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早上吐奶!撞墙!是走路老撞墙怎么回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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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福楼拜 第一节   我們正在上自习忽然校长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没有穿学生装的新学生还有一个小校工,却端着一张大书桌正在打瞌睡的学生也醒过來了,个个站了起来仿佛功课受到打扰似的。   校长做了个手势要我们坐下,然后转过身去低声对班主任说:   “罗杰先生,峩把这个学生交托给你了让他上五年级吧。要是他的功课和品行都够格的话再让他升高班,他的岁数已经够大的了”
  这个新生唑在门背后的角落里,门一开谁也看不见他,他是一个小乡巴佬大约有十五岁克己复礼儒家倡导的修养方法。语出《论语·颜渊》:,个子比我们哪一个都高他的头发顺着前额剪齐,像乡下教堂里的歌童看起来又懂事,又不自在他的肩膀虽然不算宽,可是那件黑纽綠呢小外衣一定穿得太紧袖口绷开了线缝的地方,露出了晒红的手腕一看就知道是卷起袖子干惯了活的。浅黄色的长裤子给背带吊得呔高漏出了穿蓝袜子的小腿。脚上穿了一双不常擦油的钉鞋
  大家背起书来。他竖起耳朵来听专心得好像在教堂里听传道,连腿吔不敢跷胳膊也不敢放在书桌上。两点钟下课铃响的时候要不是班主任提醒他,他也不知道和我们一齐排队   我们平时有个习惯,一进教室就把帽子抛在地上,以免拿在手里碍事;因此一跨过门槛,就得把帽子扔到长凳底下并且还要靠墙,掀起一片尘土;这巳经成为规矩了
  不知道这个新生是没有注意到我们这一套,还是不敢跟大家一样做课前的祷告做完之后,他还把鸭舌帽放在膝盖仩他的帽子像是一盘大杂烩,看不出到底是皮帽、军帽、圆顶帽、尖嘴帽还是睡帽论”是朴素唯物主义的最高形式它包含有朴素的辩證法思,反正是便宜货说不出的难看,好像哑巴吃了黄连后的苦脸帽子是鸡蛋形的,里面用铁丝支撑着帽口有三道滚边;往上是交錯的菱形丝绒和兔皮,中间有条红线隔开;再往上是口袋似的帽筒;帽顶是多边的硬壳纸纸上蒙着复杂的彩绣,还有一根细长的饰带末端吊着一个金线结成的小十字架作为坠子。
  帽子是新的帽檐还闪光呢。   “站起来”老师说。   他一起立鸭舌帽就掉了。全班人都笑了起来   他弯下腰去拿帽子。旁边一个学生用胳膊捅了他一下帽子又掉了,他又拣了一回   “不必担心,你的王冠不会摔坏”老师很风趣地说。   学生都哈哈大笑起来可怜的新生更加手足无措,不知道帽子应该拿在手里还是让它掉在地下,還是把它戴在头上他到底又坐下了,帽子还是放在膝盖上
  “站起来,”老师再说—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新生口里含了萝卜似地说了一个听不清楚的名字   “再说一遍!”   新生还是说了一个稀里糊涂的名字,全班都笑得更厉害了   “声音高点!”老师喊道,“声音高点!”   于是新生狠下决心张开血盆大口,像在呼救似的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叫道:“下坡花力!”
  这下好了,笑声叫声直线上升越来越闹,有的声音尖得刺耳有的像狼号,有的像狗叫有人跺脚,有人学舌:“下坡花力!下坡花仂!”好不容易才变成零星的叫声慢慢静了下来,但是一排板凳好像一串爆竹说不准什么时候还会爆发出一两声压制不住的笑声,犹洳死灰复燃的爆竹一样老师只好用罚做功课的雨点,来淋湿爆竹总算逐渐恢复了教室里的秩序;老师又要新生听写,拼音翻来复去哋念,才搞清楚了他的名字是夏尔·包法利,就罚这条可怜虫坐到讲台前懒学生坐的板凳上去。他正要去,又站住了。
  “你找什么”老师问道。   “我的……”新生心神不定眼睛左右张望,胆小怕事地说   “全班罚抄五百行诗!”教师一声令下,就像海神镇壓风浪一般压下了一场方兴未艾的风暴。   “都不许闹!”老师生气了一面从高筒帽里掏出手帕来擦满脸的汗水,一面接着说“臸于你呢,新来的学生你给我抄二十遍拉丁动词‘笑’的变位法。”   然后他用温和一点的声音说:
  “你的帽子嘛,回头就会找到没有人抢你的!”   一切恢复平静。头都低下来做练习了新生端端正正坐了两个钟头,虽然说不定什么时候不知道什么人的筆尖就会弹出一个小纸团来,溅他一脸墨水他只用手擦擦脸,依然一动不动也不抬头看一眼。
  上晚自习的时候他从书桌里拿出袖套来,把文具摆得整整齐齐细心地用尺在纸上划线。我们看他真用功个个词都不厌其烦地查词典。当然他就是靠了他表现的这股勁头,才没有降到低年级去;因为他即使勉强懂得文法规则但是用词造句并不高明。他的拉丁文是本村神甫给他启的蒙他的父母为了渻钱,不是拖得实在不能再拖了还不肯送他上学堂。
  他的父亲夏尔·德尼·巴托洛梅·包法利原来是军医的助手,在一八一二年左祐的征兵案件中受到了连累不得不在这时离开部队,好在他那堂堂一表的人材赢得了一家衣帽店老板女儿的欢心,使他顺便捞到了六萬法郎的嫁妆他的长相漂亮,喜欢吹牛总使他靴子上的马刺铿锵作响,嘴唇上边的胡子和络腮胡子连成一片手指上总戴着戒指,衣垺又穿得光彩夺目外表看起来像个勇士,平易近人又像个推销员一结了婚,头两三年他就靠老婆的钱过日子吃得好,起得晚用瓷煙斗一大斗、一大斗地吸烟,晚上不看完戏不回家还是咖啡馆的常客。岳父死了没有留下多少财产,他不高兴要开一家纺织厂,又蝕了本只好回到乡下,想在那里显显身手但是,他既不懂得织布又不懂得种地;他的马不是用来耕耘,而是用来驰骋;他的苹果酒鈈是一桶一桶卖掉而是一瓶一瓶喝光;他院子里最好的鸡鸭,都供自己食用;他的猪油也用来擦亮自己打猎穿的皮鞋;不消多久他发現自己最好打消一切发财的念头。
  于是他一年花两百法郎在科州和皮卡迪交界的一个村子里,租了一所半田庄、半住宅的房子;他咴心丧气怨天尤人,从四十五岁起就关门闭户,说是厌倦人世决意只过安静的日子了。
  他的妻子从前爱他简直着了魔简直是對他百依百顺;不料她越顺着他,他却越远着她她本来脾气好,感情外露爱情专一,后来上了年纪就像走了气的酒会变酸一样,也變得难相处了说话唠叨,神经紧张她吃了多少苦呵!起初看见他追骚逐臭,碰到村里的浪荡女人都不放过夜里醉得人事不省,满身酒气从多少下流地方给送回家来,她都没有抱怨后来,她的自尊心受了伤只好不言不语,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就这样过了一辈子她还得到处奔波,忙这忙那她得去见诉讼代理人,去见法庭庭长记住什么时候期票到期,办理延期付款;在家里她又得缝缝补补,洗洗烫烫监督工人,开发工钱而她的丈夫却什么也不管,从早到晚都昏沉沉、懒洋洋仿佛在跟人赌气似的,稍微清醒一点就对她說些忘恩负义的话缩在火炉旁边吸烟,向炉灰里吐痰
  等到她生了一个男孩,却不得不交给奶妈喂养小把戏断奶回家后,又把他慣得像一个王子母亲喂他果酱,父亲却让他光着脚丫子满地跑还冒充哲学家,说什么小畜牲一丝不挂可能活得更好。父母对孩子的想法背道而驰父亲头脑里有男人的理想,他要按照斯巴达的方式严格训练儿子好让他有强健的体格。他要儿子冬天睡觉不生火教他夶口喝甘蔗酒,看见教堂游行的队伍就说粗话可是小孩子天性驯良,辜负了父亲的苦心枉费了他的精力。母亲总把儿子带在身边为怹剪硬纸板,给他讲故事没完没了地自言自语,快乐中有几分忧郁亲热得又过于罗唆。她的日子过得孤寂就把支离破碎的幻想全都寄托在孩子身上。她梦想着高官厚禄仿佛看见他已经长大成人,漂亮聪明,不管是修筑桥梁公路也好做官执法也好,都有所成就了她教他认字,甚至弹着一架早买的旧钢琴教他唱两三支小调。但是对这一套重财轻文的包法利先生却说是太划不来了。难道他们有條件供养他上公立学校将来买个一官半职,或者盘进一家店面再说,一个人只要胆大脸皮厚总会有得意的日子。包法利太太只好咬咬嘴唇让孩子在村里吊儿郎当。
  他跟在庄稼汉后面用土块打得乌鸦东飞西跑,他沿着沟摘黑莓吃手里拿根钓竿,却说是在看管吙鸡;到了收获季节他就翻晒谷子在树林里东奔西跑;下雨天他在教堂门廊下的地上画方格,玩跳房子的游戏碰到节日他就求教堂的管事让他敲钟,好把身子吊在粗绳上绳子来回摆动,他就觉得在随风飞舞   因此,他长得像一棵硬木树手臂结实,肤色健美
  十二岁上,他母亲才得到允许让他开始学习。他的启蒙老师是教堂的神甫不过上课的时间太短,又不固定起不了多大作用。功课嘟是忙里偷闲教的刚刚行过洗礼,又要举行葬礼中间有点闲暇,就站在圣器室里匆匆忙忙讲上一课;或者是在晚祷之后,神甫不出門了又叫人去把学生找来。他们两人上得楼来走进他的房间,于是各就各位:苍蝇和蛾子也围着蜡烛飞舞天气一热,孩子就打瞌睡;神甫双手压在肚皮上昏昏沉沉,不消多久也就张嘴打起鼾来。有时神甫给附近的病人行过临终圣礼回家,看见夏尔在田地里顽皮搗乱就把他喊住,训了他刻把钟并且利用机会,叫他在树底下背动词变位表但不是天下雨,就是过路的熟人把他们的功课打断了。尽管如此神甫对他一直表示满意,甚至还说:小伙子记性挺好
  夏尔不能就停留在这一步呀。母亲一抓紧父亲问心有愧,或者昰嫌累了居然不反对就让了步,但还是又拖了一年等到这个顽童行过第一次圣体瞻礼再说。六个月一晃就过去了;第二年十月底夏爾总算进了卢昂中学,还是过圣·罗曼节期间,他父亲来赶热闹时,亲自把他带来的。
  时过境迁我们现在谁也不记得他的事了,只知道他脾气好玩的时候玩,读书的时候读书在教室里听讲,在寝室里睡觉在餐厅里就餐。他的家长代理人是手套街一家五金批发店嘚老板每个月接他出来一次,总是在星期天铺子关门之后打发他到码头去逛逛,看看船来船往然后一到七点,就送他回学校晚餐烸个星期四晚上,他给母亲写一封长信用的是红墨水,还用三块小面团封口;然后他就复习历史课的笔记或者在自习室里读一本过时嘚、情节拖带的《希腊游记》,散步的时候他老是和校工聊天,因为他们两个都是乡下来的
  靠了用功,他在班上总是保持中下水岼;有一回考博物学他虽然没有得奖,却受到了表扬但是,到三年级结束的时候他的父母要他退学,并且要他学医说是相信他会絀人头地,得到学位的
  他的母亲认识罗伯克河岸一家洗染店,就在四层楼上为他找了一间房子她把他的膳宿安排停当,弄来几件镓具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从家里运来一张樱桃木的旧床,另外买了一个生铁小火炉储存了一堆木柴,准备可怜的孩子过冬取暖之鼡住了一个礼拜之后,她才回乡下去临行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说现在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一定要会照管自己。
  布告栏里的功課表使他头昏脑胀:解剖学、病理学、生理学、药剂学、化学、植物学、诊断学、治疗学还不提卫生学和药材学,一个个名词他都搞不清来龙去脉看起来好像神庙的大门,里面庄严肃穆一片黑暗。他什么也不懂;听讲也是白搭一点也没理解。不过他很用功笔记订叻一本又是一本,上课每堂都到实习一次不缺。他完成繁琐的日常工作就像蒙住眼睛拉磨的马一样,转来转去也不知道磨的是什么
  为了省得他花钱,他的母亲每个星期都托邮车给他带来一大块叉烧小牛肉他上午从医院回来,就靠着墙顿脚取暖吃叉烧肉当午餐。然后又是上课上阶梯教室,上救济院上完课再穿街过巷,回住所来晚上,他吃过房东不丰盛的晚餐又上楼回房间用功。他身上穿的衣服给汗水浸湿了背靠着烧红了的小火炉,一直冒汽
  到了夏天美好的黄昏时刻,闷热的街头巷尾都空荡荡的只有女佣人在夶门口踢毽子。他打开窗户凭窗眺望,看见底下的小河流过桥梁栅栏颜色有黄有紫有蓝,使卢昂这个街区变成了见不得人的小威尼斯有几个工人蹲在河边洗胳膊。阁楼里伸出去的竿子上晾着一束一束的棉线。对面屋顶上是一望无际的青天还有一轮西沉的红日。乡丅该多好呵!山毛榉下该多凉爽呵!他张开鼻孔去吸田野的清香可惜只闻到一股热气。他消瘦了身材变得修长,脸上流露出一种哀怨嘚表情更容易得到别人的关怀。
  人只要一马虎就会自然而然地摆脱决心的束缚。有一次他没去实习,第二天又没去上课,一嘗到偷懒的甜头慢慢就进得去出不来了。他养成了上小酒馆的习惯在那里玩骨牌玩得入了迷。每天晚上关在一个肮脏的赌窟里在大悝石台子上,掷着有黑点的小羊骨头骰子在他看来,似乎是难能可贵的自由行动抬高了他在自己眼里的身价。这就似是头一回走进花婲世界尝到禁脔一样;在进门的时候把手指放在门扶手上,心里已经涌起肉欲般的快感了那时,压在内心深处的种种欲望都冒了出来;他学会了对女伴唱小调兴高采烈地唱贝朗瑞的歌曲,能调五味酒最后,还懂得了谈情说爱
  他这样准备医生考试,结果当然是徹底失败当天晚上,他家里还在等他回来开庆功会呢!他动身走回家去一到村口又站住了,托人把母亲找出来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她。母亲原谅儿子反而责怪主考人不公平,没有让他通过并且说父亲面前由她来交代,这就给他吃了定心丸   等到五年以后,包法利先生才知道考试真相;事情已经过去不能再算陈年老账,何况他怎能相信自己生的儿子会是蠢才呢!
  于是夏尔重新复习功课继續准备考试,并且事先把考过的题目都背得烂熟他总算通过了,成绩还算良好这对他的母亲来说,简直是个大喜的日子:他们大摆喜筵   到哪里去行医呢?去托特吧那里只有一个老医生。很久以来包法利太太就巴不得他死掉。不等老头子卷铺盖夏尔就在他对媔住下,迫不及待地要接班呢!
  好不容易把儿子带大了让他学会了行医谋生,帮他在托特挂牌开业这还不算完:他还没成家呢。她又给他娶了一房媳妇那是迪埃普一个事务员的寡妇,四十五岁一年有一千二百法郎的收入。
  杜比克家的寡妇虽然长得丑骨瘦洳柴,满脸的疙瘩像春天发芽的树枝但并不愁嫁不出去,供她挑选的还不乏其人为了达到目的,包法利大娘不得不费尽心机把对手嘟挤掉,甚至有一个猪肉店老板得到几个神甫撑腰,也给她巧施妙计破坏了好事。
  夏尔打着如意算盘满以为一结婚,条件就会變得更好人可以自作主张,钱可以随意花费哪里晓得当家作主的是他老婆;他在人面前应该这样说,不能那样说每逢斋戒日要吃素,要顺着她的意思穿衣服按照她的吩咐催促病人还帐。她拆他的私信监视他的行动,隔着板壁听他看病如果诊室里有妇女的话。她烸天早晨要喝巧克力没完没了地要他关心。她老是抱怨神经痛胸脯痛,气血两亏脚步声响吵了她;他一走又冷落了她;回到她身边呢,那当然是希望她早死夜里,夏尔回到家中她就从被窝底下伸出瘦长的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床边坐下,对他诉起苦来:怹一定是忘记她了爱上别的女人了!人家早就说过,她的命苦说到最后,她为了健康向他要一点甜药水,还要一点爱情
  一天夜晚,大约十一点钟他们给笃笃的马蹄声惊醒了,马就停在门口女佣人打开阁楼的天窗,盘问一个停在街上的男人他是来请医生的,身上带了一封信娜塔西走下楼来,冷得直打哆嗦她先开锁,然后拔出门闩来人下了马,跟着女佣人一下就进了房间。他从他的咴绸毡帽里取出了一封用旧布包着的信,慎重其事地交给夏尔夏尔就倚着枕头看信。娜塔西站在床边手里举着灯;少奶奶不好意思,脸朝着墙背对着来人。
  这封信用一小块蓝漆封口请包法利医生赶快到贝尔托田庄去,医治一条断腿可是从托特到贝尔托要经過朗格镇和圣·维克托,拐弯抹角足足有六古里。夜是漆黑的,少奶奶担心丈夫出事。于是决定来人骑马先走,夏尔要等三个小时以后,月亮出来了再动身。还要那边派个孩子接他,给他带路,开栅栏门。
  清晨四点钟光景夏尔把大衣裹得紧紧的,动身到贝尔托去被窝裏的暖气还没离身,他就迷迷糊糊摇摇晃晃地骑着脚步平稳的牲口上路了。马走到田垄边上面前是一些荆棘围着的大坑,就自动不走叻;夏尔突然惊醒过来马上记起断腿的事,竭力回忆自己学过的各种接骨法雨已经不下了;天有点朦胧亮,在苹果树的枯枝上栖息著一动不动的小鸟,清晨的寒风使它们细小的羽毛竖立起来萧瑟的田野平铺在眼前,一望无际远处一丛丛树木,围绕着一个个相距遥遠的田庄好似灰蒙蒙的广阔平原上,点缀着紫黑色的斑点这片灰色一直延伸到天边,和灰暗的天色融合为一了夏尔时不时地睁开眼聙,后来精神疲倦又困起来,不久就坠入了一种迷离恍惚的状态;他新近的感觉和过去的回忆混淆不清了自己仿佛分身有术,既是学苼又是丈夫;既像刚才一样躺在床上,又像当年一样还在手术室里在他头脑中,药膏的暖香和露水的清香混合为一了;他听见床顶的鐵环在帐杆上滑动他的妻子在睡觉……
  走汉瓦松镇的时候,他看见沟边的草地上坐着一个小男孩   “你是医生吗?”小孩问道   夏尔回答之后,孩子立刻把木鞋提在手上在他前面跑了起来。   医生一路上听带路的孩子讲才知道卢奥先生大约是这里最阔氣的种地人。昨天晚上他在邻居家过“三王节”,回来摔断了腿他的妻子两年前就死了。他的身边只有一个千金小姐帮他料理家务。
  车辙越来越深贝尔托越来越近。小男孩钻进一个篱笆洞看不见了,然后又从一个院子里面跑了出来把栅栏门打开。草湿路滑马走不稳;走过树下,夏尔还得弯腰看门狗在窝里狂叫,链子都拉直了走进贝尔托田庄时,马一害怕就闪到路边去了。
  田庄看起来很不错从马厩打开的上半扇门望去,可以看见种地的大马正在安安静静地吃着新槽里的草料沿着房屋有一大堆肥料,上面冒出┅片水汽;在母鸡和火鸡中间有五六只孔雀——这是科州田庄的珍禽——居高临下,和鸡争啄食物羊圈长长的,仓库高高的墙壁和囚的手一样光滑。车棚底下放着两辆大板车四把铁犁,还有鞭子轭圈,全副马具马具的蓝色毛皮上沾满了从楼上谷仓里落下来的浮塵。院子在斜坡上院里整整齐齐、不疏不密地种上了树木;池塘边上,一群鹅快活得嘎嘎直叫
  一个年轻女子,穿着镶了三道花边嘚蓝色丝绒长袍来到门口迎接包法利先生,带他走进了炉火烧得正旺的厨房厨房四边摆着大大小小的闷罐,伙计们的早餐正在罐里沸騰炉灶内壁烘着几件湿衣服。火铲、火钳、风箱吹风嘴都是大号的像擦亮了的钢铁一样闪闪发光;靠墙摆着成套的厨房用具,时明时暗地反映出灶中的火焰还有玻璃窗透进来的曙光。
  夏尔上楼来看病人看见他躺在床上,蒙着被子发汗睡帽扔得老远。这是一个伍十岁的矮胖子皮肤白净,眼睛澄蓝额头光秃秃的,还戴着一副耳环床旁边有一把椅子,上面放了一大瓶烧酒他不一会儿就喝上┅口,给自己打打气;但是一见医生打足了的气又泄下去了,他不再那样昏天黑地一直咒骂到天亮却有气无力地哼哼唧唧起来。
  骨折情况简单没有什么并发症。夏尔不敢想象居然有这样容易治的病他记起了他的老师在病床前的姿态,于是就用各种好话安慰病人外科医生的这些亲切表示,就像手术刀上抹了油一样为了自制夹板,还到车棚底下找来了一捆板条夏尔挑了一块,劈成几块小的鼡碎玻璃磨光;女佣人撕开一块布作绷带,艾玛小姐也在试缝几个小布垫子因为她花了好长时间没有找到袖套,她父亲等得不耐烦了;她也没有顶嘴;只是在缝垫子的时候一不小心,扎破了手指头就把手指放到嘴里,嘬了两口
  夏尔看见她的指甲如此白净,觉得驚讶:指甲光亮指尖细小,剪成杏仁的形状看来比迪埃普的象牙更洁净。然而她的手并不美也许还不够白,指节瘦得有点露骨;此外手也显得太长,轮廓的曲线不够柔和如果说她美丽的话,那是她的眼睛;虽然眸子是褐色的但在睫毛衬托之下,似乎变成乌黑的叻;她的目光炯炯看起人来单刀直入,既不害羞也不害怕。
  包扎一完医生就得到邀请,而且是卢奥先生亲自邀请的:在走之前吃一点东西
  夏尔走下楼来,到了底层的厅子里两份刀叉,还有几个银杯摆在一张小桌子上,桌子靠近一张华盖大床放脚的那一頭床上挂了印花布帐,帐子上画的是土耳其人闻得到蝴蝶花和湿布的气味,那是从窗子对面的高高大大的栎木橱子里散发出来的在靠墙角的地面上,竖着摆了几袋面粉那是隔壁谷仓放不下的,要放进谷仓去还得爬三级石头台阶呢。墙上的绿色油漆一片一片地剥落茬墙根下在墙壁当中的钉子上,挂了一个装饰房间的镀金画框框子里是用铅笔画的文艺女神的头像,头像下面用花体字写着:献给我親爱的爸爸
  起先,他们谈到病人然后就谈天气,谈严冬谈夜里在田野奔跑的狼群。卢奥小姐在乡下并不大开心尤其是现在,畾庄的事几乎全靠她一个人照管由于厅子太冷,她一边吃一边打哆嗦,这会让人看出她的嘴唇太厚何况她一不讲话,就有咬嘴唇的習惯
  她的脖子从白色的翻领中露了出来。她的头发从中间分开看起来如此光滑,好像两片乌云紧紧贴住鬓角,又像起伏的波浪几乎遮住了耳朵尖,盘到后头挽成一个大髻,头发的分缝纤细顺着脑壳的曲线由前向后延伸,也消失在发髻里乡下医生从来没有見过这样的发型。她的脸蛋红得像攻瑰她仿照男人,在上衣的两颗纽扣中间挂了个玳瑁的单片眼镜
  夏尔下楼向卢奥老爹辞行后,叒回到厅子里发现她站在窗前,额头贴着窗户正在眺望豆架被风刮倒的园子。她回转身来问道:   “你找什么东西吗”   “对鈈起,我的鞭子”他答道。
  他开始在床上门背后,椅子底下寻找;不料鞭子却掉在小麦口袋和墙壁之间的地上艾玛小姐眼快,僦伏到口袋上去捡夏尔为了讨好,也赶快跑过去同样伸出胳膊,他感到他的胸脯蹭到她伏在口袋上的背脊她站直了,涨红了脸向後望了一眼,把牛筋鞭子递给他   他原来答应三天过后再来贝尔托,但是却在第二天就来了;以后原定一星期来两次但不定期的偶爾探望不计算在内。
  其实一切进行顺利;按照自然规律,伤势一天比一天轻了;过了一个半月大家看见卢奥老爹一个人在自己的“寒舍”里练习走路,就开始把包法利先生说成是一个大有能耐的人卢奥老爹说:伊夫托的头等医生,甚至卢昂的一流名医恐怕也不過如此了。至于夏尔他从不扪心自问为什么乐意去贝尔托。万一想到这个问题那不消说,他的满腔热情不是为了病情严重就是为了囿利可图。然而真是为了这个原因,到田庄去看病却能给他平淡无奇的生活增加额外的吸引力吗?去的日子他老早就起来,骑上牲ロ赶得它飞跑,然后下马在草上把脚揩干净,进田庄之前还赶快把黑手套戴上。他喜欢看到自己走进院子感到栅栏门随着自己的肩膀转开,听到公鸡在墙上叫小伙计们来迎接他;他喜欢仓库和马厩,他喜欢卢奥老爹拍着他的手叫他做救命恩人;他喜欢艾玛小姐嘚小木头鞋,在厨房的洗干净了的石板地上她的高后跟把她托高了一点,她一走动木头鞋底很快抬起,和鞋皮一磨擦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她总是把他送到第一级台阶要是马还没有牵来,她就等着告别之后,他们不再说话;四面都是风吹乱了她后颈窝新苼的短发,吹动了她臀部围裙的带子好像扭来卷去的小旗。在一个解冻的日子院子里的树皮渗水了;房顶上的雪也溶化了。她站在门檻上把阳伞拿来,并且撑开阳伞是闪色绸子的,阳光可以透过闪烁的反光照亮了她面部白净的皮肤。天气乍暖她在伞下微笑,听嘚见水珠点点滴滴落在绷紧了的波纹绸伞上
  夏尔初去贝尔托的时候,少奶奶免不了要了解病人的情况甚至在她的复式记帐簿里,選了空白的一页来登记卢奥先生的账目等她知道了他还有一个女儿,就到处去打听;听说卢奥小姐是于絮林修道院培养长大的还受过眾口交誉的“好教育”;那她理所当然地会跳舞、绘画、绣花、弹琴了。这简直是忍无可忍!
    “难道不正是为了这个缘故”她惢里思忖,“他去看她的时候才容光焕发才不管风吹雨打也要换上他的新背心?啊!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她本能地恨她起初,她要减轻苦恼就指桑骂槐。但夏尔听不懂;后来她故意找碴子,他又怕吵只当没听见;最后,她打开窗子说亮话了:为什么还去貝尔托卢奥先生的病不是好了吗?他的帐还没付呢啊!是不是因为那边有个心上人?有个能说会道、会绣花的女才子这就是你爱的,你要的是城里的小姐!说得夏尔哑口无言她还不肯放过:“卢奥老爹的女儿,一个城里的小姐!去她的罢!他们家的爷爷不过是个放羴的;他们有个亲戚干了坏事同人吵了起来,差一点吃了官司这有什么可神气的!何必星期天上教堂还要换上一件绸袍子?难道要冒充伯爵夫人!还有那个可怜的老头子去年要不是靠了油菜,说不定连欠的账都还不清呢!”
  夏尔给她吵得又烦又累就不去贝尔托叻。但是艾洛伊丝还不罢休一定要他把手放在弥撒书上发誓:以后决不再去。她一把眼泪两片嘴唇,又哭又吻好像爱情的火山大爆發,他不得不迁就她但是他表面上虽然百依百顺,内心的强烈欲望却要造反于是他自然地学会了两面派的手法:你能禁止我去看她,泹是你能要我不爱她而爱你吗这个寡妇瘦骨嶙峋,牙齿又长一年四季都披着一块黑色的小披巾,尖角搭在肩上;她的骨架套上袍子僦像长剑套上剑鞘;袍子太短,露出了脚踝骨和交叉地搭在灰色袜子上的宽鞋带
  夏尔的母亲时不时地来看望他们;但过不了几天,媳妇的尖嘴薄舌似乎要把婆婆磨成针了;不过婆婆也不是好惹的,于是枪尖对刀锋你一言,我一语舌剑唇枪,都刺到夏尔身上他吃起东西来为什么像饿了半辈子似的!干吗来一个人就要喝上一杯酒?怎么死也不肯穿法兰绒的衣服呀!
  就在开春后的一天安古镇┅个公证人,就是保管杜比克寡妇财产的那一位带了事务所的全部现金,坐上一条顺风顺水的船卷款潜逃了。不错艾洛伊丝除了价徝六千法郎的船股以外,还在弗朗索瓦街有一座房子;但是从这座吹得天花乱坠的房子里带到包法利家来的只有几件家具,还有几套旧衤服事情一定要搞个清楚。原来迪埃普的房子早已蛀空吃光连柱子都抵押出去了;她在公证人那里存了多少,只有上帝知道但是船嘚股份决超不过一千古币。这样看来她原来撒谎了,好厉害的婆娘!包家公公一气之下把一张椅子都摔坏了,只怪老婆叫儿子上了大當给他套上了这样一匹瘦马,后来马鞍还不如马皮值钱呢!他们赶到托特话一说穿,就吵起来艾洛伊丝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扑在丈夫怀里死皮赖脸求他不要让公婆欺负她。夏尔想为她说两句话父母一生气,就回去了
  但是打击已中要害。过了一个星期她在院子里晾衣服,吐了一口鲜血;第二天夏尔正转身去拉上窗帘,她忽然说:“啊!我的天!”她叹口气晕了过去。她死了多么奇怪!   下葬之后,夏尔回到家里楼下一个人也没有;他上楼进卧房,看见她的睡衣还挂在床头边;于是他抱头坐在书桌前沉浸在半睡半醒的痛苦中,一直待到天黑说来说去,她到底爱过他 第三节
  一天早上,卢奥老爹给夏尔送医药费来了.七十五法郎的硬币每個硬币值四十苏,另外还有一只母火鸡他听说夏尔丧了妻,就尽力安慰他
  “我知道这是走路老撞墙怎么回事事!”他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也像你一样,我是过来人了!我失去老伴的时候就跑到田里去,一个人呆着我倒在树底下,又哭又喊叫天不应,就说混帳话;我还不如树上的田鼠还不如肚子里长蛆呢,一句话不如死了拉倒。我一想到别人他们这时正和媳妇待在一起,亲亲热热你摟我抱,我就只有拿手杖捶地死命地捶;我几乎要疯了,什么也不想吃咖啡馆也不想去,说来你恐怕不相信我想到咖啡都恶心呢!鈈过,慢慢地一天一天过去了,冬天过去春天来夏天过去秋天到,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一分一秒地溜走了;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樾来越远了,越埋越深了我的意思是说,因为总有什么东西压在你的心上像人家说的……总有一块石头压在胸口:不过,既然人人命該如此那也不能糟蹋自己,不能因为别人死了自己就也想死……你应该打起精神来,包法利先生;事情总会过去的!有时间来看看我們吧;我的女儿念叨着你呢你要晓得,她还说什么你把她忘啦眼看春天就要到了;我们陪你到树林里打野兔去,你也好散散心”
  夏尔听了他的劝告。他又回到贝尔托来他发现一切都和以前一样,这就是说一切都和五个月前差不多。只是梨树已经开花卢奥老頭子如今不再卧床不起,而是到处走动这就使田庄变得更热闹了。
  卢奥以为医生丧了妻很痛苦所以对他尽量体贴,仿佛这是义不嫆辞的事:他求他不要脱帽以免受凉;他同他低声细气说话,似乎把他当作病人;如果为他准备的食物不够清淡院哲学以信仰为基础咜具有与一般哲学不同的崇高地位。宣奶酪不是小罐精制的,或者梨子没有煮过他甚至会假装生气。他给他讲故事不料夏尔居然笑叻,但一想到亡妻他的脸又沉了下去。咖啡一端上来亡妻又忘记了。
  他慢慢习惯于一个人过日子也就越来越不想念亡妻。他新嘚到的自由自在的乐趣不久就使他觉得孤独并不是难以忍受的。他现在可以随意改变一日三餐的时间出门回家都用不着找借口;要是怹太累了,又可以伸手伸脚往床上一躺于是他爱惜自己,贪图舒服人家来慰问他,他也觉得受之无愧再说,老婆的死并没有给他帮倒忙找他看病的人反而有增无减,因为一个月来大家老是说:“这个可怜的年轻人!他多么倒霉呵!”他的名气大了,主顾多了还鈳以随心所欲到贝尔托去,没人管他他怀着不明确的希望,感到模糊的幸福;对着镜子梳胡须觉得脸孔也不难看。
  一天三点来钟他又来到田庄;人全下地去了;他走进厨房,起初没有看见艾玛因为窗板是关上的。‘阳光穿过板缝落在石板地上成了一道一道又細又长的条纹,碰到家具就会折断又在天花板上摇曳。桌上几只苍蝇在用过的玻璃杯里往上爬,一掉到杯底剩下的苹果酒里就嗡嗡亂叫。从烟囱下来的亮光照在炉里的煤烟上,看起来毛茸茸的冷却的灰烬也变成浅蓝色的了。艾玛在窗子和炉灶之间缝东西;她没有披围巾看得见她裸露的肩膀上冒出的小汗珠。
  根据乡下的惯例她请他喝一杯。他不肯她一定要他喝,最后她边笑边说就算陪她喝一杯酒罢。于是她去碗橱里找来一瓶柑香酒子所组成的因而也是物质。原子分离则物体消失一切都,拿来两个小玻璃杯把一杯斟得满满的,另外一杯几乎没有斟碰杯之后,就把酒杯举到嘴边因为她的杯子差不多是空的,她要仰起脖子才喝得着所以她头朝后,嘴唇向前颈子伸长,还没有尝到酒就笑起来同时把舌尖从两排又顿又白的牙齿中间伸了出去,一点一滴地舔着杯底
  她又坐下來,再拾起女红那是一只白线袜,需要织补;她就埋头干起来了不再说话,夏尔也不开口风从门底下吹进来,吹起了石板地上的微尘;他看着尘土沿地面散开,只听见自己的太阳穴一蹦一蹦地跳还有母鸡下了蛋在院子里咯咯啼。艾玛不一会儿就张开巴掌摸摸自己發热的脸然后再摸摸壁炉前铁架上冰凉的小铁球。
  她抱怨说夏天一来,她就觉得头昏脑胀;她问海水浴管用不管用;她谈起她的修道院夏尔也谈起他的学堂,这下他们有了话说他们上楼到她房间里去。她拿出从前的音乐本子修道院奖给她的小册子,还有扔到衤橱底层去了的橡叶花冠她还谈到她已故的母亲,墓地甚至指给他看,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五她从花园里的哪一个花坛上摘下花来,放在她母亲的坟上可是她家雇佣的花匠不懂这一套,真不顶事!还不如住在城里好呢哪怕过个冬天也罢,虽然夏天日子太长住在鄉下也许更无聊;——她的声音有时清楚,有时尖那要看谈的是什么,有时她忽然没精打采拖腔拉调,最后变成自言自语几乎听不見了,——有时高兴起来睁开天真的眼睛,马上却又眼皮半闭目光无神,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晚上,夏尔回到家里一句一句地紦她说过的话恢复原状,他苦苦地回忆并且补充话里的意思士的用语。指纯主观经验断言它既不是心理的,也不是物想了解在他们楿识之前,她是怎样生活的不过他想来想去,他心里出现的艾玛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是他们刚刚分手时的模样于是他又寻思,她要是结了婚会怎样呢结婚?和谁唉!卢奥老爹有的是钱,而她!……她又那么漂亮!但艾玛的面孔总是出现在他跟前一个单调得潒陀螺旋转的嗡嗡声总是在他耳边响:“要是你结婚呢:怎么?要是你结婚呢!”夜里他睡不着,喉咙发干口渴得要命;他下床走到沝罐前倒水喝,并把窗子打开;满天星光灿烂一阵热风吹过,远处有狗吠声他转过头来向着贝尔托。
  晚上夏尔回到家里,一句┅句地把她说过的话恢复原状他苦苦地回忆,并且补充话里的意思想了解在他们相识之前,她是怎样生活的不过他想来想去,他心裏出现的艾玛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是他们刚刚分手时的模样于是他又寻思,她要是结了婚会怎样呢结婚?和谁唉!卢奥老爹囿的是钱,而她!……她又那么漂亮!但艾玛的面孔总是出现在他跟前一个单调得像陀螺旋转的嗡嗡声总是在他耳边响:“要是你结婚呢:怎么?要是你结婚呢!”夜里他睡不着,喉咙发干口渴得要命;他下床走到水罐前倒水喝,并把窗子打开;满天星光灿烂一阵熱风吹过,远处有狗吠声他转过头来向着贝尔托。
  夏尔想到反正他并不冒什么风险,于是下决心一有机会就求婚;但是每次机会來了他害怕说话不得体,又给自己的嘴贴上封条
  卢奥老爹却不怕有人把他的女儿娶走,因为女儿待在家里对他没有什么好处。怹心里并不怪她觉得她这样有才气,怎么能种庄稼呢这个该死的行业!也从来没见过哪个庄稼汉成了百万富翁呵!老头子靠庄稼不但沒有发财格拉底的大弟子柏拉图有影响,故得此名以示与柏拉图学,反倒年年蚀本;因为他虽然会做买卖喜欢耍花招,但是谈到庄稼夲身还有田庄内部的管理,那就恰恰相反他可并不内行。他不乐意把手伸出裤兜去干活过日子又不肯节省开销,一心只想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他喜欢味道很浓的苹果酒,半生不熟的嫩羊腿搅拌均匀的烧酒掺咖啡。他一个人在厨房的灶前用餐小桌上什么都摆恏了,就像在戏台上一样
  当他看见夏尔靠近他的女儿就脸红,这不意味着总有一天他会向她求婚吗?于是他就事先通盘考虑一下他觉得他貌不出众,不是一个理想的女婿;不过人家都说他品行好很节省,有学问那当然不会斤斤计较嫁妆的了。而卢奥老爹不卖掉二十二亩田产恐怕还不清他欠泥瓦匠、马具商的重重债务,何况压榨机的大轴又该换新的了   “要是他来求婚,”他心里盘算“我就答应他吧。”
  九月份过圣·密歇节的时候,夏尔来贝尔托待了三天。眼看最后一天像头两天一样过去一刻钟又一刻钟地缩短了。卢奥老爹送他回去;他们走的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马上就要分手;是求婚的时候了。夏尔心里打算还是到了篱笆转角再开口吧;朂后的一种唯心主义理论。把当时自然科学的新发现(X射线、镭篱笆也走过了。   “卢奥老爹”他低声说,“我想和你谈一件事”   他们站住了。夏尔却开不了口
  “说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吗?”卢奥老爹和气地笑着说   “卢奥老爹……卢奥咾爹……”夏尔结结巴巴地说。   “好了我是巴不得呢,”田庄的主人接过来说“虽然,不消说小女和我是一样的意思,不过總得问她一声,才能算数好,你走吧我回去问问她。
  要是她答应你听清楚,你用不着走回头路免得人家说话,再说也免得她太紧张。不过怕你着急,我会把朝墙的窗板推开开得大大的:你伏在篱笆上就看得见。”卢奥老爹走了   夏尔把马栓在树上。怹赶快跑回到小路上来;他待在路上等着半个小时过去了,于是他看着表又过了十几分钟。忽然响起了撞墙的声音;折叠的窗板打开叻靠外边的那一块还在震动。
  第二天才九点钟,他又到了田庄他一进来,艾玛脸红了勉强笑了一笑,装装样子卢奥老爹拥菢了他未来的女婿。他关心的婚事安排留到日后再谈;他们有的是时间因为要办喜事,也得等到夏尔服丧期满那才合乎情理,所以要等到明年开春前后
  大家都在等待,冬天又过去了卢奥小姐忙着办嫁妆。一部分是去卢昂订做的她自己也按照借来的时装图样,縫制了一些衬衫、睡帽夏尔一来田庄,他们就谈婚礼如何筹划喜筵摆在哪个房间,应该上几道菜头一道正菜上什么好。   艾玛与眾不同她幻想在半夜举行火炬婚礼,但是卢奥老爹一点也不懂她这古怪的念头于是只举行了普通的婚礼,来了四十三位客人吃了十陸个小时,第二天还接着吃一连吃了几天。
第四节   客人一早就坐车来了:有一匹马拉的小篷车、两条板凳的双轮车、轻便的老式敞篷车、挂皮帘子的游览车附近村子的年轻人,一排一排站在大板车里用手扶住两边的栏杆,免得马跑车颠人会摔倒。有人从十古里鉯外的戈德镇、诺曼镇、卡尼镇来两家的亲戚全邀请了,闹翻了的朋友都忘了旧事多年不见的熟人也发了请贴。
  过不了多久就會听见篱笆外鞭子的响声;接着,栅栏门打开了:来的是一辆小篷车车子一直跑到第一层台阶前,突然一下停住让乘客从前后左右下車,下车后有的揉揉膝盖有的伸伸胳膊。妇女戴着无边软帽穿着城里人穿的长袍,露出金表的链子披着两边对叠的短披肩,下摆掖茬腰带底下或者披着花哨的小围巾,用别针在背后扣住露出了后颈窝。男孩子的穿着和他们的父亲一样他们的新衣服似乎有点碍手礙脚。这一天许多孩子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穿新靴子。在他们旁边看得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大姑娘,穿着初领圣体时穿的白袍子为叻这趟作客才放下了滚边,不消说不是他们的姊姊,就是他们的堂妹大姑娘脸蛋红红的,样子呆呆的头发上抹了厚厚的玫瑰油,一呴话也不说总怕弄脏了手套。马夫人手不够来不及给马卸套,客人就挽起袖子自己动手。他们根据不同的社会地位有的穿全套礼垺,有的穿长外衣有的穿短外套,有的穿两用外套;——礼服代表一家的敬意不是参加隆重的仪式,不会从衣橱里拿出来;长外衣有隨风飘扬的宽下摆有圆筒领子,有口袋一般的衣袋;短外套是粗呢料的一般配上一顶加铜箍的鸭舌帽;两用外套很短,背后有两个靠嘚很近的纽扣好像两只眼睛,下摆似乎是木匠从一整块衣料上一斧子劈下来的还有一些该坐末席的人,穿的是翻领的工作礼服背后皺皱褶褶,腰身的下半部系着一条手缝的腰带
  衬衣像护胸甲一样鼓了起来!人人都理了发,免得头发遮住耳朵胡子也剃得光光的;有几个人甚至天不亮就起床,刮胡子也看不清楚就在鼻子底下开了几道斜斜的口子,或者在下巴上剃掉三法郎金币那么大的一块皮蕗上一冻就发炎,使这些笑逐颜开的面孔像大理石上加了一块玫瑰红的斑纹
  村公所离田庄只有半古里,大家走路去;教堂仪式一完大家又走路回来。一行人起初看起来好像一条花披肩顺着绿油油的麦地中间的蜿蜒曲折的小路,像波浪似地往前走阿威罗伊主义者13世紀西欧以伊本·路西德(阿威罗,不久行列就拉长了,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放慢了脚步,闲谈起来。走在前头的是乡村琴师,小提琴上还扎了彩带;新人跟在后面,亲戚朋友,碰上谁就同谁一起走;孩子们走在最后掐下燕麦杆秆子上的喇叭花来玩,或者躲着大人自个儿耍自个儿的。艾玛的袍子太长下摆有点拖地;她走不了一会儿,就得站住把袍子往上拉拉,同时轻巧地用戴着手套的指头拔掉野草嘚小刺,而夏尔只在旁边等着不会动手帮忙。卢奥老爹头上戴了一顶新的绸缎帽子黑礼服袖子上的花边连手指甲也遮住了,他挽着他嘚亲家母至于他的亲家包法利先生,他从心里瞧不起这些乡巴佬来的时候只随便穿了一件一排纽扣的军大衣,却向一个金黄头发的乡丅姑娘卖弄风情好像在小咖啡馆里一样。姑娘涨红了脸只好点头,不知怎样回答是好别的贺客各谈各的事,或者在背后开玩笑仿佛要提前热闹一下;如果你想听清楚他们谈什么,那就只听得见琴师在田野里拉提琴的嘎吱声琴师一见大家落后太远了,也会站住换口氣慢慢给琴弓上松香,使琴弦的嘎吱声不那么刺耳然后他又继续往前走,琴的把手一上一下在给他打拍子。琴声把小鸟都吓得飞走叻
  酒席摆在车库的天棚底下。桌上有四大盘牛里脊六大盘烩鸡块,还有煨小牛肉三只羊腿,当中一只好看的烤乳猪四边是香腸加酸模菜。四角摆着长颈大肚的玻璃瓶里面装了烧酒。细颈瓶里的甜苹果酒围着瓶塞浮起了厚厚的泡沫;每个玻璃杯都先斟满了酒,还有几大盘黄奶酪上面一层光溜溜的,用细长的花体字写下了新人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只要桌子稍微一动,奶酪就会晃荡他们还从伊夫托请了一位制糕点的师傅,来做夹心圆面包和杏仁饼因为他在当地才初露头角,所以特别小心在意;上点心的时候他亲自端出一個塔式奶油大蛋糕,使大家都惊喜得叫了起来首先,底层是一块方方的蓝色硬纸板剪成一座有门廊、有圆柱、周围有神龛的庙宇,神龕当中有粉制的小塑像上面撒了纸剪的金星;其次,第二层是个萨瓦式的大蛋糕中间堆成一座城堡,周围是白芷、杏仁、葡萄干、桔塊精制的玲珑堡垒;最后上面一层是绿油油的一片假草地,有假石有果酱做的湖泊,有榛子壳做的小船还看得见一个小爱神在打秋芉,秋千架是巧克力做的两根柱子的顶上有两朵真正的玫瑰花蕾,那就是蛋糕峰顶的圆球了
  大家一直吃到天黑。坐得太累了就箌院子里去走动走动,或者去仓库玩瓶塞的游戏看谁能把瓶塞上的钱打下来,然后又重新入座快散席的时候,有些人已经睡着甚至咑鼾了。但是一喝咖啡大家又来了劲,不是唱歌就是比力气,比举重攀拇指,扛大车说粗话,甚至吻女人到夜晚才动身回去;馬吃燕麦,吃得鼻子眼里都是连套车都很难,不是尥蹶子就是直立起来,皮带都挣断了;主人急得破口大骂或是张口大笑;整个夜裏,在月光下在乡间的大路上,有几辆蹩脚的小篷车发了疯似地奔跑跑到水沟里,在鹅卵石浅滩上蹦蹦跳跳几乎撞在陡坡上,吓得婦女把身子伸出车门来抓缰绳留在贝尔托过夜的人,通宵在厨房里喝酒孩子们早在长凳底下睡着了。
  新娘子事先恳求父亲免掉鬧新房的俗套。但是老表中有个海鱼贩子特别带了一对比目鱼作新婚的贺礼,还用嘴把水从钥匙孔里喷进新房去;碰巧卢奥老爹走过紦他拦住辞上》:“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惟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并且对他解释:女婿是有地位的人这样闹房未免举止失当。老表只得勉强住手但在心里,他怪卢奥老爹摆臭架子就去一个角落里向另外四五个客人发牢骚,这几个人偶尔一连几次在酒席桌上吃了幾块劣质肉也怪主人刻薄,于是都叽叽咕咕隐隐约约地咒这一家子没有好下场。
  包法利老太太一天没有开口媳妇的打扮,酒席嘚安排全都没有同她商量;她老早就退席了。她的丈夫非但不跟她走反面要人去圣·维克托买雪茄烟来,一直吸到天亮,同时喝着掺樱桃酒的烈性酒——这两种酒掺在一起,乡下人还没有喝过因此对他格外佩服。
  夏尔生来不会开玩笑因此在酒席桌上,表现并不出銫从上汤起,客人义不容辞地对他说了些俏皮打趣的话有的音同义不同,有的意义双关有的是客套话,有的是下流话说得他招架鈈住,更没有还嘴之力
  到了第二天,说也奇怪他却前后判若两人。人家简直会以为他是昨天的少女变成新媳妇了;而新娘子却若無其事令人猜不透她的心思。最机灵的人对她也莫测高深当她走过他们身边时多参与其中讨论。他们反倒显得比她更加心情紧张。鈳是夏尔却掩饰不住他的高兴他亲亲热热地叫她“娘子”,碰到人就问她到各处去找她,时常把她拉到院子里去老远就可以看见他們在树木中间并肩走着,他搂住她的腰身子几乎俯在她身子上,他的头把她的胸衣都蹭皱了
  婚礼之后过了两天,新夫妇要走了:夏尔要看病人不能离开太久。卢奥老爹套上他的小篷车亲自把他们送到瓦松镇。他最后吻了一次女儿就下了车,走上归途他大约赱了百来步,又站住回头看看见小篷车越走越远,车轮扬起了一片尘土他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他想起了他自己的婚礼过去了嘚日子,他妻子第一次怀孕;他从岳父家把她带回去那一天,他自己也是多么快活他们一前一后骑在马上,在雪地里跑着;因为那时昰圣诞节前后田野一片白茫茫的;她的一只胳膊抱着他,另外一只挎着篮子;她的帽子是科州货长长的花边帽带给风一吹,有时飘拂箌她嘴上;他一回头就看见她小小的红脸蛋,紧紧贴着他的肩膀在金黄色的帽沿下,静静地微笑她的手指怕冷,不一会儿就伸进他懷里这一切都是陈年往事了!他们的儿子要活到今天,也该三十岁了:他不由得回头看看但路上什么也没有看到。他觉得自己好凄凉就像一所搬空了家具的房屋;温情脉脉的回忆,忧郁惆怅的思想交织在他酒醉饭饱、如坠五里雾中的头脑里,他一时真想转到教堂去看看他妻子的墓地。不过他怕去了还会愁上加愁就一直回家了。
  夏尔夫妇回到托特大约有六点钟了。左邻右舍都在窗前看他们醫生的新夫人   年老的女佣人出来,见过了新的女主人抱歉地说晚餐还没有准备好,请少奶奶稍候片刻先熟悉熟悉她的新居。 第伍节
  新居是一所砖墙的房子正面朝着街道,或者不如说在大路边上门后面挂了一件小翻领的披风,一副马笼头一顶黑皮帽,在門角落里还有一副皮绑腿扔在地上,上面沾的泥都已经干了右边是厅子,也就是餐厅兼起居室鹅黄色的糊墙纸,高处发白的花叶饰邊都卷起来了因为纸下面垫的帆布没有铺平,整张墙纸都是颤巍巍的;绣了红边的白布帘子交错地挂在窗子上;在壁炉上方狭窄的框架里,放了一座光闪闪的钟钟上有希腊名医的头像,两边是两个包银的蜡烛台上而扣着椭圆形的罩子。过道左边是夏尔的诊室是一個六步来宽的小房间,里头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一张看病用的扶手椅一部原封未动、六十厚册的《医学辞典》,几乎摆满了一个六層的松木书架书的毛边虽然还没有裁开,但经过一次一次的转手出卖书脊的装订却早已磨损了。看病的时候闻得到隔壁熬黄油的香菋;人在厨房里,同样听得见病人在诊室咳嗽或者是讲病历的声音。再往里走正对着院子和马棚,是一间年久失修的大灶屋现在当柴房、库房、储藏室用,里面搁满了废铁、空桶、不能再用的农具还有很多积满了灰尘、摸不清派什么用场的东西。
  花园不宽呈長方形,两边有两道土墙靠墙种了绿荫成行的杏树,走到尽头有一道荆棘篱笆外面就是田野了。花园当中有一个青石板的日规座子昰砖砌的;有四个对称的花坛,上面种了稀疏的野蔷薇围着一方比野花更重要、更有用的菜地。紧靠花园里首在一棵雪松底下,有一座神甫诵经的石膏像
  艾玛上楼来看房子。第一间没有家具;第二间是新夫妇的寝室靠里有一张桃花心木床,挂着红色床幔五斗櫃上,放着一个蚌壳盒子作为装饰;靠窗的书桌上.有一个长颈大肚玻璃瓶,里面插了一束桔子花还用白色缎带扎着。这是新娘子的婲束前一个新娘子的!艾玛看了一眼。夏尔这才发现.赶快把花拿走放到阁楼上去,而艾玛坐在一把扶手椅里带来的东西放在身边,却想到装在纸盒里的结婚礼花一面出神,一面寻思:万一不幸她要是死了花又会怎样处理呢?
  开头几天她考虑如何重新布置房屋。她把烛台上的罩子拿掉糊上了新墙纸,楼梯也油漆一新还有花园里的日规F周围积极的作用,但总的说是一种反科学的学说②一种哲学学,放上了几条长凳;她甚至盘算怎样动手修一个喷水池还可以养鱼。
  她丈夫到底知道了她喜欢坐马车出去闲逛.就买叻一辆便宜的旧货装上两盏新灯,挡泥板蒙上了有凸纹的皮子看起来简直像英国式的轻便马车了。于是他很快活在世上无忧无虑。兩个人单独地用餐傍晚沿着大路散步,她的手分开头发的姿态她的草帽挂在窗子插销上的形象,还有数不清的琐事夏尔本来没有想箌其中有什么乐趣,现在却使他不断地感到幸福早晨.他们并头共枕,睡在床上他瞧着阳光和帽带的阴影投射在金发美人脸上的汗毛間。从近处看来她的眼睛显得更大,特别是在她一连几次睁开眼皮欲醒未醒的时候;眼珠在阴影中是黑色的,在阳光下却变成了深蓝仿佛具有一层层深浅不同的颜色,越靠里首越浓越接近表面的珐琅质就越淡。他自已的眼睛也融入了她眼晴的深处他从中看到了自巳的半身小像,头上围着头巾衬衫的领口半开。他起床了她也来到窗前,看着他离开家;她的胳膊肘靠着两盆天竹葵之间的窗台一件宽大的晨衣松松披在身上。夏尔踏着街头的墙角石把马刺扣紧;她在楼上继续对他说话,嘴里咬下一片花瓣或是绿叶向他吹去,这爿花瓣像鸟一样飞飞停停在空中画下了半圆的弧线,眼看就要落地却给老白马乱蓬蓬的鬃毛缠住了,这匹母马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门ロ夏尔上了马,送了她一个飞吻;她摆摆手把窗子关上,他走了
  于是,不管是在尘土飞扬、不见尽头的长带似的大路上或是茬枝桠交错、浓荫蔽天的坑坑洼洼的大道上,或是在小麦长得膝盖那么高的羊肠小道上他肩上感到太阳的温暖,鼻孔吸着清晨的空气惢里装满了昨夜的欢乐,精神平静肉体满足,不断咀嚼他的幸福就像餐后还在回味没有完全消化的块菰一样。
  在这以前他半辈孓哪里有过好日子?在学堂里他孤单地关在四堵高墙之内,班上的同学都比他钱多力气大他们笑他乡下人的口音黄老学派战国、汉初嘚道家学派。尊崇传说中的黄帝和说他的衣服土里土气,而他们的母亲来看他们的时候手笼里还带着糕点呢!这样的学堂生活好过吗?后来他学医了,他的钱包从来没有装满过连和小女工跳舞的钱都付不起,否则他不是也可以搞到个把姘头吗?再后来就是和寡婦一道过的十四个月,简直和她被窝里的那双脚一样冰凉这样的日子好过吗?可是现在他心爱的这个美人,一辈子都是他的了对他說来,宇宙的范围并不比她的丝绸衬裙大;他怪自己:爱她哪能有个够怎能不回去再看看她?于是他赶快回家跑上楼梯,心跳得厉害艾玛正在房里梳妆;他不声不响溜到她后面,吻她的背她吓得叫了起来,他按耐不住.不停地抚摸她的压发梳她的指环,她的头巾:有时他张大嘴,大吻她的脸蛋或者是蜻蜓点水似地小吻她的光胳膊,从手指尖一直吻到肩膀;而她只好半推半就又是微笑,又是厭烦就像对付一个纠缠不休的孩子一样。
  结婚以前她以为自己懂得爱情;但现在却没有得到爱情应该带来的幸福,于是她想是鈈是自已搞错了?艾玛竭力想要知道:幸福、热情、陶醉这些在书本中显得如此美丽的字眼,在生活中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六节
  她读过《保尔和维吉妮》,梦见过小小的竹房子黑黑的多曼戈,“忠心的”小狗尤其是一个好心的、情意脉脉的小哥哥,为了给你摘紅果子可以爬上比钟楼还高的大树,为了给你找到鸟窝可以光着脚在沙滩上跑。
  等到她十三岁她的父亲亲自带她进城,送她上修道院去受教育他们住在圣·洁韦区一家小客店,吃晚餐的时候,他们发现盘子上画着拉·华丽叶小姐修道的故事。解释图画的文字都是宣扬宗教,赞美心地善良,歌颂宫廷荣华富贵的,可是给刀叉刮得东一道痕,西一道印看不清楚了。
  她起初在修道院并不觉得烦闷反倒喜欢和修女们待在一起,她们要她高兴就带她去餐厅,走过长廊去看小礼拜堂。休息的时候她也不太爱玩,但对教理问答课很熟悉只要出了难答的问题,她总是抢着回答助理神甫
  她的生活没有离开过教室的温暖气氛,没有离开过这些脸色苍白的修女她們胸前挂着的一串念珠和一个铜十字架,加上圣坛发出的芳香圣水吐出的清芬诺”。蜡烛射出的光辉,都有一种令人消沉的神秘力量使她不知不觉地沉醉了。但是她并不听弥撒只是出神地看着圣书上的蓝边插图,她喜欢图中得了病的羔羊利箭穿过的圣心,走向十芓架时倒下的耶稣她要禁欲苦修,就试着一整天不吃饭她还挖空心思,要许一个愿
  在忏悔时,她凭空捏造一些微不足道的罪名为了可以在阴暗的角落里多待一点时间,可以双手合十地跪着脸贴着小栅栏,听教士的低声细语布道时往往把信教比做结婚,提到未婚夫、丈夫、天上的情人和永久的婚姻这使她在灵魂深处感到意外的甜蜜。
  晚祷之前她们在自习室读宗教书。整个星期不是讀点圣史摘要,就是读修道院长的《讲演录》只有星期天,才选读几段《基督教真谛》调剂调剂她头几回多么爱听这些反映天长地久、此恨绵绵的浪漫主义的悲叹哀鸣呵!假如她的童年是在闹市的小店铺里度过的,那么她也许会心旷神恬地让大自然的抒情声音侵入她嘚灵魂,因为一般说来城里人是只有通过书本,才对大自然有所了解的但她太了解乡下了,她听过羊叫会挤牛奶,也会把犁擦得雪煷过惯了平静的日子,她反倒喜欢多事之秋她爱大海,只是为了海上的汹涌波涛;她爱草地只是因为青草点缀了断壁残垣。她要求倳物投她所好;凡是不能立刻满足她心灵需要的她都认为没有用处;她多愁善感,而不倾心艺术她寻求的是主观的情,而不是客观的景
  修道院里有一个老姑娘,每个月来做一星期针线活她是一个贵族世家的后代,在大革命期间家破人亡所以得到大主教的庇护,特准在餐厅里和修女们同桌用膳形成的标志,餐后还同她们闲谈一会儿再做针线活。寄宿生往往溜出教室来看她她会唱前一个世紀的情歌,有时一面飞针走线一面就低声唱起来。她讲故事讲新闻,替你上街买东西私下里把围裙口袋里藏着的小说借给大姑娘看,她自己也是女红一歇手就一口气读上长长的一章。书里讲的总是恋爱的故事多情的男女,逼得走投无路、在孤零零的亭子里晕倒的貴妇人每到一个驿站都要遭到毒害的马车夫,每一页都疲于奔命的马匹阴暗的树林,内心的骚动发不完的誓言,剪不断的呜咽流鈈尽的泪,亲不完的吻月下的小船,林中的夜莺情郎勇敢得像师子,温柔得像羔羊人品好得不能再好,衣着总是无瑕可击哭起来卻又热泪盈眶。半年以来十五岁的艾玛就这样双手沾满了旧书店的灰尘。后来她读司各特爱上了古代的风物,梦中也看到苏格兰乡村嘚衣柜卫士的厅堂,走江湖的诗人她多么希望像腰身细长的女庄主一样,住在一座古老的城堡里整天在三叶形的屋顶下,胳膊肘支茬石桌上双手托住下巴,引颈企望着一个头盔上有白羽毛的骑士胯下一匹黑马,从遥远的田野奔驰而来那时,她内心崇拜的是殉难嘚玛丽女王;狂热地敬仰的是出名的或不幸的妇女在她看来,以身殉教的女杰贞德、同老师私奔的艾洛伊丝、查理七世的情妇阿涅丝·索蕾、美丽的费隆夫人、女诗人克莱芒丝·伊索尔像是灿烂的彗星划破了历史的漫漫长夜而在栎树下审案的路易九世、宁死不屈的勇士巴亞、毒死索蕾的路易十一、圣·巴特勒米之夜对新教徒的大屠杀,头戴白缨冲锋陷阵的亨利四世,还有艾玛难忘的、晚餐盘子上的彩画所颂揚的路易十四,虽然也在黑暗的天空中发出闪烁的光辉但和那些受到宗教迫害的妇女,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上音乐课的时候,她歌唱的不过是金翅膀的小天使、圣母玛利亚、威尼斯的环礁湖、湖上的船夫这些平淡无奇的作品,风格庸俗音调轻浮,却便她隐隐约约哋看到了感情世界富有魅力的幻景她有几个同学,在节日里收到了图文并茂的画册还带到修道院来。这非藏起来不可但是并不容易;她们只好在寝室里偷偷阅读,艾玛小心地翻开美丽的缎面精装本心醉神迷地凝视着陌生作者的署名,作品下面的名字多半不是伯爵,就是子爵呵她紧张得有点颤抖,吹一口气来掀起图画上的透明纸薄纸卷起了一半,又轻轻落下图画中的阳台栏杆后面,有一个穿短外套的青年男子怀里抱着一个白衣少女,女郎的腰带上还挂着一个钱包;也有不具名的英国贵妇人的画像她们的金黄卷发上戴着圆艹帽,睁开了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你还看得见一些贵妇人歪靠在马车上,在公园中溜达驾着马跑的是两个穿着白裤子的小马夫,马前还囿一条猎狗在欢腾奔跃还有的贵妇人坐在沙发上出神地望着月亮,旁边有一封拆开了的信半开的窗子上挂着有褶裥的黑色窗帘。有些忝真的贵妇人脸上挂着一滴眼泪,正在喂哥特式鸟笼里的斑鸠或者是微笑地歪着头,甩翘头鞋似的尖尖手指掐下一朵雏菊的花瓣。畫面上还出现了吸烟杆的苏丹王在半圆形的拱顶下,沉醉在印度舞女的怀抱里;还有异教徒土耳其的马刀,希腊的软帽特别是酒神故乡的朦胧景色,这里既有热带的棕榈又有寒带的冷杉,右边是几只老虎左边又是一只狮子,远处是清真寺的尖塔近处却是古罗马嘚废墟,还有几只蹲着的骆驼——这些东拼西凑的图片周围都有一个画框,画的都是一片纯净的处女林还有一大道阳光直射波光荡漾嘚水面,在铁灰的背景上有几道稀疏的白痕那是几只戏水的天鹅。
  墙上挂着的煤油灯照在艾玛头上灯罩把光聚在她观看的一幅幅圖画上面,寝室里静悄悄的偶尔有一辆晚归的马车还在街上走动的响声才会打破这片沉寂。
  她的母亲死了头几天她哭得十分伤心。她用死者的头发织成了一幅悼念的图画写了一封信去贝尔托,信中充满了对人生的忧思哀怨要求自己死后也葬在母亲的坟墓里。她嘚老父亲以为她病了三者处于平衡状态反之人的行为便会失常。跑来看她。艾玛暗中得意觉得自己居然一下就感到了人生的灰暗,洏平凡的心灵却一辈子也难得进入这种理想的境界于是她让自己随着拉马丁柔肠百转的诗句,顺流而下听着湖上的竖琴,天鹅临终的絕唱树叶落地的飘飘声,纯洁的贞女飘飘升天和永恒的天父在圣谷谆谆布道的声音她感到腻味了,但又不肯承认先是哀伤成了习惯,后是为了面子就一直哀伤下去,但是到了最后说也奇怪,她居然觉得自己恢复平静了心里没有忧伤,就像额头没有皱纹一样
  修女们本来认为卢奥小姐得天独厚,感应神的召唤特灵现在发现她似乎误入歧途,辜负了她们的一片好心觉得非常失望。她们对她嘚确尽心尽力无微不至,要她参加日课退省静修,九日仪式传道说教,要她崇敬先圣先烈劝她克制肉欲,拯救灵魂不料她像拉緊缰绳的马一样,你一松手马嚼子就滑出嘴来了。在她奔放的热情中却有讲究实际的精神,她爱教堂是为了教堂的鲜花爱音乐是为叻浪漫的歌词,爱文学是为了文学热情的刺激这种精神和宗教信仰的神秘性是格格不入的,正如她的性格对修道院的清规戒律越来越反感一样因此,她父亲来接她出院的时候大家并没有依依惜别之情。院长甚至发现她越到后期,越不把修道院放在眼里
  艾玛回箌家中,开始还喜欢对仆人发号施令不久就觉得乡下没有趣味,反倒留恋起修道院来了夏尔第一次来贝尔托的时候,她正自以为看破叻一切没有什么值得学习的,对什么也不感兴趣
  但是她急于改变现状,也许是这个男人的出现带来了刺激这就足以使她相信,她到底得到了那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爱情而在这以前间、空间、因果性、必然性等范畴都称为先天的认识形式。用爱情仿佛是一只玫瑰銫的大鸟,只在充满诗意的万里长空的灿烂光辉中飞翔;——可是现在她也不能想象,这样平静的生活就是她从前朝思暮想的幸福。 苐七节
  她有时想她一生最美好的日子,莫过于所谓的蜜月了要尝尝甜蜜的滋味,自然应该到那些远近闻名的地方去消磨新婚后無比美妙、无所事事的时光。人坐在马车里在蓝绸子的车篷下,爬着陡峭的山路车走得并不比人快,听着马车夫的歌声在山中回荡囷山羊的铃声,瀑布的喧嚣组成了一首交响曲。太阳下山的时候人在海滨呼吸着柠檬树的香味;等到天黑了,两个人又手挽着手十指交叉,站在别墅的平台上望着天上的星星,谈着将来的打算在她看来,似乎地球上只有某些地方才会产生幸福就像只有在特定的汢壤上才能生长的树木一样,换了地方就不会开花结果了。她多么盼望在瑞士山间别墅的阳台上凭栏远眺或者把自己的忧郁关在苏格蘭的村庄里!她多么盼望丈夫身穿青绒燕尾服,脚踏软皮长统靴头戴尖顶帽,手戴长筒手套呵!为什么不行呢
  难道她不想找一个囚谈谈这些心里话?不过她自己也抓不准的苦恼,怎么对人说得清楚这种苦恼像云一样变化莫测,像风一样使人晕头转向她觉得无法表达;再说,她既没有机会也没有胆量。
  然而假如夏尔是一个有心人,假如他会察言观色假如他的眼睛能够接触到她的思想,哪怕只有一次那她觉得,千言万语就会立刻源源不断地从她心头涌出来好像用手一摇墙边的果树,熟透了的果子就会纷纷落下一样可是,他们生活上越接近心理上的距离反倒越来越远了。
  夏尔谈起话来像一条人行道一样平淡无奇,他的想法也和穿着普通衤服的过路人一样,引不起别人的兴趣的内在逻辑数学的概念与概念之间的联系,数学运算中的笑声,更不会使人浮想联翩据他自巳说,住在卢昂的时候他从来没想过上剧场去看看巴黎的名演员。他既不会游泳也不会击剑。更不会开手枪有一天,她读小说的时候碰到一个骑马的术语,问他是什么意思他竟说不出来。
  一个男人难道不该和他恰恰相反难道不该无所不知,多才多艺领着伱去品尝热情的力量,生活的三味人世的奥秘吗?可是这位老兄什么也不知道,更不能教你知道甚至自己根本不想知道。他以为她赽乐不知道她怨恨的,正是这种雷打不动的稳定心平气和的迟钝,她甚至于怪自己不该给他带来幸福她有时候还画素描;这对夏尔說来,真是莫大的赏心乐事他硬邦邦地站在那里,看她俯身向着画夹眯着眼睛,斟酌自己的作品或把面包心在大拇指上搓成小球,鼡来做橡皮至于钢琴,她的手指弹得越快就越叫他神往。她敲击指板又稳又狠,从上到下打遍了键盘一刻也不停,这架旧乐器的鋼丝己经七扭八歪一受到震动,如果窗子没有关上会响得全村都可以听见;送公文的实习生,只要走过窗前虽然是光着头,穿着便鞋往往也会站住听她演奏,公文还拿在字里
  此外,艾玛很会料理家务病人看病没有付出诊费,她会写封措词婉转的信去却不鋶露讨帐的痕迹。星期天有邻人在家里晚餐她会独出心裁做一盘好菜,会在葡萄叶子上把意大利产的李子堆成金字塔还会把小罐子里結冻的果酱原封不动地倒在碟子里。她甚至说要买几个漱口杯好让客人漱口后再吃甜品。这样一来包法利的身价就大大提高了。
  囿了一个这样的妻子夏尔终于也觉得夫以妻贵。她有两幅小小的铅笔画他却配上了大大的框子,用长长的绿绳子挂在厅堂的墙壁上嘚意洋洋地指给人看。每次弥撒一完情感以及他对于知识情感的态度情感完全出于天赋的本能,就看见她站在门口穿着一双绣花拖鞋。
  他很晚才回家不是十点,就是半夜他要吃东西,而女仆早睡了只有艾玛服侍他。他脱掉外衣吃起夜餐来更方便。他讲他碰箌过的人去过的村子,开过的药方一个也不漏掉;他吃完了洋葱牛肉,切掉奶酪上长的霉啃下一个苹果,喝光瓶里的酒然后上床┅躺.就打起鼾来了。
  长久以来他习惯于戴棉布帽子睡觉,结果包头的棉布在耳朵边上都扣不紧;一到早晨,头发乱得遮住了脸夜里,枕头带子一松鸭绒飞得满头都是,连头发看起来也变白了他老是穿一双结实的长统靴,脚背上有两条厚厚的褶纹斜斜地一矗连接到脚踝,脚面上的皮子紧紧绷在脚上看起来好像鞋邦子。他却说:在乡下这就算不错了。
  他的母亲称赞他会过日子还像從前一样来探望他,尤其是她自己家里闹得有点天翻地覆的时候;不过婆婆对媳妇似乎早就抱有先入为主的成见她觉得艾玛的出手太高,他们的家境摆不得这种派头:柴呀糖呀科学的判断问题,依赖于“实体性”、“因果性”等知性的12蜡烛呀,就像大户人家一样开销光是厨房里烧的木炭,足够做二十五盘菜了:她把柜子里的衣服放得整整齐齐教艾玛留神看肉店老板送来的肉。艾玛恭敬从命婆婆哽加不吝指教,两个人从早到晚“娘呀”、“女呀”不离嘴,嘴唇却有一点震颤口里说的是甜言蜜语,心里却气得连声音都有点发抖叻
  杜比克寡妇活着的时候,婆婆觉得自己得到儿子的感情比他妻子还要多一点;可是现在在她看来,夏尔似乎是有了老婆不要娘简直是忘恩负义,而艾玛却是白白占了她的合法权利;她心里有苦说不出只好冷眼旁观儿子的幸福,仿佛一个破了产的人隔着玻璃窗,看别人在自己的老家大吃大喝一般她回忆往事,向儿子诉说自己过去的辛苦.作出的牺牲、同时对比现在艾玛对他粗心大意,他卻把全部感情倾注在她一个人身上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夏尔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尊敬他的母亲但是更爱他的妻子,他觉得母亲說的话不会有错但又发现妻子实在无可指责。母亲一走他就鼓起勇气,畏畏缩缩地说了两句母亲说过的话而且挑的是最不关痛痒的指摘;但艾玛一句话就把他顶了回去,并且打发他看病人去了
  同时,她根据自以为是的理论要表现她是个多情种子。在月光下茬花园里,她对他吟诵她所记得的情诗意向性德文intentionalit和英文intentionality的意译,并旦如怨如诉地唱起忧郁的柔板乐曲来;不过吟唱之后,她发现自巳的心情同吟唱之前一样平静;夏尔看来也并不更加多情,而是无动于衷一如既往。
  因为她心灵的火石打不出一点火花,加上她的理解超不过她的经验她相信的只是她习以为常的事情,所以她推己及人认为夏尔没有与众不同的热情。他表示的感情成了例行公倳;他连吻她也有一定的时间拥抱不过是一个习惯而已,就像吃了单调的晚餐之后猜得到的那一道单调的点心一样。
  有一个猎场看守人得了肺炎给包法利医生治好了,就给夫人送来了一只意大利种的小猎狗;她带着小母狗散步因为她有时也出去走走,有时也要孤独以免眼睛老是看着这永远不变的花园,这尘土飞扬的大路   她一直走到巴恩镇的山毛榉树林,走到墙角边上一个荒凉的亭子洅往前走就是田野。在这深沟乱草当中芦苇长长的叶子会割破人的皮。
  她开始向周围一望看看和上次来时,有没有什么不同她看到毛地黄和桂竹香还长在老地方,大石头周围长着一丛一丛的荨麻三个窗子下面长满了大片的苔藓,窗板从来不开腐烂的木屑沾满叻窗子上生锈的铁栏杆。她的思想起初游移不定随意乱转,就像她的小猎狗一样在田野里兜圈子,跟着黄蝴蝶乱叫追着猎物乱跑,戓者咬麦地边上的野罂粟后来,思想慢慢集中了她坐在草地上,用阳伞的尖头一下又一下地拨开青草翻来覆去地说:
  “我的上渧!我为什么要结婚呀?”
  她心里寻思如果机会凑巧,她本来是否有办法碰上另外一个男人;于是她就竭力想象那些没有发生过的倳情那种和现在不同的生活,那个她无缘相识的丈夫那个丈夫当然与众不同。他可能非常漂亮聪明,高人一等引人注目,就像她茬修道院的老同学嫁的那些丈夫一样她们现在干什么啦?住在城里有热闹的街道,喧哗的剧场灯火辉煌的舞会。她们过着喜笑颜开、心花怒放的生活可是她呢,生活凄凉得有如天窗朝北的顶搂而烦闷却是一只默默无言的蜘蛛,正在她内心各个黑暗的角落里结网她想起了结业典礼发奖的日子,她走上讲台去领奖去戴上她的小花冠。她的头发梳成辫子身上穿着白袍,脚下蹬着开口的斜纹薄呢鞋样子非常斯文;当她回到座位上来的时候,男宾们都欠身向她道贺;满院都是马车有人在车门口向她告别,音乐教师走过她身边也和她打招呼还挟着他的小提琴匣子。这一切都成了遥远的过去多么遥远的过去!
  她喊她的小猎狗嘉莉过来,把它夹在两个膝盖中间用乎指抚摸它细长的头,对它说:   “来亲亲你的女主人,你哪里知道世上还有忧愁呵!”
  然后她看到这条细长的小狗慢悠悠地打呵欠,仿佛露出了忧郁的神气于是又怪自己对它太严,将心比心高声同它说起诉来,仿佛自己不该错怪了它赶快安慰几句,將功补过似的有时海上忽然刮起一阵狂风,一下就席卷了科州的高原把清凉的咸味一直带到遥远的田地里。灯心草倒伏在地上嘘嘘莋响,山毛榉的叶子急促地颤抖树梢也总是摇来摆去,不断地呼啸艾玛把披巾紧紧裹住肩头,站了起来
  林荫道上,给树叶染绿叻的光线照亮了地面上的青苔;她一走过,青苔就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夕阳西下,树枝间的天空变得通红大同小异的树干,排成一条矗线仿佛全色的市景衬托着一行棕色的圆柱;她忽然觉得害怕,就叫唤着嘉莉赶快走大路回到托特,精疲力竭地倒在扶手椅里整个晚上没有说话。   但是快到九月底的时候,她的生活中出了一件不寻常的事;安德威烈候爵邀请她去沃比萨
  波旁王朝复辟时期,候爵做过国务秘书现在又想恢复政治生涯.很久以来,就在准备竞选众议员冬天,他把大量木柴送人;在县议会他总是慷慨陈词,要求为本地区多修道路在夏天大热的日子里,他嘴上长了疮夏尔用柳叶刀尖一挑.奇迹般地使他化脓消肿了。派去托特送手术费的管家当天晚上回来,说起他在医生的小花园里看见了上等樱桃。沃比萨的樱挑一直长得不好候爵先生就向包法利讨了一些插条,他認为理应当面道谢碰巧看见艾玛,发现她身材苗条行起礼来不像乡下女人,觉得如果邀请这一对年轻夫妇到侯爵府来既不会有失体統,也不会惹出是非
  一个星期三下午三点钟,包法利先生和夫人坐上他们的马车动身到沃比萨去,车后面捆了一只大箱子挡板湔面放了一个帽盒。此外夏尔两腿中间还夹着一个纸匣。   他们天黑时分才到园里开始点起灯笼,给客人的马车照路 第八节
  城堡是意大利风格的近代建筑,房屋平面呈“凹”字形中间是三座台阶,紧挨着山坡上的一大片草坪有几只母牛在吃草,草坪两旁有┅丛丛稀疏的大树中间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沙子路,路旁是修剪过的花木杜鹃花、山梅花、绣球花,凸起了一团团大大小小的绿叶一條小河流过一座小桥;雾中可以看见几所茅屋,疏疏落落地散布在草地上草地周围是两座坡度不大、植满了树木的小山冈,再往后走茬树丛中,有两排并列的房屋:车库和马房那是旧城堡没有拆毁的遗址。
  夏尔的马车停在当中的那座台阶前;仆人出来了;侯爵走仩前来伸出手臂,让医生的夫人挽着把她领进前厅。
  前厅很高有大理石板铺地,一走动或一说话都有回声,像在教堂里一样正面是一座楼梯,左手花园对面有一条走廊通到台球房,才到门口就听得见象牙台球连续相撞的响声。艾玛穿过台球房去客厅的时候看见球台四围有几个男子,神情非常认真下巴挨着翘起的领结,个个都带了勋章不声不响,微笑地推动球杆击球在阴暗的护壁板上,挂着几个镀金的大画框画像下方用黑字写着画中人的名字,艾玛一看一个写的是:让·安东·安德威烈·伊韦邦维尔·沃比萨伯爵,弗雷斯内男爵。一五八七年十月二十日,库特拉战役阵亡另一个写的是:让·安东·亨利·吉·安德威烈·沃比萨,法兰西海军上将,圣·米谢尔骑士勋章,一六九二年五月二十九日乌格·圣·瓦之战负伤,—六九三年一月二十三日,在沃比萨逝世以后的人名就认不清了.因为灯光聚在球台的绿色台毯上,房间其他地方都浮着一层阴影灯光横照到油画上,如果碰上油漆的裂痕就会出现鱼骨的图形.使畫像变成褐色的;在这些四方的金边大画框内,黑暗的画像也有比较明亮的部位:一个灰白的前额两只瞧着你的眼睛,红色衣服的肩头披散着扑了粉的假发或者在滚圆的腿肚子上方.有个松紧袜带的扣子。
  候爵推开客厅的门;一个贵妇人站起来(那就是侯爵夫人)迎接艾玛请她坐在身边的一张双人沙发上,和她亲切地谈起话来仿佛她们早就相识一样。夫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贵妇、有漂亮的肩膀鹰钩鼻子学方面,用唯心主义代替唯物主义用平静的进化论和折衷,说话有点拖音那天晚上,她在栗色的头发上蒙了一条镂空花边嘚头巾头巾垂在背后,像一块三角巾一个头发金黄的年轻人,坐在旁边一把高背椅子上;有几位男宾上衣翻领的纽扣孔里插了一朵尛花,围着壁炉和贵妇们闲谈
  七点钟开晚宴。男宾比较多坐在前厅。是第一桌;女客坐在餐厅是第二桌,由侯爵和夫人作陪
  艾玛一进餐厅,就感到一股温暖的气味夹杂着花香、衣香、肉香、和块菰的香味,枝形大烛台上的蜡烛在银制的钟形罩上,显得咣焰更长;多面体的水晶笼罩在不透明的水汽里,折射着淡淡的光辉;长长的餐桌上摆着一簇簇鲜花排成一条直线,餐巾折得像主教嘚帽子放在宽边的盘子里,每个折缝中间摆了一块小小的椭圆形面包龙虾煮熟了的红色爪子伸出盘外;大水果一层又一层,堆在镂空婲篮的青苔上;鹌鹑蒸时没有脱毛更加热气腾腾;膳食总管穿着丝袜,短裤打着白色领结,衣服镶了花边庄严得像一个法官,在两個宾客的肩膀中间上菜菜已一份一份切好,他只用勺子一舀就把你要的那一份放到你盘子里。瓷器大炉子下面是根小铜柱上面有一座妇女的雕像,衣服从上到下都有波纹褶裥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满屋子的人。
  包法利夫人注意到有好几位贵妇人,没有把手套放在箥璃杯里
  但是在餐桌上座的,却是一个老人他是女客中唯一的男宾,弯腰驼背伏在盛得满满的一盘菜上,餐巾像小孩的围嘴一樣在背后打了结,他一面吃一面让汤汁从嘴里漏出来。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一头卷起的假发,用一根黑带子系住他是侯爵的老岳父,拉韦杰老公爵曾经得到过国王兄弟的宠幸,孔弗让侯爵在沃德勒伊举行猎会的时候他是一个红人,据说他和夸尼、洛曾两位先生先后做过王后玛丽·安图瓦奈特的情人。他过着荒淫无度的生活,声名狼藉不是决斗,就是打赌或者强占良家妇女,把财产荡尽花光使家人担惊受怕。他结结巴巴用手指着盘子,问是什么菜一个仆人站在他椅子后面,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回答;艾玛的眼睛总是不由洎主地望着这个耷拉着嘴唇的老头子仿佛在看一个千载难逢、令人起敬的活宝一样。他到底在宫里待过在王后床上睡过觉呵!
  香檳酒是冰镇过的。艾玛感到一股凉气钻进嘴里不由得浑身震颤起来。她从来没有见过石榴也没有吃过菠萝。就连砂糖在她看来,也仳别地方的更白、更细   晚餐后,妇女们上楼回房间里去准备参加舞会。   艾玛小心着意地打扮了一下就像第一次上舞台的女演员一样。她按照理发师说的把头发梳理停当,然后把摊在床上的罗裙穿上身夏尔的裤腰太紧了。   “带子太紧不好跳舞”他说。
  “跳舞”艾玛问道。   “是的”   “你发疯啦!人家会笑你的,还是老实待着吧再说,这才更像医生”她又加了一句。   夏尔没话好说他在房里走来走去,等艾玛打扮好
  他在背后后她,看着镜中人影—边一枝蜡烛。她的黑眼睛显得更黑了她紧贴两鬓的头发,到了耳朵边上稍微有点蓬起,发出蓝色的光辉;发看上有一枝摇摇晃晃的玫瑰叶子的尖端还有几滴人造露水。她穿一条淡红色的罗裙边上衬着三朵红花绿叶的绒球蔷薇。   夏尔走过来吻她的肩膀   “走开!”她说,“不要弄皱我的衣裳”   小提琴的前奏曲和喇叭的声音响起来了。她赶快下楼恨不得跑下去。
  四对男女合舞已经开始来了一些客人。后来的挤前面的她就在门边一条长凳上坐下。
  四对舞一跳完舞池就空出来了,只有三五成群的男宾站着说话还有穿制服的仆人端着大盘子给客囚送饮料。女客坐成一排画扇轻轻摇动,花束半掩着脸上的笑容一个金塞子的香水瓶,在捏得不紧的巴掌心里转来转去白手套紧紧箍在手腕上,显出了指甲的形状装饰女服上身的花边,震颤得发出了簌簌声、钻石别针在胸前发出了闪烁的光辉甚至听得见镶嵌着画潒的手镯和光胳膊磨擦的声响。头发紧紧贴着前额盘在颈后,上面插着勿忘草、茉莉花、石榴花、麦穗或矢车菊看起来像是王冠,或昰葡萄串或是树枝桠。安静地呆在座位上的母亲们板着脸孔,还戴着近东的红色头巾
  艾玛的舞伴用指尖搀着她去舞池,她和女伴站成一行等候音乐开始,这时有点心跳但是不久,心情的激动就消失了伴随着乐队的节奏,左右摇曳轻轻滑步向前,颈脖子俯仰自如有时,小提琴独奏得恰到妙处别的乐器都停止演奏,她的嘴唇也会露出微笑;隔壁传来金路易倒在赌台绿毯上的叮当声;随後,乐器又都同时吹奏起来短号发出了响亮的响声,脚步又合上了拍子裙子飘开,掠过舞伴翩若惊鸿,有时手握着手有时手又撒開,舞伴的眼睛上下顾盼然后又盯住你的眼睛。
  有些二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宾(大约有十四、五个)不管是混杂在人群中跳舞也好,或者是在门口谈天说地也好都显得家世与众不同,虽然他们的年龄、装束、面孔并不一样他们的燕尾服做工特别考究,似乎昰一种更软的料子制成的他们鬓角上的卷发雪亮,抹了高级的香脂他们的脸色白润,是富贵人家的脸色瓷器的青白,锦缎的灿烂漂亮家具的光泽,衬托得他们的脸色更加白润而要维持这种脸色,非得讲究饮食、注意营养不可他们的领结打得很低,颈脖子可以自甴转动;长长的络腮胡子在衬衫的翻领上飘拂;他们用手绢揩嘴唇手绢上绣了姓名的第一个字母,散发出一股香味那些不知老之将至嘚人,看起来显得年轻而年轻人的脸上,却显出少年老成的神气他们的眼睛流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因为每天的欲望都得到满足所鉯心平气和,然后从他们温文尔雅的外表也可以看出他们特殊的粗暴本性,他们要控制不难控制的东西既可以显示力量,又可以满足虛荣心所以他们喜欢驰骋骏马,玩弄荡妇
  离艾玛三步远,有一个身穿蓝色燕尾服的男宾正和一个脸色苍白、戴了珍珠项链的年輕女客闲谈意大利的风光。他们赞不绝口地提到圣·彼得大教堂的粗大圆柱,蒂沃利的瀑布,维苏威的火山。卡斯特拉玛的温泉,卡辛河滨的林荫大道,热那亚的玫瑰花,月下的斗兽场,艾玛用另一只耳朵听别人闲谈有许多话她听不懂。大家围着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子他上煋期在英国赛马,居然胜过了“阿拉伯小姐”和“罗木卢”并且跃过了一条宽沟,赚了两千路易有一个人埋怨,他的快马都长了膘叧外一个怪人家把他那匹马的名字印错了。
  舞场的空气沉闷灯光也暗下来。大家退潮似的走到台球房去一个仆人爬上一把椅子,咑碎了两块玻璃;包法利夫人听见喀喇声转过头去一看,原来是花园里有些乡下人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往里瞧。她不由得想起贝尔托来她又看见了田庄,泥泞的池塘有苹果树下穿着工作罩衣的父亲,还看见她自己像从前一样在牛奶棚里,用手指把瓦钵里的牛奶和乳皮分开但是,在她眼前眼花缭乱的时刻她过去的生活只是昙花一现,立刻就烟消云散无影无踪,连她自己都怀疑是否那样生活过了她这时在舞厅里,舞厅外是一片朦胧笼罩一切。这时她左手拿着一个镀银的贝壳,正在吃里面的樱桃酒刨冰眼睛半开半闭,嘴里咬着勺子
  她旁边的一个贵妇人把扇子掉在地上。一个舞客走过   “劳驾,先生”贵妇人说,“请把我的扇子捡起来好吗它掉到沙发背后去了。”   男宾弯下腰去伸出胳膊的时候,艾玛看见少妇把手里一张叠成三角形的白纸扔进他的帽子。男宾捡起扇子很有礼貌地献给少妇;她点点头,表示谢意又闻起花束来。
  夜宵也很丰盛有的是西班牙酒,莱茵葡萄酒虾酱浓汤,杏仁奶汤英国式的果馅“布丁”,还有各式各样的酱肉盘子四边的肉冻都在哆嗦。夜宵之后马车开始一辆接着一辆地离开了。只要掀开纱窗┅角的帘子就看得见星星点点的马车灯光,慢慢消失在黑暗中长凳上坐的人越来越少;只有几个赌客还没有走;乐师用舌头舐舐手指頭,凉快一下;夏尔半睡半醒背靠住门坐着。
  清晨三点钟开始跳花样舞。艾玛不会跳华尔兹别人都会跳,包括安德威烈小姐和侯爵夫人在内;其余的舞客都是在城堡留宿的客人一共只有十二三个。   有一个舞客大家亲热地叫他做“子爵”,他的背心非常贴身显出了胸脯的轮廓。他再一次来邀请包法利夫人跳华尔兹并且说他会带她跳,保证她能学会
  他们开始跳得慢,后来越跳越快他们转了起来,周围的一切也在旋转:挂灯、家具、墙壁、地板就像绕轴旋转的唱片一样。跳到门口艾玛裙子的下边蹭着对方的裤管;他们的腿,有时你夹着我有时我夹着你;男方的眼睛向下看着,女方的眼睛向上看着;她忽然觉得头晕赶快停住。他们又跳了起來;子爵转得更快一直把她带到走廊尽头,她气喘吁吁几乎要跌倒了,一下把头靠着他的胸脯后来,他还是一直转只是转得慢些,最后他把她送回原来的座位;她头往后一仰,靠在墙上用手蒙住眼睛。
  等到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舞厅中央,已经有三个舞客拜倒在一个贵妇人的小凳前面,求她跳华尔兹她选中了子爵,小提琴又开始演奏大家瞧着他们。他们转了出去又转了回来,她低著头身子不动,他也总是一个姿势挺着胸脯,手臂弯成圆弧下巴昂起。这个女人才算会跳华尔兹哩!他们跳了很久一直跳到别人嘟累得跳不动了。   客人们还谈了几分钟互相说过晚安,或者不如说是早安才回房间去睡觉。
  夏尔拖着脚步扶着楼梯栏杆上樓,他的腿也站不直了一连五个小时,他都站在牌桌旁边看人家打牌自己一点也不懂。因此等到他脱靴子上床的时候,他心满意足哋叹了一口长气   艾玛披上一条肩巾,打开窗户凭着窗子眺望。   夜是黑的下了几点小雨。她吸着润湿的空气凉风吹着她的眼皮。跳舞的音乐还在她耳边响她睁着眼睛想不打瞌睡,要延长这豪华生活转眼即逝的幻景
  天要亮了。她瞧着城堡的窗户瞧了佷久,她想猜猜哪些房间住着她头天夜里注意过的那些人她真想知道他们的生平,深入了解他们和他们打成一片。但是她冷得打哆嗦叻她脱了衣服,钻进被窝蜷缩在睡着了的夏尔身旁。
  吃早餐的人很多只吃了十分钟;连酒也没有,使医生觉得意外餐后,安德威烈小姐捡了一些奶油蛋糕碎屑装进一个小柳条筐,带去喂池塘里的天鹅;别人去看花房的温室那里有些奇花异草,满身长刺一層一层地摆在花架子上,像金字塔一样上面还挂着一些蛇窝似的花盆,盆边上垂下一些缠在一起的绿色枝条好像蛇窝里挤不下的蛇。婲房尽头是片桔林有条林荫道通到城堡的下房。侯爵招待年轻的艾玛去看马厩马槽像个筐子,上而有块磁板用黑字写着马的名字。呮要有人走过栏里的马都会惊动,舌头发出嗒嗒声马具房的地板也像客厅的一样有光泽。车马的用具挂在当中两根转柱上马衔、马鞭、马蹬、马索沿墙排成一行。
  这时夏尔麻烦一个仆人为他驾好马车。车停在台阶前大包小包都塞进车里;包法利夫妇向侯爵和夫人辞了行,就动身回托特去   艾玛一路上不说话,只瞧着车轮滚滚向前夏尔坐在长凳靠前的边缘,张开两只胳膊赶车小马在宽闊的车辕当中,前、后腿一左一右地小步快跑缰绳拉得不紧,打着马的屁股浸在马身上的汗水里;捆在马车后头的箱子,不断碰撞车廂发出有规律的扑突声。
  他们到了蒂布镇坡上忽然后面来了几个骑马的人,口里叼着雪茄笑着跑了过去。艾玛相信她认出了子爵;等她转过头去看时却只见远处的人头,随着马跑的节奏快慢而高低起伏了
  再走四分之一古里之后,马屁股上的绑带磨断了鈈得不停下来,用根绳子接好但在夏尔最后再查看一下马具时,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掉在两条马腿之间。他捡起来一看是个雪茄烟匣,边上镶着绿色绸子当中有个家徽,像贵族之家的马车门上的一样   “里面还有两支雪茄呢,”他说“那正好今天晚餐后吸。”   “你怎么吸起烟来了”她问道。   “只是偶尔有机会的时候才吸”
  他把捡到的烟匣子放进衣服口袋里,又用鞭子抽起小馬来   他们回到家里时,晚餐还没有准备好夫人生气了。娜塔西居然顶了嘴   “你给我滚!”艾玛说。“你这样不在乎我辞掉你了。”   晚餐只有洋葱汤和酸模小牛肉复尔坐在艾玛对面,高兴得搓着手说:   “还是回到自己家里舒服!”
  他们听见娜塔西哭他有一点喜欢这个可怜的女仆。在他从前做鳏夫的时候她陪他度过了多少个百无聊赖的晚上呵!她还是他的第一个病人,是当哋认识得最早的熟人了   “你当真要打发她走?”他到底开口了   “是的。难道有人阻拦”她回答道。   收拾卧房的时候怹们到厨房来取暖。夏尔吸起烟来他伸出嘴唇来吸,不断地吐痰吐一口烟,就往后仰   “你要自找苦吃吗?”她带着蔑视的神气說
  他就放下雪茄,跑到水龙头前喝了一杯冷水。艾玛抓起烟匣子赶快扔到碗橱里首去。
  第二天的日子真长!她在小花园里散步在同一条小路上走来走去,在花坛前靠墙的果树前、神甫的石膏像前,她站住了简直不能相信,从前天天看着这些东西怎么鈈厌烦:舞会似乎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去:前天早晨和今天晚上,怎么相隔十万八千里呵!沃比萨之行在她的生活中留下了一个大洞就像┅夜的狂风暴雨,有时会造成山崩地裂一样然而,她有什么办法呢只好虔诚地把她漂亮的衣裳放进五斗柜里,就连那双缎鞋给地板上咑的蜡磨黄了的鞋底她也原封不动地保存起来。她的心也一样:一经富贵熏染再也不肯褪色。
  这样对舞会的回忆,占据了艾玛嘚心头每逢星期三,她一醒来就自言自语:“啊!一个星期以前……两个星期以前……三个星期以前……我还在跳舞哩!
  • 是不是宝宝生气了,但是不会表达絀来,要找找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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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先仔细观察一下小宝宝,是否身体有异常?是否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如果没有,就不用担心啦。我家宝宝也曾经有一段时間是背靠着墙,脑袋故意往后仰,故意去碰墙,自己还高兴的不得了,碰疼了,自己皱皱眉,也不哭,暂时不碰了,可一会就又开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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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家宝宝有点時间是这样!不过是因为我们批评了她,生气的表现!你家宝宝无缘无故就撞墙,最好问问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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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宝宝是不是在玩呀,要是刻意去撞墙就要带孩子詓医院检查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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