑桑不知道,这三个男孩都是板仓小学的学生其中一个,是板倉校园内有名的恶少名叫刘一水,外号叫“豁嘴大茶壶”其他两个,是豁嘴大茶壶的跟屁虫一个叫周德发,另一个叫吴天衡桑桑哽不知道,他们三个人呆在路上是等待纸月走过来的

    纸月迟迟疑疑地走过来了。她显然已经看到了刘一水有一小阵,纸月站在那儿不赱了但她看了看东边的太阳,还是走过来了

    桑桑已经看出来了,他们要在这里欺负纸月桑桑听父亲说过(父亲是听板仓小学的一位咾师说的),板仓小学有人专门爱欺负纸月其中为首的一个叫“豁嘴大茶壶”。板仓小学曾几次想管束他们但都没有什么效果,因为“豁嘴大茶壶”是个无法无天的恶少桑桑想:这大概就是豁嘴大茶壶他们。桑桑才看到这儿就已经明白纸月为什么总是天天迟到了。

    紙月离刘一水们已经很近了她又站了一阵,然后跳进了路边的麦地她要避开刘一水们。

    刘一水们并不去追纸月因为,在他们看来紙月实际上是很难摆脱他们的。他们看见纸月在坑坑洼洼的麦地里走着就咯咯咯地笑。笑了一阵就一起扯着嗓子喊:

    纸月现在只惦记著赶紧上学,不理会他们斜穿麦地,往大堤上跑

    刘一水们眼见着纸月就要上大堤了,这才站起来也往大堤上跑去

    桑桑不能再在一旁看着了,他朝纸月大声叫道:“纸月往我这儿跑!往我这儿跑!”

    在纸月朝大堤上跑过来时,桑桑一手抓了一块半截砖头朝那边正跑過来的刘一水们走过去。

    纸月爬上了大堤桑桑回头说了一声“你快点过河去”,继续走向刘一水们

    纸月站在那儿没有动。她呆呆地望著桑桑的背影担忧而恐惧地等待着将要发生的殴斗。她想叫桑桑别再往前走了但她没有叫。因为她知道桑桑是不肯回头的。

    桑桑心裏其实是害怕的他不是板仓的人,他面对着的又是三个看上去都要比他大比他壮实的男孩但桑桑很愿意当着纸月的面,好好地与人打┅架他在心里颤栗地叫喊着:“你们来吧!你们来吧!”两条细腿却如寒风中的枝条,索索地抖他甚至想先放下手中的砖头,到大树褙后撒泡尿因为,他感觉到他的裤子已经有点潮湿了

    桑桑没有回头,一手抓着一块半截砖头站在那儿,等着刘一水他们过来

    “桑桑是什么东西?”刘一水说完扭过头来朝周德发和吴天衡笑着。

    桑桑把两块砖头抓得紧紧的然后说:“你们再往前走一步,我就砸了!”

    桑桑说:“我砸得准”他吹起牛来,“我想砸你的左眼就绝不会砸到你的右眼上去。”但他随即觉得现在吹这一个牛很可笑就紦腿叉开,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刘一水们互相搂着肩,根本就不把桑桑放在眼里摆成一条线,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了

    桑桑举起了磚头,并侧过身子作出随时投掷的样子。刘一水们不知是因为害怕桑桑真的会用砖头砸中他们还是因为被桑桑的那副凶样吓唬住了,便暂时停了下来

    而这时,桑桑反而慢慢地往后退去又他在心里盘算着:当纸月登上渡船的一刹那间,他将砖头猛烈地投掷出去然后吔立即跳上渡船,将这一头的绳子解掉赶紧将渡船拉向对岸。

    纸月似乎明白了桑桑的意图就往大堤下跑,直奔渡船

    桑桑就这么抓着磚头,一边瞪着刘一水们一边往后退着。刘一水们还真的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在一定的距离内,一步一步地逼过来

    桑桑掉头看了一眼。当他看到纸月马上就要跑到水边时他突然朝前冲去,吓得刘一水们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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