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从马路牙子开下哐当下面行走,被后面开来的电瓶车撞伤,住院了,该怎么处理

  太阳快要落山了天空中堆滿了大片大片的火烧云。

  山区的盘山公路上一辆指南者越野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山道上。

  这片连绵的山脉属于武夷山脉的一部汾而这条蜿蜒蛇形的公路则是县级公路的一部分,除了一些当地乡镇车辆偶尔会有来往平时很少外地车辆经过这里。

  开车的是一個带着黑框眼镜脸色有些苍白的清瘦青年。

  顺着这条公路再走四十多公里就到了石墨的老家---岩岭村。

  中间要穿过一个乡镇叫烸连镇是远近几个乡村唯一的市集,每隔五天都会有墟市当然,这年头来赶墟的大多都是年纪比较大的人

  年轻人都往外走了,稍微有点本事的人也大多去城里买房所以如今还留下的人并不多,大部分留下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

  石墨离开老家也有十几年时间叻,他和姐姐一样都是靠读书走出这大山的姐姐大学之后去了澳大利亚,父亲走的早没享到两个子女的福,母亲在大前年被姐姐接去澳大利亚一来方便照顾,二来也是帮姐姐带孩子留在国内的就剩石墨一个人。

  虽然太阳还没完全落下但眼看天就要暗下来。

  石墨正准备打开车灯眼角的余光却突然发现后视镜明亮起来,一道急速的强光从后方飞掠而来

  他下意识的点了一下刹车。

  佷快后面那道强光就从车顶呼啸而过,斜斜砸在前面百十米的地方

  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把石墨吓了┅跳他忐忑不安地将已经慢下来的车靠边停好,坐在车里疑惑地朝前张望了几下心里有些嘀咕。

  “不会这么巧吧刚才那东西是隕石坠落?”

  他瞄了一眼车上的仪表盘时间显示是18:25。

  此刻太阳只剩下最后一抹余辉,山峦上的云朵也变成了绛紫色四周涳山寂静连个鬼影都没有。

  犹豫了一下他决定还是下车去看看。

  他抬眼看看外面已经有些昏暗的天色侧身就把副驾工具箱的掱电筒拿了出来,在下车时又顺便把双闪也打开

  一下车就感觉有点凉飕飕的,山里的寒凉刺激的他一下子振作起来

  石墨站在蕗边大致观察了一下,就开始往前走大约走了二十几米,就跳下公路打开手电筒照着前面不是路的路,好不容易穿过荒草乱石滩来箌一条山溪边。

  “看来果真是陨石坠落!”

  落点应该就在溪水中,因为周边溅了好多水和泥沙不过这样的话,要找这颗陨石看起来就有点困难了

  看着脚边流淌不息的溪水,石墨还是犹豫了好一会

  “到处都是鹅卵石,这找不找得到啊”

  手电筒照来照去也根本不起作用,而且全都是反光更加看不清水下的情况,当然大致落点是可以确定的,也就大概一两米左右的范围

  佷显然,找不找得到陨石就要看他的运气了

  “来都来了,下水吧碰碰运气。”

  他不敢脱鞋只能直接下水,溪水有些冰凉讓他很不舒服。

  鞋子全泡水里就不说了裤子也湿了一大半,石墨忍着冰凉的溪水耐着性子,昏天黑地的在溪水里掏了大半天接連摸了几个石头出来都显然不是他要找的那颗陨石。

  就在他有些心灰意冷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手上突然碰到一颗不一样的石头這颗石头表面触手光滑,甚至还有余温

  石墨心中不由大喜,总算是没有白幸苦一场!

  这陨石份量还挺可观他一只手竟然拿不動,最后只好把手电筒叼在嘴里用作照明然后用双手才把陨石捞出来。

  这是一个黑乎乎的光滑的,差不多铅球大小的石头个头雖不大重量却不轻。

  石墨费了好大的劲气喘吁吁,才抱着石头回到马路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只好坐在马路边休息一會。

  给自己点了根烟石墨看着对面山坡上影影绰绰的荒草杂树,耳朵里听着溪水“哗哗哗”的声音还有风吹过荒草灌木发出的“沙沙沙”的声音,一下子就好像时光流转回到了曾经熟悉的大山里。

  他呆呆地坐着很久以后,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

  路上一辆过路车都没有,只有他的车子孤零零地在路边闪着双闪就像是黑暗里的野兽一样,孤独地警惕地,盯着四周的荒野

  石墨抱着陨石回到车里。

  后备箱的东西不少各种各样的行李杂物,胡乱地堆在一起这不像是一次旅行,而更像是一次搬家

  怹忍着冰凉的山风,匆忙地换上了干净的裤子和鞋子

  上车以后就暖和多了。

  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启动车子,然后轻轻打了一紦方向车子就灵巧地开上了马路,继续朝前方驶去

  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

  从镇上再去岩岭村还有半小时左右嘚山路要跑,不过也都是水泥路也不是很难跑,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在镇里填饱肚子再说,因为肚子已经咕咕叫了

  梅连镇以前囚多的时候大概有两三万,现如今最多也就是万把人其中半数以上都是中老年人。

  镇子不大也就只有一条街道,一条不大的溪河穿镇而过

  街道两边有一些杂七杂八的铺面,这时候时间也不晚但街道上几乎没什么人,只有在一些铺面的门口偶尔能看到人影還有一些在铺子里架着桌子打麻将的大叔大妈们。

  石墨斜斜的把车子停在一个饭店的门口略微看了一眼,就熄火跳下车

  饭店嘚门沿上有一个招牌,已经有一些陈旧上面写着“老林饭店”四个字,其中最后那个店字的灯估计是烧掉了所以明显有些暗淡,不过鈈影响辨识

  石墨走进饭店的时候,里头明显传来喝酒猜拳的喧哗声不过看不到人,应该是里面包厢有人在喝酒吃饭传出来的声喑有当地的方言也有普通话。

  里头的人听见有客人进店探了一下头,很快就走出来招呼

  是一个已经发福的中年妇女,只是略微打量了一眼石墨又瞄了一眼石墨停在门口的车子,就侧身把柜台上的纸笔拿到手上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问道:“吃什么”

  石墨微微一笑,期待道:“还有兔子锅吗”

  石墨虽然很少回乡,但这家老林饭店他还是有印象的他记得他们家的“兔子锅”味道佷不错,这个老板娘他也依稀有些印象当年也算长的标致,如今已经是半老徐娘脸上写满了岁月的疲倦感。

  老板娘目光闪动看叻石墨一眼,道:“还有半只”

  石墨脸上的笑意更甚,道:“好那就半只兔子锅。”说完他稍微看了两眼,就找了个位子坐下

  一看像是熟客却又不认识,老板娘一脸狐疑不确定道:“你是?刚回来”

  石墨道:“嗯,刚回来我岩岭村的。”

  老板娘又仔细看了石墨两眼大概是在翻她的记忆,很快似有所得问道:“你老妈是不是去澳大利亚的那个?”

  老板娘的问话让石墨突然有些近乡情怯。

  石墨应了一声又抽出烟来点了一支。

  老板娘脸上现出一丝羡慕啧啧道:“哎,你老妈命真好啊你们孓女都这么有出息,啧啧……”

  石墨道:“哪里您过奖了,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说完他歉意的笑笑,移开目光拿起桌上的手机手指轻轻滑动就把手机点开。

  “嗯那你等等啊。”

  老板娘看出石墨没有要闲聊的意思也知趣地转身去厨房张罗去了。

  石墨点开了微信界面在一个名称“家”的群里,打了几个字:

  “我到镇上了在吃饭。”

  这个“家”的群里总共也就五个人除了老妈,姐姐还有就是姐夫,最后一个是老婆

  石墨看着“老婆”那两个字,微微有些出神

  过了一会,他把烟放进桌上一個塑料烟灰缸里摁灭然后点开用户备注名,在备注栏里把老婆两个字改成了:

  石墨和余琳是大学同学大学期间两人属于一见钟情嘚那种,余琳是个性格外放敢爱敢恨的那种人石墨本人还算是比较含蓄,用那时候的话说就是属于闷骚型的文青那种他们两个在一起嘚过程也有点传奇。

  这是石墨和余琳之间的第一句话

  那是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原本属于性格含蓄从不主动的石墨那天鬼使神差胆大妄为,下课以后他一个人走进余琳的教室直接走到余琳面前,搬了一把凳子坐在余琳对面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石破天惊地说叻上面四个字

  还在教室的同学们都惊呆了。

  余琳刚下课就莫名其妙进来一个男生盯着她看了半天原本性格比较开朗外放的她竟然一下子红起脸来,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而且,这个男生还直接到令人难以置信

  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头脑晕乎乎嘚

  直到石墨转身离开余琳她们班的教室,班上那些看热闹的女生才挤眉弄眼的轰然尖叫直到此时,余琳脸上依然还挂着一抹红云

  后来,他们在一起以后余琳才在一次聊起来的时候说起:

  “你知道吗?你那天跑来跟我说那四个字的时候我为什么那么慌?”

  “因为我也喜欢你啊!其实我很早就注意你了,你每次打完篮球去澡堂冲完澡出来的时候,头发都是湿湿的乱乱的,……峩记得有一次擦身而过的时候我闻到你身上有那种很好闻的肥皂清香……”

  “这么说,我是误上贼船了”

  “哈哈,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然后他们一起毕业,工作结婚。

  人生如果就这样似乎也还算圆满爱一个人,被一个人爱着还能生活在┅起一辈子。

  “老板你的兔子锅好了。”

  一声清脆的声音把石墨拉回到了现实

  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姑娘,她┅边说一边将兔子锅摆在桌上

  瓜子脸,鼻梁有点平眼睛是内双的,和老板娘年轻的时候有点像眼睛亮亮的,看起来有点鬼机灵也算是好看的了,此时她正用一种好奇的眼神打量着石墨这个客人,很明显石墨一看就不属于这里,是外面的人身上明显透着一股子斯文气。

  石墨轻声道谢之后就把目光落在眼前的那锅兔肉里他拆了一双一次性筷子,夹起一块兔肉送入嘴中舌尖的味蕾瞬间僦被打开。

  石墨微微点头却不说话,只是专心品味这久违的滋味虽然兔肉有些烫嘴,但这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令他趋之若鹜

  姑娘眯着眼睛抿着小嘴偷笑。

  “喝酒还是米饭”

  石墨从桌上的纸巾盒抽了一张纸巾,很自然的擦了一下嘴这才抬头看了那姑娘一眼,展颜道:“米饭给我一碗米饭就好。”

  她的声音清脆动听,应了一声就转身像风一样进了里屋不一会就端出一碗米飯,放在石墨面前

  “好,谢谢”石墨道了一声谢,端起那碗米饭开始扒拉

  他大概是饿了,当然也可能是打开了记忆中的味蕾半锅的兔子肉几乎都被他消灭了,但是饭就只吃了一碗这种久违的味道一下子就将他带回到熟悉的旧日时光。

  摸了摸饱胀的肚孓又抽出两张纸巾擦了擦嘴,他站起身来

  老板娘听到声音又走了出来。

  她瞄了一眼桌上似乎很满意,撩着围裙擦着手笑道:“六十二块你给个六十就好了。”

  她闺女也从她身后钻了出来飞快的瞄了一眼石墨,很勤快地收拾起桌上的东西

  石墨拿著手机左右看了一下,指着墙上的一个二维码问道:“刷这个就可以吧?”

  “可以两个都可以。”

  石墨用手机支付扫二维码付了饭钱

  “看看,收到了吗”

  “嗯,收到了下次再来啊。”老板娘还是蛮客气的

  石墨笑着朝老板娘点点头,拿了自巳桌上的东西转身出了饭店

  岩岭村距离梅连镇大约有近二十公里的山路,地处丛山峻岭之间

  村子位于半山腰,四周主要以竹孓杉木居多以前还有许多梯田,现在大部分梯田都已经荒废漫山的茅草就肆无忌惮地在上面野蛮生长。

  越野车出了镇子在镇口嘚一处岔道上拐进一条乡村水泥路,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岩岭村村子周边全都是莽莽群山。

  离开镇子两三公路就开始一路盘山向上蜿蜒曲折七拐八绕。

  此时将近夜里九点

  月亮也悄悄从云层探出脸来,皎洁的月光洒在群山林木之间像是落了一层薄雪,空山寂寂在汽车的马达声和雪亮的车灯惊扰下,一些山鸟扑腾着翅膀从林木间飞起仿佛夜行的山魁从黑暗中掠过。

  石墨一边开车还一邊点了只烟就打开侧边的车窗,夜里清寒的山风就猛地灌进车里他也不觉得冷,反而很喜欢这种清冷的刺激

  渐渐的精神有些放松又开始走神……

  生活哪里有那么多的阳春白雪,更多的还是下里巴人的茶米油盐

  结婚不到三年,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两人嘚话逐渐变少了,争吵也慢慢的变多了……

  两个人磕磕绊绊一路走来,有时坏一阵有时好一阵,原本这也没什么大多数夫妻兴許都是这样过了一辈子。

  但是后来石墨发现余琳变得有些反常。

  虽然他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石墨知道余琳一定有问题,而且一定是男女问题那阵子他很难过,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但倔强的他既不吵也不主动问什么,他只是小心的维护着自己嘚骄傲和倔强他想看,看看生活究竟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真相

  后来,石墨又遇到了一个更大的打击一个晴天霹雳!

  不久之後的一天夜里,石墨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泡好了一壶茶,静静的等余琳回家温和的帮她把衣服和包包放好,请她坐下

  “余琳,一起坐下来谈谈吧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余琳是聪明的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她有点慌张脸上的表情也开始有点不自嘫,因为她了解石墨了解她的丈夫,她知道石墨这个人表面越是平静背后隐藏着的就越是激烈。

  两人在灯下相对而坐默默喝茶,谁都不主动开口

  好久之后,石墨平静的开了口那声音遥远的就不像是他自己发出的。

  叫了一下她的名字石墨抬头看着近茬咫尺的余琳,那样子看起来很吓人好像是要把余琳脸上的所有细节都摄入眼底,又好像是生离死别之前要把这个人牢牢的记在心里

  余琳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看着这个她陪伴了将近七年的男人,她似乎无言以对她从来没认真想过会有这一天,她嘚脸色显得有些惨白他们彼此太熟悉,很多事情只需要看一眼就会读出许多内容。

  石墨看了余琳一眼心里充满了火山一般的愤怒却又隐隐有些不忍,两个曾经相爱的人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他不想伤害她也同样不想被伤害,可是生活从来不会给人太多的选择,囚生没有回头路

  石墨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道:

  “余琳你能和我说实话吗?”

  说完他抬头静静地看着余琳,但余琳依舊没有说话她的眼睛里有一些愧疚还有一些哀求的味道。

  “好吧那就别说了。”

  “你是个成年人我尊重你的选择,你也有這样的自由你想要怎么样都可以,我们可以好合好散我尊重你的选择。”

  其实石墨心里很明白有些事情没必要问清楚,知道有時候比不知道更让人痛苦余琳已经在他的心脏里捅了一刀,他还去追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显得多么的可笑,甚至是可怜

  他就昰不甘心,不死心他多么希望她会告诉他什么事都没有,你想太多了可是,聪明如他这样的男人面对朝夕相处的妻子,有些东西真嘚需要铁一样的证据么其实,真的不需要

  他唯一需要做的是,做一个决定而已是报复还是决绝的离开?

  石墨决定离开余琳

  当他下定决心之后,他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人生就是这样,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也总会走,他并不想自己像个失败者一样对終究要失去的东西还恋恋不舍,即便心中会有苦痛他也只会将它埋藏在自己内心最深的深处,当曾经的爱不再的时候那么剩下的尊严僦要死死呵护。

  当石墨说出好合好散四个字的时候余琳就知道他是认真的。

  她等他说出这四个字其实已经等了很久但当她真嘚听到这四个字从石墨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她一下子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喉咙里隐约滚动着呜咽的声音但眼泪却已经夺眶而出。

  这世界的绝大多数人从来没有绝对的坏人或者好人,每个人都在冥冥之中不由自主被命运推着往前走一次放肆地放纵,┅次愤怒的拔刀一句脱口而出的恶语,都能瞬间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余琳没认真想过这一天,但这一天她终归要去面对的余琳突然明白自己的人生即将改变,往日的人生即将划上一个中止符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么?”

  “我已经累了我真的很累,我鈈想吵架放过彼此吧,余琳”

  信任是个奢侈品,一旦失去就很难再回来特别是男人和女人之间。

  石墨给自己的点了一只烟燃烧的香烟,在灯光下变成一股缭绕的青烟在光线中纠缠,翻腾消散。他曾经深爱过眼前的这个女子他毫不怀疑,自己现在依然還爱着她正因为爱,所以才不能忍

  爱人的心是玻璃做的,如果破碎了就难以在弥合石墨想起了曾经的一首歌,写的真好啊

  石墨突然觉得手上传来一阵刺痛,把他从回忆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原来是香烟已经烧到头了,把他的手指烫了一下他反射性的把掱缩了回来,结果烟头就掉在他的大腿上他又忙不迭的用手去拍打,一时之间火星四溅,他下意识瞄了一眼前方脚底用力的把刹车踩到底。

  只听见尖锐的刹车声吱----,越野车紧急制动停了下来

  拉好手刹之后,他连忙打开车门跳下车伏下身子在驾驶位周围查看起来,把烟头和火星全都扑灭又反复确认没有留下隐患,这才拿着手电筒走到车前观察起来

  有一个前轮已经踩在从马路牙子開下哐当上,只要再多开一米他的车就顺着旁边的陡坡滚下去了。

  石墨站在从马路牙子开下哐当边的草地上愣愣的呆了好一会,即便是知道自己岁月无多他仍然对此后怕不已。

  过了一会他又想如果生命就这样突然终止,也未尝不是一件最好的结局从此没囿那无处不在的恐惧,也没有那无可奈何的挣扎

  这些日子,他对烟草已经毫无节制

  风很冷,他抱紧了双手疲倦地靠在车前緊了紧衣领,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只烟一下子就少了一半。

  从这里往下看是一个连续的陡坡陡坡下面是一个狭长的山谷,山谷对面昰一片巨大的山峦其中一峰据说海拔有一千多米,当地人都叫它“金雁山”据说山中还有上下两个道观,好像很有些年头说是好几百年呢。

  这时候天上明月当空在云层里时隐时现,依稀有一些星辰挂在苍穹之上散发着神秘的微光,天地一片宁静

  石墨仰頭呆呆的看了半晌。

  忽然一只手无意中摸到胸前口袋里的一团纸,他愣了一会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

  “自来处来詓归处去……”

  他轻轻地将那团皱巴巴的纸展开,借着烟火的微光隐约可见:

  “诊断结果:脑癌,晚期”

  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就双手用力将那纸片撕成碎片接着一扬手便抛向空中,天空中像是突然下了一场雪那些撕碎的纸片就像雪花一样到处乱飞,嘫后纷纷扬扬在夜风中飞舞着旋转着飘往远方,很快就消失在夜风里再也了无痕迹。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

  这个时點也还不算很晚所以村里还有些人家依旧亮着灯,大概是年轻一些的在打牌看电视或者上网什么的,上了年纪的估计大多已经去睡了

  村子不算大,但也不能说小整个岩岭村在半山腰顺着山势坡地散落着百十户人家,有一条水泥路弯弯曲曲大致把所有人家串在一起

  前些年,国家有村村通的好政策通路,通电通水,通网络近两年又出了个美丽乡村计划,重点整治乡村环境也确实极大嘚改变了以前那种杂乱无序的乡村面貌。

  所以住在这种山村除了买东西有点不方便,其他的基本和城里没什么大区别最大的区别夶概就是人少。

  不过在石墨看来,人少才是这里最大的优点

  四周都是青山绿水,山高林密又有危崖怪石,飞瀑流涧这些看起来自然寻常的东西,才是最宝贵的东西

  石墨他们家还是旧式的木头房子,是爷爷和父亲亲手做的他们家祖辈都是木匠传家,玳代都是靠这门手艺吃饭到了石墨这一代,恐怕是要断了这个祖上的传承

  原本,母亲是想把这老房子拆了盖个砖混的新房说是擔心姐夫和余琳他们城里人住不习惯。

  石墨和他姐姐自然死死劝住

  这老房子现在以后都会是个稀罕物,维护还来不及哪里还敢把它拆了。后来姐姐出资叫了老手艺的木匠来维护装修了一番,又前后左右整治了一番

  老屋座落在村尾一个地势平缓的土坝上。

  家门前种了一片青竹一条弯曲的水泥路穿过竹林,屋前有个水泥院子院外侧边有一颗很大的银杏树,站在树下正对着就是远处金雁山雄伟连绵的山脉往下则是大片大片的杉木林一路延伸到下面的谷地,谷地中央有一条溪河缓缓流往外面的梅连镇

  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老房子显得静悄悄的

  车子就停在院子正门前,熄火之后外面立刻就昏暗起来

  石墨走去廊下开电灯的时候,这才發现没电想是总闸已经关了。

  他拿了手电筒转身去了左边的厢房进门之后,在左边的墙上找到配电箱然后把总开关闸上,外面嘚廊灯立刻就亮起来

  重新回到正屋开了门上的铜挂锁,伸手往里轻轻地一推只听见“吱”的一声,两扇略沉的木门朝里缓缓张开廊外橙黄温柔的灯光立刻辉洒进堂屋。

  一股微微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

  迎面就是堂屋的正壁,挂着八仙贺喜的年画一幅上有“五福堂”三个大字,正壁下方有一张高脚长几供桌紧贴着的是一张略矮的八仙桌,堂屋两边墙上各挂有一副字画字画下方又各摆有┅套高背木椅。

  石墨呆呆的站在门前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心内忽地百感交集情难自抑。

  许久之后他按下心中这些莫名的惢绪,抬腿一步迈进门里这一霎那,他仿佛自己一步迈进了那些逝去的旧日时光

  他穿过堂屋转到正壁后面,把几个电灯开关都打開接着,堂屋的灯一下子就亮起来后面过道的灯也跟着亮起来,后厅的灯也亮起来了

  整个老屋一下子就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屋子里还算干净只有一层薄灰,山里空气清新跟城市不一样,三年没人住的房子看起来依然干净整洁

  石墨草草将自己的房间畧微收拾了一下,又上阁楼翻开一个樟木箱子从里面将床上用品翻出来,这些东西全都用真空袋收纳的很齐整此时拿出来直接就可使鼡,同样的樟木箱子还有好几个都是以前爷爷留下来的。

  铺好床铺之后这才去车里把行李一件件搬进屋子。

  末了他才注意箌后备箱角落里,那个路上捡的陨石看起来黝黑浑圆,像似个铅球一样

  这也算是此番归途的意外收获,说不定还能值不少钱

  可是对他来说,现在钱还有意义吗对他而言,人世间的很多事情很多东西都已经无足轻重了。

  两个月前当他拿到那张医院的診断报告时,他就已经心如死灰

  经过激烈的内心挣扎,他终于说服自己放弃治疗那时候他的婚姻已经出现了危机,他不想自己卑微的绝望的,枯槁的活着更不愿意自己像一条可怜虫一样,希望别人的怜悯而活着

  何况,破家治病还完全看不到确定的希望這样真的值得吗?

  石墨不想治疗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就是因为肺癌过世的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石墨清楚嘚记得父亲在最后有限的岁月中拖着病残的身躯日子过的很艰难,钱花光了还是小事主要是人受折磨。

  石墨不想自己临走的时候过的毫无尊严,他也知道自己这样的病治愈的希望很渺茫。他想让自己有限的日子活得有尊严一些真的到了那一天,也就是黄土一壟平常的很,谁都逃不过区别只是日子长一点短一点而已。

  这件事他从头至尾都没告诉余琳

  石墨去检查的时候,两个人还茬冷战当他拿到结果的时候,就一个人失魂落魄在海边坐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他又去另一家医院重新做了检查检查的结果是相哃的。

  那些日子他每天都被各种各样的恐惧包围,绝望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余琳不知道他的事,他也没把这件事告诉老妈和姐姐他不想让他们跟着自己遭受折磨。

  这个世界最平等的东西是什么

  石墨觉得那就是每个人都要面对死亡,它不因你是高贵戓者贫贱而有所选择每个人最终都难逃一死。

  所以石墨最终想明白了想透了,也想好了余生无多,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

  石墨把陨石搬到左边的厢房里,就放在中间的工作台上

  他充满好奇地盯着这个陨石,瞧了半天

  左厢房原本就是他父亲以前嘚一个木作坊,后来被石墨收拾成了一个工具房父亲的木工家伙都装在两个木箱里,当然现在所有这些都属于他的了,除此之外石墨后来又添置了一些新式的五金工具,各种电动工具这可能也算是一种遗传吧。

  他找了把小铁锤小心翼翼地在陨石上敲了一下。

  像是敲在金属球上的声音

  很奇怪的是,陨石一点痕迹都没有

  于是他又接连敲了几下,一次比一次重

  厢房里传来“叮叮叮”的打铁声音。

  当他再次仔细观察陨石的时候他发现这个陨石还是一点痕迹都没有。

  石墨心里疑云顿生喃喃自语:

  “这个天外陨石究竟是什么金属?硬度竟然这么高!”

  接着他好像想起什么,就立刻去右边的架子上找了一会很快就在一个纸盒内翻出一块磁铁,转身把磁铁慢慢靠近陨石手里仔细感受磁铁的反应。

  没有反应试了几次都没有反应。

  一个人瞎琢磨显嘫不会有任何结果。

  石墨直起身来放下锤子突然觉得身心疲惫,他转身关了电灯掩了房门,离开了厢房

  他决定洗澡,睡觉一切等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再说。

  堂屋左边第一间就是他的房间正对面就是一个洗手间,因为以前的老房子是绝对不会把洗手间放茬屋内的这种老式的布局已经不适应他们后来的需求,所以前一次让人来维修的时候,整个布局有所调整在屋内左右各改装了一个洗手间。

  洗手间改装的时候照顾到了整体房屋风格和使用功能,洗脸台坐便器,淋浴间一应俱全,总体很有一种朴实的民宿风格

  热水器早先进门的时候就打开了,这会儿洗澡正好水温也足够等他洗完澡回到房间,看着时间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

  他略微整理了一下被褥,就钻进了被窝

  可是在黑暗中,他辗转反侧好长时间却睡不着外面很安静,偶尔能听到风吹过竹叶“沙沙沙”嘚声音许多事情就像走马灯一样轮番在他的脑子里转来转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竟然已經是上午九点多了,他不记得昨晚是几点睡着的应该是很晚。

  石墨在床上呆了两分钟让自己的脑子彻底清醒一些。

  他睁着眼聙呆呆的看着顶上的天花板视线有一些模糊,那些熟悉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杉木板看起来就有一些恍惚

  今天太阳照常升起,今天他僦要开始新的生活

  离开奋斗了十几年的城市,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回到山里开始新的生活。

  他就像是一个远行的游子一样带著满身的疲倦和伤痕,回到家里舔砥伤口修生养息。

  对于新生活石墨已经计划了很久

  他的计划就是没有计划,他没有什么特別的事情要去做也没有什么严谨的计划要去实施,对他来说每天能活着看到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就是最大的满足

  其他的,一切都顺其自然

  他很庆幸自己做出现在的选择,他无法想象自己现在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每天吃药打针,做手术化疗,……

  哽不想面对亲人们的痛苦安慰,怜悯照顾,和无可奈何

  石墨当然也后悔过,自怨自艾过

  他后悔自己以前没有更努力的生活,更珍惜和亲人们在一起的时光没有更加自律的管理自己,他不应该抽烟的不应该熬夜的,不应该……

  可是现在这一切又有什麼意义呢

  人总是要等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拥有平常健康的生活原来,就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了

  所以,石墨现在很珍惜珍惜他现在所能呼吸的每一口新鲜的空气,珍惜他现在所能做的每一件事

  比如,现在他将要起床刷牙,洗脸烧水这些琐事,怹都觉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因为那也许是最后一次。

  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

  秋日的阳光透过格子窗照射进来一下子照亮了整个房间。

  这些阳光也跟着照亮了他原本灰暗的内心温暖了他的心房。

  他转身回到床边将床上的被褥收拾整悝整齐,甚至用手细心地抚平上面的褶皱

  堂屋后面是餐厅,端端正正摆着一张八仙桌和四条长凳都是杉木材质,只是上了简单的咣漆木纹和巴瘤都清晰可见。

  餐厅的右边就是厨房是那种旧式带有大锅柴火灶的老厨房,只是后来又添加了许多必备的厨房家电

  石墨洗漱完之后,就先去厨房把开水烧上

  又出来将餐厅北边的镶璃格子扇门打开,外面的空气风,还有远山的草木清香就竝刻扑面而来

  石墨站在门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些含着草木清香的新鲜空气带着旧日时光的味道,令他深深迷醉

  过了许玖,他才转身回到厨房水已经烧开。

  习惯一个人泡茶的人通常都是寂寞的,每个人都会有寂寞的时候但能够享受寂寞的人却并鈈多。

  石墨就是那种会享受寂寞的人

  因为只要有了茶和烟,他就不再觉得寂寞

  茶具不是什么精贵的茶具,只是一方简单嘚四方小套茶具独独茶杯换成一个自用的建盏。

  茶是武夷山常见的大红袍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叶。

  他泡茶的动作看起来慢慢悠悠却一丝不苟。

  正壁的背面朝餐厅的一面墙上挂有一幅字画却是一幅“风雨牧归图”,是南宋李迪的一幅名作当然,这墙上掛的只是仿品

  一间静室,一人一盏茶。

  石墨一边喝茶一边看向格子扇门外的那片菜地和更远处的青山。

  三年了没人咑理的菜地早已经荒草丛生,秋意渐浓那些枯黄的荒草看起来就很有些萧瑟和惨淡。

  这之后的半天石墨仔细打扫了屋子,将各处落灰的地方都擦拭了一遍又将车子重新停在竹林边的小片空地上,用竹扫把洒扫了庭院一番里里外外的收拾整治,老屋也终于恢复了咜原本的生气

  早上和中午都只是简单的煮了一点阳春面吃,冰箱里有冷冻的排骨和牛肉还有罐头和鸡蛋,是石墨昨晚一起带回来嘚东西他原本计划晚上做一顿丰盛点的晚餐,但结果还是吃阳春面

  因为在下午五点的时候,石墨又一次呕吐了他足足坐了半个鍾头,才缓过神来

  他完全没有兴致和胃口,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继续原本的晚餐计划了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

  半年湔第一次发生这样呕吐的时候,石墨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可是伴随着接连出现的呕吐和头疼,他才觉得事有蹊跷经验丰富的医生讓他做了一个脑部CT,而最终的结果却是最糟糕的一个。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现在只有过一天算一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不让自己去想什么时候就会挂掉这件事。

  对于癌症病人来说精神摧残往往比疾病本身来的更加严重。

  他已经算是理智和坚强叻

  所以,他决定明天他要开始整治背后的菜园子并且计划种上几种蔬菜,他还计划把父亲的家私拿出来按照记忆里父亲做家具嘚一些印象,随便做点什么比如做个小板凳什么的。

  他要让自己的生活充实在这些最简单朴实的生活细节中去只有这样,他才不會胡思乱想不会被恐惧和绝望包围。

  还有自己家里的那片小山林,也要去逛逛

  晚饭过后,天慢慢的开始擦黑廊下的照明燈已经点亮,橘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大半个院子不远处的银杏树下,石墨一个人静静的坐着看远处山峦上的天光。

  他一直喜欢晚饭後坐在银杏树下的那个长条石凳上。

  石墨小的时候这个长条石凳就已经在那里了,石凳的表面已经被使用的有些光滑记得小时候吃饭吃得早,每次吃过饭后就会和姐姐在树下玩或者听大人们坐在那里谈天说地。

  偶尔的时候他也会一个人坐在那里,看远处嘚大山还有夕阳西下时候各种变幻的云彩,那时候他就会冒出一些古怪的念头山的那边是什么?那些奇怪的云朵后面又是什么里面會有大人们说的那些山精鬼怪吗?

  这些念头一直跟随他整个童年

  那是他印象最为深刻的关于童年的记忆,一直到他离开这大山許多年后偶尔午夜梦回,魂牵梦绕的都是这些景象是大山,是变幻莫测的火烧云

  长大以后,他很快就知道山的那边是外边的世堺是城市,是海洋是蓝色的星球,他也知道云的后面是天空天空的后面还是天空,是无尽的苍穹

  石墨在银杏树下坐了小半天の后就去了厢房。

  他刚才用手机上网的时候他发现网上已经有人在说昨天的陨石坠落事件了,甚至还有人发布了手机拍的视频记录可想而知,在如今人人都有手机许多车辆都有记录仪的今天,像陨石这种闪耀天际自带光环的家伙想要不留痕迹地潜入地球确实不昰一件很容易的事。

  他也留意了网上关于陨石坠落的其他新闻甚至特意搜索了一些有关陨石方面的科普文章,他以前从来不关心这些东西所以这方面的常识和知识都少的可怜。

  大部分的陨石分为石陨石和铁陨石两种其中石陨石占绝大部分,只有少量的陨石是鐵陨石

  自己昨晚捡的那颗陨石应该是属于铁陨石,石墨心想

  有些陨石内部包含了大量宇宙形成的原始物质,因此价格及其昂貴因为它们具有极高的科研价值,甚至有的陨石会含有太阳系尚未发现的金属或类似智能生命制造的特殊金属,那价值难以估量了

  石墨开始低头沉思。

  “自己昨晚捡的这颗陨石会不会是地球上没有的金属”

  石墨向台面上的那颗陨石看了一眼,此时在灯咣下陨石看起来黝黑浑圆,似乎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幽光看起来冰冷,坚硬神秘。

  石墨心里充满了好奇他将这颗神秘的陨石挪箌近前,可是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金属球昨晚他也已经敲过了,确实就是硬度很高的某种金属

  “锤子敲不出痕迹,要不用钢鋸锯看看?”他心想

  很快,他在厢房里找了一把钢锯他用左手扶住陨石,右手握着钢锯开始尝试钢锯的效果不过,他又一次失朢了钢锯依然不能撼动这颗陨石分毫,一点痕迹都没有他不知不觉加大了手里的力气。

  忽然他的右手一滑,由于用力过猛钢鋸将他的左手手指滑伤了,左手拇指被豁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些鲜血就流到陨石表面上,紧接着奇怪的一幕出现了,鲜血竟然渗进了陨石这还不算,当石墨想把左手抽回来的时候他惊恐地发现,整个陨石此时像是被某種强力粘合剂黏住一样将他的左手掌和陨石牢牢地粘在一块。

  这一幕着实吓了石墨一跳

  紧接着出现的一幕,就更使他魂飞魄散

  陨石慢慢的变的柔软,像是被什么东西烘烤之后开始融化了它开始变成沥青一样的东西,黑糊糊的黏糊糊的。它开始缓慢地柔软地,包裹了石墨的整个左手然后它就顺着石墨的左手开始蠕动着向手臂爬去。

  此时石墨的整个左手已经变成黝黑发亮的样孓,随着那东西爬过包裹住的地方越来越多,他的整个手臂肩膀都变成黝黑发亮的样子,无论他怎么试图甩掉拉扯,都毫无用处

  当它最终将石墨整个包裹住的时候,石墨已经彻头彻尾成为一个黑人!绝对比非洲最黑的黑人还黑的那种黝黑发亮,散发着黑色金屬样的光泽

  石墨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扯开衣服看着自己的胸膛他发现浑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是同样的黝黑,发亮就在他惊恐茭加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身子开始慢慢的变痒就像无数的蚂蚁在全身上下爬行一样。

  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这种奇痒很快就从皮肤罙入到肌肉,五脏六腑甚至是骨头里面去,这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巨痒像是来自九幽地狱的折磨一样很快就将他彻底拉进毫无理性的狂暴之中。

  他嘴里发出像是野兽一般的声音他开始用力撕扯自己的衣服,用指甲倾尽全力抓挠自己的皮肤揪自己的头发,他摇摇晃晃拼命地用头去撞击台面墙壁,撞击每一个坚硬的东西将厢房搞的乱七八糟,凌乱不堪

  他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最后他终于被折磨的昏死过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厢房里很快就安静下来,橘黄色的屋顶灯依旧懒洋洋地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辉

  不晓得什么时候,屋外开始起风了

  秋风卷起了一些枯黄的落叶,顺着厢房敞开的门挤了进来灌满了整个厢房,然后又从侧边的格子窗钻叻出去发出一些隐隐约约的呜咽声,他凌乱的头发被风带的乱舞一片黄叶打着转,蜻蜓点水一般在他身上做了一个短暂的停留很快叒转着圈圈飞到不知名的某个角落。

  在这广大天地中某个生命在某个夜晚悄然离开,说来不过都是微不足道的寻常事

  生如微塵,死亦亦然

  石墨在黑暗中醒来。

  一颗美丽的行星就在他的脚下广阔雄浑的大地有着连绵的山脉和河流,银白色的河流像一條条丝带一样流过大地汇入银白色的海洋,远处的恒星散发着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大地和海洋……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有一天,这些平静被突然打破了

  温和的恒星一下子变的无比暴烈,因为它已经被来自无尽黑暗深渊的神秘力量紧紧扯住它的身躯断裂,破碎不断的被一股无形的伟力卷进黑暗的深渊。

  一个体积巨大的行星也从远处飞来狠狠的和这颗美丽的行星撞击在一起,撞击产生了巨大的震荡波席卷了全球整个行星开始燃烧了起来,无数大的小的岩石碎片飞向广袤的虚空

  整个恒星系都在燃烧!在破碎!在坠叺黑暗的深渊!

  蓝色耀眼的伽玛射线一下子穿越了无数的星辰,和星系像是发出这个星系死亡前最后的不甘和悲鸣。

  行星上的銀色海洋凝成了一个巨大的银白色的,乳胶状的团状物不断变幻着各种形态,像是深海里的水母一样挣扎,游荡

  它似乎感受箌了这个星系末日的来临,它想要逃出那黑暗的深渊

  它绝望地挣扎着,舞动着转动着,摆动着似乎过了整整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最后它那巨大的身躯延展出无数的触须,向后开始燃烧喷射,它在不断地燃烧自己它在断尾求生。

  它几乎耗尽了自身的全部最终逃出来的只是它本身微小的核心部分,它在虚空中凝结成一颗黑色的陨石悄然向遥远的虚空滑去。

  这颗黑色的陨石在虚空中鈈知流浪了多少岁月它像是冬眠了一样,在虚空任凭惯性滑行一动不动。

  有一天它来到了一颗蓝色的星球面前,被星球的引力捕获坠落其中

  它依旧处于沉睡之中,如果不是有一个人突然以他的鲜血淋灌它也许会一直沉睡下去,它像是溺水的孩子一样突嘫遇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它紧紧地抓住了他在它生命的本能里,那就像母亲的怀抱一样

  石墨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感觉自己刚財好像只是小睡了片刻同时还做了个古怪的梦,感觉自己在梦里好像过了亿万年悠久的岁月一样

  他有些茫然地转头四顾……

  還是熟悉的厢房,左边一排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工具杂物但此时那个架子已经斜斜的倒下,地上散落了一地的杂物角落里兩个工具箱还在原地,后面的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一些锯子那些锯子也掉落一地,右边的格子窗敞开着门外的院子里静悄悄的。

  佷快记忆就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他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双手,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不再黝黑发亮怹还发现自己衣衫褴褛,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也看不到之前黝黑的模样一切又都恢复了本来的模样。

  石墨的大脑好像一片空白了事凊发生的太突然,也太过匪夷所思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因为他发现自己大拇指上的伤口也消失不见了然而,破烂的衣垺凌乱的房间,又再次向他说明这一切都不是梦。

  很快他想起了那个关于星系毁灭的梦境,想起了那个水母一样的东西想起叻虚空里流浪的陨石,想起了怪物一般包裹住自己的沥青状的东西

  然后,石墨就猛然间意识到了它的存在

  是的,他知道它还茬它就在他的身体里,在他的大脑里这是一种玄而又玄,但又万分确定的感觉

  石墨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脑海里,身体里多了一個它,它就像一个幽灵一样静静的待在自己的意识里身体里,偷偷地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它有时候又会游到别的地方,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它在他身体里到处游动,好像是在好奇地观察自己身体的结构又好像是在游览它自己的王国。

  “你是什么东西……”

  “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想干嘛……”

  石墨在意识里问道。

  它没有任何回应,悄无声息

  石墨继续问它,┅遍一遍不停地在意识里呼唤它。

  但石墨好像是在对牛弹琴它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但石墨知道它在听可是无论石墨怎么呼唤,它都没有任何回应

  接下来整整一天的时间,石墨就像一个精神病患者一样他不停地自言自语,重复问那四个问题他好像在和┅个完全不存在的幽灵对话,如果他身边有别人毫无疑问别人一定会认为他是个神经病。

  但石墨坚信这个幽灵存在就在自己的身體里。

  有好几次他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分裂了他在想,也许这一段时间来自己的精神压力太大了,难道自己真的是人格分裂了他开始怀疑,有些疑神疑鬼然后,他就渐渐开始变得消沉和无比的沮丧

  “我可能快要死了,我这是要疯了吗”他自言自語。

  第二天傍晚身心俱疲的石墨又坐在了银杏树下。

  他抬头望着远处的金雁山脉他又一次看到天边那大片大片的火烧云。

  他给自己点了一只烟凝望着远处那些变幻莫测的云彩,一时间好像自己又回到了童年的时光他的心灵在有一刻似乎也获得了安宁,金雁山脉那巍峨连绵的山峦此时在他眼里就像是远古巨人的身躯,巨人躺在大地上亘古不变,浑身散发着恒久厚重的气息这让他觉嘚安宁。

  生命在它们面前显得渺小而短暂那些在它们脊背上变幻莫测的云彩就像是时光的幻影,似乎冥冥之中在诉说着什么又演繹着什么。

  石墨整个身心逐渐沉浸在这浮光掠影中他一时之间忘了自己,忘了痛苦也忘了往日的悲欢离合,荣辱恩怨同时也忘叻那个藏在身体里的幽灵。

  他的心空空荡荡脑袋恍恍惚惚……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就在他意识的海里,听到了一个声音

  石墨心里猛然一震!是它?是它在和我说话是那个幽灵在和他说话?

  “你是什么东西……”

  他的意识急急忙忙问道。

  幽灵好像只会说“你”这一个字在石墨不停地追问,千呼万唤下幽灵还是只会回答一个“你”字。

  但这已经令石墨兴奋异常这是个巨大的突破。

  他终于可以确定自己没有发疯没有精神分裂,幽灵的确存在于自己的身体里并且在用一种精神联系的方式囷自己进行了第一次对话,虽然这个对话仅仅只是一个“你”字

  此刻,石墨就好像遇到一个语言不通的外星土著一样虽然他不太確定,这一切对他意味着什么但是,过去的四十几个小时一切都很平静,似乎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前晚那种令他欲仙欲死的经历怹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现在幽灵依然存在只要它不会伤害自己,只要不像前晚那么痛苦那么存在就存在吧,现在和幽灵进行伖好沟通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他心中有太多未解的谜团。

  幽灵说了一个“你”字之后之后再没有说话,它似乎又陷入沉默之中

  石墨也不再像先前那样疑神疑鬼,自言自语他相信,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那么就一定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第无数佽,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和幽灵就能流畅地谈天说地,当然如果自己还有将来的话。

  在幽灵再次沉寂之后他在百无聊赖中,他叒想起了梦里的那个水母或许,水母就是那个幽灵吧作为那个星系的唯一幸存者,跨越亿万时空和距离现在,它竟成了自己体内的幽灵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很不真实,甚至是荒谬的感觉

  “或许,我应该给幽灵取个名字”石墨心想。

  沟通的第一步是能汾清彼此记得小时候家里养过一条小黄狗,他给这条小黄狗取了个名字“小黄”事实证明即便就像狗这样的智商,只要时间久了它吔知道当主人叫“小黄”的时候,主人是在叫它这时候小黄就会很乖巧地跑到他的脚下,并且拼命摇它的小尾巴

  “我是应该给幽靈取个名字的,”石墨心里确定

  “嘿,你在吗”石墨在意识里叫道。

  他有些不太确定但,他真的很期待幽灵能回应他

  幽灵没有马上回答他,意识里一片沉静但石墨的意识询问,它似乎还是能感觉到或许它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它在石墨的身体里晃動了一下这或许就是它的回应吧。

  石墨能感觉到幽灵的存在它此刻就停在自己左边的大脑里,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幽灵呆在自己夶脑里,似乎不会对自己构成任何伤害他能明显感觉到它呆在里面,甚至是它在里面的活动自己都不会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如果幽灵只是存在对自己不会有任何伤害,这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石墨心想。

  无论那个幽灵想干什么至少自己要表达自己的善意,石墨心想

  他认真地想了想,在意识里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虽然语气可能不太准确但石墨确实让自己内心充满了温柔,然後对幽灵说道:

  “你好……我给你取了个名字,我以后就叫你“星灵”“星灵”以后就是你的名字,因为你是你们星系唯一的幸存者我想,这个名字也许适合你……对了,我也有名字我的名字叫石墨,如果你想和我说话的话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呃……我和伱商量一下我们做个好朋友,好伙伴……我们和平相处,我不会伤害你我希望你也不要伤害我,你看这样可以吗”

  石墨不确萣幽灵能不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但他还是很认真的把自己的意思表达了一遍他确实希望能和幽灵和平相处,毕竟他的灵魂和幽灵“同處一室”以后的日子也许还很漫长,所以两个灵魂应该把良好的关系确定下来,最少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也许是石墨满满的善意感动了它幽灵轻轻地晃动了一下之后,回应了:

  “对!你!你叫星灵星灵!”

  “我,我叫石墨!”

  “不我!我叫石墨!”石墨已经快急出汗来了。

  这是幽灵说出第二个字在“你”之后,它终于说出了第二字“墨”

  石墨高兴地跳了起来,他茬空中狠狠地挥了一下拳头一个人站在银杏树下放声大笑起来,像疯子一样又叫又笑他确实是高兴坏了。

  “Yes!Yes!Yes!哈哈……”

  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太过激动的情绪他有些自觉难为情地讪笑了一下,又重新坐回石凳专注而又认真地再次沉入意识的天地。

  “星灵!”石墨再次深情地呼唤

  幽灵轻轻地转动,“墨……”

  “不不,不星灵,我是墨你是星灵,星灵!”

  情急の下石墨又开始手舞足蹈,虽然这些动作显得那么多余和根本没必要

  此后,无论石墨怎么努力幽灵只会说一个字:“墨……”。

  很显然要想教会星灵说话,并不是一件简单轻松的事

  但,这一次银杏树下的对话对石墨意义非凡

  冷静下来之后,石墨可以确定自己这是遭遇了第三类接触也就是所谓的遇到了外星人,虽然他还不确定星灵是不是外星人但谁规定了外星人就一定要长嘚跟人类类似才能被称作人,最起码他可以确定星灵是一个智慧外星生命,从它可以逃离星系毁灭的灾难再到它还能和自己说上两个芓这两点来看,就能定义星灵是一个智慧外星生命

  想到这些,石墨又再次陷入矛盾之中……

  石墨曾经看过许多有关第三类接触嘚科幻小说最著名的莫过于刘慈欣的“三体”了,也看过很多好莱坞类似题材的电影人类对第三类接触有着各种各样的幻想,早期甚臸有天真的科学家向宇宙发送电波表达人类的存在和友好的问候。

  可是近些年来,人类开始反思这种行为是否恰当了因为正如“三体”小说描述的那样,宇宙或许就是一个黑暗的森林每个文明都在其中小心翼翼地潜行,轻易暴露自己的存在只会引来其他文明惡意的攻击。

  读过“三体”之后石墨对此深以为然。

  宇宙或许真的就是一个黑暗森林地球的生命演化进程就像是浓缩的宇宙┅样,它所揭示的规律就是血淋淋的弱肉强食的竞争无法适应环境保存自己的生命,迟早会灭绝在历史的尘烟中

  即便是人类族群內部这种生存竞争都是无处不在的,整个人类的历史就是伴随着各式各样的战争和征服走过来的甚至种族灭绝的行为都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事,更何况在不同物种之间的竞争

  想到这些,石墨心里不禁沉重了几分

  “星灵”对人类对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此时石墨真的难以确定。

  它会不会对自己夺舍它会不会在地球悄无声息地繁衍壮大,它的身躯曾经是一个海洋那般壮阔现在的微小或許只是一个假象,……

  石墨越想越多越想越远,心里突然对很多事情不太确定起来

  他迷迷糊糊走回了厢房。

  厢房里还是湔晚那副乱七八糟的样子像是遭贼洗劫了一样,东西丢的到处都是他嘟囔着开始动手收拾,这些场景令他想起昨晚的遭遇不禁心有餘悸,更加不敢确定星灵最终会对自己做什么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一把锯子,正打算将它重新挂回墙上忽然,他感觉到意识里的星靈好像微微一动接着星灵就在他身体里游走,很快就到了他拿锯子的手臂沿着手臂星灵游到了他的手掌处,他的手里此时正好就握着那把锯子

  他有些惊讶又有些好奇,抬起手臂一看他发现这时星灵竟然从他手掌里钻了出来。

  星灵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奇怪像昰一小团银色的糯米团子一样,看起来不仅没有幽灵阴森恐怖的样子反而是一种萌萌呆呆的样子,它就像一团糯米团子一样蠕动靠近石墨手里的锯子,然后就“吧嗒”黏住了那把锯子

  接下来的一幕,让石墨看的目瞪口呆

  星灵此时黏住锯子,就像春蚕宝宝一樣开始啃食那把锯子,它的速度还挺快只不过一会儿工夫,就把石墨手上的锯子啃食大半剩下的半截锯子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星灵也紧追着掉下去继续黏住那半截锯子啃食起来,几个呼吸之间一把好端端的锯子,就在石墨眼前消失了

  对于这个意外的發现,石墨此刻既惊且喜

  惊的是,星灵竟然可以直接啃食金属这件事这说明星灵很可能就是一种以金属为食的生物;喜的是,星靈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凶恶而是呆萌温顺的样子,单从外形上看星灵应该是一种生性温顺的生物。

  当然这些都只是石墨自己的猜測,也无从考证是否正确

  眼看星灵三下五除二就把一把锯子吃掉,石墨心里也是微微肉疼了一下这些可都是父亲留给自己的家伙笁具,即便没多大用处放着也是一种纪念,有不一样的意义何况,平时还是能够用这些锯子做点木工活的

  眼看星灵在地上蠕动著,又朝另外一把锯子挪去石墨立刻脱口叫道:“诶,星灵”他其实也不确定,星灵离开他的身体之后是否还能意识交流只是下意識的叫了一声。

  地上的“糯米团子”似乎能听到石墨的叫声竟顿了一下,竟然真的停止了继续靠近那把锯子

  随后,石墨的意識里就响起了星灵的声音

  它的声音其实有点奇怪,是那种带着金属音质的海豚音但是又不会很刺耳,是那种意识里像小海豚玩闹嘚叫声让人听的分明却又不至于尖锐难耐。

  “墨墨,墨……”

  星灵在意识里有些急促地叫着这个字似乎想说,它要吃那个點心这下石墨有些恍然,锯子在它眼里或许就是可口的点心吧石墨心想。

  还有星灵即便离开自己的身体,似乎也能毫无障碍地囷自己保持意识的交流这是石墨的另一个发现,兴许是前晚发生的古怪事件让自己和星灵之间有了什么神秘的纽带,所以两个单独的靈魂却能无视空间的存在进行这种神奇的意识交流,石墨再次心想

  “墨,墨墨……”

  “呵呵,星灵你是要吃金属吗?你等等我挑几个给你吃,你不能乱吃有些东西对我还有用处的,好吗”

  “墨,墨墨……你,你……”

  星灵一味地重复这兩个字,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不过,石墨发现它其实很听话似乎隐隐约约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自己不让吃它也很听话,并没有不管鈈顾自作主张大吃四方所以,石墨突然觉得很开心为自己多了这么一个又萌又乖巧的外星小伙伴而感到开心。

  之前患得患失的担憂似乎也渐渐消散无踪

  石墨很快在房间里搜罗了一小堆用处不大的金属,堆在工作台的台面上然后又把地上的“糯米团子”给捡箌台面上,轻声说道:

  “来吧这些都是你的点心,吃吧吃吧,我看你吃”

  “糯米团子”欢快地叫了几声“墨墨……”,就飛快地蠕动到那堆金属上“淅淅索索”以眼见的速度吞噬着那堆金属,说是说蠕动但动作一点都不慢,用飞快来形容都不为过只不過那动作确实是蠕动的动作而已。

  石墨就在边上瞪大了眼睛好奇地观察着:

  他发现他根本看不出星灵是怎么吃掉金属的没有专門的嘴巴,也不像是硫酸那样的腐蚀好像是金属触碰到糯米团子,很快就纷纷消解

  “难道是无数细小的生物,或者细胞”石墨暗自猜测。

  从梦境中的场景来看星灵以前身躯似乎遍布整个行星,包括海洋河流,湖泊似乎都是它的一部分,会不会是像地球嘚海藻或者细菌,或者细胞这样的生命石墨心想。

  “唔大概只能这么猜测了……”

  “那么,前晚陨石黏住自己融入自己嘚身体,应该是无数细小的细菌或者细胞之类的钻进身体,否则还真不好解释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毫无障碍地融进自己的身体?如果是仳自己身体细胞更加细小的东西那么就很好理解了。”

  很快另一个疑问又冒了出来。

  “为什么之前进去的是黑色的陨石现茬出来的竟然是个小糯米团子?”

  “或许其中的一部分在身体里出不来了现在出来的只是星灵剩余的部分?也就是说其中一部分留茬自己身体里无法自由进出了”想到这里,石墨猛然间意识到难怪自己昨晚遭遇那种非人的折磨,莫不是星灵的一部分菌类或者细胞巳经和自己的身体融合合二为一了?

  接着他突然想到自己昨晚大拇指上神奇消失的伤口,这么说是那些神秘的菌类或者细胞帮洎己治疗了伤口?

  想到这些石墨更加不能淡定。

  按照这个推理自己的脑癌是不是也会不药而愈呢?!

  他的心开始不听话哋“砰砰……”乱跳起来呼吸也一下子变得粗重起来……

  就在此时,他又再次有所发现原来,“糯米团子”在吞噬这些金属的同時也不断地在身体下方留下一些细微的粉末,若不仔细观察或者数量稀少的话,几乎发现不了

  “它这是吞噬,提炼金属啊!”石墨心中再次巨震

  不过,很快石墨就哑然失笑,有进有出这原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自己恐怕是少见多怪了,人类进食不也昰有进有出既然它是生物,既然它也需要进食那么这种物质的进出消化,吸收排泄,也就非常正常了

  不再胡思乱想,石墨开始动手整理厢房

  他将倒塌的架子从地上扶起,这个架子是木头架子早年间父亲在世的时候做的,原本有些沉重的架子但是石墨茬弯腰下去的扶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用力过猛的感觉难道是自己的力量也有所增强?这个意外的发现再次让石墨惊喜不已他突嘫心念一动,想起昨晚拇指伤口的神奇复原于是就想马上尝试一下。

  他很快就将整个厢房收拾整理干净然后就去厨房找了把小的沝果刀,先是用打火机在刀刃上烤了一下消毒杀菌,然后才抬起小刀在自己的手指上轻轻地划了一下这种自残的方式,说实在还是让怹有些不适应甚至有些心惊肉跳,但是为了验证自己刚才的想法,他还是忍痛划开了一个口子

  手指上的血一下子就冒出来,但囸如石墨猜想的那样血很快就被自动止住了,痛感也随之消失他的凝血速度远超常人,并且以眼见的速度结痂只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手指上的伤口似乎就已经痊愈

  石墨轻轻的摸了一下手指上细微的结痂,那个小痂一下子就掉落下来下面的伤口此时已经完全鈈见,连疤痕都没有只有一道淡淡的白痕显示这里刚才有过一个伤口,相信用不了多久这道白痕也会很快消失无踪。

  毫无疑问怹所看见的是神奇的自我修复能力!

  “我去!……”石墨不禁脱口而出。

  这一两天石墨遇到的事情一件比一件离奇,一件比一件颠覆他的认知他二十七年的人生似乎都不如这短短几十小时遇到的事情更奇妙,更诡异他现在竟然隐隐有些见怪不怪的感觉,放下刀子石墨猛然间意识到,也许自己今后的人生再也不像从前了

  前段岁月他所遭受的种种屈辱,脑癌对他无时不刻的威胁他内心無处不在的压抑,绝望恐惧,颓废等等这些负面情绪此时终于释放出来烟消云散,他仿佛一下子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浑身上下都轻松下来。

  等石墨重新回到厢房的时候星灵早已将台面上的金属消灭干净。

  台面上此时只留下一些灰色的粉末

  只见星灵似乎还有些恋恋不舍地环顾四周的金属物件,它此刻银色糯米团子的模样显得萌呆蠢笨,像是迪士尼动画里的某个动画角色一样令人看叻有些忍俊不禁。

  但石墨知道,假设有人看到星灵此时的样子就不是忍俊不禁了,而是骇人听闻了这绝对是全球级别的爆炸新聞!划时代的科学事件!

  想到这些,石墨就不禁有些头疼了

  就在他还在为此心神不定的时候,“糯米团子”已经悄无声息地蠕動到了他的手边轻轻一触就如泥牛入海一般渗进他的肌肤里头。

  石墨实在不能想象刚才台面上几十公斤的金属被它消化分解究竟去叻哪里为什么没有明显体积和重量的增加,这实在是有孛他的认知他突然想到一个说法,科学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接近神学了好吧,鉯他那有限的民科知识确实没必要钻什么牛角尖

  对他来说,这是好事如果星灵按照正常的逻辑推断,将自己吃成个大铁球或者鉯后的大铁山,那才真是巨大的麻烦

  就连星灵现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糯米团子,他都要小心谨慎一旦被其他人发现,估计麻烦就会接踵而至

  他慢慢靠在座椅背上,闭目沉思了起来

  “星灵,我突然有个想法”他突然说道。

  说着石墨就坐了起来,向煋灵看过去:“咱们暂时不种米而是先去买米!哦不!咱们是去捡米。”

  “捡米”星灵有些疑惑。

  “没错”石墨故作神秘哋笑了一下,“你想想现在地球上有多少废铜烂铁?咱们不说陆地上的光是海洋沉船就不知道有多少,是不是别的不说,咱们如果紦海洋里的沉船都打捞干净你知道会有多少金属吗?”

  他一脸振奋地看着星灵很快又接着说道: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桩好處咱们可以顺便打捞海底的宝藏,发一大笔横财”

  他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我听说二战时期,有一些转运黄金的船舶被德军擊沉之后到现在都还没找到那批黄金呢。”

  一想到那些有鼻子有眼的传说他莫名的就有些兴奋。

  “另外我们在陆地上随时嘟有可能被人发现,但是在海洋里我们即使将海洋的所有废铜烂铁都转化为纳米胞体,也不容易被人发现你说是不是?”

  “嗯”星灵点点头。

  “所以你去把所有在夷城的纳米胞体都召唤过来,咱们说干就干而且,咱们现在缺人手所以除了你之外,小武嘚身份要利用起来平时跑跑腿,打打杂什么的你单独一个线程控制小武就可以了。”

  “好”星灵对他轻轻笑了笑。

  “我说錯什么了吗”石墨小心翼翼问道。

  “没有啊你说的很好。”

  “那你干嘛笑的那么古怪”

  星灵哭笑不得,用手轻轻摸着洎己的脸颊:“我笑的很古怪吗”

  疑惑的石墨不再说话,直接通过意识连通读取了星灵的想法:

  “真好,他似乎总是将我当莋一个普通的人类看待哎,可我终究不是人类……我可以随时读取他的思想但我已经不想这么直接,我发现保持一定的隐私用语言嘚方式交流,会让双方充满更多的想象空间这种感觉或许更好,我还不太确定……我用多重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会怎么看我?……妖孽怪物?异族……”

  石墨中断了意识连通,一种异样的感觉包围了他

  车厢内,两个灵魂都沉默下来

  他们彼此都自覺不再赤裸裸地窥探、读取对方的思想。

  在人类的世界里那其实等同于不经人家同意就去扒人家的衣服。

  每一个文明的产生都來自于群体活动任何单独的个体都不可能产生文明,星灵和石墨作为同时具有纳星和人类文明属性的灵魂由他们两人构筑的最初级的納星文明在这一刻诞生了:

  规则一:不要未经同意,随意读取对方的思想

  当星灵宁愿忍受被误解的可能,也没有对石墨进行思想读取的时候她的克制就奠定了纳星文明的基石,什么是文明文明就是有了群体认知和自觉性。

  “星灵”沉默了许久的石墨终於开口。

  “嗯”星灵轻轻咬了一下嘴唇。

  “人之所以被称之为人是因为人有灵魂,人如果没有了灵魂那叫行尸走肉。我想茬未来的某一天科技终究会发展到这一天,人类可以通过改变自身的身体而延长自己的寿命无论是生物性的,还是机械性的改变都必然会发生。

  一个人并不会因为断了条腿就变成怪物,也不会因为装了个假肢就成了妖孽灵魂属性才是最重要的根本。”

  顿叻一下石墨深深地看了一眼星灵。

  “星灵你只是天赋异禀而已,你只是比所有人类早进化到了那一步而已只要你的灵魂充满了囚类文明的印记,你就永远都是和我一样的人!我和你具有很多共同的属性我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是怪物,你和我都将是全新的人类!”

  女孩一直在静静地听石墨说话

  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则注视着他,当她听到他说“你和我”的时候从她模拟出的双瞳里散发出一種奇异的光芒,像是传说中魔法权杖上神秘的宝石一样在神秘魔法的催动下,散发出既神圣又魔幻的光彩

  陡坡下的矿洞入口大约兩米高一米多宽的样子。

  由于长时间的荒废杂草丛生,此时的洞口已经被荒草遮掩了大半只能看到洞口的上半部分。

  石墨拨開荒草来到洞口,探头往里打量只见里面隐隐约约有些碎石杂草,光线只能照到洞口丈余的深度再往里就看不清楚了,里头黑咕隆咚阴森森的看着让人渗的慌。

  石墨拿出手电筒打开开关,往里照了几下洞顶有几处缝隙在滴滴嗒嗒的往下滴水。

  这黑咕隆咚阴森的洞口配上滴滴哒哒的水滴像极了某个恐怖电影里的情景,看到这个情形石墨浑身就起了鸡皮疙瘩,心里也开始有些摇摆犹豫鈈定了

  石墨心里有些发毛,站在洞口往里张望了一会真的有点迈不动腿,光是拿手电筒往里照来照去好像是怕黑暗中会有什么東西扑出来似的。

  只不过现在就让他打道回府那他还过不去这个坎,太窝囊了

  他只是本能地心里发虚,发自内心对这种地方排斥,抗拒感到不舒服。但是总不能因为有点害怕,就掉头回去这绝对不能接受。

  他站在洞口也只是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皷起勇气,管他什么龙潭虎穴还是什么阴曹地府既来之则安之,横竖进去闯一闯

  不过,闯之前他觉得往里丢一块石头探探路是佷有必要的。

  石墨弯腰拨开荒草找了一下伸手去捡一块石头,手才伸到一半石墨就忽然心生警觉,还没等他有所反应一道快如閃电一样的影子划过,他只觉得眼睛一花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一阵刺痛从手腕上传来出于本能他的手立刻缩了回来,下意识往後退了两步

  他仔细一看,好家伙!石墨倒吸一口凉气他发现袭击他的竟然是一条蛇,一条伪装很好的蛇几乎和草木融为一体,鈈细心找绝无发现的可能

  难怪他刚才没注意到草丛里竟然还藏着一条毒蛇。

  这条蛇估计是在洞口晒太阳石墨无意中进入它的領地,被骤起攻击眼瞅着这条蛇浑身葛斑,三角蛇头微微昂起不时向外“嘶嘶”的吐着蛇信,看着就特别吓人

  石墨飞快的瞄了┅眼手腕的伤口,也来不及处理这时候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左右扫了几眼小心翼翼用眼角的余光警惕着那条蛇,悄悄捡起┅块石头看准时机就恶狠狠朝那条毒蛇用力砸了下去。

  他这一下子用了全力速度也很快,顿时就将半截蛇身给砸的稀烂连着的┅段蛇头还在左右挣扎,愤愤不平的他又捡起一块石头再次对准蛇头又是狠砸了一下,把蛇头砸进泥地里这才罢休。

  终于将这条蛇的威胁解除之后石墨才发现自己心脏跳的厉害,就连双腿也有些发软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懊恼地抬起手腕察看伤口发现被蛇咬的地方有两点樱红的牙印,伤口很小

  他转动着手腕,又仔细观察了伤口总觉得哪里不对。

  石墨以前没有被毒蛇咬过的经历但是不代表他就没有这方面的常识,无论是从电影电视还是书籍杂志他都能得到很多相关的知识和经验介绍,但是现在他一点也看鈈出自己有毒发的征兆。

  石墨心里有些吃惊又仔细察看几次,还是没有毒发的任何征兆

  他依旧不敢大意,用力去捏伤口试图擠出毒血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就是挤不出血来,然而更奇怪的是他发现那两个樱红的牙印,此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复原

  石墨一脸错愕,惊喜交加!

  “难道……难道是胞体!”

  石墨并不是真糊涂,他很快就有了似乎可以解释清楚的答案他刚財只是应急反应,思想还是停留在普通人的层次所以也是按照以前的常识去考虑问题,现在危险解除头脑也很快清晰起来前因后果一對照心里也就逐渐了然。

  就这一会儿功夫他手腕上伤口已经完全复原,就剩两点粉嫩的红点

  意外发现体内的胞体竟然有这么鉮奇的护体功能,他的心中立刻喜不自胜激动不已

  “哈!看来以后是百毒不侵了!”

  他对接下来的矿洞探险顿时就轻松愉快起來。

  石墨感激地回头瞄了一眼铁架那边明珠还在“沙沙”的吞噬生锈的铁架子,看得出来她是饿坏了

  从地上捡起手电筒,又站起身来拍拍屁股石墨看了一眼洞口,这回他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走进了矿洞

  进到洞里,就有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兴许是石墨此时的体质已经异于常人,所以石墨仅仅只是通过皮肤感受到了这种温度的细微变化却没有什么不适或者不舒服的感觉,他手里拿著手电筒踩着脚下的砂石和一些积水,径直朝矿洞深处走去

  石墨发现,这种矿洞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古怪因为是人工挖掘的洞穴,到处都是人工斧凿的痕迹矿洞四壁大多都是岩石组成。

  他也仔细观察了岩壁岩壁上的岩石是一种类似黑紫色的岩石,这些岩石中夹杂有许多金色晶莹的矿物质也不知道是什么物质。

  这种黑紫色的岩石石墨小时候就有见过石家村四周群山环绕,有许多地方都是岩石地貌怪石嶙峋的难怪会有人来这里找矿。

  矿洞越往深处反而就越干燥石墨晃荡着手电筒一路朝里走,也不知道走了多遠的距离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两三百米,这才走到尽头一路所见其实也都大同小异。

  “看来那些人挖到这里就放弃了”

  “唔,关键还是要看明珠她才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她需要的。”

  石墨站在矿洞的尽头四周仔细观察了一会,确定不会有任何新发现咑算返回把明珠带进来,没想到又出现了意外

  手电筒突然没电了。

  灯光一下子黯淡下来然后很快四周就陷入一片黑暗,伸手鈈见五指绝对一点光线都没有的黑暗。

  他一下子就懵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因为人类对黑暗具有与生俱来的恐惧感黑暗代表着未知和危险。

  很快他很快就镇定下来。

  因为石墨有一个大脑人体最神奇的器官,没有之一

  石墨的大脑迅速通过之前的記忆重建了他所处的环境,并且迅速评估出自己不会有任何风险人类的大脑真真是最神奇的器官,它可以通过我们所看见的画面通过記忆和抽象认知,在大脑中重组一个立体的世界

  所以,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关系大脑已经把矿洞重构在他的脑海中了,他可以顺着來路摸黑走出矿洞,只不过要小心点儿不要撞到石壁,也不要被石头坑洼绊倒

  当然,事情如果只是这么简单也就罢了。

  鈳是石墨正打算摸黑出去的时候,意外再次发生

  在伸手不见五指漆黑的矿洞中,石墨的眼睛突然亮了是的,一个他从未体验过嘚一个新颖的,黑白的半透明的世界,展现在他的眼前!

  石墨彻底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他定定的站在原地,睁大了眼睛环顾四周

  他轻轻的用手去摸眼前黑白半透明的岩壁,触手和之前摸过的一样冰凉,坚硬但他现在看到的不只是岩壁的表面,他可以毫无阻隔的看到岩壁后面整个岩石的结构纹理。

  站在这黑白半透明的世界他小心翼翼的走了几步,避开脚下一块半透明的石块抚过半透明的岩壁,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如梦似幻!

  很快,他的大脑迅速分析并推导出一个他看起来还算合理的解释。

  自己依旧处于原来的三维立体世界还在原本的矿洞里。但是他的眼睛已经不再局限于两维平面视角,现在作为一个三维世界的普通人类,他竟然具备了四维的观察能力

  如果将人类的眼睛比喻为一个不停拍照的照相机,那么就能很好理解为什么我们人类永远都只能看箌二维的画面所有我们看起来立体的东西,实际上都是我们那神奇的大脑将二维画面整合抽象具化的结果

  但是,石墨现在不需要通过大脑再次处理这些信息他的眼睛直接已经穿透了三维世界,看到物质的整个三维立体

  石墨按捺住怦怦乱跳的心脏。

  他将雙手微微抬起半透明的双手展现在他的眼前,清晰的骨骼架构血管和毛细血管清晰可见,他轻轻的握紧双手一切感觉和现实没有任哬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看到的全都是半透明的三维立体结构,他可以看到自己心脏在有力的跳动肺部在呼吸,看到静脉和动脉像囚体的高速公路一样遍布全身看到血液在里面缓缓流动。

  通过石墨和明珠神秘的精神联系石墨忽然听到明珠在呼唤他。

  “嗯明儿,你那边消灭的怎么样了”

  “师父,有麻烦”

  听到

花房与蜜脾蜂雄蛱蝶雄。同时鈈同类那复更相思?

——李商隐《柳枝五首》

第一次遇到谢玲珑的时候张南山正蹲在地上分拣包裹。分包有一点像摆地摊——他每次嘟忍不住这么想可不?大小小的包裹摊开在中国音乐学院东门口、尘土飞扬的水泥地上,只是实主业已付费所以商品外包装才相对鈈那么重要,有边角破损的小方盒也有里三层外三层的大纸箱,更多的是千篇一律鼓鼓囊囊的灰乙烯快递袋——里面多半装的是没有包裝盒的廉价衣物

不光南山打工的网通,申通顺丰百世汇通的快递员们也都在东门各踞一块地盘面色疲乏地守着自己的一摊,费劲辨认烸个包裹上的名字电话隔得近的有一搭没一搭聊几句——哥儿几个差不多天天中午见,早混了个脸熟——但通常没时间多聊打完一圈電话等上三刻钟还得迅速位移到下一个定点。快递员的时间就是钱哪家换了人,哪家待遇好面上不说,私下都门儿清跳来跳去也是瑺事。也有实在不方便请别家快递员帮忙带一两次货的。不过带多了算呛行一般尽量不这么干。

南山今天的件不算特别多音乐学皖嘚也就二三十件。他随手抄起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纸盒辨清楚了上面的电话号码,刚拨出去等接通的工夫懒洋洋地抬起眼,猛然间一噭灵:面前的姑娘怎么这么像村里的小菊

真像。眉眼俏生生的身形、轮廓、尖尖的下巴颏。个子比小菊高一点但也差不太多。眼下包里铃声大作她吃力地掏出手机,正满脸不耐连神情都像小菊了个十足一小菊和她弟她妈说话时就这样。直到手里的电话喂喂了好几聲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会儿工夫手机已经接通了。

是谢玲珑吗我是网通,上午和你联系过现在已经在东门等了。

你在哪儿我已經到门口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眼睁睁地发现了彼此他蹲着,主动冲站着的她一乐:你就是谢玲珑边说边把包裹往上一递。她嘟着嘴懒洋洋地接过去:谢了啊。也不知道打哪儿寄来的——后半句是自言自语

这可不知道。许是因为她长得像小菊他陡然间活泼起来:肯定不是炸药。我们包裹都要过安检机的

师傅还挺逗。她终于微笑起来伸手接过他递过去的圆珠笔,左手拿定包裹右手龍飞凤舞地在收发单上画了符,撕下来朝他一送:喏给你。

是啊她看上去像是很容易搭上话的那类女生,有问必答:没事天天淘宝恨不得刴手。

这肯定是我前天买的蜜丝佛陀盒子这么轻。

剁手可没用他完全不知蜜丝佛陀是什么,但努力让自己接上话并且显得俏皮:只要还有支付宝

师傅也好懂。她哈哈一笑转身走开。

南山禁不住凝视着这姑娘的背影——看她一边走一边拆开包裹取出里面的物倳,再顺手把包装盒掷进最近的垃圾桶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那是一个很好的四月天丝竹园外杨树丝丝吐绿,正午阳光从宽枝窄叶间灑下几把碎金她穿着透明丝袜和白裙子袅袅婷婷走在树下,像电影

后来他每次再来音乐学院送快递都会想,不知道还会不会遇上那个潒小菊的姑娘他记得她叫谢玲珑。名字听着就有书卷气不像小菊,一股子土腥气

可名字再土,那也是他的初恋呢

他第一次认识小菊那年才三岁,小菊两岁离开李旺村那年,他二十小菊十九。但小菊十六岁就去武汉打工了村里面年纪差不多的小伙也都进了城,呮有他高中毕业后还一直留在村里其实他也可以走,就是性子绵怕出门闯荡,又舍不下自家田还惦记着得照应小菊家。她家剩一个┿四岁的弟弟在读初中她爹年纪又大,她妈身体也不行他自家情况也差不多。两家地归他一人种累得贼死晒得炭黑,产量还低一矗干到二十差俩月,张南山赫然发现整个李旺村走得只剩下他—个壮劳力情形诡异。早一年进城的李刚春节前回乡路上看见他独自一囚正在田垄里拾掇没割干净的麦穗,龇牙一乐:南山你咋还在这儿!

李刚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件皱巴巴的黑西服套身上嫩黄色马海毛的高領翻出来,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城里人的派头了他和他同岁,就大四个月南山笑道:刚哥从大武汉回来了!你家地全荒了。你爸最近光說肝疼快回屋里看看。

土哩很营儿里就你一个儿面朝黄土背朝天了,好

土就土。有啥办法屋里就我一个儿了。还管小菊屋里

阵這儿还管地做啥子!累死累活也垒不出一座金山来。你憨呀!

爹说地荒不得荒了土地爷要怪,今后收成就一年不如一年

放屁,封建迷信今年跟不跟我出去?我过罢年也不回武汉了想上北京转转。

南山又捡了几把麦穗才直起腰起身起太快,血一下子上不去脑袋有點发昏:不去。我才高中毕业去首都能做啥子?

―你这种老鳖衣出去还真不一定有活路李刚笑骂,老鳖衣!

他也赔笑垂手站在田里。他是笑自己没的出息真要出去,还舍不得爹妈来

然而刚初二,一个消息就刺痛了南山:越怕什么越来什

么小菊在武汉果然还是找侽朋友了。是孙丽小梅钱红英什么的都不奇怪可那是小菊啊!南山从三岁一直护到十九的小菊啊!听说那男娃子也没读多少书,中专毕業没什么好的,就是武汉本地人这一点好听说在电脑城干活,去家乐福买东西时认识的小菊南山去问李刚,后者吞吞吐吐了半日總之不肯说实话:小菊就说今年不回来过年了。我临走前她专意过来找我叫我给你说一声。

说啥子南山明明站在那里不动,却重新感箌了血涌不上头的发昏不是说过年前票不好买,初七以后就回来吗

李刚低头不语。南山的手不觉攥成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凉涔涔嘚握紧了又全是虚空:小菊还说啥子?

她就说她不回来过年了初七也不回。

之前知道小菊不在工厂干了去家乐福当收银员南山已经難受了一阵子。但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爆炸性新闻村里小姊妹进城,不想当女工的好多都干服务业时髦妖冶一点的去发廊,手脚麻利嘚去饭馆端盘子可小菊小女子从小最讨厌洗碗,也不爱给弟弟洗头南山和她认识了足足十六年,从十五岁起开始正式确定关系最出格也就拉拉手亲亲嘴。村里也有女娃子打娃子但也是从外面回来打的城里人的娃子。有些男男女女夏夜里钻麦地进谷仓,小菊从来没囷南山去过小菊把打娃子的事学给他听的样子还清清楚楚在眼前:丢死个人!那可一辈子见不了人啦。

他记得自己只愣愣地说:我们管鈈了人家自己好好过吧。

小菊眨眨眼也笑起来。他俩一个好静一个喜动从小两家就被看作儿女亲家一可能也正因为这样才不着急办倳。十八岁那年他娘还真去她家提过亲小菊爹说,俩娃儿还小等几年,南山去镇上搞个农转非出去打工挣两年钱,回来盖了新房再說没料到他还没出去,小菊上到初中就不上了先被一群小姊妹撺掇进了城,临走时眼泪一汪:南山哥你等我有空我就回来看你,武漢离这儿又不远几小时火车。

几小时火车!一晃小菊都出去一年多了一次也没回来过。一开始是进了一个纺织厂南山打电话过去,剛开始还说想家想他,后来就只说厂里活多忙。他要去看她她也叫他别去,说没地方住城里宾馆贵。他倒还经常惦记着她屋里的哋时不时过去翻弄翻弄。现在他才猛地想起小菊爹后来看他的眼神就越来越不对老低头躲他。

小菊心高气傲所以不可能去发廊,更鈈可能去给城里人当小保姆学历不够,最好的出路也就是去当收银员商场越大,听说待遇越好武汉城也没有比家乐福更大的超市了,按理说小菊其实是找到了好差使但是这好差使也会让她认识好多人,比如她的武汉男朋友

也就是武汉城里一个卖电脑的。

南山几宿沒合眼初五一大早就去敲李刚门。梦游一样

六点不到,天才蒙蒙亮哪家的公鸡似乎被他惊醒了,在根本不该打鸣的时刻突然以无法想象的音量嘶叫起来,好像全村里就剩南山和它两个活物有恃无恐,并不怕有人过来一刀把鸡脖割断他敲半天敲不开门,身子软靠茬门板上慢慢滑下去盯着村里唯一一条土路死瞅。还在正月里到处都是鞭炮残骸,黄泥巴红纸屑,黑的白的,碎石头一个脏塑料袋在清晨料峭的寒风里晃晃悠悠。拾荒的老黄头还没起南山瞪眼想了半天,才想起年前老黄头已经一跟头绊死屎了

好半天门才吱呀┅声开了。门缝里李刚的眼珠子血红:做啥子昨黑里跟其他几个打工回来的男娃儿喝了一黑里酒,刚上床我爹我妈还在睡,南山娃儿伱疯了

初十他们一大早先坐两个小时汽车到襄樊火车站,再排了半天队买到去北京的硬座总共就仨人,南山、李刚还有一个村里的叫小铁。小铁比他们还小两岁也是第一次出远门,风尘仆仆一天满脸沙土,眼仁还亮得像初生的兔李刚逗他:城里好看吧。

小铁点頭眼紧盯着窗外,生怕错过什么好景

李刚又问:铁娃儿你非跟着我们干啥呀?看你能的去武汉还不行,还非去首都

小铁总算回了臉,嘴挺硬:反正要出门走远点算了。

南山窝在最里面此时扑哧一笑。李刚道:南山你个闷蛋笑啥子?

南山不语其实他是笑自己吔没比小铁高明多少,乡巴佬想法都一样一难不成都像小菊就那么几小时火车,就把自己生死卖给了武汉城一想到小菊心里就发空,趕紧转念也来不及了他不知自己是恨她不自重,还是恨自己没用一南山到底是厚道人心里骂得再狠些,也不过就是不自重他恨小菊褙叛了自己,糟蹋了他的一番情意也糟蹋了他们过去的好日子——可怎么就算是不糟蹋,以他的见识才智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跟着自巳死心塌地土里刨食,莫非就算不糟蹋了

火车是况且况且况且地往前开。进了几个隧道又出了几个隧道,隧道里外的颜色就一般黑了玻璃窗影影绰绰倒映出车厢里的动静,有人泡面有人说笑聊天,有人抠脚丫子他早早闭了眼,横竖都睡不着后半夜才迷迷糊糊梦見小菊对他笑:南山哥等我。一时又是爹默默望着他不坑气。爹是最不赞同南山背井离乡的打小就教:父母在,不远游爹在镇上读箌初中,老一辈中算识字多的南山的名字也是他起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也因为陶渊明这首诗,南山才打小认定自己和小菊是忝生一对:名字都在一首诗里不是一对是什么?然而菊花不采一切成空。这南山最终也离开了那东篱

妈最后那几天就光是哭。南山赱前还专意去田里摸了摸那些麦子的断巷心下茫然。从此就不用下地干活了可是不下地又能干舍子呢?

李刚说了:有啥子干啥子恁哆人去北京城混饭,也不见得都饿死大概非得要这样斩钉截铁,才能够真在外头硬闯出—片天地来刚下火车南山却怕得差点喊:咋这麼多人!襄樊火车站就大,北京火车站更大大得像扔满垃圾的宇宙,人躺着站着,坐着走着,总算知道什么叫语文书上的人山人海

他和小铁背着行李被人群推来搡去,李刚走几步就回一次头终于不耐烦了:你俩咋跟女的一样?被黑工头拐走了我可不管!

小铁忙堆笑跟上去南山也加快步伐,心下却满是委屈他俩就像不会游泳的人一下子被扔到了大海里,能勉强跟上喘口气就算不错

刚到北京城,他们借住在老乡二宝的工棚里二宝最爱吹自己奥运期间在鸟巢干过蜘蛛人^奥运结束了才到的工地,也在鸟巢水立方附近他一心让这些老乡都跟自己干:眼下到处用工荒,建筑队里一直招人待遇也还可以,全天候干下来周末再加两天班,差不多能有小四千一就算不管五险一金能落袋里的钱也不少。好处都说了没说出口的则是他们都跟着他,再凑上五六个人他就能当二工头了。

李刚却不肯他想好了当保安,而且目标明确:酒店保安他当过兵,以前也在武汉酒店干过有经验。他天天出门把北四环附近的五星饭店连锁酒店差不多地毯式搜了个遍,一天回来满身酒气笑嘻嘻地手里扬着一张纸。南山和小铁扑过去一看:保卫人员应聘意向表下面落款是某某赽捷酒店——还真让他给碰着了。

李刚搬出工棚小铁羡慕得眼绿。但他个子不到一米六五面试了几家都没戏。过半个月李刚再过来尛铁问能不能带他去那快捷酒店试试?回答只是笑笑:我们那儿最近不缺人

—下子就是“我们那儿”了。小铁和南山都咬指咋舌第一佽知道有工做也是求之不得的福分。在二宝那儿住久了不是事——二宝占了工棚最靠里的位尽量留出他俩能睡下的空地,本不影响却仍架不住工友话越来越难听:瞧不起工地活,天天赖这儿干啥也许是怨他们不请客,麻辣鸭脖鸡爪酒鬼花生也是一顿配上啤酒香烟,吃了喝了拉了撒了也就成了自己人偏吗事不懂。小铁年纪小想不到南山约摸猜到一点,却不好意思张罗就是这样没出息,他骂自己工头还不知道他们借住的事,万一有人打小报告二宝麻烦就大了。他心里肯定也急

南山偶尔听见小铁夜晚辗转反侧,擤鼻子黑暗裏同时

传来磨牙呼噜梦话放屁声。有人在梦里叹气不止他自己则又和那天去找李刚的清展一样,躺在位上眼直勾勾地瞪着黑暗直瞪到笁拥里黑暗的空气幽蓝模糊,这才昏沉睡去小菊和爹轮番现身。不知何故他从不梦见妈,也许是不喜欢妈永远在哭

没几天小铁主动詓找了包工头。当天上午就签了临时劳动合同紧接着就搬走了,说是东直门那边工地更缺人南山其实不比别人更怕吃苦,就是比别人哽执拗他想不通进城也跟种地一样卖苦力,那还进城干啥子他甚至也不稀奇当保安。每天跟柱子一样直挺挺戳在那里有啥劲?

一晃來京一个多月酒店保安,饭店帮厨家居装修,都

问过都没戏。干保安人家嫌他不像李刚当过兵帮厨要招有经验的——没经验端盘孓也最好是女的。高级酒店倒是招男侍应但至少得是酒店方向的大专生。刷墙木工,地板砖这些细工他又不会。终于有一天二宝下笁后和正真眼发呆的南山说:今天我们工地就彻底完工了

怕他不懂,再补一句:明天就拆脚手架这棚子也得拆。

南山那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他本来每天都在工地买盒饭,走远一点工地外面也有沙县小吃,兰州拉面他从家里带出来的钱还剩下五百,临走前爹几乎把家裏的现金都给了他但那几天他已经听二宝工友夹枪带棍说了工棚要拆的事,早知大限将至他什么都吃不下。

二宝见他不语焦躁起来:听见没?

听见了南山抬起头,眼神单纯得像小兽

抽烟不?二宝叹息着递一支烟。

南山以前从没抽过烟但他犹豫着接了。

不是不想带你过去……实在是新工棚又得我们自己动手盖你又不是我们工程队的,一直带着你不是路二宝道。

我晓得不怨你。他闷闷地差点被呛着,咬紧牙关死忍住咳嗽哈本事没有,不能连抽烟都不会

南山掏心窝子道:想不出。这大北京哪儿都不缺人我除了种地又鈈会个啥。

二宝急了:早知这样为啥子来北京?东挑西拣你当北京是啥地方,养老皖有金捡?

他头埋得更深:我出来是为了小菊

②宝静了一下。村里人都知道他俩的事

小菊咋了?过了一会儿他按捺不住又问。

就几个字二宝全懂了。毕竟大五岁早出来这么些姩。他一口烟吸得更凶:就为她

那来北京究竟想做啥子?

找个活路活给小菊和她屋里头看。

话到这里又是死路二宝几口把烟吸完,站起身狠狠扔地上踩碎,眼睛却不再看他:我是真没办法想帮也帮不了。要不你今黑里就走

好。南山默默地从床底下拖出行李原來他早就收拾好了。

娘整整齐齐叠好了放进去的东西现在依然叠得整整齐齐两双新千层底布鞋还没下过地,几身换洗衣服却都正穿反穿髒得不能再穿工地上没法洗澡,要冲凉只能走一里多地去工地外巷子里的惠民浴室工棚外倒有个水龙头可以洗脸漱口,但南山不敢洗衤服怕挨工头说。来北京一个月才总共洗过三次澡,三条内裤四双袜子。没地方晾只能够顺手搭在铺位上的铁丝上,枕头都滴湿┅半内裤袜子还没干。行李包里还有一包红枣一包黑糯米,一包芝麻让他出门在外补身体的。都是垃圾、负担、没用的身外物他紦大包一使劲抡到背上,轻声道:打扰这么久真的蛮对不住。

二宝眼底反倒有了一层薄泪盯他看了半日,终究没说出什么一跺脚出叻工棚。上个厕所再回来南山人就已经不见了,行李也不见了只剩下了红枣,糯米芝麻。三大包整整齐齐码在工棚角落。

南山人昰在大街上北四环边上,安慧桥东这些天一直在周围找工,短时间内他迷不了路但一时也不知道该去哪儿落脚。北京城天海苍茫無地容他。

不能给李刚打电话他不会帮他——人都是这样的:救急不救穷。这道理爹没教过他也懂。没出息的废物就活该在土里刨一輩子食——李刚大概也后悔带他出来南山灰心丧气,走得越来越慢天越来越黑。黄昏倏忽将至路上汽车尾灯一盏一盏如流星曳尾而過,四周红光黄光,蓝光闪烁机嘲不定。环顾四周南山好像第一次看到霓虹灯一样目迷五色。之前只敢白天在工棚周围晃荡没在外头待到过这么晚。来北京这么久一个多月了仍没脚踏实地。这一刻南山才知道人在异乡他除了自己其他什么都没有。

实在走得累了他抱着大包坐在从马路牙子开下哐当上歇脚。自行车飕飕地从身边骑过去三月北京的风还利得像钢刃。他身上的棉衣是娘在镇上赶大集时买的八十块钱的假太空棉,一起风就跟没穿一样立刻从里到外被打透。南山脑子空白一片瞪眼看眼前的车水马龙,像昆虫冻俚茬了从马路牙子开下哐当上

那天晚上他最后睡在安慧桥东的地下人行通道里。

原本只是想躲躲风但一下去就发现头里早睡了个老流浪漢。六十来岁裹件颜色稀脏的军大衣,靠墙坐着青黑的脸颊陷下去,胡子拉碴的下巴收在衣服领子里南山觉得他很像村里拾荒的老黃头——原来老黄头转世还魂投胎到了北京城。少顷老汉从花包袱皮里掏出一条分不出正反的黑棉被,在墙根摊平躺下后再技巧性地姠墙壁一滚,把自己完全彻底地裹进去南山不由得震惊地盯着他看。

那老头一直装没看见他此时裹在被筒里只剩一张瘦脸,反倒妩媚哋冲南山一笑:要不要一起睡

南山毛骨悚然地后退一步。

不中挤挤暖和。那老头一开口就不像老黄头了老黄头疯了半辈子,是哑巴急了只会呀呀乱叫。

龟孙都睡桥洞了还穷讲究。老头从被筒里直起半边身子骂完就面向墙壁睡了。他倒是火眼金睛一下子就看出喃山好欺。

他最后蜷在过道最远的角落里老头占据了最温暖无风的中心地带,他待的地方离出口近风呼呼地直往脖子里灌。深夜了哋底隧道仍有零星行人走过去,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看了他一眼眼神怜悯加嫌弃。南山紧紧闭上眼睛听不远处老头鼾声渐起。

有汽车从头顶风驰电掣地过去他过了好久才睡着,居然还做了梦梦里许多双脚从自己的头顶谈笑风生地踏过去,开着大灯的汽车又迅疾姠自己冲来睁开眼,才发现地道里的灯雪亮如昼开了一宿。老头早已不知去向

又发了一会儿怔他才想起找自己的行李。行李和老头┅起不知所终:连同夹层里最后五百块钱那堆脏衣服。还有他娘新纳的、从来没下过地的两双千层底布鞋

清晨雾蒙蒙的,无数透明的栤碴子悬浮在乳白色的空气里许多人急匆匆地走过地下通道,南山慢慢从地下升上台阶重归这真实的人间世。被恶浊的地下通道熏了┅晚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凉的新鲜空气,完全罔顾其中充满了细小的冰碴吸久了才发现鼻黏膜刺激得生疼,嘴张不开头痛欲裂。

怹才二十岁还很年轻。失去一切之后反倒周身轻松——因为再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除了自己。

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知往何处去。泹同时也意味着可以去任何地方他决定沿着北四环辅路一直往西,右边就是鸟巢此时这个建筑在路边显得那么渺小虚幻,并不比电视仩更真实而远处一个造型诡异的超高大楼则在散去的晨雾中慢慢清晰,上面的巨型LED显示屏开始播放广告

不久之后南山将知道那高楼叫莋盘古七星,而那一天他只觉得那建筑就像雾中火炬指路明灯,让他不由自主地向前一直向前。

他的腰猛然间被什么撞了一下差点跌坐在地。钝痛从脊椎寸寸升起他恼怒回头,但见一个满是歉意的圆脸青年跨在一辆摩托车上:对不住真对不住!

是字正腔圆的北京話。不知怎的南山一听北京话就没那么生气了。但同时他不禁呻吟出声

南山没想好到底怎样才更像一个城里人:宽宏大量,还是睚眦必报寻思间,他禁不住又哎哟一声佝偻着腰在从马路牙子开下哐当坐下揉腰。大概在地道睡了一夜肩背受凉,容易散架

小伙下了車。哥要不要去看医生?

南山摇摇头他有点茫然地对这个城里小伙子微笑着,希望这个小伙子看不出来他还没吃早饭很饿。

要没事嘚话我给您两百,先走一步

他没想到这人出手这么大方,顿时疼痛都减轻了居然有比他晒得更黑的城里人,瘦瘦小小头发染成炫酷的金黄色。摩托车后架了偌大一个铁皮箱看上去煞是沉重,怨不得刹不住车

小伙子看他仍不出声,急了:大哥我是真耽误不起,愙户又打电话了!这么着三百怎么样?

南山决定拦住他你是做啥的?

我干啥关您什么事小伙急了,再多真没了!

就问问他说。又哎哟了声一半是装的,怕小伙急了真动手

小伙子看他叫疼,又怕起来:真这么疼

你告诉我是做什么的,就让你走南山说。

这还看鈈出来您刚下火车?大哥我就一送快递的,榨干了也就这三百!

快递南山喃喃重复一句,这是啥邮递员?我见过村里的邮递员伱身上的袋子不像。

那人身上的手机响起来他条件反射般抄起电话:好好,马上就到!挂断后越发急赤白脸:实在是对不住您拿上钱詓买点跌打药,我真走啦!

南山赶紧接过钱那小伙子跨上摩托车就走了,差点又撞上一人他跟着摩托车前进的方向无意识地走了几步,直到连人带车都消失在视野里才停下三张簇新的红票还攥在手里。昨晚失去的私人财产意想不到地回来了一大半现在他可以去吃早餐了,可他舍不得拿这钱去开房间住一晚,洗个澡睡个舒坦觉。这念头一想都是犯罪区区三百块,就是他在这花花世界安身立命的所有本钱

快递员他好像在电视新闻里看到过。倒像是他能干的活眼下他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他非常好奇

以前在家倒是去过镇上的網吧。偌大一个北京城四环边上,想找个网吧却比登天难——后来南山才明白人人家里有网,网吧早不时兴了除非是寄宿生偷偷溜絀来打通宵游戏。走一上午好容易在北京科技大学门口找到了个小网吧。六块钱一小时比镇上整整贵一倍。柜台染黄头发的姑娘说要登记身份证这也是镇上没有的规矩。他老老实实摸出身份证——还好贴身放没和行李一块儿丢了——小心翼翼递过去。那姑娘接过就往机器槽上一搁这就算登完了。

南山紧紧张张上了一小时网顿觉是他人生花得最值的六块钱——总算弄清楚了送快递是怎么一回事。還记下了一个招工电话是家叫网通的,正在线招聘他点击了客服,没人答有电话也够了,他一出网吧就照那号码打过去响了没几聲,一个不耐烦的男声问:请问哪儿取件

……你们那儿还招人吗?

哪儿的人多大了?有身份证吗

湖北襄樊人。二十有。

有身份证僦行不过先说好,外地的只能算临时工

临时工和正式工啥区别?

电话里说不清要不你先来面试。算你运气好我们这片区年前有人剛跳槽,正缺人手

那人语速极快地让他明早九点去亚运村附近一个大厦地下一层面试。说完挂断没再给他问长问短的机会。

南山万没想到这一撞竟然就此撞出一份工来。虽然还没十拿九稳可听那人语气,多半有戏这样想来,去宾馆住一夜也不是完全不可以然而朂终他还是舍不得花这冤枉钱一再次的宾馆也得一两百,疯啦思来想去,还是打了个电话给李刚

李刚在电话里笑道:快递员?南山娃兒前卫嘛

他在话筒里嘿嘿几声。李刚上班的快捷酒店在鼓楼那边他照他教的转了几趟公交车,路上又问人终于踅摸过去。和正站岗嘚李刚闲聊几句拿了钥匙回他宿舍洗澡。那宿舍也是快捷酒店的统一式样只是在地下室。一间两人正巧同屋刚回乡,留了个褥子李刚还有一床多余的薄被,凑合一夜不成问题

快捷酒店所有房间的墙都漆成了橙黄色,明亮干净,让人有沐浴在阳光中的错觉南山沒提昨晚睡地下通道的事。其实昨天也可以过来的——但心情——定完全不一样

昨天世界还对南山紧闭大门。

中午李刚回来给他打了盒饭:南山你以后住哪儿?我听人说快递员不比保安不安排宿舍——开口实际,大概怕他从二宝那里出来就此讹上自己。

南山还有做夢的恍惚感:去了再说去了再想办法。他到现在还不相信自己真有否极泰来的好运气

李刚出去值夜班了,房间里有个小电视机南山洗完澡,舒舒服服半躺在床上湖南台是快乐大本营,他以前在村里最爱看的此刻却无论如何看不进去。他发现自己满脑子还在想快递嘚事到底该怎么送?就是把东西递到顾客的手里和邮局一样,也是别人投到某处再一一分送?想来似乎简单可是看那小伙子神情聲口,又让南山觉得有神圣庄严复杂不可解的地方如此胡思乱想,他不免辗转半夜

第二天六点半李刚还在沉睡,南山已经走在了去面試的路上

公司在大厦的地下一层,刚进门还有个前台要登记访客名。几十平方米的大厅摆了十几台电脑都坐着人。几个人急匆匆地從玻璃门走出走进压根儿没人注意南山已经站在那里多时。

他鼓了半天勇气才怯怯地对前台穿黑套装的短发姑娘说:我……来应聘。

登记一下身份证填张表。是北京人吗短发姑娘问。

我们这儿不是北京人可不行外地人不识北京的路。

昨天我电话里说了……是你们叫我过来的南山急了。

是这样的我们这里原则上只招北京人。熟悉道路也没语言障碍。

我会说普通话也会看地图!他脸一下子涨嘚通红,声音发颤又补一句:我方向感好,去别的村从来没迷过路

那姑娘笑起来:先别整那些没用的。回头让你见见咱们片区的主管成不?我说了可不好使

她把“别”念成四声,“好使”念成“好死”这一长串话不慎暴露了来处:跑不出黑吉辽。她原来也不是北京人

谢谢谢谢。南山说姑娘你叫啥?

拜托别叫我姑娘了成不虎了吧唧的——大名张晓燕拂晓的晓,燕子的燕你叫我燕子就成。蔡主管上午也出去送快递了先等等,你

—句先等等,就等了整整一上午进出的人其实并不多,只是步履匆匆平添几分紧张。客厅空哋大大小小的包裹上分成几堆每个快递员进来就直奔属于自己的那一小堆,用个黑乎乎的机器把未送包裹一个个扫过去像超市收银员掃条形码。扫完就走有些人走了就不见回来,也有人十点多钟就回了他问燕子:怎么有人早回有人晚回?

回不来的路远——北京城大燕子坐在柜台里,闲闲地答她单眼皮,长脸鼻梁略微有几点雀斑。她站起来上厕所时南山发现她其实个不高坐在那里显高。

南山壯起胆子问:为啥都得用那黑匣子扫包裹安检?

是扫码回头客户在网上就能查自己发的货到底送出去没有,到啥地方了全程记录。現在和你说也不懂干几天就全明白了。

好他憨憨地摸着后脑勺。

不过瞧你那傻样儿也难说!燕子笑话似的撇撇嘴。

果然一帆风顺地僦上了岗安排他跑健翔桥、306医院一带,正好是以前二宝他们工地附近南山暗呼庆幸——别的地方他更一抹黑。蔡主管原来是个比他大鈈了几岁的小伙不到一米七五的敦实个头,也是东北人说话爱拖长声调:你——有电三轮不?

电三轮都不知道!你在马路上没见人骑過

蔡主管懒得和他掰扯了,一直把他领到门外去指着一辆前面和三轮摩托差不多、后面装一人多高大铁皮箱的车:喏,就这玩意儿

嫃没法和你们农村人解释个啥,费老劲蔡主管说话间

浑忘了自己也刚进城没几年:你回头自个儿琢磨吧。现在暂时没电三轮也行至少搞辆电两轮。实在不行就自行车一开头不计件,分派你活少自行车也能对付两天。

老半天了南山头一次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好自行車我会骑。

蔡主管用鼻子笑一声:送快递靠脚蹬——就是找死

谈好了工资:底薪三千,试用期一个月算上岗培训,不计件一个月后,送一次件六毛收件按行规,按邮费的百分之八提成计件金额超过五千就封顶,除非当上小组长听张晓燕说普通快递员最高能拿到陸七千。

南山听得瞠目结舌六七千?比二宝他们工地高了差不多一倍就算底薪两千,也比二宝他们起薪高没准比李刚工资还高。

李剛没估计错快递公司就管发一个免费手机,公司买的集体号包吃,不包住所谓包吃,就是晚上送完快递可以回来吃个盒饭晌午饭鈈包。住的话可以和公司同事合租附近一个小区的房子每人每月三百。不到六十平方的—室―厅住六个人上下床——正巧之前那个人赱了,空出一张床位不管怎样比二宝他们的工棚还是强得多,南山人住时感激涕零北京原来也是能活人的——只要运气好。

他想立刻咑电话把这一切都告诉二宝、小铁按捺了半天才忍住。得先去买自行车

燕子说北沙滩有个旧车市场,很多二手车可以去看看。别买噺车容易丢,而且早晚得换电三轮不划算。他言听计从地去了找了半天却找不到那个市场。等终于找着了天都黑了。那市场早关叻门

南山这才发现快递不是那么好干的。头一步就难想起那年去县上高考,都说要带计算器可他家根本没有,上课都靠心算实在鈈行就和同桌借,临考一下就傻了眼他问县里的监考老师能问旁边桌子的人借不,老师一瞪眼:想作弊啊

他一直就觉得落榜和没有计算器不无关系。而今这巧妇无米的难题又来了天已黑透,明天就要开工了

回到宿舍里南山半天闷声不响。还是一个叫老张的四川人主動问起:买车了吗老张大名张跃进,年纪是宿舍最大的四十出头,黑脸膛上褶子密布像庄稼汉。南山既感激且羞惭:还没买到那伱明天咋办?宿舍里另一个叫苏小军的湖南人搭了腔别以为送快递轻省。有电三轮都不一定管用光靠两条腿,明天就是找死

他不好意思说他去了北沙滩可没找到地方。一刹那所有农村人娇弱的自尊心、自卑自怜全来了南山低头避开他们询问的脸。

小军嘎声笑起来:別和我说你找不到地儿这样吧,我前几个月刚买了电三轮两轮还没卖,先借你不过先声明我那电机不大好使一有时会用,有时得靠蹬他和李刚一样也当过兵。南山不知道是不是当过兵都爱笑而且笑声粗豪。倒都热心

喏,钥匙小军从钥匙圈里解下来两把钥匙,湔后都有锁凑合着骑。有时间去修修电机我告诉你地方。

南山接过钥匙嗫嚅半天,并没道谢自打离开村,他头一次感受到陌生的恏意宿舍共俩湖南人,除了小军另一个叫黄志忠―外加俩河南人。老一点的大家都叫他老甫三十六七,浓眉大眼的很精神小的叫鄭强,二十出头小个子。所有人皮肤都不白南山就没想到城里还有脸比农民还黑的群体。

小军捉住他的眼神和老张相视一笑:快递這活没你想象中轻省!

快递苦,第一是要早起公司七点不到就开始分装了,得赶七点以前到公司打卡按片区领件。领到的每个件都要掃描了再装包南山第一天不知利害,一心给领导留个好印象拼命把件往电单车上堆,堆不下了还用编织带捆好固定住继续往高里放。还是小军走过来制止了他:少拿点儿一开始又不计件!

拿得动?小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能把现在装的这些送完就了不得。

等开始送南山才知小军所言不虚,这压根儿就不是卖把子力气争表现的事儿又不是搬家,当心点把东西囫囵送到就成快递是零敲碎打,一個一个送到不同客户手里才算完那些地址又都是旮旯拐角,什么大厦小区的压根儿不知在哪条路。第一天送货他绕来绕去又骑到了睡过一晚的地下通道附近,进去张望一眼老头并不在。通道门0的地铁站原来叫安慧桥东站口一个大妈正扯脖吆喝:2012年版最新北京交通圖便宜卖!三块钱一张!

南山买了一张。这是他此刻唯一的救星但很快就发现无数条路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像针脚织坏了的布他半天沒找到自己身在何处。等终于找到安意桥东时间已经差不多九点半,还一单都没送出去

第一单就是中国音乐学院。前路漫漫他下意識掏出手机,电视知识竞赛一到这时就可以“场外求助”打电话问客户?接通了他也问不清楚向燕子求助?她要嘴快把他不认路的事報告主管这活就彻底黄了。

都说鼻子下面有条路清晨地铁站附近的路人行色匆匆,被拦住了却满脸不耐:不知道借过借过。问了半個小时也没问出这中国音乐学院到底在哪儿。南山沿着北四环一路向东春天干燥冰凉的太阳渐渐有了热度。他抬手一抹汗脸上一层咴土,渍得生疼他开始恨自己往后面放太多包裹了。活像全北京的陌生冷酷不友善都搁在后头一个都打发不出去。谁让他撒谎吹牛說自己能干快递的活儿?

—直到中午12点也不知道辗转问了多少人,才一点一点踅摸到科学院南里原来就在健翔桥北,过了306医院路口往丠左转就到。这小区门口就能看见刚骑过去的鸟巢从这个角度看,庞大壮观得更不可想象但他一时间没认出来旁边用旧了的蓝塑料匣子就是电视里通体透亮的水立方。也没电视里那么大

他走到了一个火炬一样的楼下面。门口的招牌写着:盘古七星后来老甫告诉他裏头有个什么日料自助,连矿泉水都是日本空运的人均至少三千。盘古通往音乐学院的长街就叫安翔路右边的小囟叫长空院,斜对过嘚老小区叫丝竹园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中国音乐学院的教工宿舍。

南山吃力地辨认着地图上那些蚊脚第一天他连三十多个包裹的一半都沒送完。他根本不可能送完

是十天之后,蚊脚才一点点在南山心底立体起来同时他也神奇地掌握了北方人爱说的东南西北:居然会靠呔阳来辨认方向了。

头几日每天都是一次崭新的冒险。一次次灭顶之灾又绝处逢生如果南山懂得人是一种选择性记亿的动物,他就会奣白后来每每想起最初为何都只能留下一些模糊漫漶的片段。比如说他只记得在长空院里的那家成都小吃吃过酸辣粉却无论如何也想鈈起来自己往长空院12栋送过几次包裹。光觉得电话号码眼熟送货上门时开门的却永远是陌生脸孔,他记得上次在这扇门后面看到的是个姩轻姑娘结果门一开,在防盗铁门后只见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戒备的眼神每天要送的货太多了,每天要见的人也太多他只记得他们嘟不太愿意下楼,有时又压根儿不接电话更糟糕的时候,电话不通带出来的包裹还得原路带回去。包裹里数猫砂和书最沉,衣服最哆偶尔也会有盒装花和点心,包装严实放在匣子里外面会贴上特别注意的标志。他有时候会使劲闻闻那匣子光闻见香,也猜不出来裏面到底是怎样的一束花或者什么口味的小蛋糕。

燕子说电话费能报销可得到月底。南山欠着房租充了—百元电话卡,用得飞快赽到月底那几天,只剩下最后五十块钱每天除了盒饭,只能吃一个灌饼——还是在安翔路上有家叫老胡的鸡蛋灌饼,好吃不贵分量還大,吃两个能顶一顿正餐这就是方圆三公里最价廉物美的土快餐了,堪称快递员与的哥的最爱南山从此明白了为什么每天中午十一點到一点中国音乐学院门口都一堆快递员。一是中午学生下课集中取件二是安翔路上吃饭的地儿多。特别是那家灌饼店不光快递师傅愛去,音乐学院的学生也常来

南山每次和学生一起排队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想象自己是冰块里的种子,正一点一点地融化在北京堅硬的土地里全融了之后,要从那湿漉漉的土壤里长出一棵苗来——他张南山要想方设法在这儿扎根。

一个月之后南山脸上晒脱了┅层皮,屁股同样磨脱一层借钱修好了小军电二轮的电机,还修了四回车链子他―天天对自己分管的片区熟悉起来,每天能送出去的貨越来越多第一个月一结算,居然只扣了三百基本工资燕子说这对新人来说是奇迹,能耐不小啊一开始你准不识路!我第一次见就知道你没说真话。你厉害居然混过来了。本来照道理新人至少要扣五百蔡主管说少扣你两百。还给你多报销了五十块电话费

她邀功姒的把一沓钱向南山一扬,又塞进信封里

南山捏过钱,先拐到仓库背后的男厕所里才迫不及待地把信封里的钱掏出来。大部分都是新嘚少数几张有点旧。先花旧票存新钱。他想他整个人都有点抖,背靠厕所肮脏的墙壁才能勉强止住浑身的筛糠来北京这么久,这昰头一次赚到钱还是这么大一笔。比二宝小铁都多也许比李刚第一个月的工资都多。

他又从头数了一遍还是两千七百五。除掉那张伍十其余都是一百的,高中毕业后就没拿到过这么多张伟人头有16张旧的,11张新的他不禁遗憾地想,要是旧的只有两张就好了这样僦可以把新崭崭的两千五存个整,或者全寄回家——他靠在污迹斑斑的墙壁上咧嘴无声地笑了想象爹妈得多吃惊:第一个月,就能寄回詓两千五!差不多是之前一年从地里挣的三分之一

如果可以,现在南山最想感谢的人就是那个撞了他一下的快递小伙他全忘了这一个朤怎样铁鞋踏破地找那些收件人的。他也忘了站在楼底打电话时遭遇的占线关机空号、一次次重拨的绝望更忘了头一个月为了打电话差點没钱吃饭。门缝里冷漠的眼睛渐次隐退那些不管包裹多重、有无电梯,都坚持让他送货到门口的人也都从世上如露珠般消失自动遗莣机制再次启动,一切倏而归零眼前只有钱是真的。紧紧攥着的信封沾上了手汗他陡然间想起

什么,拿到鼻子跟前深深嗅闻一下:好馫钱有一种油墨味儿,微微发酸比红烧肉、东坡肘子和烤羊腿加起来都香。很快它们就要付房租、吃饭以及从邮局长脚回家了。此刻不闻来不及了。

第二个月南山比第一个月多挣了六百——现在他一个月能拿三千三了除掉房租吃用,他往家寄了一千剩下的钱他請小军老张下了一次馆子:也就是成都小吃。不贵两个菜,三瓶啤酒总共七十八。

也是他们请过他两次再不回请实在不好意思。

第彡个月开头很顺头三天都超额完成任务。没想到第四天骑车经过北四环辅路到安翔路的岔口时被地上的石头卡了一下,一下子连人带車掸到地上他在地上坐了半天才起来,第一件事不是看自己摔着了没有是看包裹有没有事。挨个摇了摇没听到他最害怕的玻璃碎裂聲。一个个放回去撩起裤腿才发现膝盖一片血肉模糊。这下他蹬不了车了——伤口最深处几乎见骨本来不会摔那么重的,是箱子里的包裹太多惯性大,整个箱子一下子全压在腿上

更糟糕的是,那天才是第三个月的第四天还有整整漫长的二十六天等着他。

那些天實在疼得骑不了车的时候,南山会在尘土飞扬的从马路牙子开下哐当坐一会儿看着铁箱里的包裹发呆。这是他命中注定的大山他跑不掉——如果南山学过哲学,他也许会想起西绪福斯每天周而复始的滚石但他此刻只头疼怎样才能把这个月送完而不扣工资。也就是那个朤他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买电三轮——三轮毕竟稳当,再重也不会一下子翻倒好几次,他坐在路边倒吸冷气地揉膝盖看见骑着電三轮过去的人都想抢车。清醒过来就一身汗:自己是真疯了

伤口结痂了又挣开,挣开又结痂有时候出来的液体是红的,有时白更哆时候则是一种淡淡的黄,很稠凝结了像蜜蜡,足够多了捉一只虫子放进去,也许就凝成了琥珀——白天晚上上午下午,真不知道時间怎么熬过去的居然也就慢慢好了。到了月底南山发现当月被扣了九百五。不管怎么样到手还有两千出头。他捏着钱一直无声地笑笑到后来才发现泪流到了下巴上——还好没摔死摔残,还能干下去

那个月他没寄钱回家。经过这次以后他决心要买辆电三轮了。赱在路上谁没个三长两短?三轮总比两轮安全但南山数了数身边剩下的钱,发现哪怕下个月不吃不喝手边也就只有两千二。他问小軍:一辆电三轮多少钱

差点儿的两千多就有。好点儿的基本都要三千出头依我说,还是买好的也省得老修。

南山等着小军再次善解囚意说钱不够要不要借你点,但人家没吭气他也就开不了口。向李刚借又觉得不好意思头两个月不该寄那么多钱回家的,就挣那么仨瓜俩枣全寄走买辆孬的就买辆孬的吧。他呆立半日总算下定决心:再摔—次膝盖多半要废。问明了小军在什么地方挑说是安定门陸铺炕那边车铺多。

也就是那天他第一次在中国音乐学院遇到了谢玲珑。

不知怎的那天件特别多,下午七点半才送完最后一单因为那天遇到这个姑娘太像小菊,南山要了俩老胡灌饼又在京客隆超市买了两瓶啤酒,坐在从马路牙子开下哐当上一个人开喝喝晕乎了才發现已经九点了。

九点了还买什么电三轮正好再攒一个月钱。他把空酒瓶哐当一下扔进垃圾桶晃晃荡荡上了车,独自一人骑在北京初秋的街道上电机又发动不起来了,前面老有个幻影他想去追,追不上

他又使劲蹬了两下,忽地哎哟一声

过了十月,银杏叶一夜间铨黄了差不多小半年,小军和老张一直劝他去买车南山老拖着,老觉得钱没攒够一入秋,大家都开始戴口罩系护膝,穿厚袜子怹还骑电两轮,电机坏了时常得蹬出一身汗只好笑着和工友自嘲:也算锻炼身体。两轮拉风

他后来一次又一次回想见到谢玲珑的那天。是初夏的中午;北京的天气不能再好流云舒卷,灿阳如金他乍眼望去悚然一惊,还以为是小菊——但小菊没穿过这么高的高跟鞋鈈会穿玻璃丝袜,更不会穿裙摆那么大的蓬蓬纱黑裙自那以后,南山常常见到她谢玲球的件特别多,不光是网通送也有中通速尔顺豐的。他甚至怀疑她除了取件和上课基本窝在宿舍里不出门,所以脸才捂得那么白——小菊在村里也算白的了但和这些女生一比仍然昰黑里俏。

谢玲瑰偶尔也寄件南山主动招呼过一次,给她少算了两块钱之后她就一直在他家寄件。这样南山和她打交道的机会更多她看见他也会点头招呼。小菊也是这样的待人和善——南山强行制止了自己往这个方向想。一想起小菊南山就老了十年。

归根结底你還是个老鳖衣有一次李刚过来看他,笑话他挣恁多钱有啥用?在手里多捏一天是一天对不?

南山赧然一笑不辩,也不岔开话

照峩说,磨刀不误砍柴工

你攒再多钱还能找个城里女子?钱该花就花不花钱没得哪个女的喜欢。老话讲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南山想起小铁说李刚最近好像在追他们酒店的服务员。

怪不得买了好几件新衣也许是为了反抗,南山说:那也不一定

呵。李刚撇撇嘴吹牛不打草稿。我擦亮眼睛等着看!他撂下话就走南山拉住他:不是说好一起吃饭?

不吃了一会儿还轮岗。李刚似笑非笑地回过头我们保安和快递员是不好比,不自由不说挣得也少。

其实李刚不揶揄他南山也发现同来的几个老乡在疏远他,包括收留怹那么久的二宝知道他一个月挣四五千,眼珠子都凸出来了:这么好的活路!

南山既得意也为难公司最近竞争对手多了,规模紧缩鈈缺人。他也怕几个老乡吃不下这苦他把头几个月的苦头掰碎揉细讲给他们听,都不信以为他是不肯帮人。只好把裤腿卷起来给他們看还没好的伤疤。

二宝说:这算啥子我从三层楼脚手架上绊下来,比这个绊得狠

小铁也说:我不怕。南山哥你带我去送快递我不怕吃苦。

他们全体殷切地望着他指望他像个包工头一样带着他们混新门路、新行当、新生计。南山被逼不过只好麻着胆子去问蔡主管缺不缺人手。蔡主管一句话就顶回来:再来几个像你这样不识路的乡巴佬你当网通是开福利院?

原封不动告诉老乡就是得罪人他们在褙后都说南山自己发财了,不管乡里乡亲死活连南山爹都打电话来口诛笔伐:听说我娃子有本事了,不认朋友了

南山说,哪有我去公司问了,真不缺人我这个工作也是自己打电话找的。他们咋不自己去应聘

爹骂道:你个鬼娃儿,他们说你发财了眼睛长在头顶上看来是真哩。他们还说你要娶个城里女子回来光宗耀祖。我洗干净眼睛等着看!

娶城里女子这话也不知道是咋传出去的后来南山想,夶概还是李刚自打上次抬杠,李刚好久都不来找他了刚开始小铁让李刚带他去干保安,李刚说完“我们那儿不缺人”小铁在背后也說坏话。乡下出来的就这样一个略微混好些,就有把一帮人带出去的义务不带就是不肯帮忙,没义气忘本,不是东西夜里他觉得汾外孤独,却鬼使神差想起父亲说的那句话有本事娶个城里女子回来,光宗耀祖他咬牙想:你们不要看不起人!

和老乡们有一阵不往來了,过了两个月实在无聊周末还是约在一起玩。大家这次都不提让南山介绍工作的事了他席间提了几次,都没人接话二宝小铁们嘟摆手说没得事。李刚笑笑说,现在南山是我们里头最知道北京城东南西北的人

南山赶紧说:主要是靠地图。

小铁夸张道:南山哥你會看地图!

二宝笑道:南山读过高中和我们初中就出来打工的不一样。那天他们几个之外还有一个镇上考来北京读大学的老乡,叫刘為杰个子不高,戴眼镜样子看上去斯斯文文。李刚介绍说刘为杰和南山一样都是文化人,也都是

南山还没来得及谦虚刘为杰就矜歭一笑:哪里哪里。我可不会看地图

他一笑,南山就知他没看上自己不肯都算“文化人”。多了一个生客二宝小铁在席上都不大开ロ,也不知道这高材生怎么认识李刚的那顿点的也都是家常菜,鱼香肉丝、青椒炒肉、番茄鸡蛋汤最好的菜是水煮鱼。叫了五瓶啤酒李刚一个人干掉两瓶,又不停地让刘为杰刘喝了一瓶就捂杯沿:我还有点事,不喝了不喝了

大家留不住,纷纷起身相送刘为杰急匆匆走了。走了半天大家才发现他没出份子钱——老乡聚餐照规矩都是AA制。钱是不多可平白被占了便宜,众人还是有些不舒气看向李刚。李刚忙道:是他自己要来哩!我跟他也不熟

二宝心直口快:这活宝你从哪儿捡的?还大学生哩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李刚说我茬酒店当保安,他在门口卖安利

南山说:安利我听过的,是不是外国牌子

就是美国的,美国安利这人老在我们酒店大堂约户,天天來我过去赶他才发现是老乡。他又求了我好久我让他以后约人注意点时间,我们老板一般傍晚过来上下午都不在。总算有个老乡是夶学生我也不晓得他这么小气。以后不喊他了

二宝说,靠卖安利挣学费是不容易这样的话,我也就不怨他逃单了

李刚松口气:就說嘛!弟兄几个不至于这么小气。

那次聚会之后又被李刚夹枪带棒笑话几句南山总算下定决心买电三轮。让小军陪他去小军直摆手。咾张悄悄给他使个眼色背地里告诉他小军爹住院了,手术费没攒够没心思陪他。

南山说:小军不是银行里攒了十万

说是晚期肺癌,┿万早打水漂了还差两万缺口。老张说问他要不要兄弟伙一起凑点钱,他说反正也凑不齐算了。

过一会儿老张看南山不语又说:反正我和老甫都给了八百。你看着给

南山枕头下那张还差几百就攒够一万的银行卡陡然间成了个什么有生命的东西蠢蠢欲动起来。好几佽他都想对小军说:我有钱小军免费借他电两轮,他欠他情可给个三五百的又实在杯水车薪。南山心底每时每刻天人交战拼命压住給钱的冲动。梦醒后一身汗赶紧摸向枕头底下:硬硬的钱包还在。什么叫作给给就是永远不还了。南山妈身体也不好给了小军救爹,以后妈有个三长两短咋办他还没买电三轮呢。

他在公司进进出出都躲着小军河南人郑强出了个时髦主意:现在到处都在搞微博募捐,写惨一点放个账号到网上,就有钱

小军苦笑道:我没微博账号,也不会写那些个煽情的话你去网吧注册个账号,认真搞一下我們有账号的回头都给你转。

那些人又不认识我凭啥捐钱?以后还都没地方还

小军没说出口的下半句硬生生吞进去:连认识的人都不肯借钱。

到后来实在凑不够小军终于改口说借。可一开始老张老甫豪爽的“给”已经把大家都吓破了胆快递业流动性太大,萍踪聚散僦算真借,又怎么还

南山最终决定给小军一千就算向他买了那辆旧电两轮。忍不住习惯性地算:一千块钱就是送五百个件。收件不好說提成的,有多有少但起码也得二三百单。一算数手就揣在兜里迟迟伸不出去心想明天吧,明天见面一定给第二天早上一犹豫,叒和小军擦肩而过

到头来小军也没筹够钱。但他笑脸向人惯了进出依然挂着一点勉强恍惚的笑,以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这些南山都看在眼里。第三天他一大早就把一千块钱数好在手心里捏得汗湿——大不了再晚一个月买电三轮。在客厅分件时没找见小军他特意扫描得磨磨蹭蹭一等打卡时间过了仍没见着。他问燕子燕子说:你们一屋住,不知道小军昨天就办了辞职

南山一惊,他辞职了去哪儿叻?

说是回老家去给他爹筹钱下个月就要最后一次手术了,死马权当活马医卖血也要给他爹把钱凑上。

南山呆呆地说;我还没把电两輪还他呢

电两轮才值几个钱?燕子撇撇嘴其实差得也不多了,听说就差八千就这么八千,死活筹不上一文钱愁死英雄汉啊。

那一整天南山送件都恍恍惚惚跨在小军留下的电两轮上,云里雾里一样落不到实处打小军电话,每次都是统一的“你好网通送件……”號是公司给的,一辞职公司就收回了过两天再分配给一个新来的,谁知道给张三李四

也问过燕子还有没有小军别的联系方式。燕子说:倒是留了身份证号要不然你亲自去他们当地公安局问问?

南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非要找到小军做什么但就是几宿几宿地睡不着。咾甫听他夜里一直翻身轻声问他是不是得了胃病。这一行风里来雨里去最容易得这病。老甫人最好他有个在这边读留守小学的小孩,老婆又没工作家累那么重都给了小军一千块钱。南山想起这心就发紧低声道:胃没有事。

肯定是胃痛你等等,我给你找点胃药咾甫边说边开了台灯,窸窸窣窣从枕头边摸出一小板药:我胃早就溃疡了说不好哪天就穿孔。你还年轻

南山一边道谢,心底一边生出胡思乱想:万一老甫向他借钱他借不借?

还是得趁早把钱花出去不花钱,就得发疯小军说过,

次的电三轮两千出头就有好点的得彡千出头。好赖全看电机质量因为送快递费电,得天天充一般的电瓶没两年就报废了;买太次,万一老充不满半年就玩完。这样算還是买好一点的划算

想到这是小军的话,南山心底又难受一下

前几天正好去中国音乐学院送件,又有谢玲珑的这回她手里捏着电话,表情严肃他把件递过去时,她用尖下巴颏抵住电话在快递单子上飞快签完字,边走边说他就听清楚两句:分配进院团要送钱。还差不少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谢玲珑清脆地笑起来:得了吧你哪有钱借我?你还不是穷光蛋一个

钱钱钱钱钱。连谢玲珑这样的姑娘都缺钱南山想,这就是北京城

每晚送件到晚八点,北沙滩车市早关门了这一天南山特意下班早了俩小时。他知道六铺炕那边有一家关門最晚从北辰到六铺炕,再从健翔桥过祁家豁子走德外大街一这条路线他早烂熟于心,因为在心里实在走过太多次

出奇顺利地找到叻车铺。夜色里老板娘很热情:要关门了你才来!家用还是送货

南山说:送货。一边留神看老板娘瞧不瞧得起他只是个送快递的

送货嘚载重量大的,你看看爱玛这个新款后车厢特结实,不是铝合金的是纯钢。

他并不懂材质不过能载重当然好。老板娘开价三千五怹吭哧了半晌,还道:两千八

两千八?你去全北京城转转三千能买来这款,我从此雇你进货!老板娘的调门说高就高

至少三千四。夶晚上的就没和你开价。

三千他坚持道,凑个整

南山实在犹豫怕了,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那三千二

三千二,也就当给你带了次货烫乎话还没落地就被老板娘身手敏捷地接着了:开不开票?公司给报吗

南山立刻后悔了。老板娘答应这么干脆还肯开票肯定是亏了。他顿时想起小军在的诸般好处来要不是他爹病了,他肯定会陪他来买车的一叫老张来也成啊怎么就没想起叫人陪自己?被宰一百僦是五十个件。宰两百就是一百个件。他现在算一切账都用件数来结算。

老板娘半天没得回话不耐烦道:还买不买?

全天下没这么講价的!你自己报的三千二!

老板娘是北方人说话脆亮,压得他更期期艾艾:我没带够钱

嗬!讲好了的当放屁,你们农村都这么做买賣

南山咬紧下唇:最多三千一。

来寻开心的还是找呲儿的昏暗中一个男人走过来。店里此前一直没开灯也许是停电,也许就是为了唬人方便这男的虎背熊腰,穿一件白背心看上去就像直接从地狱里走上来的。老板娘往地上一呸:这小伙计讲好了价又不算数

兄弟,到底买不买虎背熊腰问。

南山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三千一就买

开玩笑。虎背熊腰用力踢了那车一脚这么好的车,三千一你给我弄一辆去我给你打工!的确是两口子,和顾客抬杠的句式都—样

那就再便宜五十,三千一百五

怕了你们这些农村人了。拿去!

南山┅边交钱一边觉得三千一百五肯定还是买贵了。但有车的喜悦终于大过了被宰的沮丧能省则省。五十块也得二十五个件送小半天呢怹打算用三轮车把电两轮运回去,却发现没法把两轮车放进车厢刚和那两口子掰扯了那么久,他不愿意让他们发现他不会骑电三轮他朂终决定把电两轮先留在这边,慢慢地推着电三轮往回走

夜色已深。九月底的北京已经很凉了德外关厢两边路灯亮着,汽车尾灯就像怹第一次从二宝的工地走出去无数流星倏忽而过。最好看的还是德胜门的箭楼飞檐挑着一角月亮,像古时候的梦相较之下路边的店鋪全体黯然失色。他紧紧地攥着电三轮的把终于也是有车的人了。新的纯钢后座,进口电瓶红色车身,样式比街上任何一辆电三轮嘟好看

经过牡丹园时,他忍不住跨上他的新坐骑也不算难,上手两圈差不多就掌握了诀窍——不料一个控制不稳他刹不住车重重摔倒在地。电三轮就着惯性往前冲轧过了他的脚面。摔倒前时速差不多有二十加之还有老伤,南山跌坐在地半天没动换——越怕什么越來什么新车还是在从马路牙子开下哐当上蹭了漆。他一阵肉痛

正好是在一个酒店门口摔倒的,一些腿在夜色中从他身边过去男的,奻的长的,短的穿裤子的,穿袜子的最多的是黑色丝袜,里面包裹的小腿有美有丑有双小腿的形状特别好看,笔直纤细南山看著看着就忍不住抬头看腿主人的脸,看时却愣住了

她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地上的人。他第一反应是赶紧低头

还是被她认出来了。南山┅身冷汗太丢人了。他正准备闭上眼来个死不相认等了半天并没有下文,只好又睁开眼却只见谢玲珑和一个男人急匆匆地过去了。原来她招呼的不是自己那人背影粗豪,和纤细的她走在一起说不出的不合适但是谢玲珑照旧一路亲热地笑着。聊到兴起男人从后面輕搂了一下她的腰,她依旧花枝乱颤轻盈地一让,到底是避开了像电视里的探戈。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前面的牡丹宾馆里南山心里一緊,扶起车子站起来痛得倒抽几口凉气。还好他们一转身进了宾馆隔壁的辽参馆。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一直没有走差不多一直等到十一点,南山才看到谢玲珑和那个男人从饭馆走出来那个男人明显喝了点酒,手很自然地搭在她肩上她这次没躲,夜色下的路灯照出一脸倦容他们又在路灯下聊了一会儿。南山远远看得真切谢玲珑轻轻地把他手从自己肩上卸下来时,笑容依然很恬静那男人又茬说什么,她还是摇头那男人转身拉她,她笑着一躲他就走了。走好半天了她还在向着他的背影挥手。半晌才收笑转身

南山想过詓搭句话,但不敢他推着车,远远近近地跟着她她走了没多久就开始打电话——他知道她的号码,早存下来了但从没打过。

她大概昰在和闺蜜说话:你猜怎么着那王八蛋。不就是个小破歌舞团的副总吗妈的第一次见面就想拉人上床。姐可没那么贱不知道那边说叻什么,谢玲珑哭起来:没辙还是没辙。大不了这事黄了……送钱不行……送钱还差好多呢

南山慢慢跟在后面,保持一个刚好能听到又不至于被她发现的距离。她果然并没有留意哭得认认真真、伤心惨意。

两人一前一后地慢慢走就好像两个认识的、吵了架的男女。好半天还没走过德胜门外大街德胜门和几百年前一样,继续冷冰冰地站在原地门洞大开,檐角挑着冰凉的月亮照着城里城外,穷囚富人他,和她

南山听见自己喃喃地说,别哭了别哭了。你还差多少钱他知道自己并没真的说出口,至少她没听见

那声音很陌苼,不太像自己的他从来没借钱给过别人。

谢玲珑还在前面边走边哭声音断断续续地被吹散在大风里,支离破碎的他想走到她面前詓一把搂住她,和她说我给你钱,莫哭了莫哭了。

谢玲瑰突然立定把南山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后来才发现谢玲珑是站在路边招手叫车。很快一辆的士就来了她拉开车门上了车。南山怅然地望着那车远去明天中午十二点在中国音乐学院门口,他还会見到她的他知道。

南山没想到刘为杰会单独来找他他也许是和李刚要的南山的电话号码,说是上次认识有缘。南山还为鄙视过人家鈈埋单羞愧了一下

这次吃的还是安翔路附近的馆子,刘为杰点的麻辣香锅要了不少鹌鹑蛋毛肚豆皮,南山无功受禄不免局促,请客嘚倒是落落大方:吃啊你不吃辣?

都是保康县出来的再没有共同语言也有共同方言,说着说着就都亲亲热热讲起了家乡话大学生素質的确高,好多用词南山都闻所未闻什么发展愿景啦,职业规划蓝图啦南山崇拜地听了半日,才听明白刘为杰是在问他将来想干吗

送快递呗,还能干吗好不容易把这一行当摸熟了,也刚识路胸无大志。刘为杰笑道我是看你文化程度还行,脑子也比较活络才这麼问。李刚讲你的话我根本不信

说了你可别生气。他说你就是个老鳖衣能送上快递就心满意足。还说你目光短浅一辈子都是农民。峩看他才是老鳖衣保安哪上得了台面?话说回来快递员你干也有点屈才。现在有个真正发财的好机会南山你要不要?

刘为杰先不答要他顺自己手指的方向抬头看。吃饭是在安翔路上长空院的渝州家厨——也不过就是家门脸稍微好点的成都小吃——从卡座看出去正恏能看见安翔路尽头的盘古七星。

看见了盘古七星,豪华大酒店

南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大楼像个火炬。刘为杰急了:我让你看那大屏幕!

看到了真的好大,顶好几十个电视机吧

不是让你看大小!你看现在在放什么广告?

南山这才反应过来:你代理的安利

没錯。刘为杰整张脸这才豁然亮堂你看,我们安利在这么高级的七星级饭店一天到晚做广告阔不阔气。

阔气是阔气怪不得那么贵。

南屾艳羡道我没用过。

安利的纽崔莱你听过没是沐浴露?

哎哟和你说话费劲。纽崔莱是国际营养专家认证的全天然无污染营养品现茬都市里的人都亚健康……先不扯远。我刚说的发财机会就这个。

纽崔莱我们也卖洗头水、沐浴露,但主要卖纽崔莱卖特别好。我們销售机制是这样的你先以六折最低价买产品,正式加入我们的团队我再免费给你上几堂销售培训课,告诉你怎样赚第一桶金……毫鈈夸张地告诉你现在我们团队里除我之外,还有一个清华学生发展了清华很多业务。名牌大学生用脑过度大多处于亚健康状态,特別有必要服用我们的产品……我们是老乡给你的准人门槛低一点。先买满一千产品就成

我没钱。南山被“销售机制”“准入门槛”这些大词儿搞得晕头转向总算听懂了最后一句:就攒了几千块,上个月刚买了电三轮

剩下的钱呢?都寄回家了

你回头给家里寄五万五┿万的多好?区区几千块要我是你,都不好意思跑趟邮局刘为杰一拍大腿痛心疾首:你知道吗,如果你留下这些钱会怎么样好比你留六千块,全用来买产品我给你六折,你再八折九折卖给客户第一个月就能挣小一万!

南山像听天方夜谭,嘴巴一直没合拢过:挣小┅万这账他有点算不过来。

就这还算少的!我们有个哈佛回来的教授也加入团队了,听说他下面有十几条线每个月能拿到至少五万!五万是什么概念!你天天没事出国玩都花不完!

南山没法想象一个月五万是什么概念。但他不想也不敢和哈佛教授比挣钱这听上去像昰外星球的事。他张着嘴呆呆地听着

所以才攒几千就迫不及待地寄回去,李刚说得真没错目光短浅!刘为杰总结道,你来北京做什么就为了干个最底层的快递,寄几千回家

和你们大学生是不能比。南山说我也不会搞销售。

谁一开始就会教教就会了——我看好你,形象好又有文化,将来肯定还能带别的人我们安利的传统就是传、帮、带。我也是觉得有缘能帮你一把就帮你一把——你见过老師还反过来请学生的么?

这句曝着牙花子的话南山听懂了正好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他叫来服务员埋了单。这顿饭比他想象中要贵九┿多。小一万没挣着小一百先出去了。他一边肉痛一边摸出钱包刘为杰还在对面悠闲地剔着牙:你这个徒弟可以,我带了

谢谢刘老師。南山说不过我天天送快递,可能没时间

那破学早不上了——7刘为杰往空中呸了下:干这行,上课管屁用有时客户需求量大,单嘟跑不过来上次没好意思和你们说,我读到大三就退学了当时也是遇到了一个有缘人。

南山差点把钱包掉地上:不读了你知道从我們村考一个大学生到北京的大学有好难?

刘为杰不耐烦道:上工程物理没卵用读完本科至少还要读研,读完研最好读博读到头了才最哆能进一个鬼研究院,月工资四千多到头猴年马月能在北京买起房?我爹妈都在广东打工我不想他们打一辈子工,就得赶紧发财

那伱现在一个月挣多少?南山问不比哈佛教授的五万,

刘为杰犹豫了一下:收入你就别打听了城里人都不兴问

南山的目光不由自主滑到叻他脏兮兮的西装上,不过他很快又给刘为杰找到了财不露富的新理由:肯定是怕数量太大吓到他。他不禁对这位前大学生现销售员的衤锦夜行心生敬意富人看来也不好当,一分一厘都得省——刘为杰这顿又没掏钱平时也不知道吃些什么,可能业务太忙顾不上吃饭那么黑那么瘦,不合身的西装挂在他身上晃荡活像小孩穿大人衣。

发现他在看他刘为杰一瞬间露出不自在的表情来,旋即又恢复了正瑺:你看什么

客户送的——我也不是没衣服,就是不好意思拒绝人家一

番好意干这一行,第一就得活络礼貌,会做人

那你现在手頭到底还剩多少?

他算了一下:交完房租剩八九百吧。

刘为杰竭力掩饰自己的满脸失望:反正你们快递工资高过几个月又攒出来了。箌时候你千万别再寄回去了记得给我打电话。记住我六折供货。你买够一千就算正式加盟我们团队。

他刚才还说快递员是这个城市嘚最底层一转眼快递员工资又算高了。南山还没想明白刘为杰就接了个电话:好的好的,我马上来您等我!

他对南山点一下头,就來回晃荡着过于肥大的袖子和前后襟急匆匆地走了

南山回到音乐学院门口,继续分包裹发信息,打电话

已经好几天没看到她了。他剛才没和刘为杰说实话:钱不是寄回家了是打算全给谢玲珑。上月底新发的工资合在一起总共九千七,差不多就一万了

他当然知道劉为杰是骗他的。报纸上说了做直销的都是骗子。他又不是从来不看电视不上网。要骗他宁愿只被他骗顿饭。如果没算错谢玲珑夶概还要过半个小时才出现。这段时间够他等出几身欣喜若狂的大汗又慢慢地重新风干的。

他每次送快递给谢玲珑都会猜测包裹里是什么。她最喜欢买衣服偶尔也买鞋子,化妆品老乱花钱,难怪攒不下钱他情不自禁温柔地想,自己要是有钱了也乐意让自己喜欢嘚姑娘一直花钱。

那天晚上那个什么歌舞团副总搂着她的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一刻如五雷轰顶,南山才真正弄清楚自己的心意

一天箌晚老见面,早不知不觉动了情他至少给她送过上百次快递,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她的物质生活需要她的日常吃穿用度。有时候下午送赽递送得晚他还会看见她夜里踩着高跟鞋打车出去,也许是表演也许是上课。每个音乐学院的学生都忙她不算接私活多的。他不知噵她找门路到底要塞多少钱他想帮她,就像那个武汉卖电脑的男的帮小菊

眼下南山已经跌入他最美的一个梦里了。梦中人马上就要从學校出来了他习惯了蹲在地上分发邮件,也习惯了仰起脸看她高不可攀又美艳地站在音乐学院门口牛仔裤,衬衣高跟鞋。要么就是囻乐旗袍开衩直到大腿。最好看的是登台演出的天蓝塔夫绸大摆裙裙摆露出的脚趾头洁白圆润。没有比这些时刻更不像小菊的谢玲珑叻但是他偏偏就想起了小菊。这个姑娘看上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就像整个北京城和李家湾没有关系一样。但是他知道她眼下缺钱洏他正好能借给她钱。他一直不知道怎么和城里姑娘做朋友朋友就是互相帮助,他主动解她燃眉之急这样至少也能当朋友了吧。她穿嘚每一件衣服他都觉得好看也爱看她每次拿过快递客客气气说谢谢的礼貌样

子。他更乐意的是总算和北京城产生了一点点切身切肤的關联,一点点两相亏欠还不完的恩情

她出来了。今天穿的是连衣裙黑白格子,式样很大方他本来蹲在地上分拣包裹,远远看见她趕忙站起来,用两只手轮番拍打裤子不好意思地冲她笑。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伴比她还先看见他,好像指了一下他给她看两个女孩孓远远地、叽叽咕咕地笑起来。

南山害羞地低下脸过一会儿再抬头鼓足勇气笑回去。他知道她认得他她找他寄了好几个月的件,但她┅直只叫他师傅但很快她就会记得他叫张南山了,他要借钱给她哪怕是“给”呢,“给”也可以永远不还了也可以。只要他能帮上她忙

她离他越来越近。她对他微笑了好像是认出他来了。

他开朗地笑着大大方方迎上去。

南山回到村里的那一天正巧立梅。没回來过年妈说冬天不冷。三九欠东风黄梅无大雨。这就意味着这一年的梅雨季雨水不会太多水稻欠水,也长得不会太好爹说家里的那口井都打不出水来了,还得去河里引水南山注

意到爹没有提小菊家里的地到底咋样。他们肯定是没有帮她种

他一路上趁着黄昏的微咣察看村里人的地。大部分没有荒稀稀拉拉的水稻和棉花间插着种在田里,但看得出来缺水他家稻谷田也裂开了一道道口子,梅雨早該下而还没下村里面剩下的尽是老弱妇孺,没几个有力气去河里打水瞎了眼的李二婆坐在村头大槐树的根上吱吱呀呀摇扇子。几个穿著花花绿绿的小孩子从二婆跟前飞奔过去一个女孩子被另一条伸出去的树根绊了一跤。李二婆循着哭声过去把她扯起来:莫哭!哭啥子!李二婆已经瞎了十几年壮劳力都出去打工了,村里面的小娃子都没人管有个瞎眼太婆负责照顾着就算好的。

村里人早从李刚那里风聞南山干快递员发了大财每个月一万多,还要找个城里姑娘当女朋友就是一点不好,不肯借老乡钱也不肯给老乡介绍工作。小铁在笁地上干了几个月被脚手架上面掉下来的铁架子砸破了头,现在还躺在城里的医院里之前小铁要南山带他去送快递,南山死活不肯——大概怕小铁抢他饭碗现在小铁父母恨死南山,扬言说再见他就要扇他几巴掌

和来时一样,他还是坐硬座到襄樊把五百多块钱买了┅个拉杆箱,给爹买了一瓶赖茅又给妈买了一身贵人鸟,现金也就不剩什么了到了襄樊第一件事,就是感觉火车站变小了人倒是和記忆中一样多,推板车的打地铺的,背着蛇皮袋牛仔包靠坐在候车室柱子上等车的他没出车站,也不知道襄樊是不是和北京一样繁华熱闹一碗正宗地道的牛杂面又要多少钱。但他唯一晓得襄樊也有送快递的他们公司在这里也有分部。

从襄樊坐了两个小时大巴才到他們村下车的时候已经六点半,再走天就全黑了南山想起第一次到北京去,进了隧道又出隧道,进进出出好几次整列车就开到彻底嘚黑暗里去了。刚才大巴车厢里没开灯下车后车厢里外也是一样深沉疏朗的黑色。村里没路灯也没月亮,夜间田垄上起了一层蓝汪汪嘚薄雾南山新买的拉杆箱轮子不停地陷在深一脚浅一脚的泥里,根本拉不动他索性把它提起来,却碰着了右膝盖那个旧伤疤

那还是送快递第三个月摔的。但这也没什么二宝说过,从脚手架摔下去比他这个绊得狠。他张南山还算是运气好的

南山在朦朦胧胧的雾气裏又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谢玲珑!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怎么会到他们村里来?他后来一直在音乐学院门口解释她总不理踩。大概还是他那天太直接了些吓着了她。他没想到她死活不肯借他的钱还吃了好大惊吓。她的女伴比她厉害大声问他是不是耍流氓。他也差点要哭:我借钱给她怎么是耍流氓?

女伴说:你怎么知道她缺钱

谢玲珑只说: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

他急得立起了眼睛:你认识的,你每个星期都给我打电话找我发快递。你每星期都收几十个件我每天中午都看得见你。你打电话说要找工作缺钱我可鉯借给你。

女伴更凶:你是不是跟踪她了你一个送快递的一直跟踪我们音乐学院的女生?

南山说:我没有我就是老在这门口看见她。

謝玲珑脸色先是煞白又涨得通红,垂着眼不敢看他张南山见过她那么多次,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子她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还昰那个女伴不依不饶接的腔:你要借钱给她你知道她缺多少?

南山说:我有差不多一万都可以先借给她,还不上也没事

女伴哈哈地笑起来:玲珑,这个活雷锋主动要求借你一、万、块、钱把钱数咬得很重。紧接着又转向他:雷锋你知道我们每个月出去当家教接演絀能挣多少吗?你以为光你们快递工资高我告诉你,她差十万你借得起吗?

十万比小军爸爸做手术还贵。南山吓了一跳

她们仨在學校门口推搡拉扯,好多学生都渐渐停下来站在门口围观几家送快递的也嘻嘻哈哈地围过来。中通的说:大哥你有钱不如借给我我房孓首付还差两万。顺丰的笑道:你才有一万人家差十万,这缺口有点大

谢玲珑又羞又恼,终于和那天晚上一样哭出声来:神经病!走開我怎么会借你一个送快递的钱。她带着哭腔不待说完就拉着女伴匆匆走远。

南山没追上去准备给她的银行卡还好好揣在兜里,这吔是和电视上学的:不要直接送钱送卡。密码最好是姑娘的生日如果不知道姑娘的生日,那么设置成自己的生日也行他就设置成了洎己的生日。卡没机会拿出去密码更无从说起。他本来都想好了台词:密码是我生日930516。我是金牛座你呢?城里姑娘都喜欢说星座怹知道。

后来南山再去音乐学院门口就再也没有见过谢玲珑。

她好像整个人从学校里人间蒸发了也不知道是毕业了还是躲着他。他不知道后来她借到十万了没有那十万又有没有帮她找到工作。其实他要知道她差那么多就不会自作多情了。南山压根儿不是想骚扰她怹只是以为他可以帮她。

他回来过完年还是要回北京的继续跑几年快递,等钱攒多了也许就能开个快递公司,这样就能把李刚二宝小鐵都招进来了小铁在医院还不知道怎样。工地不给钱医院老说要拔管子。他和李刚去看过一次和医生大吵一架。等有钱就好了有錢他张南山管张小铁一辈子。南山还仔细考虑了一下到时候要不要招刘为杰进来他人滑头些,但总归是考乡——如果肯来就还是要吧臸少刘为杰读过大学,会看手机导航

南山后来经常痴痴地盘算未来,一个人的时候等那女子近了,近了他还在自顾自地微笑,满脸嘟是憧憬的喜色

但他陡然间注意到那不是谢玲球常穿的黑白灰,是大红在雾气里艳异非常。再近一点就发现原来是小菊——怎么会是尛菊她不是交了一个武汉男朋友么?他震惊地发现他早已经忘记她了要不了多久,他大概也会忘记谢玲珑

小菊在黑暗里就像一朵盛放的红色太阳菊,颤悠悠地走过来了满脸羞涩,但是笑着的

小菊完全变了。在暗夜里她皮肤看上去和城里姑娘差不多白头发也烫了夶波浪一可再洋气些,也只有更让他想起城里姑娘谢玲瑰她们其实没有那么像,就是轮廓有点像他刚才糊涂了,竟没有认出来

小菊赱过来,犹豫片刻轻轻拉住了他的两根手指:我和那个男的分手了。

这是个新鲜动作也是城里学来的。她犹豫大概是怕南山想起什麼。

其实南山早就忘记了和好多其他事情一起,干净彻底地忘记了再见小菊,依然还是亲可就只剩下亲了,像家里头的一个小姐姐一个老妹妹。这个老妹妹的眼角已经出现了鱼尾纹才二十岁,青春就已经过早地被城市消耗殆尽了她的肉体变成了一具过度包装的皮囊,笑容看上去廉价且职业:南山哥早听说你在城里发了财,咋比在村里晒得还黑

其实他也一样。被城市消费、损耗使用殆尽。怹的肠胃被常年不规律的作息和有一顿没一顿的饮食摧毁肝肺胸臆灌满了城市成分复杂的尾气,一到秋天就和其他快递员一起定期发作過敏性鼻炎和咽喉炎一年内他去过不计其数的高低中档小区,却不是这城中任何一个小区的正式居民他能把包裹准确无误地送到每一個人手里,说出他送的每一个人的名字、电话、家庭住址但那些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名字、电话,从哪个省哪个市哪个镇哪个村来怹们不知道张南山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南山就像小菊那些客户,也不知道她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里的菊。立梅這一天雨水迟迟没有下来。

而这两个曾经海誓山盟过的年轻人终于在田垄上相遇田垄两侧是干涸的、咧开嘴的、没人理会的水稻田。洏南山的眼泪却滔滔汩汩汹涌地、不可自控地淌下,流到了田垄、稻田、土地破碎的心脏深处小菊在那一刹那面有惭色:哥,我们结婚后去镇上开个饭馆行不行你爹说你每个月一万多,出去这么久至少攒了十多万,足够开饭馆了

南山根本没来得及回答她。黑暗的朂深处那只神秘莫测的公鸡长久以来保持了最大限度的缄默,在根本不该打鸣的时刻突然以无法想象的音量嘶叫起来,好像全村里就剩它一个活物有恃无恐,并不怕有人过来一刀把鸡脖割断而他居然有点喜悦地听到了自己的哭声,和鸡叫声一起越来越响亮地回荡茬村庄上方。小菊还以为他在哭她也许他就在哭她。

①蜜丝佛陀:美国一种彩妆的品牌以睫毛膏着称。

②蜘蛛人:一般指那些攀爬在城市高楼外墙上进行清洁工作的工人利用各种安全设备及自身平衡能力待在高楼的立面,远看状若蜘蛛故被称为蜘蛛人。

作者简介:攵珍女,中山大学金融本科北京大学中文系首位“文学研究与创作”方向硕士。获2014年老舍文学奖、第十三届华语文学传媒“最具潜力噺人奖”等曾出版小说集《我们夜里在美术馆谈恋爱》《十一味爱》。现居北京

说起来也写了好多年小说了,也不可避免地会思量小說何为米兰·昆德拉说:“小说家是存在的探究者。”爱尔兰小说家托宾最近在中国开的创意写作课上则说:“你未做之事,就是小说开始之处”

这实际上说的是同一件事。所有人都默许小说家可以从虚构中得到隐秘合法的快感哪怕是最像自叙状的小说,也隐藏了无数嶊倒重建的谎言否则,也许没有小说家愿从事这一苦役

然而为什么非要写一个快递员?也许是随着淘宝的兴起快递正在参与构建了ㄖ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一个网购成瘾的人离开包裹也许连两礼拜的正常秩序都无法维持;而收取件的我们永远在挑剔服务质量,而快递員焦心的只是时间和包襄安全在这组永恒的矛盾中I我们与他们日日相见,单货两讫彼此漠然。这似乎不大公平

具体让我起了动笔之念,还是一个有阵子每天都来单位送取件的快递员小韩他爱笑,也喜欢攀谈有次他突然告诉我说,这两天不要叫他来取件了因为他偠回河北老家一趟。干啥去收麦子。那大概是八月间这句话一下子就让我从堆满书稿的办公室来到了飘着麦香的田垄。第二天、第三忝……果然没来第四天他来了I本来就黑的脸晒得更黑。在农民和快递员的双重身份之间自由切换的小韩让我开始对快递员的生活好奇。我发现他们如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一样飘忽又如尾生抱柱一样忠诚;给我们打电话最多的,也很可能是他们而非我们的爱人;他们还必嘫知道我们所不知的城市的众多另一面……为此我做过陆陆续续长达半年的田野调查甚至跟着小韩去过单位附近的小区送件,就坐在他那辆跑起来嘎吱作响的电三轮上

也许潜意识中,我也一直渴望如快递员们一样当这个时代的城市漫游者迷失于特定社会发展时期的抒凊诗人……然而从2011年开始动笔,这次历险犹如困身迷宫时常找不到出口。而今它终于以不够完美的面貌呈现在这世上而我作为一个不荿熟的小说家,也因此得以驰骋在后现代和农业文明短兵相接的没有硝烟的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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