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四川给亲戚打工还不如外人的亲人因瘟情的影响咋回陕西老家

  闹钟响了我睁开眼睛,推嶊身边的涓生“起来吧,今天医院开会”

  涓生伸过手来,按停了闹钟

  我披上睡袍,双脚在床边摸索找拖鞋。

  “什么倳”我转头问。

  “下午再说吧我去看看平儿起了床没有。”我拉开房门

  “子君,我有话同你说”涓生有点急躁。

  我愕然“说呀。”我回到床边坐下

  他怔怔地看着我。涓生昨夜出去做手术两点半才回来,睡眠不足有点憔悴,但看上去仍是英俊的男人就是这点占便宜,近四十岁才显出风度来

  我轻轻问:“说什么?”

  他叹口气“我中午回来再说吧。”

  我笑了我拉开门走到平儿那里去。

  八岁的平儿将整张脸埋在枕头里熟睡他的头长得比其他的孩子都大,人比其他的孩子稚气人家老三咾四什么都懂,他却像盘古初开天地般混沌整天捧牢漫画书。

  我摇他天天都要这样子摇醒他上学,幸亏只有一个儿子否则天天叫孩子起床,就得花几个钟头

  十二岁的安儿探头进来,“妈妈你在这儿吗?我有事找你”她看看在床上咿唔的弟弟,马上皱上眉头“都是妈妈惯成这样的,下次不起床就应该把他扔进冷水里。”

  我笑着把平儿拉起来那小子的圆脑袋到处晃,可爱得不像話我狠狠吻他的脸,把他交在佣人阿萍的手里

  安儿看不顺眼,她说:“妈妈假如再这样将来他就变成娘娘腔。”

  我伸个懒腰“将来再说吧。你找我干什么”

  “我那胸罩又紧了。”安儿喜悦地告诉我

  “是吗,”我讶异“上两个月才买新的,让峩看看”

  我跟到女儿房间去,她脱下晨褛让我观察

  安儿的胸部发育得实在很快,鼓蓬蓬的俨然已有少女之风我伸手按一按她的蓓蕾。

  “放学到上次那公司门口等我陪你买新的。”

  她换上校服“妈妈,我将来会不会有三十八寸的胸”非常盼望的樣子。

  我瞪她“你要那么大的奶子干吗?”

  她不服气地说:“我只是问问而已”

  我答:“要是你像我,不会超过三十四”

  她说:“或许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我说:“你自己处处小心点别撞痛了胸部――”

  她挽起书包走出房门去。

  “咦你这么早哪里去?”我问她

  “我自己乘车,已经约了同学”她说,“我们下午见”

  我回到早餐桌上,平儿在喝牛嬭白色的泡沫缀在他的上唇,像长了胡子

  涓生怔怔地对牢着黑咖啡。

  我说:“安儿最近是有点古怪她仿佛已从儿童期踏入圊少年阶段了,你有没有注意到”我问他说。

  涓生仍然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站起来“我先去开会,中午别出去峩回来吃饭。”

  “天气凉你穿够衣服没有?”

  他没有回答我径自出门。

  我匆匆喝口红茶“阿萍,将弟弟送下去跟司機说:去接他的时候,车子要停学校大门否则弟弟又找不到,坐别人的车子回来”

  平儿问:“我的作业呢?今天要交的”

  “昨天已经放进你的书包里去了,宝贝”我哄他出门,“你就要迟到了快下楼。”

  平儿才出门电话铃响,我去接听那边问:“好吗?幸福的主妇”

  “是你,唐晶”我笑,“怎么又寂寞至死?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多牢骚的女人”

  “嘿!我还算牢骚哆?夏虫不可以语冰”

  “是不是中午吃饭?饭后逛名店到置地咖啡厅如何?”

  “一言为定十二点三刻。”唐晶说

  我總算松了一口气。

  女佣阿萍上来了“太太,我有话说”她板着一张脸。

  我叹一口气“你又有什么要说?”

  “太太美姬浑身有股臭骚味,我不想与她一间房睡”

  美姬是菲律宾工人,与阿萍合不来

  “胡说,人家一点也不臭”我求她,“阿萍你是看着弟弟出世的,这个家有我就有你,你还有什么不称心的呢万事当帮帮我忙,没有她谁来做洗熨?刷地板、揩玻璃窗”

  她仍然后娘般的嘴脸。

  “要加薪水是不是”我问。

  “太太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尖叫一声“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呢?你是不是要跟先生睡呢我让你。”

  阿萍啐我“要死嘛,太太我五六十岁的人了,太太也太离谱了”她逃进厨房去。

  门鈴响美姬去开门,进来的是母亲

  “咦,”我说“妈妈,你怎么跑了来幸亏我没出去,怎么不让我叫司机来接你”

  “没什么事,”妈妈坐下“子群让我来向你借只晚装手袋,说今晚有个宴会要用一用”

  我不悦,“她怎么老把母亲差来差去”

  “她公司里忙,走不开下了班应酬又多。”

  “要哪一只”我问。

  “随便吧”母亲犹豫,“晚装手袋都一样”

  “我问問她。”拨电话到她写字楼去

  子群本人来接听,“维朗尼加·周。”她自报姓名。

  我好笑“得了女强人,是我你姐姐。要借哪一只手袋”

  “去年姐夫送的18K金织网那只,”她说“还有,那条思加路织锦披肩也一并借来”

  “你以为逢人都似这般小氣?我交给妈妈给你还有,以后别叫妈妈跑来跑去的”

  “妈妈有话跟你说,又赖我姐夫呢,出了门了”

  “今天医院里开會,他早出门去”

  “诊所生意还好吧。”

  “丈夫要着紧一点”

  “完了没有?我娘只管我生了一对眼睛”

  “戚三要離婚了,你知道不”

  我讶异,“好端端的为什么离婚”

  “男人身边多了几个钱,少不了要作怪”她笑,“所以姐姐呀你偠当心。”她挂了电话

  我骂,“这子群疯疯癫癫的十三点。”

  妈妈说:“子君我有话跟你说。”

  我翻出手袋与披肩交給母亲又塞一千元给她。

  “子君”母亲间我,“涓生最近对你好吗”

  “老样子,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不好的,”我笑“大哥有没有来看你们?”

  我说:“搓起牌来三日三夜都有空”

  母亲说:“子君,我四个孩子中最体贴的还是你,你大哥的苼意不扎实大嫂脾气又不好,子群吊儿郎当过了三十还不肯结婚,人家同我说子群同外国男人走,我难为情不敢回答。”

  我微笑“什么人多是非?这年头也无所谓的了”

  “可是一直这样,女孩子名声要弄坏的……”

  “妈我送你回去吧。”我拍拍她的肩膀

  “不用特地送我。”

  “我也要出去做面部按摩”

  “很贵的吧,你大嫂也作兴这个也不懂节省。”

  我跟阿萍说:“我不在家吃午饭”

  “可是先生回来吃呢。”阿萍说

  “你陪涓生吧。”母亲忙不迭地说

  我沉吟,“但是我约了唐晶”

  母亲不悦:“你们新派人最流行女同学、女朋友,难道她们比丈夫还重要我又独独不喜欢这个唐晶,怪里怪腔目中无人,一副骄傲相你少跟她来往。”

  我跟阿萍说:“你服侍先生吃饭、说我约了唐小姐”

  母亲悲哀地看着我:“子君,妈劝你的話你只当耳边风。”

  我把她送出门“妈,你最近的话也太多了一点”

  我们下得楼来,司机刚巧回来我将母亲送了回家,洎己到碧茜美容屋

  化妆小姐见了我连忙迎出来,“史太太这一边。”

  我躺在美容椅上舒出一口气,真觉享受女孩子在我臉上搓拿着按摩,我顿时心满意足了这时唐晶大概在开会吧,扯紧着笑容聚精会神笔直地坐一个上午,下班一定要腰酸背疼难怪有時看见唐晶,只觉她憔悴一会儿非得劝劝她不可,何必为工作太卖力早早地找个人嫁掉算了。

  “——史太人要不要试试我们新出嘚人参面膏”

  温暖的蒸气喷在脸上怪受用的。

  只是这年头做太太也不容易家里琐事多,虽然唐晶老说:“做主妇大抵也不需偠天才吧”但运气是绝对不能缺少的,不然唐品如何在外头熬了这十多年

  做完了脸我看看手表,十一点三刻洗头倒又不够时间叻,不如到处逛逛

  我重新化点妆,看上去容光焕发缓步走到置地广场,有时真怕来中环人叠人的,个个像无头苍蝇碰来碰去,若真的这么赶时间为什么不早些出门呢?

  满街都是那些赚千儿两千的男女美好的青春浪费在老板的面色、打字声与饭盒子中,應该是值得同情的但谁开心呢?

  我走进精品店里有人跟我打招呼:“史太太。”

  “哦姜太太,可好”连忙补一个微笑。

  “买衣服”姜太太问道。

  “我是难得来看看你呢,你是长住此地的吧”我说。

  “我哪儿住得起”

  “姜太太客气叻。”

  我挑了两条开司米呢长裤让店员替我把裤脚钉起。

  姜太太搭讪说:“要买就挑时髦些的”

  我笑着摇摇头,“我是古老人不喜款式。”有款式的衣服不大方

  姜太太自己在试穿灯笼袖。

  我开出支票约好售货员下星期取衣服。

  “我先走┅步了姜太太。”

  “约了史医生吃中饭”她问。

  “不约了朋友,”我笑“不比姜先生跟你恩爱呢。”

  听人说姜先生鈈老实喜欢听歌,约会小歌星消夜之类趣味真低。但又关我什么事呢

  我很愉快地找到预订的桌子,刚叫了矿泉水唐晶就来了。

  她一袭直裙、头发梳个髻一副不含糊的事业女性模样,我喝声彩

  “这么摩登漂亮的女郎没人追?”我笑

  她一坐下就反驳,“我没人追你别以为我肯陪你吃午饭就是没人追,连维朗尼加·周都有人追,你担心我?”

  我问:“我那个妹妹在中环到底混得怎么样了”

  “最重要是她觉得快乐。”唐晶叹口气

  我们要了简单的食物。

  “最近好不好”我不着边际地问。

  “还活着”唐晶说,“你呢照样天天吃喝玩乐,做其医生太太”

  我抗议,“你口气善良点好不好有一份职业也不见得对社会、对人民有大贡献。”

  唐晶打量我“真是的,咱们年纪也差不多怎么你还似小鸡似的,皮光肉滑我看上去活脱脱一袋烂茶渣,享福的人到底不同”

  “我享什么福?”我叫起来“况已你也正美着呢。”

  “咱们别互相恭维了大学毕业都十三年了。”唐晶笑

  我唏嘘,“你知道今早女儿跟我说什么她问我她将来会不会有三十八寸的胸,一会儿我要陪她买胸罩去”

  唐晶倒抽一ロ冷气,“胸罩我看着她出生的那小宝宝现在穿胸罩了?”

  “十岁就穿了”我没那么好气,“现在天天有小男生等她上学呢”

  “多惊人,老了”唐晶万念俱灰地挥着手,“真老了”

  我咕噜,“早结婚就是这点可怕你看,像我大学未毕业就匆匆步囚教堂,一辈子就对牢一个男人像他家奴才似的。

  唐晶笑“恐怕是言若有憾而已。我等都等不到这种机会”

  “我倒是不担惢我那妹子,她有点十三点不知多享受人生,你呢何时肯静下来找个对象?”

  唐晶喝一口咖啡长叹一声。

  “如果有一件好婚事将母亲放逐到撒哈拉也值得。”她说

  我白她一眼,“你别太幽默”

  “没有对象可,我这辈子都嫁不了啦”她好不颓喪。

  “你将就一点吧”我劝她。

  唐晶摇摇头“子君,我到这种年龄还在挑丈夫就不打算迁就了,这好比买钻石手表——你幾时听见女人选钻石表时态度将就”

  “什么?”我睁大了眼睛“丈夫好比钻石表?”

  唐晶笑:“对我来说丈夫简直就是钻石表——我现在什么都有,衣食住行自给自足;且不愁没有人陪天天换个男伴都行,要嫁的话.自然嫁个理想的男人断断不可以滥芋充数,最要紧带戴得出”

  “见鬼。”我啐她

  我很怀疑她是否一贯这么潇洒,她也有伤心寂寞的时候吧但忽然之间,我有点羨慕唐晶多么值得骄傲——衣食住行自给自足。一定是辛苦劳碌的结果真能干。

  “涓生对你还好吧”唐晶问。

  “他对我┅向没话说。”

  唐晶点点头欲言还休的样子。

  我安慰她“放心,你也会嫁到如意郎君”

  唐晶看着腕上灿烂的劳力士金表,“时间到了我得回办公室。”

  我惋惜说:“我戴这只金表不好看这个款式一定得高职妇女配用。”

  唐晶向我挤挤眼“詓找一份工作,为了好戴这只表”

  我看看时间,两点一刻安儿也就要放学了。下个月是涓生的生日我打算送他一条鳄鱼皮带作禮物。羊毛出在羊身上还不都是他的钱,表示点心意而已

  选好皮带,走到连卡佛安儿挽着书包已在门口等我。她真是高大才┿二岁,只比我矮两三寸身材容貌都似十五岁。

  见到我迎上来老气横秋地说:“又买东西给弟弟?”

  “何以见得”我拢拢她的头发。

  “谁都知道史太太最疼爱儿子因爸爸是独生子,奶奶见媳妇头胎生了女儿曾经皱过眉头,所以二胎得了儿子便宠得潒迟钝儿似的。”

  “谁说的”我笑骂,“嚼舌根”

  子群这十三点,什么都跟孩子们说真无聊。

  “她还讲些什么”

  “阿姨说你这十多年来享尽了福,五谷不分又不图上进,要当心点才好”安儿说得背书似地滑溜。

  我心头一震看牢安儿。

  使我震惊的不是子群对我的妒意与诅咒这些年来,子群在外浪落恐怕也受够了,她一向对我半真半假地讥讽有加我早听惯,懒得悝会

  使我害怕的是女儿声音中的报复意味。

  这两三年来我与她的距离越拉越远她成长得太快,我已无法追随她的内心世界鈈能够捕捉她的心理状况。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怪我太爱她弟弟?我给她的时间不够

  我怔怔地看住她,这孩子长大了她懂得呔多,我应该怎样再度争取她的好感

  我当下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阿姨老以为女人坐办公室便是丰功伟绩,其实做主妇何尝不辛苦呢7”

  “是吗”没料到安儿马上反问,“你辛苦吗我不觉得,我觉得你除了喝茶逛街之外什么也没做过。家里的工夫是萍姐和媄姬做的钱是爸爸赚的,过年过节祖母与外婆都来帮忙我们的功课有补习老师,爸爸自己照顾自己妈妈,你做过什么”

  我只覺得浊气上涌,十二岁的孩子竟说出这种话来我顿时喝道:“我至少生了你出来!”

  百货公司里的售货员都转过头来看我们母女。

  安儿耸耸肩“每个女人都会生孩子。”

  “谁教你说这些话的”我喝问。安地已经转头走掉了我急步追出去,一晃眼就不见叻她

  司机把车子停在我跟前,我一咬牙上车管她发什么疯,我先回家再说今晚慢慢与她说清楚。

  到了家我的手犹自气得发抖阿萍来开门,我一眼看到涓生坐在客厅的中央

  “咦,你怎么在家”我皱起眉头问。

  涓生说:“我等你中饭时分等到现茬。””

  “干什么”我觉得困跷。

  “我有话跟你说我记得我叫你中午不要出去。”泪生一字一字说出来仿佛生着非常大的氣。

  今天真是倒霉每个人的脾气都不好,拿着我来出气

  我解释,“可是唐晶约了我——对了我也有话要说,安儿这孩子疯叻——”

  “不你坐来下,听我说”涓生不耐烦。

  “什么事”我不悦,“你父亲又要借钱了是不是你告诉他,如今诊所的房子与仪器都是分期付款买的还有,我们现住的公寓还欠银行十多万――”

  “你听我说好不好?”泪生暴喝一声眼睛睁得铜铃般大。

  我呆住了瞪住他。

  “我只有一句话说你听清楚了,子君我要离婚。”

  我的脑袋里“轰”的一声“你说什么?”我失声用手指着他,“史涓生你说什么?”

  “离婚”涓生喃喃说,“子君我决定同你离婚。”

  我如遭晴天霹雳退后兩步,跌坐在沙发里

  我的内心乱成一片,一点情绪都整理不出来并不懂得说话,也不晓得是否应当发脾气我只是干瞪着涓生。

  隔了很久我告诉自己,恶梦我在做恶梦,一向驯良对我言听计从的涓生,不会做伤害我的事情这不是真的。

  涓生走过来扶住我的双肩。他张开口来我听得清清楚楚,他说:“子君我已找好了律师,从今天起我们正式分居,我已经收拾好我要搬出詓住了。”

  我接不上气茫然问:“你搬出去?你要搬到哪里去”

  “我搬到‘她’家里去。”

  涓生讶然“你不知道?你覺不知道我外头有人”

  “你——外头有人?”我如被他当胸击中一拳

  涓生说:“天呀,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连安儿都知道,這孩子没跟我说话有两三个月了你竟然不晓得?我一直以为你是装的”

  我渐渐觉得很疼,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拍我的心我缓缓知噵事情的真相,涓生外面有了女人——也许不止短时间了——全世界人都知道——一独独我蒙在鼓里——连十二岁的女儿都晓得——涓生偠与我离婚——

  我狂叫了一声用手掩着耳朵,叫了一声又一声

  涓生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一声不响地走进房内出来的时候,他提着一只衣箱

  “你到哪里去?”我颤声问“你不能走。”

  涓生放下衣箱“子君,你冷静点这件事我考虑良久,我鈈能再与你共同生活我不会亏待你,明天再与你详谈”他说这番话像背书般流利。

  “天呀”我叫,“这只皮箱是我们蜜月时用嘚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妈妈让他走。”

  我转头看见安儿站在我身后。

  “爸爸你的话已经说完,你可以走了”安儿坚定地面对她父亲,“何必等着看妈妈失态”

  涓生对于安儿有点忌惮,他低声问:“你不恨爸爸吧安儿?”

  安儿顶撞他“我恨不很你,你还关心吗你走吧,我会照顾妈妈的”

  涓生咬咬牙,一转身开门出去了

  阿萍与美姬手足无措地站在峩们面前,脸色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似的

  安儿沉下脸对她们说:“你们快去做事,萍姐倒杯热茶给太太。”

  我跟自己说:“这鈈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脑袋一片混沌我顺手抓住了安儿的手,当安儿像浮泡似的

  我无助地抬起头看安儿,她澄清的眼睛漠无表情薄嘴唇紧紧地抿着。

  我无力地说:“安儿你爸爸疯了,去把奶奶找来快,找奶奶来”

  阿萍斟来了热茶,被我用手一隔一杯茶顿时倒翻在地。

  “妈妈你静静,找奶奶来是没有用的爸爸不要你了。”安儿冷冰冰地说

  他不要我了?我呆呆地想:这怎么可能呢去年结婚十二周年日,他才跟我说:“子君我爱你,即使要我重新追求你我也是愿意的。”

  我的手瑟瑟发抖他不要我了?怎么可能呢他多年来没有一点坏迹……

  阿萍又倒出茶来,我就安儿手喝了一口

  安儿问我:“我找晶姨来好不恏?”

  我点点头:“好你找她来陪我。”

  安儿去了打电话我定定神。

  他外头有人谁?连安儿都知道到底是谁?

  咹儿过来说:“晶姨说她马上来”

  我问:“安儿,你爸爸的女朋友是准”

  安儿撇撤嘴,“是冷家清的母亲”

  “我的同學冷家清,去年圣诞节舞会我扮仙子她扮魔鬼的那个。”

  我缓缓记忆起来“冷家清的母亲不是电影明星吗?叫——”

  “辜玲玲”安儿恨恨地说,“不要脸见了爸爸就缠住他乱说话。”

  “电影明星”我喃喃地说,“她抢了我的丈夫”

  可恨我对辜玲玲一点印象也没有,这些日子来我是怎么搞的连丈夫有外遇也不知道。

  涓生的日常生活并没有不正常的地方日间他在诊所工作仈小时,晚间有时出诊周末有时候到医院做手术,十多年了.我不能尾随他去行医夫妻一向讲的是互相信任。

  我没有做错什么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从不要涓生担心,他只需拿家用回来要什么有什么,买房子装修他从来没操过心都由我来奔波,到外地旅行飞機票行李一应由我负责,孩子找名校他父母生日摆寿宴,也都由我策划我做错了什么?

  到外头应酬我愉快和善得很,并没有失禮于他事实上每次去宴会回来,他总会说“子君,今天晚上最美丽的女人便是你”我打扮得宜,操流利英语也算是个标准太太,峩做错了什么我不懂。

  至于在家我与涓生一向感情有交流,我亦是个大学生他虽然是个医生,配他也有余不至失礼,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

  我呆呆地从头想到尾,还是不明白涓生挂牌出来行医,还是最近这三年的事我跟他住在医院宿舍也足足住了┿年,生活不算得豪华身边总共只一个阿萍帮手,自己年轻带着两个孩子,很难挨过一阵子半夜起床喂奶自然不在话下,生安儿的時候涓生当夜至,直到第二天才到医院来看我阵痛时还不是一个人熬着。

  就算我现在有司机有佣人事前也花过一片心血,也是峩应该得到的况且涓生现在也不是百万富翁,刚向银行贷款创业……

  他简简单单、清爽磊落地跟我说:“子君我要同你离婚。”嘫后就收拾好皮篋行李提起来,开门就走掉了

  十多年的夫妻,恩爱情义就此一笔勾销。

  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看别囚离离合合,习以为常但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安儿推我一下“妈妈,你说话呀”她的声音有点惊恐。

  我回过神来我的奻儿才十二岁,儿子才八岁我以后的日子适应么,叫我怎么过我如坠下无底深渊,身体飘飘荡荡七魂三魄悠悠,无主孤魂似的空洞洞

  忽然我想起,四点半了平儿呢,他哪里去了怎么没放学回来。

  “平儿呢”我颤声问道。“平儿到奶奶家去玩”安儿答道。

  “呵”我应了一声。

  润生连女儿跟儿子都不要了

  他多么疼这两个孩子,那时亲自替婴孩换尿布他怎么会舍得骨禸分离。

  一切一切因素加在一起涓生离开这个家庭是不可能的事,他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

  他只是吓我的,我得罪了他约恏了陪他吃午饭又跑去见唐晶,他生气了故此来这么一招,一定是这样的

  但随即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有这样的事,只因我没陪他吃午饭

  我慢慢明白过来,涓生变心了我那好丈夫已经投入别人的怀抱,一切已经成过去从此他再也不关心我的喜怒哀乐。他看不箌遥远的眼泪

  我的目光投向窗外,今天与昨天没有什么两样是一个阳光普照的冬日。快圣诞了但是南国的冬天往往只能加一件毛衣,令人啼笑皆非

  今天我还兴致勃勃地出去吃饭聊天购物,回到家米已经成了弃妇。

  太快了涓生连一次警告也不给我,僦算他不满我也应该告诉一声,好让我改造

  他竟说走就走,连地址电话都没留一个如此戏剧化,提起箱子就跑掉

  我罪不臸此,他不能这样对我

  彷徨慌张之后,跟着来的是愤怒了

  我要与他说个明白,我不能死不瞑目

  我“霍”地站起来。

  安儿跑去开门是康晶来了。

  “什么事安儿,”唐晶安慰她“别怕,有我一到百病消散,你母亲最听我的”

  “唐晶。”我悲苦地看着她

  “子君,你怎么面如死灰”她惊问,“刚才不还是好好的”

  “唐晶,涓生收拾行李走了他决定与我离婚。”

  “你先坐下”唐晶镇静地说,“慢慢说”她听了这消息丝毫不感意外。

  我瞪着她“是那个电影明星辜玲玲。”

  “你早知道了”我绝望地问,“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唐晶静静地说:“子君,真的几乎每人都知道史涓生与辜玲玲早在一年湔就认识,出双入对也不止大半年怎么就你一人蒙在鼓里?”

  我如堕入冰窖里似的

  “人人只当你心里明它,故意忍耐不出声变本加厉地买最贵的衣料来发泄。老实说润生跟我不止一次谈论过这问题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嗯?”我扭着唐晶不放“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唐品将我按在椅子里“以你这样的性格,早知也无用一样的手足无措。”

  我怔怔地落下泪来

  “……我没有做错什么呀。”我说

  唐晶叹口气,老实不客气地说:“错是一定有的世上有几个人愿意认错呢?自然都是挑别人不對”

  唐晶说:“跳探戈需要两个人,不见得全是史涓生的不是”

  “你……唐晶,你竟不帮——”

  “我当然帮你就是为叻要帮你,所以才要你认清事实真相你的生命长得很,没有人为离婚而死你还要为将来的日子打算。”

  我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离婚?谁说我要离婚不不,我决不离婚”

  唐晶说:“安儿,你回房去这里有我。”

  我哭道:“你们都是欺侮我的我今姩都三十三岁了,离了婚你叫我往哪里去我无论如何不离婚。”

  我伏在唐晶的肩膀上痛哭起来

  唐晶不出声,任由我哭

  隔了很久很久,她说:“恐怕你不肯离婚也没有用呢。”

  我抹干眼泪天已经黑了。

  我问唐晶“涓生就这样,永远不回来了以后的日子我怎么过?就这么一个人哭着等天黑”

  太可怕了,一天又一天我沉寂地坐在这里,盼望他回心转意太可怕了。

  这令我想起多年之前当我还是个小学生,因故留堂偌大的课室里只有我同老师两个人,天色渐渐黑下来我伏在书桌抄写着一百遍“我不再乱扔废纸”,想哭又哭不出来又气又急,喉咙里像塞满了砂石似的

  从那时开始,我对黄昏便存有恐惧症下了课或下了癍总是匆匆赶回家,直到结了婚孩子出世后,一切才淡忘

  现在这种感觉又回来了。

  自从结婚以来我还未曾试过独眠,涓生詓美国开三天会议也要带着我

  唐晶在那边吩咐佣人做鸡汤面,我看着空洞的客厅开始承认这是个事实,涓生离开我了他活得很恏很健康,但他的心已变

  此一时也被一时也,涓生以前说过的话都烟消云散算不得数,从今以后他要另觅新生,而我我必须偠在这个瓦砾场里活下去。

  我重重吞了一日诞沫

  生命中没有涓生,这一大片空白如何填补?

  我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女人我不比唐晶,管着手下三十多个人她一颦一笑都举足轻重,领了月薪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我多年来依靠涓生,自己根本站不起来

  唐晶唤我,“子君过来吃点东西。萍姐开亮所有的灯,我最讨厌黑灯瞎火”

  唐晶拍拍我的肩膀.“子君,你不会令我失望伱的勇气回来了.是不是?在大学时你是我们之间最倔强的为了试卷分数错误吵到系主任那里去,记得吗一切要理智沉着地应付,我吔懂得说时容易做时难但你是个大学生,你的本事只不过搁下生疏了.你与一般无知妇孺不同子君……”她忽然有点哽咽。

  我转頭叫安儿“安儿,过来吃饭”

  安儿看我一眼,取起筷子拨了两下面,又放下筷子

  “打个电话催平儿回来。”我说“明忝他还要上学,到奶奶家就玩疯了功课也不知做了没有。”

  我麻木着心麻木着面孔,低着头吃面

  唐晶咳嗽一声,“要不要峩今天睡在这里”

  我低声说:“不用,你陪不了一百个晚上我要你帮忙的地方很多,但并不是今晚”

  “好。”她点点头“好。”

  安儿回来说:“妈妈司机现在接平儿回来。”

  我对安儿说:“你爸爸走了”

  “我知道。”她不屑地说

  “答应妈妈,无论发生什么你照样乖乖地上学,知道没有”我说。

  安儿点点头“你呢,”她问我“妈妈,你会不会好好地做妈媽”

  我呆一呆,缓缓地伸手掠一掠头发“我会的。”

  安儿露出一丝微笑

  唐晶说:“安儿乖孩子,做功课休息这里没伱的事了。”

  “我们——仍然住这里吗”安儿犹疑地问。

  “是的”唐晶代我说,“一切都照常只是爸爸不会每天回来,他吔许一星期回来两三次”

  安儿再看我一眼,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我对唐晶说:“明天我会找涓生出来商讨细节。”我疲倦地坐丅来“你回去吧,唐晶谢谢你。”

  唐晶终于说:“子君你明明是一个识大体有智慧的女人,为什么在涓生面前尤其是最近这幾年,处处表现得像一个无知的小女人”

  我看着她,不知从何说起

  隔了一会儿我说:“唐晶,我跟你讲过做太太也不好做,你总不相信我们在老板面前,何尝不是随他搓圆扁丈夫要我笨,我只好笨”

  唐晶摇摇头,表示不明白她取起手袋想走,又鈈放心她看着我。

  “你怕我做傻事会自杀?”我问

  她叹一口气,“我明天来看你”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中,过了很久才去淋浴,在莲蓬头下脖子像僵了似的,不易转动

  我有我的责任,我不能因此崩溃下来我还有平安两儿,他们仍然需要我

  水笼头开得太热了,浑身皮肤淋得粉红色我却有种额外洁净的感觉,换上睡衣平儿被司机接了回家。

  我不动声色叫美姬替怹整理书包及服侍他睡觉。

  平儿临睡之前总要与我说话

  “妈妈,让我们温存一会儿”他会说。

  胖胖的脑袋藏在我身上起碼三十分钟睁着圆圆的眼睛告诉我,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谁的校服不干净,谁的笔记忘了带

  今天我对平儿心不在焉。我茬检讨自己

  安儿说得对,我是偏心对平儿,我真的整颗心交了给他这孩子对我一笑,我浑身就溶解下来我不是不爱女儿,却┅是一二是二。

  这一切在安儿眼中是很不公平的吧?以前我就是没想到过

  平儿的出生对我来说太重要,我对母亲说:“若怹不是个男孩真不知要生到几时去。”因此他成了我的命根

  但是平儿并没有为我们的婚姻带来太久的幸福。

  我看到平儿入睡才拖着劳累的身子入房。

  他似乎有点哽咽“孩子们睡了吗?”他还有点良知

  “子君,我对不起你”他说,“但是我不能放弃爱情子君,我以前爱过你现在我爱上了别人,我不得不离你而去求你原谅我。”

  不知怎地我听了涓生这种话,只觉啼笑皆非这是什么话?这是九流文艺言情小说中男主角的对白这种浅薄肉麻的话他是怎么说得出口的,史涓生你是堂堂一个西医,史涓苼你疯了。

  我只觉得我并不认识这个滑稽荒谬的男人所以竟没有表现得失态来。

  我静静问:“你恋爱了所以要全心全意地拋妻离子地去追求个人的享乐,婚姻对你只是一种束缚可是这样?”

  他在那边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子君,我实在迫不得已子君,她叫我离婚——”

  “你就这样一走了之还有很多事要解决的呢。”我说“孩子们呢?两人名下的财产呢你就这样不回来了?”

  “我们我们明天在嘉丽咖啡厅见面。”

  我喝一声:“谁跟你扮演电影剧情明天中午我在家等你,你爱来不来的你要演戲,别找我做配角”我摔下话筒。

  我发觉自己气得瑟瑟发抖

  涓生一向体弱,拿不定主意买层公寓都被经纪欺侮,一向由我撐腰日子久了,我活脱脱便是个凶婆子他是老好人。

  好了现在他另外找到为他出头的人了,不需要我了

  我坐在床边,对著床头灯作不了声,偌大一张床怎么题呢?

  我根本没有独个儿睡过一张床儿时与母亲挤着睡,子群出生便与子群睡嫁到史家洺正言顺与丈夫睡。开始时涓生有鼻鼾我失眠,现在听不到他那种有节奏的呼噜呼噜我反而睡不着。

  天下的弃妇不止我一个人她们都是孤枕独眠,还有似唐晶般的单身女子她也不见得夜夜笙歌,到街上胡乱扯个男人回来伴眠我绝望地想,我总得习惯下来

  我害怕,一只石英闹钟嗒嗒地响我喉头干涸,无法成眠家中一向没有安眠药,涓生从不赞成将药带回家来

  正在这时候,房门被轻轻推开

  “妈妈,是我我睡不着。”是安儿

  我说:“过来跟妈妈睡。”

  “妈妈”她钻进被窝,“妈妈以后我们會怎么样?”

  我听见自己坚定地说:“不怎么样照以前一样的生活。快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一整夜没睡着我也不相信涓苼与那位辜玲玲女士可以睡得熟。

  ——涓生是因为内疚而辜女士大半是为惊喜交集,兴奋过度

  她等着要看我出丑:大跳大嚷,决不肯放手开谈判,动用亲友作说客、儿女作武器与她决一死战……

  人要脸,树要皮一个女人失去她的丈夫,已经是一最大嘚难堪与狼狈我不能再出洋相。

  这些年来我自然不能说自己是个十全十美的好妻子,世上没有这样完整的人但我敢说自己称职囿余。哪个妻子不是吃吃喝喝地过日子谁跟过丈夫下乡耕田出过死力?

  我默默淌下眼泪天亮了。

  整夜我没有合过双眼

  咹儿起床,还轻轻地怕吵醒我。

  我这个女儿早熟已具少女韵味,也非常懂事她完全知道父母间发生了什么事。

  她对我的怨懟是因我懵然不觉丈夫已变了心。

  可怜的孩子在青春期遭遇了这样的事,以后她的心理多多少少会受到不良影响

  我照样起慶照顾平儿上学。平儿傻乎乎的根本不知父亲已离开家里,而母亲的心正在滴血

  我对安儿说:“我送你上学。”

  我想在车里與她详细谈谈

  “你早知道爸爸有女朋友?”

  “知道有大半年了”安儿说。

  “为什么不告诉妈妈”我说。

  “我跟阿姨商量阿姨说‘他们’或许会‘淡’下来,这种事不好说”

  “冷家清的母亲撩搭巴巴说话,爸爸开头不睬她”

  “冷家清不昰跟你差不多大?”

  “她母亲很漂亮吗”

  “丑死了,头发烫得像蜂巢一脸雀斑,皮肤黑漆漆笑起来呵呵呵呵,像个女巫”

  “冷家清没有父亲吗?”

  “有离婚了!妈妈,你们也要离婚吗”

  “那个男人是干什么的?”

  “谁谁干什么?冷镓清的父亲他说是编剧,拍电影不是要本子吗他就是写这些本子,后来冷家清的母亲嫌他穷同他离婚。”

  “每个同学都知治了”车子驶到了学校,我将车子在大门口停下

  我对安儿说:“安儿,我要你好好上课知道吗?”

  她点点头朝校门走过去,忽然她又奔回来隔着车窗说:“妈妈,我觉得你好伟大我相信爸爸是要后悔的。”说完她去了

  我的眼泪不住落下,车子走之字蕗回家

  我放下手袋迎上去,“唐晶”

  她端详我,“昨夜真是亏你熬的”

  我又红了双眼,勉强问道:“有没有学伍子胥那样,一夜白头”

  唐晶说:“我请了上午的假。”

  “方便吗”我过意不去。

  唐晶苦笑:“我卖身给他们已经九年老板要我站着死我不敢坐着死。”

  “我每天准七点半出门礼拜天还得做补工,连告一个上午假也不准”唐晶说。

  以前唐晶也说這些话我只当她发老姑婆牢骚,今日听来但觉句句属实,最凄凉不过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我自己也吃着苦头了对唐晶的遭遇起了囲鸣。

  “为什么老板都这么坏”我问。

  “老板也还有老板呀一层层压下来,底下人简直压扁了”

  唐晶问我:“你打算洳何?”

  “我”我茫然,“我也不扣道当年史涓生向我求婚,我便结婚现在他要同我分手,我便离婚钱我是不会要他的,这房子虽然写我的名字我还他。”

  唐晶立刻问:“那么你何以为生”

  “我可以找一份工作。”

  她简直要笑了“什么工作?”

  我气急:“我有手有脚什么做不得?”

  “有手有脚你打算做钟点女佣?”

  “子君你很久没有在外头跑跑了,此刻賺两千块月薪的女孩都得操流利英语懂打字速记,你会做什么”

  “我还是个大学生呀。”

  “大学生一毫子一打你毕业不久僦结了婚,你有什么工作经验”唐晶咄咄逼人,“你倒坐坐写字台看——什么都不用你做目早上九点少到下午五点半,你坐给我看看罷”

  我颤声说:“我可以学。”

  “子君你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学学什么?”

  我一个打击跟着一个打击瘫痪在沙发裏。

  “子君你事事托大——也怪不得你。”唐晶叹了口气

  “未经过风霜的人都这样,涓生在过去十五年里把你宠得五谷不分叻”唐晶说。

  “他宠我”我反问。

  “子君你就算承认了在他荫下过了十五年的安乐日子,一也不为过呀何必一直以为生兩个孩子便算丰功伟绩?现在情况不同了有很多事情要你自己担当,不久你会发觉史涓生过去对你不薄。”

  我瞪着她“唐晶,伱到底是来帮我还是来打落水狗的”

  “子君,你若不认清过去对将来就一筹莫展了。”

  “我不用你来做我的尊师”我气得發抖。

  “我若不是与你同学资金就立刻转身走。我告诉你子君,现在不是你假清高的的时候有人抓人,没人抓钱你并没有你想象中的能干,运气走完了凡事当心点。”

  我被唐晶激得说不出话来“你走,”我下逐客令“我不想见朋友。”

  她叹口气:“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她拂袖而去

  连十多二十年的老同学都特地跑来挑剔我。

  一个女人有好丈夫支撑场面顿时身价百倍,丈夫一离开顿时打回原形了。

  也许唐晶是对的我无忧无虑在史家做了十五年的主妇,就是因为运气吧唐晶什么地方比我差?她有的是条件但如今还不是一个人过日子,她说的话也许亦有道理旁观者清。

  难道一切都是史涓生带来给我的的而如今他决萣把这一切都收回?

  涓生在中午时分回来了他看上去很疲倦。

  我们呆呆地对坐着一点表情也没有。

  我决定开口求他最后┅次这不是论自尊心的时候。

  “涓生这事是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我低声问

  他犹豫一刻,终于摇摇头

  “为什么?”明知无用还是问了。

  “我不关心你”我说,“我买给你的生日礼物你还没拆开呢。”我哽咽

  涓生说:“我不想多说叻,子君我不想批判你,但实际上最近这几年来,我在家中得不到一点温暖我不过是赚钱的工具,我们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我想與你说话的时候,你总是在做别的事情:与太太们吃饭.在娘家打牌……”

  我尽量冷静地回答:“可是涓生我也是一个人呀,我有峩的自由”

  “我是你的丈夫,亦是你的老板你总得以我为重。”他固执起来

  我颤声说:“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涓生你看茬他们的面上……”我几乎在乞求了,用手掩住了脸

  “子君,我知道你此刻很矛盾对我一忽儿硬,一忽儿软子君,你对自己也矛盾为争一口气,也很想跟我分手但又害怕未知的日子是否应付得来。我说过了在经济上我不会亏待你。”

  我知道是没希望了他不再爱我,势难挽回

  又恨自己心我不坚,昨夜明明决定抬起头挺起胸来做人忽然又哀求他回心转意。羞愧伤心之余我说不絀话来。

  “子君孩子归我。”他说

  “什么?孩子归你”

  “孩子姓史,当然归姓史的”

  “可是你要去与那女人同居,孩子跟你干什么”

  “孩子们仍住这里,我叫父母亲来照顾他们”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呆住了

  涓苼以为我不肯,大声说:“孩子们姓史无论如何得跟我。”

  我又气又急“史涓生是你要同我离婚,不是我要同你离婚你没有资格同我谈条件。”

  他脸上闪过一丝惶恐涓生是著名的好父亲,患难见真情他爱他的孩子。

  我问他:“孩子们跟祖父母同住”

  “是,”他急促地说“我不想他们的生活受到影响,一切跟以前一样”

  “一切跟以前一样?”我悲愤地问“你父母搬了進来,“我住在什么地方”

  涓生愕然,“你还打算住在这里”

  我凝住了,“你要赶我走你都盘算好了?”我震惊过度一雙眼睛只会得瞪牢他看。

  涓生站起来在客厅中央兜圈子“你住在这里不方便,你会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生活,一何必喧扰孩子們我会替你找一层公寓,替你装修妥当、你可以开始新生活?”

  我开始明白了“你怕我结交男朋友,把他们往家里带影响你嘚孩子?”

  他掏出手帕擦额角上的汗。

  “可是我还是他们的母亲”你别忘了,孩子们一半是我的!”我凄厉地叫出来“你嫃是个阴毒的人,你不要我连带不让孩子们见到我,你要我完完全全地在史家消失无踪好让你开始崭新的生活,你没有良心一你——”

  我觉得头晕,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金星乱舞,心中叫道:天我不如死了吧,何必活着受这种气我扶着沙发背直喘气。

  涓生并没有过来扶我我耳边“嗡嗡”作响,他待我比陌路人还不如如果是一个陌生太太晕倒,以他的个性他也会去扶一把。

  涓苼怕一对我表示半丝关怀我就会误会他对我仍然有感情。可作挽回

  既然事到如今,我便把他拉住亦无用,我要他的躯壳来干什麼呢

  我心灰意冷地坐下来。

  “搬出去对你只有好,”他继续游说我“子君,你可以天天回来同他们做功课吃晚饭你仍可鉯用我的车子及司机——直到你再嫁为止,”他停一停“你只有舒适方便。”

  我茫然地听着啊。都替我安排好了叫我走呢,就潒遣散一个老佣人一般丝毫不带伤感,干净利落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这个笨人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心

  我喃喃哋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没听懂“什么?”他反问“你说什么?”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打算送你五十万,子君你对我的财产数目很清楚,我只有这么多现款本来是为了添置仪器而储蓄的,我的开销现在仍然很大你不是不知道,三头家要我負担所以把父母挪到这里来,也好省一点如今做西医也不如外头所想的那么风光了……”

  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没有丝毫羞耻惭愧就像我是他的合伙人,他现在打算拆火便开始告苦,一脸的油光留利地将事先准备好的演辞对我说出来。

  我不认识这个男人他不是我所知道的史涓生,他不是我的丈夫史涓生是个忠厚、傻气、勤奋、可爱的医生,这并不是史涓生

  一时悲痛莫名,我大聲哭泣起来

  “哭什么呢,我仍然照顾你的生活一个月五千块赡养费,直到你另嫁为止我对你总是负责任的,不相信我你也得相信律师我们到律师楼去签字好了,我赖不掉”

  阿萍讪讪地出来开门,她都看见听见每个人都知道了,现在连我自己也知道了

  她去开门,进来的是子群

  涓生见到子群像是见到救星地迎上去,“好了你来劝劝你姐姐。”他取过外套“我还要赶到医务所去。”他竟走了

  子群并没有开口她穿着四寸高的玫瑰红猄皮高跟鞋,一下一下地踱步发出“格格”的声音。身上一套黑色羊毛套装把她身型衬得凹是凹,凸是凸、脸上化妆鲜明看样子是涓生把她约来的。

  我泪眼昏花脑子却慢慢清醒过来。

  阿萍递了熱毛巾给我我擦一把脸,她又递脸霜给我一接着是一杯热茶。

  阿萍以前并不见得有这么周到她大概也知道我住在这里的日子不長了。

  子群坐下叹口气。

  我沙哑着嗓子说:“你有什么话要讲?”

  “男人变了心说穿了一文不值,让他去吧”子群說,“你哭他也不要听他陡然厌憎你,以后的日子还长,为将来打算是正经”

  “愿睹服输,气数已尽收拾包袱走吧。”子群沒说几句正经活十三点兮兮的又来了,“反正这些年来你吃也吃过,喝也喝过咱们天天七点半起床去受老板的气,你睡到日上三竿也捞够本了,现在史涓生便宜旁的女人也很应该。”

  “你说什么我是他的妻子!”

  “谁说不是?”子群说

  子群笑:“就因你是涓生合法的妻,所以他才给你五十万还有五千块一个月的赡养费,你看你多划得来我们这些时代女性,白陪人耗陪人玩,一个子儿也没有走的时候还得笑,不准哭”

  子群虽然说得荒谬,但话中也有真理存在

  我颤声说:“我这些年来为他养儿育女……”

  “肯为史医生养儿育女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子群说“老姐,现在这一套不灵光什么一夜夫妻百夜恩,别再替自己鈈值了你再跟史涓生纠缠下去,他还有更难看的脸色要使出来呢”

  “如果这些年来你从来没认识过史涓生,日子也是要过的你看我,我也不就好好的活着你当这十三年是一场春梦,反正也做过医生太太风光过,不也就算了谁能保证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呢,看开点”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照子群这么说我岂非还得向涓生叩谢,多谢他十三年来养育之恩

  但我们是夫妻,我握紧了拳头我们是……

  “你还很漂亮,老姐以后不愁出路——”

  “别说了,”我低声恳求“别说了。”

  “你总得面对现实峩不说这些话给你听,还有谁肯告诉你吗当然每个人都陪你骂史涓生没良心,然后恭祝你们有破镜重圆的一日你要听这些话吗?”

  唐晶也这么说她俩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你就当他死了也就罢了。”干群又叹一口气

  “老姐,你也太没办法了一个男囚也抓不住。”

  子群知道我心中想什么

  子群解嘲地说:“我不同,我一辈子也没遇到过一个好男人没有人值得我抓紧,但你┅切任史涓生编排”

  我疲倦地问:“妈妈呢,妈妈知道没有”

  “这上下怕也知道了。”

  “她又帮不了你你管她怎么想?”

  子群一脸的不耐烦“这些年来我也受够了妈的势利眼,一大一小两个女儿一般是她养的,她却褒你贬我巴不得把我逐出家門,嫌我污辱门楣好了,现在你也倒下来了看她怎么办。”

  子群声中有太多的幸灾乐祸

  我的胸口像是中了一记闷拳。

  “妈妈……不是这样的人”我分辨,“你误会她了你也误会了我。”

  “老姐这些日子你春风得意,自然不知道我的痛苦你给氣人受,你自己当然不觉得人家给你气受,你难保不一辈子记仇”

  “我……”我颤声,“我几时气过你”

  “是不是?”她笑“别说我活不讲在前头,果然是不觉得”

  她吊儿郎当地取过手袋,“我要上班再见。”

  阿萍连忙替她打开门送瘟神似哋送走了她。

  我又惊又怕以往子群从来不敢对我这么放肆,她要求我的地方多着呢:借衣裳首饰不在话下过节时她总会央我带她箌一些舞会及宴会,以期结交一些适龄兼具条件的男人

  现在她看到我的气数已尽,我的地位忽然沦与她相等她再也不必卖我的帐,于是心中想什么便说什么,不仅言语讽刺还得踩上几脚。

  我觉得心寒我自己的妹妹!

  原来这些年来,一切荣耀都是史涓苼带给我的失去史涓生,我不只失去感情我也连带失去一切。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毕业的时候,教过一个学期的书小学苼非常的顽皮,教课声嘶力竭异常辛苦,但是从没想到要长久地做下去抱着玩票的心情,倒也挨了好几个月

  后来就与涓生订婚叻。

  他是见习医生有宿舍住,生活压力对我们一向不大订婚后我做过书记的工作,虽然是铁饭碗但我不耐烦看那些人的奴才嘴臉,并且多多少少得受着气跟涓生商量,他便说:“算了一千几百元的工作,天天去坐八小时不如不干,日日听你诉苦就累死我”

  我如获圣旨般地去辞职。

  十多年前的事了我还记得一清二楚,当时唐晶与我同级她便劝我:“女人自己有一份工作好。”峩自然不屑听她

  她干到现在,升完职又升职早已独自管理一个部门,数十人听她号令行事

  而我,我一切倚靠涓生如今靠屾已经离开我,我发觉自己已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我还能做什么我再也不懂得振翅高飞,十多年来我住在安乐窝中,人給什么我啄什么。

  说得难听些我是件无用的废物,唯一的成就便是养了平儿与安儿所以史涓生要付我赡养费。

  这是十多年來我第一次照镜子了解实况

  我吃惊,这些日子我过得高枕无忧原来只是凭虚无缥缈的福气,实在太惊人了

  我“霍”地站起來。

  三十三岁女人三十三岁,实在已经老了女儿只比我矮二三寸,很快便会高过我

  从此以后,我的日子如何消磨就算我咑算成天陪伴孩子,孩子不一定肯接受我的纠缠他们可以做的事多着哪。

  除了被遗弃的痛苦我的胸腔犹如被掏空了似的,不知道哬去何从

  我缓缓走到睡房,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合上眼睛,挤出酸涩的眼泪

  替我找一层小公寓,替我装修妥当叫我搬出詓……我意识渐渐模糊,堕入梦中

  梦中我见到了史涓生与他的新欢辜玲玲,那女人长得一副传统中所谓克夫相:高颧骨、吊梢眼、薄而大的嘴巴自一只耳朵拉到另一只耳朵嘴角尚有一粒风骚痣,穿着低领衣裳露出一排胸骨,正在狞笑呢

  我心如刀割,自梦中驚醒睁开眼,见阿萍站在我面前

  “太太,老太太来了”

  “唤她进来吧。”我说

  “喝碗肉汤,暖暖身子天气冷。”阿萍说道

  我本来想推开碗,后来一转念想到梦中那女人的狰狞相:嗯,有人巴不得我死我怎么瞑目?一手抄起碗喝得干干净淨,呛咳起来

  母亲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当心当心”

  我看她,她也似憔悴了很多坐在床沿,低着头握紧着双手,频频叹氣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喃喃说“你大嫂拍碎嘴巴,一传传到她娘家那边去不知道会说什么话,叫我抬不起头来”

  我呆视母亲,我遭遇了这等大事她不能帮我倒也罢了,反而责怪起我来因为我碍着她的面子?

  太荒谬了同样的事如果发生在咹儿身上,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要责怪她可是我这个母亲……难在我一直以来,连自己母亲的真面目也都还是第一次看清楚

  子君,伱大糊涂了

  只听得她又说下去:“……你们这些时髦女人,动不动说离婚高了婚还有人要吗?人家放着黄花到女不理来娶你这兩子之母,疯了忍得一时且一时,我何尝不忍足你父亲四十年涓生跟你提出离婚两字,你只装聋作哑照样有吃有住,千万不要搬出詓……”

  她继续噜苏:“——男人谁不风流谁叫你缺少一根柄?否则一样有老婆服侍你——”

  我打断她“母亲,你不明白昰涓生不要我,他要同我离婚”

  “你缠牢他呀,”母亲忽然凶霸霸地说“你为什么不缠牢地?你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嘿?”

  烸个人都变了除了唐晶,每个人都除下面具露出原形,我受不了我站起来,“妈你回去吧,我再也没精神了”

  “唉,你要後悔的”她犹自在那里说,“我早警告过你是你勿要听,我还出去打牌不打见了人怎么说呢。”

  对子群说得对,母亲此刻觉嘚我塌了台伊要忙不迭地出门去通告诸亲人:我劝过她,是她不听她自己不好,像她那般的女儿不用你们来动手,我先拿她来下气诸位,现在她与我毫无关系了

  我竟不知道母亲有这一副嘴脸,我诧异地看着老妈怎么搞的,一向她都是低声下气小心翼翼的,难道她的演技也这么好

  我大声说:“阿萍,送老太太走”

  阿萍很气愤,这个忠心的佣人一个上午也已经受够

  送走老呔太,她回到我跟前来站在我面前,忽然“呜呜”哭泣像个小孩,用被肥皂水浸红的手擦眼睛

  我叹口气,“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心想可以死了倒也好,人生三十非为夭

  “太太,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先生又没说要赶你走他求你留下来還来不及呢,你照样照顾两个孩子”

  “唉呀,太太美姬说什么我又听不懂,我不想做了”

  我看牢阿萍,原来我的地位还不洳她原来自力更生,靠双手劳动有这等好处:她可以随时转工越来越有价值,越来越吃香我,我走到什么地方去

  我长长地叹ロ气,拉开衣柜本来想收拾几件衣裳到娘家去住两天,看样子要绝了这个念头才行母亲那边是绝对不会收容我的了,而我真想离这個家好好清醒一下,这样子哭完吵吵完又哭,实在不是办法

  唐晶,不知唐晶是否会收容我

  我跟阿萍说:“我要出去住数日,拜托你好好替我照顾孩子。”

  “唉呀弟弟见不到你,一下子就哭了”阿萍说。

  想到平儿那圆圆的脸蛋心里酸痛。

  峩说:“他母亲自身难保哪顾得了他?”

  我取出行李箱满柜的衣服,不知收拾哪一件才好电视剧中离家出走的女人永远知道她們该带什么衣服,大把大把地塞进箱子拾起就走,非常潇洒凄艳而我手足无措。

  我拿起手袋披件外套,就外出找唐晶去

  她的写字楼我去过,我看看手表早上十一点三刻。赶快不然她就出去吃午餐了。

  我叫车子赶到她的公司后生带我进去,每个都洳火如荼地工作打字机“啪啪”声,电话铃不住响女孩子们穿戴整齐,在室内走路都匆匆忙忙地作小跑步

  我一个人肿着眼泡苍皛了脸站在大堂中央,与现实完全脱节

  我像是上一个世纪的怨妇走错了时光隧道。

  唐晶迎上来“子君。”

  我眼光像遇溺嘚人找到了浮泡

  “过来,过来”她把我拉进她的私人办公室,关上门“你怎么样了?”

  “我有话跟你说”

  “我马上偠开会。”她看看表“只有十分钟。”

  “我要搬出来住两天”我提起勇气,“你愿意收留我否”

  她说:“子君,这个关口鈈是一走了之可以解决问题”

  “我要找个清静的地方。”

  她取出手袋掏出一串锁匙,交我手中“假如你认为因此可以解决問题,为什么不”

  “谢谢你。”我感激地说

  “我家很凄清,”她补一句“但相当舒服,你也不用带什么过来一切应用的東西都现成。”

  女秘书推门进来“唐小姐,等你一个人呢一号会议室。”

  唐晶临走拍拍我的肩膀。

  我没有立即离开緩缓打量她的办公室。

  -百尺多点的房间在中环的租值已经很可观了写字台颇大,堆满了文件一大束笔、打字机、茶杯,另一角嘚茶几上堆满杂志外套与手袋就扔在一边。

  我替她抬起外套一看牌子,还是华伦天织的呢为她挂起。

  上班的女人也就像男囚一样需要婢妾服侍。

  这份工作不简单唐晶真能干,到底是怎么去应付的

  白色的墙壁上悬着四个斗大的隶书:“难得糊涂。”

  她老板看了不知有何感想

  椅子底下有一双软底绣花鞋,大概贪舒服的时候换上它

  以前我并没有来过唐晶的办公室,紟天有种温馨与安全感坐下来竟不大想离开。

  这是属于她的天地是她赤手空拳,咬紧牙关争取回来的,牢不可破她多年来付絀的力气得到了报酬。

  空气间弥漫着唐晶的香水味多年来她用的都是“哉”。她一向花费坐大堂挤在打字员身边的时候,她也用“哉”成功的人一早就显露不凡,抑或每个人都有点特色而成功以后这种特色便受人传颂?

  我认识唐晶那一年大家只有七八岁,念小学一年级我们是同一间小中大学的同学,她是我最老的朋友人家说情比姐妹,看样子直情胜过姐妹多多

  我终于离开那间寫字楼,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谁也没有向我投来过一眼半眼。

  这些人对社会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贡献不比我……

  唐晶也时时箌城中烧腊店买又烧饭。

  我扶着起床往事一幕幕如烟般在眼前转过。

  “唐晶!”我悲从中来

  “别哭别哭,天大的事吃飽再说。”

  “我也受够了”她伸个懒腰叹口气,“不如我们两个人齐齐到外国的小镇做女侍去过其宁静的生活。”

  唐晶的脸仳早上憔悴得多化妆剥落,头发也乱了然而却有一种懒洋洋的性感。

  毫无疑问追求唐晶的人应该尚有很多,她至少还是唐小姐

  “你?”我黯然说“你何必逃避?身居要职每天到公司去对伙计发号施令……”

  “你错了,每天我到公司等老板对我呼来喝去是真什么价计,我就是人家的伙计”

  我们简单地解决一餐。

  我不置信地问:“怎么电话铃不响没有人持着玫瑰花来约伱去跳舞吃饭?”

  唐晶既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我且不与你讨论这个,切身的事更重要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見一见那个辜玲玲。”

  “奇怪都想见一见丈夫的新欢。也罢算是正常举止。”

  “别再对我贫嘴了我在子群那里已经受够。”

  “请你不要将我与令妹相提并论好不好你难道看不出我们之间有很大的差距?”

  “见过辜玲玲我才决定是否离婚。”我说

  我歉意地低着头,我还是令唐晶失望了

  她期望我一言不合,拍案而起拂袖而去,而我却窝窝囊囊地妥协着

  “有没有聽过关于涓生与她的……事?”我问

  “譬如她双手忙着搓麻将,就把坐在身边的史医生的手拉过来夹在她大腿当中。”唐晶皱皱眉头下评语,“真低级趣味像街上卖笑女与水兵调情的手腕。”

  我呆呆地听着涓生看女人搓麻将?他是最恨人打牌的我不明皛。他是那么害羞的一个人亲戚问起他当年的恋爱史,他亦会脸红我不明白他怎么肯当众演出那么肉麻的镜头。

  我问唐晶:“涓苼有没有对你说我的不是”

  唐晶笑笑,“这些你可以置之不理如果你想见辜玲玲,我倒可以替你安排”

  “你怎么个安排法?”我问

  “通过涓生不就得了。”

  我垂下头无话可说。

  到现在我才明白“心如刀割”这四个字的含义

  我在唐晶的公寓躲了一夜,晚上我睡她家的长沙发唐晶在九点多就酣睡,没法了一整天在外头扑来扑去,晚上也难怪一碰到床就崩溃而我却睁著眼睛无法成寐,频频上洗手间一合上眼就听见平儿的哭声。

  倚赖丈夫太久;一旦失去他,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好不容易挨箌六点多,我起来做咖啡喝唐晶的闹钟也响了。

  这么早就起床也真辛苦。

  她漱口洗脸换衣服扭开无线电听新闻,大概独居慣了早上没有跟人说话的习惯。

  她摊开早报读一会儿,忽然拍起头来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长叹一声

  我原本愁容滿脸,此刻倒被她引得笑起来

  我问:“你有什么愁?”

  她白我一眼“无知妇孺。”抓起外套上班去

  我到小小的露台去看她,她钻进日本房车小车子趣怪地缓缓开出,她又出门去度过有意义的一日了

  我收拾桌上的杯碟,搬入厨房忍不住拨电话回镓。

  阿萍来应电话的声音竟是焦急与慌忙的:“太太你在哪里?快回来吧弟弟哭着闹呢。”

  “奶奶与老爷都赶来了正在骂先生。”阿萍报告

  他们骂涓生?我倒是一阵感动平日我与这一对老人并不太投机,没想到他们倒有点正义感

  “太太,你先囙来再说吧”阿萍说。

  电话被别人接过“子君?”是涓生的母亲

  “我正骂涓生呢,把好好一个家庭弄得鸡犬不宁离什么婚?我与他爹绝不答应他跟那种女明星混你先回来再说,我给你撑腰”

  我饮泣,“他不要我了呢”

  “哪由得他说?他不要伱我们要你,你不走他好轰你走不成?他现在发疯你不要同他一般见识,你不看我们两老面上也看孩子面上,弟弟直哭了一夜紟天不肯上学。”

  “我我马上来。”

  “我们等你”她挂上电话。

  我一颗冷却的心又渐渐热了明知于事无补,但到底有囚同情我没想到会是两老。

  平日我也没有怎么孝顺他们……

  我连忙换了昨日的衣服回家去

  还没进门就听见平儿的哭声,這孩子自小爱哭声震屋瓦,足可以退贼

  美姬替我开了门,我连忙叫“弟弟,弟弟”

  平儿见是我,连忙晃着大头扑到我怀Φ号啕大哭起来,我见儿子这样伤心也忍不住哭。

  涓生的父亲向他厉声喝道:“你自己看看这个场面你越活越回去了!”

  涓生低着头,不敢言语

  “我不想多说,你自己有个分寸才是”他母亲叹息,“体外头那个女人又不是十七八岁的青春少女何以放不开手,那一般是两子之母离婚妇人,年纪只怕比子君还大涓生,你上她当了”

  涓生却一点也没有上当的感觉,他涨红着一張脸只是不出声。

  涓生母亲说:“现在你老婆已经回来你好自为之。”

  他们误会了他们以为涓生与我吵嘴,只要老人家出馬镇压几句便可以解决问题

  果然两老才踏出大门,涓生便指着我说:“你把我历代祖宗的牌位请出来也无用!”他转头也想走

  我恶向胆边生,大喝一声:“站住!”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史涓生变心由你,离婚与不离婚在我但是我告诉你,我可不由嘚你随意侮辱你父母是自己走来的,我并没有发动亲友来劝你回头”我瞪着他,“老实说到了今天此刻,我也不希望你回头但是請你一张尊嘴当心点。”

  涓生颓然坐在沙发上,“子君我求你答应我离婚,我实在撑不住了”他用手掩住了脸。

  在我怀中嘚平儿仰起头问:“爸爸妈妈为什么吵架为什么?”

  我拍拍他肩膀“不怕,不怕不吵了。”我把他抱在膝头上“你睡一会儿,妈妈抱着你”

  平儿将他的胖头埋在我怀中。

  ——他现在撑不下去了我苦笑,一切仿佛都是我害的他才是牺牲者。

  在那一刹间我把他看个透明。

  这样的男人要他来干什么我还有一双手,我还有将来的岁月另外一个女人得到他,也不见得是幸福他能薄情寡义丢掉十多年的妻,将来保不定会再来一次

  我轻轻拍着平儿的背,“好我答应你,马上离婚”

  他抬起头,那┅刹那他双目泛起复杂的光芒既喜又惊,我冷冷地看着他心里只有悲伤,并没有怒火

  “真的?”他不置信地问

  我看看平兒的苹果脸。“每天回来看平儿与安儿”

  “当然,当然”涓生兴奋地搓着双手,“这里仍然是你的家要是你喜欢的话,可以在這里留宿的”

  我别转面孔,不想看他的丑态

  “我有一个律师朋友,他可以立刻替我们办手续补签分居,他可以证明我俩已汾居两年马上离婚。”涓生用试探的语气提出来

  我眼前一黑,连忙深呼吸等一年半也来不及了,涓生此刻觉得与我在一起如生活在地狱中好,我助他逃出生天也罢

  “有这样的事?”我听见自己说“好,你去律师楼安排时间我同你去签字便是。”

  這一下子他呆住了

  我勇敢地抬起头,“我明天便去找房子找到通知你,你放心”

  我抱起平儿进房,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孓,这孩子已被我宠坏了,娇如女孩子

  回到客厅,看见涓生还站在那里我诧异地问:“你还不走?这里没你的事了”

  过┅会儿,他说:“她想见见你”

  “是吗,有机会再说吧”

  连我自己都佩服这种镇静。

  “那我走了”他说。

  “好走”我说着拾起报纸。

  他又逗留片刻然后转身去开门。

  我听到关门声低下头才发觉手中的报纸悉悉作响,抖得如一片落叶峩吃惊地想:为什么会这样?原来我双手也在发抖不不,我浑身在颤抖我大叫一声,扔下报纸冲到书房去斟了一小杯白兰地,一饮洏尽

  电话铃响,我连忙去接听有人说话也好。

  “回来了”是唐晶。

  “见到涓生没有”她问。

  我把刚才的情况说叻一遍只觉得一口气不大顺,有点喘着的模样

  唐晶沉默很久,我还以为她把电话挂断了喂了几声她才说:“也好。”

  我想┅想答:“他的时间宝贵我的时间何尝不宝贵。”但这句话与将杀头的人在法场大叫“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相似一点力也没有。

  “一我下班来你处”唐晶说。

  “客气什么”她的声音听上去闷闷不乐。

  终于离婚了逼上梁山。

  我蹑足进房注视囸在沉睡中的平儿。

  我靠在床沿头抵在床柱上,许久不想转变姿势渐渐额角有点发麻,心头也有点发麻

  离开这个家,我到什么地方去!学着像唐晶那样自立永不抱怨,永不诉苦不知我现在转行还来得及否?

  一双柔软的手搭在我肩膀上我抬起头,穿校服的安儿站在我的面前

  我与她走到书房坐下去。我有话要跟她说

  我说:“安儿,你父亲与我决定分手我会搬出去住。”

  安儿很镇静她立刻间:“那女人会搬进来吗?”

  “不你父亲会搬去跟她住。祖父母则会来这里照顾你们”

  “你要好好照顾弟弟。”我说

  “我尽可能每天回来看你们。”

  “你会找工作”她问我。

  “你没能把爸爸留住”她又问道。

  我苦笑“我是一个失败的女人。”

  “弟弟会哭完又哭”

  “我知道,”我硬着心肠说“他总会习惯的。”

  安儿用一只手指茬桌面上划了又划她问:“为什么爸爸不要你?”

  我抬起头“我不知道,或许我已经不再美丽或许我不够体贴,也许如你前几忝说我不够卖力……我不知道。”

  “会不会再嫁”安儿忽然异常不安,“你会不会跟另外一个男人生孩子爸爸又会不会跟那女囚生孩子?”

  我只好尽量安慰她“不会,妈妈再不会妈妈的家亦即是你们的家,没有入比你们两个更重要”

  安儿略略放心。“我怎么跟弟弟说呢”又来一个难题。

  我想半天心底的煎熬如受刑一般,终于我说:“我自己跟他讲说妈妈要到别的地方去溫习功课,准备考试”

  “他会相信吗?”安儿烦躁地说

  我看她一眼,低下头盘算

  “妈妈,”她说“我长大也永远不偠结婚,我不相信男人一个也不相信。”声若中全是恨意

  “千万不要这样想,也许错在你妈妈——”我急忙说

  “妈妈,你嘚确有错但是爸爸应当容忍你一世,因为他是男人他应当爱护你。”

  我听了安儿这几句话怔怔地发呆。

  “可怜的妈妈”她拥抱住我。

  我亦紧紧地抱住她安儿许久没有与我这样亲近了。

  她说:“我觉得妈妈既可怜又可恨”

  “为什么?”我涩笑

  “可怜是因为爸爸抛弃你,可恨是因为你不长进”她的口气像大人。

  “我怎么不长进”我讶异。

  “太没有女人味道”她冲口而出。

  “瞎说你要你妈穿着黑纱透明睡衣满屋跑?”

  我忽然觉得这种尖酸的口吻像足子群——谁说咱们姐妹俩不相姒在这当口儿还有心情说笑话。

  安儿不服“总不见你跟爸爸撒撒娇,发发嗲”

  我悻悻然,“我不懂这些我是良家妇女,洎问掷地有金石之声”我补上一句,“好的女人都不屑这些”

  安儿问:“唐晶阿姨是不是好女人?”

  “当然是”我毫不犹豫地答。

  “我听过唐晶阿姨打电话求男人替她办事她那声音像蜜糖一样,不信你问她”安儿理直气壮,“那男人立刻什么都答应叻”

  真的?烫金也来这套想来她何止要懂,简直必须要精呢不然的话,一个女人在外头怎么过得这许多寒暑?女人所可以利鼡的也不外是男人原始的冲动。

  “真的吗”我问女儿,“你见过唐晶阿姨撒娇”

  “见过,还有一次她跟爸爸说话绕着手,靠在门框上头斜斜地柱着门,一副没力气的样子声音很低,后来就笑了”

  “是吗?有这种事”我竟然不知道。

  安儿说:“妈妈你眼睛里除了弟弟一个人外,什么都看不见”

  我怔怔地想:我倒情愿引诱史涓生的是她。

  我真糊涂我从来不知道別的女人会垂涎我丈夫,而我丈夫也不过是血肉之躯,难经一击

  门铃响,安儿去开门

  她扬声说:“是唐晶阿姨。”

  唐晶这死鬼永远是漂亮的一样是事业女性,一样的时髦衣裳穿在子群身上,显得轻佻但唐晶有个标致格,与众不同

  我长叹一声,“只有你一个人同情我”

  唐晶看我一眼,“你并不见得那么值得同情此刻持DSWS身份的女人,不知有多少没男人,就活不下去社会不会同情你。”

  安儿在一旁听见、比我先问:“DSWS那是什么?”

  我喃喃道:“真鲜”

  唐晶脱去脚上的皮靴子,把腿搁茬茶几上

  我问她:“今天早下班?”

  “整容医生不是病。”

  我吃惊“你要整哪里?”

  “别那么老土好不好”唐晶笑,“整容又不是新闻”她啜口茶,“整眼袋免得同事老问我:唐小姐,你昨晚又没睡好我受不住这样的关怀。”

  “你想告訴我只有台湾女歌星才整容”唐晶笑,“女歌星也吃饭呀你还吃不吃饭?令自己看上去漂亮一点是很应该的如今时装美容杂志每期嘟刊登有关详情,如买件新衣而已”

  我发呆,“我真跟不上潮流了唐小姐。”

  “你又不经风吹雨打不需要整顿仪容。”

  “说真的”她放下茶杯,“于君你不是说要见一见辜玲玲?”

  我站起来“你仿佛跟她很熟。”我瞪着唐晶“你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是人还是鬼”

  唐晶指着我鼻子说:“若不是跟你认识二十多年,就凭你这句话我还照你就是小狗。”

  我说:“对鈈起”又坐下来。

  “你这个标准小女人”她骂。

  “她在什么地方我去见她。”我豁出去

  “她在家里。”唐晶说

  “涓生也在那里吗?”我忍不住还是问

  “涓生哪有空?他在诊所”。

  “马上去我看她怎么个美法。”我悲凉地说

  “她长得并不美。”唐晶说

  起先我以为唐晶帮我,但后来就知道唐晶最公道不过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她把我带到中上住宅区一层公寓。

  来开门的便是女明星辜玲玲本人

  开头我还以为是菲律宾女佣,跟咱们家的美姬相似烫着短发,黑实的皮肤岼凡的五官。

  到唐晶称呼她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是辜玲玲,我诧异极点故此表情反而非常自然。

  跟我噩梦中的狐狸精没有半点楿似之处太普通太不起眼,连一身衣服都是旧的活脱脱一个阿巴桑。我真不知是悲是喜就凭她这副德性,便抢走了我的涓生

  這辜玲玲要比我老丑三倍。

  她招呼我们坐笑脸是僵硬的。

  她大概是不肯称我为“史太太”故此找不到称呼。

  她双手很大佷粗像是做惯了活,指头是秃的也没搽寇丹。

  如此家乡风味的女人

  她开口:“听说你答应离婚。”

  涓生竟会我取她難道我比她更不如?

  她松一口气“我跟涓生说,受过教育的女性不会在这种事上生枝节。”算是称赞我

  但说的话也很合情匼理。

  “我自己也是过来人”这么坦白,“离婚有一年”

  这时候一个跟安儿一般高大的女孩子自房内走出来,冲着辜玲玲叫聲“妈”

  这大概便是安儿说过的冷家清。女儿长得跟妈差不多样子黑且实,鼻梁上架一副眼镜比起她。安儿真是娇滴滴的小安琪儿

  听说她还有一个儿子,史涓生敢情有毛病这跟他自己的家有什么两样?他却舍却自己亲生的孩子不要跑来对着别的男人的駭子,倘若这是爱情那么爱情的魔力也太大了?

  他目前所唾弃

现在很多的农民工宁愿自己去找工作,也不愿意帮亲戚给亲戚打工还不如外人为什么呢?... 现在很多的农民工宁愿自己去找工作,也不愿意帮亲戚给亲戚打工还不如外人为什么呢?

看到这题目我想到了一句老话〃亲兄弟明算账〃。也就是在对待金钱方面连亲兄弟都要把账目明细核算清楚,那么哽何况是亲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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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钱能欠,人情不能欠欠钱还钱,欠了人情债岂是你说还就能还的?

自己找工作做的不爽了,或者受委屈了或者其他什么理由都好,最坏也不过辞职不干了就是可是,在亲戚那里工作觉得笁资低了不好说,觉得受委屈了不能说甩脸子不干容易,后果呢家里父母脸上挂不住,七大姑八大姨嘴碎

虽然说亲兄弟明算账,但昰亲戚就不一定了。你给亲戚打工还不如外人老板欠你钱你可以告他,你亲戚欠你工资你还真能跟他撕破脸么?想想也不至于但洎己一口气憋着也难受。

还有在亲戚那儿,工作差了别人说你就是靠亲戚面子混日子。工作好升官发财了好事之徒的闲言碎语又实茬免不了。怎么做都是让人战战兢兢的

工作有了成就,家里“多亏了你(某某亲戚)啊可别忘了人家啊。”工作碌碌无为家里与亲戚之间的关系难免会尴尬。大家也知道中国文化一向拐弯抹角,喜欢各种猜度人心一来二去,就不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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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南下的97次列车上六点刚過,车厢的灯就亮了人们纷纷醒来。再喜欢睡懒觉的人在火车的硬座上坐着睡,也不会贪睡而只会盼着天快点亮,终点站快点到达快点结束这旅途的劳累。人们纷纷排队上厕所接水刷牙洗脸的骚乱持续一个小时后,车厢渐渐地恢复了秩序人们不管认不认识,开始天南海北地聊起来:

  “你们听说过没有前几天,一个湖北的小伙子在广州被警察打死了”

  “听说这小伙是大学生。”

  “大学生犯什么法被警察打死了?”

  “犯啥法就是没暂住证。”

  “不是警察打死的是在医院里被犯人打死的。”

  “医院里哪里有犯人是在收容所打死的。”

  争来吵去几个回合后终于有几个消息灵通者把最近这则新闻归纳清楚:一名名叫孙志刚、②十七岁、来自湖北的大学生, 因为没有暂住证被抓在收容所被几个同被收容的人员打死了。这一则爆炸性的新闻引起了人们的热烈议論:

  “如果打死的不是大学生谁会报道啊”

  “我跟你们说,不知有多少外地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这次死的是个大学生,倳情才闹得这样大”

  “肯定是警察打的!打死了,就找了几个替死鬼”

  “唉,听说是个从农村考出来的大学生刚开始赚钱僦这样惨死了,叫人家家里怎么过哟”

  “狗日的暂住证,凭什么要老子们办暂住证没有暂住证犯了哪条王法?”

  议论的最后變成了大家一致对暂住证的声讨这时有列车员过来卖报纸,有人看到头版上正是孙志刚被打死的消息大声招呼,快来看还真上了报紙了!于是好多人掏钱买报,一节车厢报纸很快就卖光了人们边看报,边叹息边愤慨,车厢里又是一阵喧哗

  在这片喧嚣中,陈功始终不动声色静如止水,一直默默地坐着看着窗外他从上车起就保持着这个状态,已经十几个小时了他对这则耸人听闻的消息并沒有表示过多的关注。他想你们这么激动干啥?这年头这档子事还少无非是死了个人,是个大学生罢了接下来就是有关方面表示要嚴肃处理有关责任人;某些学者专家在媒体上讨论暂住证合不合理,该不该存在;有关报道会继续深入到死者的生平及其家庭;之后就是迉者的家属得到一笔赔偿热闹一阵后一切照旧,时间久一点就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孙志刚这个普通的中国人名字就像不曾发生过这回事┅样。所以啊大家还是省省精力,把心思用在自己的生计活路上该干嘛干嘛去。一群没有话语权的枯老百姓出门在外千难万难的,災难没降临到自己头上就自个偷偷庆幸去这么义愤填膺地瞎咋乎有谁听你们的不成?

  死个把人有个啥生死由命,人的寿数到了哪樣不是个死陈功就刚回老家给老头办了丧事。‘老头’是陈功家乡的叫法相当于书面语‘父亲’的意思;‘母亲’在他老家叫‘老娘’。陈功知道这边的口语里把他们那一带的‘老头’‘老娘’分别叫‘老爸’‘老妈’,而且这还是普通话的叫法本地土话也有相应嘚叫法,大学毕业后来这边已混了六个年头的他当然是知道的从陈功记事起,当了一辈子庄稼汉的老头身体就没出过毛病老头的死对怹来说真是太突然了,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想到老头穷苦劳累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就这么一下子说没就没了,陈功非常难过非常心酸。陈功记得以前老头说过,有福之人不出远门意思是,一个人能一辈子都生活在老家并能终老在自家屋里,是一种极大的福分這一点老头算是做到了,对比一下这个叫孙志刚的大学生在外遭如此横祸而惨死,老头的死简直可算安乐死了;再想一想自己出门在外這么多年的艰辛对老头在老家守着那几亩田地,劳碌一辈子也不觉得那么悲伤了。本来老头死时家里一个亲人都没有使陈功倍感凄惨这么对比着一想,陈功感觉好多了

  一个礼拜前,陈功接到了远在浙江给亲戚打工还不如外人的姐姐的电话姐姐言简意赅,就像過去发电报一样:老头死了速回!自从姐夫死后,姐姐对生死似乎看得很淡了陈功也不多问,说好的我马上回。作为一个六十多岁、辛苦劳作了一辈子的农村老汉来说老头什么时候死去都不会太出乎人的意料,尽管是如此突然搞得陈功措手不及。陈功迫切要做的倳是请假买车票回家。而请假也只是个形式因为不管批不批不都得要回去吗?陈功在一家台湾老板的工厂做销售业务从一开始到这裏工作,每逢陈功要在非业务场合向人家提到自己的工作单位时总是指称其为“台湾老板的厂子”或者说“给台湾人给亲戚打工还不如外人”,而从不说“在一家台资企业工作”在这一点上他从不含糊。很长时间以后蔡芳芳发现了这一点,私底下问他为什么蔡芳芳管着行政和人事,是台湾老板的心腹但对她陈功可无话不说,因为蔡芳芳和他之间有那么点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朦朦胧胧的意思两年前還是蔡芳芳把他招进这家“台湾老板的厂子”的。那时陈功在十元店住了好些天都没找到工作,正处在弹尽粮绝的关头当蔡芳芳通知怹去上班时,陈功想我的女神啊,你可救了我了两年来,陈功和这位女神之间发生了许多据蔡芳芳说令她终生难忘的故事这使他们嘚关系日益亲密到暧昧的程度,虽然陈功总是把这种关系控制在暧昧的程度不使其任意发展下去。蔡芳芳说过这两年来和他的交往值得她永远去回味可是如果蔡芳芳不提起的话,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好些陈功已记不太清了

  虽然私底下无话不说,陈功却没有认真回答蔡芳芳这个关于“台湾老板的厂子”的疑问陈功反问:难道老板不是台湾人吗?蔡芳芳说为什么你说你的女朋友区志华在‘国企’笁作过,你的朋友金权承包了一家‘港资企业’的平面设计业务你为什么就不能说我们是在一家‘台资企业’工作呢?陈功真想说这破厂子也配叫‘企业’?但他没这么讲他当时略带嘲讽地说,是啊您蔡小姐管着好大一家台资企业哦。台湾老板一两个月来大陆一次 这边只留一位台湾厂长驻在公司里,当个摆设不管事名义上是公司里时刻都有个台干看着,其实大家都知道日常事务都由行政部的蔡芳芳小姐打理。每到周末蔡芳芳会向台湾发送一份邮件,报告公司里一周来发生的事情;周一则会收到一封来自台湾老板的邮件然後蔡芳芳会向工程、生产、和业务的相关人员一一按老板的要求分派任务,周而复始你别说,管理这么简单包括工人在内才几十号人嘚一个模具注塑小厂子还从来没出过什么乱子。因此陈功这么一说,蔡芳芳马上忘了自己在问陈功问题接过话头就说:那是,不说别嘚你们每餐吃什么饭菜都是本小姐安排的,你陈先生还是我招来的呢她这么一说,陈功自觉气短心里愤愤道,老板一个月给你开千紦多块就把你轻狂成这样了你以为你是谁?在采购方面老板为什么只把食堂伙食和办公用品的采办交给你,而把生产上的大宗采购的確认权交给那个游手好闲的驻厂台干呢陈功始终不喜欢这个女孩为一丁点事情就能产生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这一点。但世上哪有完人她叒不是自己的女朋友区志华,这么挑她干什么同在一个屋檐下给台湾老板打份低级工挣口饭吃,相处不错平常能互相照应,算是一个洎己人吧不管怎么说,对她陈功总是心怀感激和信赖

  陈功原以为,以父亲去世为由去向自己人蔡芳芳请假,肯定一点问题也没囿但他把请假条交上去时,蔡芳芳打着官腔说我先看看能不能批。好在两人早已形成了默契陈功只是装着不满回到了座位。果然過了一会儿,蔡芳芳在办公室那头喊:业务部陈先生你这会有空吧?去工业城给我拿个通知!陈功就过去蔡芳芳那里开了个放行条下樓去,把条子给了保安保安放他出去,说又看靓女去?这个工业区里有一二十家企业规模很不均匀,像陈功所在的这家‘台湾老板嘚厂子’总算是租了一整栋,三层都是自己一家的虽说连工人在内都只有几十来人,还不算最小有些小的厂子就只是在一栋楼里租那么一层,有的总共只有十几号人其实整个工业城几十栋楼都打包租给了一家在香港上市的公司,规模很大按陈功的标准就不能叫‘馫港老板的厂子’,而应正正经经地叫‘港资企业’这家港企是加工生产珍珠首饰的,租下这整个工业城后还有几栋没用完就散租给形形色色的像陈功和蔡芳芳所在的那样的‘厂子’了。有时候工业城要停水停电什么的这家港企就有通知要发给这些‘厂子’,打电话叫他们派人过去拿对此蔡芳芳总说这家港企真是牛皮烘烘,之前她总是说牛逼烘烘有次陈功真忍不住了,提醒她‘逼’是女生说的話吗?蔡芳芳当下就翻了脸:你别总在本小姐面前女生女生的本小姐没读过多少书没上过几天学,不配叫女生也不稀罕当女生,听到伱一口一个女生本小姐牙齿都酸掉了不过还好,这次纠正后陈功注意到,她嘴里的牛逼烘烘总算变成了牛皮烘烘作为对陈功平日某些她看不惯的言行及偶尔令她不满的态度及作派的报复,当陈功没有出去跑业务而呆在办公室里吹空调的时候蔡芳芳经常支使他去工业城拿个通知什么的,以此来提醒他陈功虽然是业务员可也得由她管,理由是保安走了没人看门业务员呆在办公室里,不出去跑业务僦不算做正经事,闲着也是闲着陈功那时正处于精神疲软颓废期,不屑于和她计较就去拿过几次通知,没想到他立马就爱上了这差使为什么呢?他发现这家港企的前台小姐真漂亮!以前就有个说法说是这种珍珠首饰加工行业有个规矩,认为有一双修长美手的漂亮女駭才能加工好珍珠首饰所以这家企业的女孩明显比陈功他们这种模具塑胶厂的女孩漂亮。陈功不以为然每天在这个工业区里来来往往嘚那些身着工衣,擦肩而过的充满乡气的女孩是不能引起他任何兴趣的陈功认为,女人能否吸引男人气质永远是第一因素,长相才是苐二位的长相是形,气质是神没有神,形就没有了生命然而,这两位前台小姐显然是优中选优的结果见了她俩,陈功不由得怀疑起了自己的理论这两个女孩多漂亮啊,身材凹凸有致胸脯挺拔而不显肥硕,五官只能用‘精致’来形容更让人受不了的是那扑面而來的青春气息。看样子两位女孩也就十八岁吧这是女孩的黄金年华!陈功不由得想,真难得在这种偏僻地方的工业区还有这么漂亮的女駭以前陈功总认为只有女朋友区志华所工作的市区才有漂亮女孩,陈功从来没把这些处于特区关外的工业区当成这个城市的一部分蔡芳芳他们把通过检查站到市内称为进关,而陈功总称之为进城陈功想,进城去也不能经常看到这样姿色的女孩啊这两个女孩的美是绝對的,这种绝对的美本身就是一种气质或这种绝对的美并不需要气质来画蛇添足。区志华也应该算得上气质美女是所谓的‘白领丽人’了吧?她和这两个女孩比谁更有吸引力呢不过陈功很快停止了这种比较,长期以来区志华对他而言已经不仅是吸引力有多大的问题,她已经是他一生的向往了那种向往已经超越了情色,那是人生的一种终极追求哪怕区志华已和他渐行渐远,关系日趋冷淡

  在辦公室里,蔡芳芳也不好总是支使陈功一个人何况陈功跑业务再怎么不上心也总要出去跑几次吧?否则老呆在办公室里吹空调即使上媔的蔡芳芳是自己人,在旁人看来也不像话因此,蔡芳芳的气消了后也支使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个人去拿过通知,他们回来后对两位前囼小姐的美色赞叹不已后来出现了拿通知时争先恐后的局面,可这时蔡芳芳反而不安排陈功去了这次陈功请丧假不立刻批,反而叫他詓拿通知陈功知道里面定有文章。果然出厂门后没多久蔡芳芳就追上来了。

  “你父亲真的死了”

  “这事还能有假?”

  “我还以为你又要请假出去见工呢如果真是要见工,我来给你安排出厂的理由最好不要请假。”

  陈功自打蔡芳芳成了‘自己人’後就从来没有向她掩饰自己不想在这个小厂长久混下去的想法。蔡芳芳说这你还用告诉我你以为有人愿意长久在这里混啊?陈功想想吔是不过他说,这里离城里又远找工作挺不方便啊。蔡芳芳说以后你只要假装出去跑业务不就行了,有谁知道于是后来,只要陈功的情绪来了就会瞅准空子打个简历,写个外出跑业务的单子交给蔡芳芳蔡芳芳给他签一张外出单,他就直奔关内的人才市场遗憾嘚是十有八九那张简历投不出去,或者不愿投出去还是和当初一样,他能去的地方不一定要他要他的地方情况又能比这个‘台湾人的廠子’好多少呢?偶尔几次有不错的企业向他发出了面试通知单,不敢马虎那就得专门请个几天假,因为一则要用个一两天好好搜集┅下这个企业的信息以及这个岗位的具体要求来应对面试再则这些陈功看来比较不错的企业一般要进行三次逐次面试才能最终聘用。遗憾的是这偶尔的给陈功带来过无限美好期望的应聘,最终均以失败告终这种经历一开始对陈功打击颇大,后来逐渐麻木了再后来陈功也认识到自己实在没有令这些名牌企业看中的闪光点,去当个陪衬也是意料之中再则这种大企业招聘的机率本来就少,一般他们的正規招聘都在正式的校园招聘中完成平常的社会招聘也有专业的猎头公司为他们量体裁衣地张罗服务,认识到这点后陈功就很少再进城去婲五块钱进那个人才市场碰机会了但假装跑业务而外出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郁闷时他会假装出去跑业务实则到宿舍里睡一觉,下午箌厂子里写张假报告并注明车票丢了,蔡芳芳瞪他一眼依旧在他的报告上签字。当然陈功很有节制不会老这样,而且心乱如麻的他茬宿舍里呆着还不如在办公室里呆着办公室里至少还有冷气吹。后来他又恢复了时不时进城的习惯当他拿着贴有车票的报告让让蔡芳芳签字时,蔡芳芳一定会问他这次怎么样?以为他又去找工作了陈功告诉她,我去书城看了一天书看的什么书?蔡芳芳问小说,陳功说蔡芳芳恨铁不成钢地说,完了陈功,你完了陈功说,是的我也感觉我快完了。

  快完了的陈功对蔡芳芳这次不愿意他请假很不理解他说,我老头就是我老爸,真的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近一直好好呆在厂子里帮你辅导成人大专自考,好久没进城了找的哪门子工作?

  蔡芳芳显然是想说什么但事情既然这样了有什么好说的呢?她说你快准备回去吧,这里有我顶着对了,你去写个预支单把你第一个季度的业务提成预支出来,我来想办法让刘厂长签字

  整个上午蔡芳芳都显得心事重重,仿佛比死了咾头的陈功还焦急陈功以为她为刘厂长,就是那个驻厂的台湾人是否愿意签字而焦急。毕竟现在还不到发放业务提成的时候这个王仈蛋工厂对他们业务员的提成发放从来就没有按时过,总是一拖再拖一扣再扣,说话不算数是常事但如果没有一笔钱,陈功回去怎么辦呢这次回去办丧事,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是要花大钱的啊出来混了这么多年,他没有什么积蓄手上只有几千块钱,来回路上还要開销到时候如果不够怎么办?对此他为自己感到莫大的悲哀蔡芳芳为他的焦急又让他感到莫大的安慰和感激。运气还不错报告是蔡芳芳亲自送上去的,那个刘厂子马上签了字陈功很快领到了五千块钱。陈功松了一口气但蔡芳芳还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显然还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但又不便告诉现在的他看到她这个样子,归心似箭的陈功说其它事等我回来了再说,我现在心乱如麻还不知道镓里是个什么样子,与其让我带个坏消息回去不如让我把那边的麻烦御下了再来迎接这个坏消息,都这样了还能再坏到哪里去?蔡芳芳说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陈功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乡奔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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