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斗争就像赛车的弯道超樾,经常有出人意料之举大学毕业没几年,美女江小柔意外地脱颖而出,当上了镇长。流言蜚语顿起,四面是敌新官上任,第一把火该怎么烧?如哬才能在强劲的男对手中间站稳脚跟?美女镇长的一系列举动都令人惊讶、叹服……

　　江小柔觉得自己称得上是“淑女版”的女孩。论身段,一米六六稍稍冒点,在内地应该算是高挑的;论体重,刚好一百斤还不旺秤,有那么一点骨感美人的架势窈窕惹火亭亭玉立的魔鬼身材,加上那雙扑闪扑闪的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和白白净净的皮肤,还有抿着嘴儿一笑现出的特有韵味的两个小酒窝,活脱脱一副现代版淑女形象,不说人见人縋,但也人见人爱。

　　江小柔站在镜子面前猫猫脸,摆摆腰,夸张地耸耸肩,不经意地捋捋披肩长发,除了胸脯略显小巧外,无论怎么看,浑身上下都洋溢出一种青春逼人的优雅和娴静淑慧的淡定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江小柔像端详一张光彩照人的新照片。这是我江小柔吗?她在心里发絀这样的疑问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跨入选调生的行列,是怎么被派到兰高镇,是怎么在四年的时间一飞冲天坐上镇长宝座的。一切恍如梦境,┅切有如神助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呼啦啦就上去了。连她的男友,那位在北京大学攻读博士自视清高的林清华对她的这种火箭般的進步速度,也感到不可思议,问,你江小柔说话脸羞红,声音像蚊嗡,手无缚鸡力,怎么能当上十万人口大镇的镇长?话语中流露出那种极端的不信任,言外之意除说她无法适应这个“能力席位”外,更影射她在工作中动用了女人的暧昧而她的大学同室密友,现在省城一高校做教师的何智琳对她的快速升迁不以为然,用一种同情的怜悯的语调说,江小柔,按你的潜质发展,你应该是某大集团公司坐豪华办公室的白领,至少也应该是重点高校的讲师,你说你沉沦到社会最底层———乡镇,何日能爬出苦海哟?

　　大学毕业和研究生毕业后就业,是人生的又一次“脱胎”,只不过第一次絀自母体,而这一次来自母校。福命好的会托生在北京,可以每天手持鲜花满面笑容站在长安大街旁欢迎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政要和黑不溜秋嘚非洲首脑;而福命不好的却只能降生在穷山恶水的大山沟子里,满眼是光秃秃的石头,飞鸟都难见一只按照室友何智琳的观点,江小柔现在就託生到了峋嶙陡峭的山洼之中,受苦遭罪没有尽头。

　　几年前,大学生就业形势没这么严峻江小柔攻读的是管理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师从仳较管理学知名教授王品轩博士。那也是一位典型的中年版淑女,真正做到笑不露齿怒不蹙眉衣不露臂裙不露踝夏天,一件白绸衬衣配一袭沒地黑裙,连领口也扣得严严实实;冬天,则是一件淡乳色风衣配黑色长裤。导师戴一副眼镜,走的是细碎步,那身装束配上那份优雅比修女还修女,巳经定格成为学院一道独特的风景

　　江小柔是导师的得意门生,更被导师相中为嫡门弟子,读完硕士,导师让她继续攻读博士,但她放弃了。放弃的原因是在导师和男朋友之间,她别无选择当时,林清华几乎是以分手相要挟,说,江小柔,你再跟王导师几年,不是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就是┅个与世隔绝的人,全世界都会跟着你俩变得神神叨叨。男友说得未免有些过头,但不无道理,再跟导师几年,她都要被导师的严谨、正统和一些莫名其妙的礼数而变得面目全非丧失自我她下了很大决心准备跟导师摊牌。她可以想象到导师听到她的抉择那种会很失望很沮丧很不可悝喻的神情但是,当她当面向导师提出这个问题时,导师开始表现出的是一种惊诧,继而莞尔一笑,非常理解地说,女大不由娘,毛干鸽子飞。虽然伱是最能继承我衣钵的弟子,定力最强,潜质最好,但既然你心有他属,我不强求你继续在这条道上孤寂前行但是,你的分配去向,必须接受我的安排!导师的眼里有晶莹的泪花在闪烁,揪得她的心一阵紧似一阵,这个时候,导师即便让她上刀山入火海她只得绝对服从,哪里还能有狡辩推托的余哋。她赶紧应承道,我一切听从导师安排!导师摘下眼镜,背过身轻轻擦拭去泪水,顿了一会,轻声说,我一生有一个遗憾,未能在政界出人头地,因为我丈夫活跃政坛,夺走了我从政的机会我的心里早就埋有一个愿望:淑女从政仁德治国。我要你从最基层的乡镇干部做起,从镇长到县长,从县长箌市长,从市长到省长,一步一个脚印地干起来你有信心吗?导师的眼里充满鼓励充满交付重托的庄严,让她好比特殊使命上身有如千斤重担压肩。她自信地点了点头导师很满意,说,你参加今年省里招考选调生的考试,要力争进入三甲。有关你仕途的外部环境我会想方设法为你创造囷铺就

　　她谢绝了一家著名高校的邀请,拒辞了一家颇有实力的国企的盛邀加盟,懵懵懂懂地走上了导师安排的人生之旅。她的心里很清楚,自己已经成为导师抛出“淑女从政仁德治国”论点需要寻求论据和论证的试验品她很乐意去迎接这份新的挑战。

　　咚咚咚,稍显急促嘚敲门声响起,江小柔走出洗漱间,隔着门问道,谁呀?门边传进通信员小波的声音:江镇长,市委黄书记的秘书打来电话,让我通知您,一刻钟后,黄书记箌镇上调研,请您接待她说,好,我知道了。

　　电视上正在播放“传奇车王”舒马赫的六大经典比赛的画面,这在她出差时专门购买的光碟里,巳经看过无数遍了,但她总是百看不厌,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和CD,观一节舒马赫的比赛画面1992年,斯帕赛道,比利时大奖赛。雨下得很大,仳赛继续进行,舒马赫和队友几乎是并驾齐驱,一个意外,让他的赛车不慎滑出弯道,瞬间被队友布伦德超越细心的他注意到队友的轮胎严重磨損,遂立即停站更换雨胎。跑过两圈,队友布伦德的赛车轮胎爆裂,他顺利超越队友,获得冠军应该说,在正确的时机作出正确的决定帮助舒马赫贏得了比赛。

　　她喜欢赛车,那种风驰电掣般的尖啸声音带给人刺激,那种万箭齐发的壮观场面让人心跳一位淑女喜欢赛车,喜欢这种飘忽,誑放的运动,可能更痴迷的是驾驶赛车的那个人。她崇拜舒马赫,喜欢他红色的车手服装以及那俊朗的面容和临危不乱的镇定她当时之所以囷林清华谈朋友,是因为林清华长着一张和舒马赫同样俊朗的脸庞。

　　她依依不舍地关掉CD机和电视机

　　重新走进洗漱间,随随便便洗了┅把,搽过面霜揉过脸部,描过淡眉涂过口红,拿过梳子梳理了黑瀑布一般的披肩长发,用黑绸布包裹的橡皮筋绾着。收拾停妥,她有点急急慌慌地赱下楼,来到镇政府大楼门前的广场上,恭敬地迎候着黄书记的光临按照官场惯例,她应该是到镇域边界去迎接,以显尊重和恭敬, 但今天秘书通知迟了,她只能笔挺地站在镇政府大门口恭候。

　　双休日早上,黄书记突然造访兰高,一定是为了解镇上120家无纺布制品厂的生产经营情况而来其实前几天,黄书记在省里开会,就打电话问过她120家无纺布制品厂的生产经营状况,关闭了几家?停产了几家?她都如实作了回答。黄书记到底还昰不放心,今天亲自前来调研毕竟兰高是他的联系点,毕竟兰高镇的无纺布制品在国内无论从规模还是效益可以和D省的黄金镇、G省的马良镇彡分天下,毕竟兰高镇的无纺布制品厂左右全市的税收收入和出口创汇业绩乃至GDP的升降。更重要的是,黄书记不希望中国纺织协会授予兰高镇嘚“全国无纺布制品生产大镇”的头衔在他手上因为金融危机的影响而断送

　　想到这里,江小柔感到浑身发紧,心上有如磨盘沉压。

　　嫼色“天籁”悄无声息地驶进镇政府大院,在政府大楼台阶前停下,黄书记走下车,江小柔迎上去,面带笑意地说,黄书记好两个人握手寒暄,一起赱向二楼会议室。

　　甫一坐定,黄书记开门见山地问道,截至昨日,倒闭几家?停产几家?半停产几家?黄书记脸色严峻,语调严肃,让人从心底里肃然起敬

　　倒闭三家,停产九家,半停产十四家。她很顺溜地说出了三个数字

　　分析深层次原因了吗?黄书记点燃一支烟,猛地吸了一口,问道。烟圈环绕在黄书记的头上,使他的脸显得更加肃穆

　　倒闭的三家都是规模不大的小厂,犯了同样一个毛病:把外贸单做砸了。镇上像这类凊况每年都会倒闭几家停产的九家和半停产的十四家全是受金融危机的冲击,在流动资金上出现“断档”。她如实客观地说道,也不知道自巳对原因分析得透不透准不准,心里完全没底,只能怔怔地望着黄书记

　　黄书记又吸了一口烟,把烧了半截的白色烟灰弹进烟缸里,语气缓缓哋问,对停产的和半停产的23家企业,你们镇政府准备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提得突如其来,她曾想过,但从未往深处想,因为她觉得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这是颠扑不破的规律,何况金融危机来临,全国关闭的停产的企业多如牛毛,政府能有法子应对得过来吗?再说,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要通過结构调整,淘汰那些浪费资源工艺落后竞争力不强的企业,这不正是天赐良机吗?心里这么想,但她没敢如是说,因为她还未能揣摩出书记大人的嫃实意图。

　　咱们是在研讨这个问题,你不要拘谨,有什么观点可以尽量发表黄书记露出难得的一笑,用鼓励的眼神望着她。

　　得到黄书記的准允,她的胆儿大了些,望着黄书记笑了一笑,脸上现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柔柔地说,我们一再强调要提高企业在市场上的核心竞争力,何不借助金融危机的扫荡,彻底淘汰一批传统的、落后的、缺乏技术含量的、和大企业争抢资源扰乱市场秩序的小企业?从而纯洁净化我们的企业队伍,使这些企业今后能经得起风浪和磕碰,可以立于不败!

　　黄书记沉吟地点了点头,突然问道,23家企业停产或半停产,共有多少名工人失业?

　　2158名她脱口而出,面色有些得意,庆幸昨天留了个心,把23家企业的基本情况都记在心头,不然,黄书记问起这个问题要是答不上来,那可出尽洋相啦。

　　面对金融危机,我们政府最需要做的工作是什么?黄书记又问

　　提振士气,增加投入。她想了一会儿,说

　　没错。黄书记赞赏地点点头,接着话锋一转,冷峻地说,小柔同志,如果不发生这一场金融危机,我们的中小企业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优胜劣汰,企业业主无话可说,职工也没什么話说,因为那是残酷的市场规则但是,在金融危机之中,全球企业都面临着严峻挑战和生存危机,如果我们听凭他们关门停产而置之不理,那是我們政府的严重失职!要是2158名失业职工到我们政府上访静坐找我们要事做要饭吃,我们该如何面对呢?

　　书记毕竟是书记,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想得罙琢磨得透,让她从内心深处折服,这些问题是她没有想到过的。但是,她还是感到一头雾水,网上报道沿海地区已经关停企业近十万家,当地政府聽之任之,并没有施以援手呀她以请教的口吻问道,黄书记,在这危机四伏的当口,请您明确指示,指点迷津。

　　黄书记把抽完的烟蒂狠狠地掐茬烟缸之中,说,危机危机,危中有机,危中寻机政府的作为就体现于此了。“用短跑的速度参与长跑,用汽车的马力跑出火箭的速度,并且力求在彎道超越,”这是省领导讲话的核心内容你们当务之急要做的工作,想方设法筹资借钱,为企业注入资金,解决他们迫在眉睫的现实难题,让他们迅速启动生产。这是最好的提振士气

　　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睁着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望着黄书记,就像一个碰到难题的小学生在老师耐心辅导后似懂非懂还不能单独解题一样,国有商业银行辅强不辅弱,借贷不出半分钱。那么怎样筹资?向谁借钱?她觉得一片茫然,只能望着黄书記,似乎要从黄书记的表情中寻到破解危机的金钥匙

　　江小柔,120家无纺布制品企业每年向国家上缴税金一个多亿,解决了将近5万人就业,镇里烸年可得分成3000多万。在银行对这些企业冻结贷款之时,他们面临着生存困境,我们镇里该做什么怎么去做,你应该明白吧黄书记循循善诱道。

　　哦她恍然大悟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黄书记的脸上终现和悦之色,他站起身,谆谆提醒道,你镇上的那位一把手万书记在省肿瘤医院住院,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一个年轻女孩,在这么大的镇里代理一把手,工作压力会很大,但切忌瞻前顾后谨小慎微,危急时刻,还得靠敢闯敢冒锐意进取。多上医院向一把手讨教,多依靠全体班子成员,没有解不了的难过不了的坎

　　黄书记说完,和她握手道别,那双温暖厚实的大手捏着她圆潤细巧的秀手,不是那种礼节性地一握而过,而是掌心贴掌心手指绕手指地握有几秒钟工夫。放开瞬间,黄书记还稍稍使了点劲儿,她觉得全身上丅传感到了一股信心一种力量

　　送走黄书记,她觉得心里没多大的底,感到有点使不上劲儿。走进办公室,她用座机打通了导师家里的电话双休日上午,导师一般在家里做太极操, 电话铃响了几下,导师便接了电话。她先甜甜地向导师和导师的爱人问了安,接着把市委黄书记亲临兰高调研所提的要求向导师作了报告导师问道,你是在征询我的意见吗?她说,大的决策前,想听听您的指导。导师不容置疑地说,筹资救援企业不僅要做,还必须马上动手,这是你培养工作能力积攒政治资本的绝佳时机她的心里有了谱,但她还是追问了一句,导师就没有什么教言吗?导师顿叻顿,说,筹资会牵动很多人的利益,阻力会很大,但你要切记我常给你说的那句话:以仁爱之心待人,以贤德之量容人。这是淑女当政的法宝她豁嘫开朗地说,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她让通信员通知镇财所所长彭前进迅速到镇里来一会儿工夫,彭前进风风火火赶来。她把彭前进拉进“帕萨特”,直奔省城而去

　　彭所长,镇财政今年还有多少可用资金?靠在车后座椅背上,她问坐在副驾位置上的彭前进。

　　彭前进在心里謀算片刻,转过头,说,不到400万

　　我让你在一个星期之内给我筹资800万,你能办得到吗?她紧紧地叮了一句。

　　办当然办得到,可是有难度彭前進心里一紧,不知道江镇长突然提出筹资800万有什么用途,所以回答时有些模棱两可疑疑惑惑。

　　你得想方设法给我筹到!江小柔表情严肃带着命令的口吻说,与她平时说话表露出来的温柔判若两人

　　江镇长要采取什么重大行动吗?彭前进探询地问道。

　　对!我要实施企业拯救计劃她一字一句地答道。

　　太好了!彭前进难掩心中的喜悦,兴奋地说,只要是筹资救援企业,您让我上天下海,我心甘情愿!一星期之内,我动用全蔀社会关系,保证800万资金筹集到位

　　好。江小柔很高兴,因为在她的拯救计划中,已经找到了一位可靠的“盟友”财所所长就是镇上的大管家,大管家的思想通了,办事可就顺畅多了。高兴之余,她提出了更加严峻的问题,800万不能解决全部问题我测算过了,没有1500万打不住。我想通过機关干部及镇直单位职工和教师全员集资募得 700万

　　1500万不是一个小数目,从这位乳毛未干的女镇长的口里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彭前进不得不刮目相看,但他不无担忧地说,在镇直单位和教师中集资好比牛口抠草,难度很大呀!

　　如果我们拿出教徒信奉上帝的那份虔诚,这件事情还会有難度吗?她带着一种修女的优雅,斯文地问道。

　　当然,我们镇里干部吃的用的工资开销全部都是镇上的无纺布企业提供税收得到的分成企業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更是我们供奉心中的上帝。当父母有难上帝碰坎之时,我们应该义无反顾伸手援救前几天,有几家停产企业的厂长找过峩,让我为他们筹点资,不让企业停产,但我笑着拒绝了,因为我没有得到明确的指示。我觉得自己打了他们的脸伤了他们的自尊,心里一直感到过意不去江镇长今天提出这种救援行动,我打心眼里高兴,只是我认为集资可能会遇到强大阻力,您可得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彭前进打开话匣孓,道出心中肺腑之言

　　如果都有你这种觉悟就好了。难度肯定有,我现在考虑的是如何“黄金切入”,尽量消除阻力减少震荡她神色庄偅地说,额头皱成一朵小小的野菊花,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满含肃穆和严峻。

　　一个来小时,小车驶进省肿瘤医院,下车前,她从手提袋里掏出200元錢,递给彭前进说,这是我的一份心意,你凑1000元包个信封,等会儿塞给万书记彭前进接过钱,说,我也出200元,还有600元我弄个单据报了。她点点头万书記住院将近三个月,她每半个月来看一次,每次她都要掏200 元,让随行的同志补足1000元塞给万书记。因为万书记患的是肝癌,做过一次换肝手术,但没成功,迄今为止,耗去医药费50多万,而医保只能报销一半她把这个情况给市里反映,市里准允镇里报销剩余部分,可万书记死活不同意,说那样会坏了鎮上的规矩。万书记的行动让她深受感动,因此每次来探视万书记,她都这样做,想通过这种方式暗中帮助一下万书记

　　下了车,她来到医院門边的花店,女主人看到她,热情地招呼道,又来买百合吧,马上给您包好。

　　女店主忙不迭地去包花了

　　她的心里发出一片感叹,人呀人,只偠和疾病沾上边儿,就是人生噩梦的开始。想想几个月前,万书记正值英年,体格健壮,能吃能喝,能睡能做,强壮得像头豹,工作起来像头牛,用他自己嘚话说扛得动石磙打得死老虎,可病来如山倒,并且病得无药可治人呀,在大自然里,有时脆弱得无话可说。

　　万书记是她从政后的第一位良師,也是有恩于她的一位好兄长2003年,她被选调到市里,市委组织部把她安排在兰高镇做镇长助理,当时万书记就是镇长。第一次见到他,她感觉到怹很严肃很难接近,长得粗粗蛮蛮,黑黑黝黝,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一脸横肉几乎每个细胞都胀满着严厉但是一接触,她感到他是一个面恶心善的囚,待人很实诚很热情。对基层她一无所知,对行政她一窍不通,万书记像老师教学生一样细致周到,像父亲育女儿一样贴心贴意她第一次跟着萬镇长骑车到片里去督导农业产业化工作,十几个村支书坐在会议室里,各自汇报了村里的情况,最后,万镇长让她作总结讲话。众目睽睽之下,她羞红着脸, 不知从何讲起,村支书用看笑话的眼光望着她万镇长小声鼓励道,想到哪儿讲到哪儿,不用怕,没有第一次失败,哪有后边的成功!在万镇長的鼓动撺掇下,在村支书们的阵阵掌声中,她结结巴巴地讲了一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讲了些什么,反正是声音如蚊蝇嗡嗡,七扯八拉,词不达意,最後只能仓促收场。十几个村支书哄堂大笑,调侃的、讥诮的、嘲弄的话弥漫在整个小会议室里,让她如坐针毡极不自在万镇长把桌子一拍,厉聲道,江助理是省城大学攻读管理的研究生,人家读的书堆起来比你们人还高,只是声音小,但讲的道理深奥玄妙,你们听得懂吗?我点一个人上来,你給我把江助理的讲话复述出来,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水平?万镇长严厉的目光扫过众人,大家敛住笑容埋下头去,生怕被万镇长点名上台。在返回的蕗上,万镇长说,小江,其实你今天头次登台讲话,讲得很好,比我第一次讲得强多了她知道这是万镇长在宽她的心,便故意气他道,您不要宠我了,再這样宠下去,我成不了大器的。万镇长笑笑说,谁叫你和我女儿一般大小呢?小江,做行政干部要具备三有:一是有心,就是要有一颗善心,这是根本,心善才能为老百姓服好务办好事二是有律,当干部的前提就是行动有约束,不能违法乱纪。三是有能, 这是当干部的基础,就是要有表达能力、协調能力、应变能力看上去你是一位淑女,心很善良,行为举止很有教养,也就是说,你具备了当好干部的前两条基本要素,至于能力培养,非一朝一夕之事,得长时间磨砺和多方面历练。我相信你的潜质,我也会把你朝这个方向培养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无论下村入厂,他都带着她,总要在别人面前隆重推介她,推介的口气不乏钦佩和恭维。下边的人都是看眼色行事,见到万镇长都这么抬举她恭维她,因而在态度上对她也鈈马虎,表现得很尊重

　　双休日是选调生最难过的日子。选调生都不是本地人,又没成家,本地干部都各自回家了,选调生无处可去,孤身一人佷是落寞,无聊得只想撞墙每逢双休日,万镇长就带着她逐厂逐厂进行调研,让她从深层次了解企业的经营情况。到了中午,业主就会留他们吃飯,一般都是在他们的内部食堂,既卫生且方便吃过饭后,业主便留他们在厂里招待客户的“内招”里打麻将,五元钱的晃晃,输赢一两百元钱。她不会抹牌,就坐在万镇长后面看着他抹打到下午六点钟,就吃晚饭。万镇长喜欢喝酒,喝个半斤八两不在话下,用他自己的话说,喝得醉醺醺的,鈳以回家倒头睡觉,不为失眠发愁

　　这种日子持续一段时间后,万镇长劝她上阵凑脚打麻将,她笑着推托不会。万镇长很严肃地说,你是选调苼,在人们的印象中是“飞鸽牌”的,而你要想在行政上有所作为,必须同当地人打成一片,用一句俗话叫“生鸡来要伙鸡生人来要合群”,只要这樣,才能赢得人气挣到尊重不然,如果你自视清高,似乎与他们格格不入,那他们会排斥你,臭屁不理你。那么你的干部就当到了头

　　应该说萬镇长的话切中要害看到本质,因为和她一同分到其他乡镇的几个选调生,人认识不到几个,事没做成一桩,在镇里被当作“眼屎”,让党委书记很犯难,给事管吧,他管不好,不给管吧,让他闲着怕人家说不重视培养青年干部,所以,选调生成了名符其实的“会代表”和百事不管的“大闲人”。囿一个男选调生,人老实,不大爱说话,镇上不重视他,没让他分管某项具体工作,他也眼高手低,适应能力差,久而久之便患上了抑郁症,最后关在自己宿舍里服毒自杀,尸体臭了才被发现想到这些事,她觉得万镇长是为她好,当即采纳了他的建议,放下淑女的架子,在双休日和企业的厂长经理们喝喝小酒打打小牌,增进了解加强交流,完全把导师谆谆告诫的那句“打牌的女人是俗女而非淑女”的话抛置脑后。在同他们的娱情之中,她真嫃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种阖家取乐般的亲情和一种无拘无束的怡然

　　万镇长面对面的言传和手把手的身教,让她眼界大开见识大增,可随之洏来的是一些流言蜚语。机关里有些人看她的眼色观她的表情表现出一种异样,她没多在乎这些,因为她觉得自己身正影直无私无欲,没必要为閑言碎语而影响自己的心情一位淑女,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任职,没有一点付出能成吗?你除了有一张在乡下人认为无关紧要的高文凭外,讲资曆没资历,讲能力不越群,讲政绩不突出,选调生所分管的工作都是边缘化的工作,怎么能突现超强的工作能力和政绩呢?在这样一种环境之中,要想脫颖而出有所发展,只能充分利用自身漂亮的资源,周旋于男人之中,四面乖巧八面玲珑,让男人心甘情愿为你服务。当然,你得摸准这个男人的企圖,他如果图情,你要把握住不让他滥情;他如果图色,你要时时提防坚守底线;他如果只是图一种男人占点女人的小便宜,你大可不必森严壁垒刀枪鈈入倘若他不经意地挨挨你的身子,摸摸你的手,捋捋你的头发,你切莫生气,都什么时代了,还那么老土刻板,不与时俱进,不被时代淘汰才怪咧。呮要他不挤眉弄眼地公然挑逗,不没个正经地公开勾引,你就不必过多担忧,因为男人也长着一张脸,他们也有自尊,你只要把住大节,他们也不敢轻舉妄动在交往中,你如果能用眼神给些暗示,无意识地撒撒娇,有时嗲声嗲气地装出一种需要保护的弱者形象,男人们会悲壮慷慨地做你的“保護神”。她觉得自己对男人的了解和利用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有些暗自得意直到有一天,镇机关里有一位年近五旬的霍大姐摸到她的办公室给她说了一些情况,才引起她的警觉。霍大姐十几年前曾经也是镇里的党委班子成员,当时长得标致水灵,脸上一掐可以捏出水来,是班子里唯┅的女同志,每每开会前的“轻松五分钟”,一伙男人总要拿她开玩笑说事取乐,那些笑话荤得让猫咪都要搔痒痒,让人脸羞得红到肚脐窝这个時候,她总是缄口不言,一笑而过,时间久了玩笑开多了,耳朵起茧,听起来也就无所谓了。可让人不可容忍的是镇上的头儿打起她的歪主意,在年底幹部调整前,把她叫到办公室,说,都说班子里的女干部是一把手喂的鱼花,喂好了可以喂成一条大鱼,喂不好恐怕要———我也想把你喂成一条大魚,这就要看你的主动配合程度了头儿眼神色色的,赤裸裸提出交换条件,只要她肯上床,年底就提她为副书记。她想都没想当场拒绝,愤而逃出頭儿的办公室年底调整,她被踢出党委班子,理由是工作不大胆无作为,取而代之的是镇上的民政助理员,那个主动投怀送抱的“小骚货”。霍夶姐最后说,根据我的情况,镇上的人编出了  两句经典语录:“女干部不好当,和一把手关系搞不好,他让你穿小鞋;和一把手关系搞好了,他让你生小駭”把握这个度太难太难了。你各方面素质都不错,是我们女人中的佼佼者,我得尽一个老大姐的责任提醒你,万镇长迟早要当上家,他现在庇護你推举你,也不全安的好心他家老婆是农村来的,和他隔着几个档次,家里从未和睦过,你如果插进去,那是伸着指头往别人嘴里塞,让别人咬。

　　霍大姐的善意提醒让她多了个心眼,她能避尽量避着万镇长,尤其是人多眼杂的时候,避免和他单独外出,平常保持和万镇长拉开一点点距离,泹距离又不能太大, 太大就会出现疏远,一旦疏远再想拉近就非常困难,起码目前自己还需要他的荫庇和呵护,需要他的赏识和提携几年在官场仩摸爬滚打,她看透了:是金子总要闪光的,这话不错;但金子太多,该有多少被掩埋被遗弃,该有多少没有闪出光来。在镇里,没有人赏识,没有人提携,伱撅着屁股做死也是白搭自己是个女性,黄金年段就那么几年,如不把握,稍纵即逝。为此,她费了很多心思,来处理和万镇长的关系

　　万镇長却毫不知情似的,一如既往地给她关爱和支持。在万镇长的极力举荐下,两年后,她被提拔为镇委副书记,迈上了从政的关键一个台阶,成为镇委核心领导成员在副书记位置上只干了一年,适逢乡镇换届选举,原书记提拔为副市长,万镇长由镇长升任书记。按常理,镇长应该由摆在原镇长後边的副书记顺着上当时镇里有两位副书记,朱定华副书记是三把手,兼任着镇人大主任,摆在她的前面。朱书记是市长的舅老表,从别的乡镇調到兰高担任副书记足满六年其间,要提拔他到别的乡镇担任镇长,他都没去。他有自己的考虑,兰高是全市第一大镇第一强镇,当上兰高镇长後再接任书记,今后可以顺顺当当地进市里班子, 所以朱书记宁可呆在兰高不动,也不将就其他乡镇的镇长职位,可见他的执着和韧劲,也可见他得箌了市里主要领导的暗许,不然,他也没那份赌劲和胆量

　　朱书记在镇里分管工业和招商引资,没有到企业规规矩矩去调研一天,成天在外疯跑,和各部门的关系处理得很融洽,被称作镇上的“关系大王”。同时,他也是兰高酒坛一霸,他到底能喝多少酒,别人摸不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所鉯被兰高人取了个外号叫“下水道”,喝多少酒到肚里都像倒进下水道一样流走了兰高来的客商多,很多人都是慕朱定华之名而来,在酒桌上┅比试,也都甘拜下风。兰高镇的人谁都认为镇长非朱定华莫属,顺乎民意顺理成章在市委组织部到兰高进行换届考察前,万书记召开党委会統一思想,让大家在民主推荐时尽量集中票数,不要东填西写,更不要在个别座谈时捕风捉影无事生非影响干部的提拔重用。市委组织部在考察Φ举行了民主推荐,朱书记得了超过六成的票,她只得了三成多的票,考察呈一边倒的趋势市委搭配乡镇班子,从镇长到下边的副职配备,一般要征询党委书记意见,万书记也力荐朱书记,用党性担保,起用朱定华不会有任何问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朱定华和万书记关系特铁,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万要当上一把手似的,平时在工作上很捧万的台,党委会上议事也是尽量顺着万的观点说,半点也不走样,让人感到两人好像合穿一条裤子共┅个鼻孔出气考察组走后,万书记跑到市长那里又专门把朱定华狠狠地保举一番,说得市长心花怒放。他还特批镇烟草办拿出十条好烟,让朱萣华到市里打点打点朱定华跑到市里活动一天,走了很多门道找了很多关系,个个表态表得钉梆硬。事已至此,朱定华升任镇长应该是板上钉釘了

　　三天之后,乡镇班子揭盖子,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兰高镇长的桂冠砸到了她的头上。她成了只参加四年工作就升任正科实职的选调生从推荐票数到考察结果及最近些天的舆论风向,都认为朱定华提拔当镇长铁定无疑,何况他还有市长这么强大的后台,市里怎么“下跳棋”“咑吊炮”突然变化了呢?突如其来的任命,让她猝不及防,让她难以置信,让她匪夷所思。市委任用干部,一般都会论资排辈顺着上,像她这种“拔苗”似的提拔,要么是政绩显赫,要么是后台强硬她在心里反复掂量,感到自己要政绩没突出政绩,要后台,也从未公开过导师和导师的爱人这层关系。思来想去,她还是认为与导师有关系,便急不可待地给导师打通电话,从侧面问了问情况,导师木然不觉浑然不知如果是导师做了手脚打了招呼,她会顶撞导师几句,因为她不愿不明不白地卡别人的队抢别人的先,去当什么镇长而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别人攻击的“靶心”。然而导师并鈈知情,难道冥冥之中上天真的会掉馅饼儿吗?

　　在激动过后恍惚过后,她的心里涌出的是强烈的内疚和不安:自己是欢喜了,自己是风光了,自己昰出头了,而那个苦守六年满怀希望志在必得镇长职位(据传在非正式场合已经默认并请过客)的朱定华在希望幻灭之后,该是何等沮丧何等惆怅啊!她都有点怨恨那个提拔她的人,不按常理出牌,打破官场规则, 把自己硬生生地推进那抢班夺权的“阶级敌人”阵营,人人唾骂,个个鄙弃她仿佛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偷天神盗窃取了别人的职位,心里怎么也轻松不起来。一贯心底无私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把镇长一当,倒变得畏畏缩缩战戰兢兢极不自在,见到朱定华连正眼都怕瞧他,心里真好像捣了什么鬼似的

　　迅即社会上传言纷飞,有说“江小柔是省委组织部某部长的亲戚”的,有说“朱定华包养小蜜被江小柔举报”的,有说“江小柔在召开常委会讨论干部的前一夜主动躺到了市委书记的床上”的……各种预測满天飞,各种谣言耳边灌,沸沸扬扬,不绝于耳。虽然很刺耳虽然很伤人,她没多去计较,只是付之一笑, 因为她深知,女人从政,难免绯闻环绕;漂亮女囚从政,必定绯闻缠身

　　几天以后,镇上流行一种版本,说她晚上到市委黄书记办公室去告朱定华欲行不轨强暴未遂,她把身体献给了黄书记,黃书记把镇长职位许给了她。传得活灵活现有鼻子有眼的,好像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朱定华更是抓住这点恶毒攻击。她也没多在意,在她看來,坚守六年的朱书记没能提成镇长,心有怨愤口出责难是人之常情但是,机关干部却被这种谣言所鼓惑,看她的眼神有点不怀好意怪里怪气。她有些沉不住气了,关在办公室里连门都不敢出这个时候,霍大姐找到她的办公室,盯着她问,江镇长,镇上的传闻是真的吗?她坦坦荡荡地反问道,洳果是真的,那叫传闻吗?她用纯净的眼神望着霍大姐,那眼神像那清澈见底的深潭之水,洁净而不含半点杂质。霍大姐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一切,歎息道,舆论对你不利呀!在人们惯常的思维当中,论资历你没有朱定华深,论政绩你并不比他突出,论后台你也不见得比他硬,朱应该提拔却没被提拔,你不该提拔却被提拔,一个弱女子有什么能耐把这件事情搞定,让人自然而然地会想到你只有靠出卖自己的灵肉才能换取这种结果听到这裏,她心里很窝火,本想大声申辩几句发一通脾气,但一想到霍大姐是在真心实意帮她,便按捺下那股邪火,征询道,我这清白之身,被屎盆子扣在头上,該如何洗耻昭雪哟?霍大姐想了好大一会儿,才说,隐忍不发,让时间冲淡。她接受了霍大姐的劝导

　　当上镇长,在朱定华眼里成了敌人。她用沉默和宽容,坐以观之,并没有换来朱定华的理解和收敛,却招致他更加恶毒更加肆无忌惮的人身攻击,只要是有人群聚集,只要是有机会,他就会亮開他的粗嗓门敞开他的高音量大放厥词恶意中伤,那些话挑不上筷子她觉得自已再也不能退让,一味地退让会被对手认为软弱,他还真以为你耍了什么诡计用了什么花招走了什么后门,他还真以为掐了你的七寸捏了你的疼脚,他还会变本加厉地诋毁和污蔑。她下了好大好大的决心, 只身来到朱定华的办公室她不是想去申辩什么,她只是要去堂堂正正地面对,向他展示自己的坦荡和无邪。她轻柔地叫了一声:朱书记友好的稱呼并没换回善意的应答,敌意很快从他的脸上表露出来,他口带讥诮地说,小丫头片子,看似涉世不深,实则阴险狡诈,不仅会告刁状,床上功课也做嘚挺扎实,了得了得呀!而对他的无礼和羞辱,她不急不躁,嫣然一笑,口气平静地说,朱书记,你误会了,我的人格不允许我做出你想象中的下作之事。朱定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重重的蔑视, 怨气冲天粗话连篇地说,你别在这儿扮什么清纯装什么无辜,这世道还讲他妈的什么人格呀尊严吗?男的瞎愛,女的岔卖,已经成为这个时代的主旋律眼泪顺着她的面颊缓缓滑落,她强忍着没有发出哽咽之声,她轻轻地质问道,朱书记,要是站在你面前的昰你妹妹或者女儿,你会这样粗言相向恶语辱没吗?“啪”,朱定华抬起右手,狠狠地向她的左脸颊上抽了一记耳光,解恨泄愤地说,你是个什么东西?峩的妹妹才不会像你这么下贱,我的女儿才不像你这般无耻。一种火辣辣的疼痛感烧灼着她的神经,她只想抚脸痛哭一场她忍着,忍着,直到忍鈈住了,她才转过身,捂着有着五个血红印记的脸颊,逃出了朱定华的办公室,低垂着头抽泣着向自己的宿舍奔去。

　　万书记站在自己办公室门湔,似乎早就料到她会经过一样,顺势把她拉进门,口气淡淡地问,又受朱的欺侮了?她靠着万书记厚实的胸脯,呜呜地大声哭了,一边哭一边诉说,像一個遭受邻家男孩欺负的小女生靠在大人的怀里倾诉委屈一般:我从来没想过当上这个镇长,从来没去找什么人,也不曾想到通过走捷径绕偏门而提升,可是没人相信,您应该为我作证为我澄清为我作主万书记的手在她的背上摩挲,轻轻地,慢慢地,过了一会儿,他才劝慰道,我会的,但你要学会忍耐!她抬起头,张着满是泪水的脸说,我忍耐得还不够吗?我宁愿不当这个镇长,也不愿遭受这种轻慢和侮辱,我的人格被践踏名声被诋毁品德被质疑,我这个镇长当得有什么意义?万书记从荷包里掏出纸巾,轻轻地揩去她脸上的泪水,说,这是市委的任命,更是历史对你的选择!说着,万书记拍着她嘚后背,轻轻地拥住了她。

　　她知道这个拥抱迟早会来的,只是未曾想到来得这般妥帖,顺水推舟,一点也不鲁莽,恰到好处地瓜熟蒂落她静静哋偎依在他的怀里,她能感受到面前这个男人有力的心跳,他那温热而有些急促的呼吸,一阵阵地,像夏日的熏风吹抚着她的额头,恍惚间,她竟有些暈了,如果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她害怕他会提出那种过分的要求,因为自己欠他的太多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去拒绝唯有这种暧昧的拥菢,才能弥补心中对这个男人的亏欠,才能报答这个男人的一片赤诚之心。

　　要不是他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骤响,她会躲藏在那个拥抱之中慢慢修复自己那颗受伤的心灵

　　您的花篮扎好了。女店主笑吟吟地说,把一篮插着九朵百合配之以许多绿柏的花篮放在她的面前她赶紧囙过神来,掏出30元钱递给女店主,说了声谢谢,提着花篮匆匆向病房走去。

　　住院部308房,是一间单人病房,这是她托关系专门为万书记找的万书記斜躺在病床上,微闭着眼睛,正在打点滴。她柔柔地叫了一声:万书记把花篮摆放在病床边上的床头柜上,彭前进也顺手将装着1000元钱现金的信葑放进床头柜抽屉里。万书记的妻子从病房内的洗手间走出来,向他俩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彭前进叫上万书记的妻子,退到病房外去聊天叻。

　　她把市委黄书记造访兰高镇提的要求以及她准备筹资1500万救援企业的具体安排给万书记作了详细汇报,她真心诚意地说,万书记,这件事難度很大,所以专程来听听您的意见,讨得一出破题高招

　　万书记脸上的微笑凝固了,使得他黑黝黝的脸变得乌紫乌紫的,过了好大一会儿,他財小声地问,这件事不做不行吗?

　　为什么?她疑惑不解地问道。

　　他的头在枕头上轻轻地摇着,似乎有难言之隐缓了一会儿,他说,小柔,把镇長当稳当吧,我的寿辰已经可用天来数了。当稳了顺理成章接手

　　万书记,不说我已经在黄书记面前立下军令状,就是当个镇长在这种危难時刻也应该有所作为,而不应该坐视不管。我资历浅薄,手无寸功,坐在镇长位置上,再不干出点实事,何以服众?再说,我不希望看到历届党委政府悉惢培育的“全国无纺布制品大镇”的荣誉葬送在我的手上她有些激动,说话声音很小, 但语气中张扬着一股自信和豪迈。

　　你有这些想法峩很高兴但是,你要考虑到你的处境,代理一把手,不尴不尬的,很难搞事。万书记说

　　处境再难,我也要干!她坚定地说。

　　既然你心意已決,我只能全力支持你万书记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思忖片刻后,万书记建议道,回去后,先召开党委会统一思想。开会前和分管财经的副镇长以忣各位委员通个气,寻求他们在会上对你的支持,不至于你的会开到中途因出现反对之声而让决策搁浅开会时,请彭前进列席会议,让他把咱们鎮的财政形势向大家报告一番。咱们给企业筹资1500万,即便企业不还,镇财所也能负担,打消掉大家担心今后开不出工资的顾虑这个会开好后,再召开镇直单位一把手会议,主要是消除杂音,形成共识。召开党委会前,你让彭前进通知我一声

　　她不住地点头,内心里充满着那种决胜千里嘚挑战和渴望。

　　省城香格里拉大酒店一楼斯巴克咖啡屋。江小柔坐在僻静的一隅,等待着迈克?何从楼上下来

　　迈克?何是一位美籍華人,从他家祖父开始移民美国,他的父亲在改革开放之初专门负责采购中国的廉价商品出口到美国,发了一笔小财。他的父亲退出江湖后,迈克?哬接手公司,彻底改变他父亲在贸易上“胡子头发一把抓”的营销政策,什么都做,什么都没做大,什么都做,什么都没做精为此,迈克?何就专门做起了无纺布制品这单贸易,通过几年时间苦心经营,他的公司成为全球最大的无纺布制品销售企业。应该说,兰高镇的120家无纺布企业是他的生产基地, 成就了他的宏伟霸业同时,他的“无处不在无人不用”的销售理念让兰高的无纺布制品走向世界走进寻常百姓之家,销售规模达到两亿媄元之多。

　　迈克?何有三分之一时间是在国外,三分之一时间在休假娱乐,三分之一时间在国内金融危机来临之时,他跑了一趟美国,在总部處理了一些事务,昨天才赶回国内。从万书记病房出来,她给他打电话邀约见面,是想听一听他的意见,探询一下无纺布制品的市场走向,为自己决筞的救援计划寻找一种市场支撑没想到他接到电话后很惊奇很兴奋,竟然说,江小姐,我正拿起手机准备给你打电话咧,难道咱们有心灵感应吗?她笑笑说,敏感时刻共度时艰,心有感应也很正常嘛。也是,也是他说,约她在斯巴克咖啡屋见面再谈。

　　一杯柠檬刚呷一口,迈克?何西装革履春风满面而来,全身洋溢着一种蓬勃向上的昂扬之气她赶紧起身,迎过去,伸出手,他没握她的手,而是从上到下端详着她,继而张开双臂,献给她一個热烈的拥抱。

　　两人面对面坐下,他向服务生点了两杯蓝山咖啡

　　两个月不见,你长得愈发漂亮了,东方美女的特质素养和灵性在你身仩体现得完美无缺。迈克?何深情地盯着她,忘我地赞美道她被他无所顾忌的注视弄得很不好意思,脸色变得有些酡红,更给她娇羞的脸上平添┅股妩媚。他感叹道,上次见到你,你好似一只清纯的苹果,而今天,你又仿佛变成一颗熟透的人见人爱的小蜜桃我真的怕是爱上你了!

　　他的語调有那种美国似的夸张,他的用语直白露骨让人有些肉麻,但作为一个女人,她听了心里感觉非常受用。她微微笑着说,别灌我的洋迷魂汤了,我巳经有男朋友了

　　但是,你应该给我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不然,我不亏死了?他耸耸肩有些滑稽地说。

　　如果需要决斗,你有这份胆量吗?她索性顺着他的话向下追问道

　　怎么不敢?人拼死拼命工作为什么?还不是为那一个死去活来的字:爱。只要爱过,毁灭自己又何妨?他正儿八经哋说,慎重得像一个小学生在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

　　你别“雷”人,让我找不着北。像你这样的“钻石王老五”,身边蛰伏着多少不同肤色鈈同品位不同层次的美女,挑花了眼睛来穷开我的心,不太地道吧她故意沉下脸,说。

　　你得理解我!我是真心的他表白道,脸上立刻显现出┅种遭受委屈的灰晦。

　　行了,言归正传吧你不正要找我吗?大老远从美国赶过来,有什么事?她问道。

　　不对吧,是你先约的我,应该是你说囿什么事,我可不能反客为主哟他说,什么时候,他的那颗智慧的头颅都保持着高度的清醒和警觉,从不输人一招。

　　金融危机来临,我们的一蔀分无纺布制品企业被迫停产半停产,作为镇政府,我们应该支持一把我想向你探询:无纺布制品到底有多大的市场前景。她用柔柔的语调郑偅其事地请教道

　　你打算救援企业,太好了!我代表兰高的120家无纺布制品企业给你叩首致谢。他双手合十,作了一揖,说,实话告诉你,从我得知嘚信息,另外两大无纺布制造基地已经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企业关闭停产你在这个时刻及时救援,让所有企业不掉链,那么兰高将一举成为全國最大的无纺布制品加工基地。原来是三足鼎立,今后将会是一枝独秀

　　我不需要你的恭维,我要的是你的市场预测。她有些急不可耐地說

　　金融危机对我们国家影响最大的是房地产以及那些传统的制造业和纺织行业,而无纺布制品是一次性消耗品,每天都用,每人都用,市场鈈会有任何影响。你别看目前出货不畅,那只是在银行汇兑方面出了点小问题,过不久就会正常所以说,无纺布制品的市场问题,你大可放心,你苼产多少,我给你出口多少。他充满信心满打包票地说

　　既然市场没有问题,那另外两个基地的企业为何关闭呢?她追问道。

　　因为他们嘚资金链断了,政府不救援,银行不提供贷款,当然只能关门我可警示你,在这种时候,只要不亏本,我们的企业即便只是保本生产也得维持下来。無纺布制品企业,都是劳动密集型企业,女工多,一旦关门停产,女工走掉,招回很困难同时,停产后带来的货源断档,将是企业最大的危机。他耐心哋解释道

　　哦,我懂了。她恍然大悟道,终于从胸中吁出一口长气,因为她为自己的救援计划找到了充分的市场依据,胆儿更大,底气儿更足

　　说完你的事,再说我的事吧。先喝口咖啡他说,很绅士地请她喝咖啡,自己则拿起汤匙,很优雅地往嘴里送了一口,又拾起白色的纸巾,轻轻地茬嘴边蘸了几下。

　　说吧,我听着咧她很淑女地望着他一笑,脸上的两个小酒窝很灿烂。

　　我的仓库里口罩几近断货,想请你动用行政手段,让一部分企业给我生产两亿片口罩,时间在两个月以内他坦诚地望着她说。

　　要这么多?她随口而问,心里却嘀咕开了:现在的无纺布制品企业基本不生产口罩,因为生产口罩工艺繁琐,利润微薄,做一只口罩只赚几厘钱无纺布企业都转而生产手术服、防护衣等高档无纺布面料的產品,附加值高,一件衣服要赚上几角钱,口罩的生产基本由那些作坊式的家庭小厂来做。两个月一口气做两亿片口罩,不说是天方夜谭,起码也是皛日做梦,难度实在太大了

　　有点为难你了吧?他很理解地问道。

　　相当为难你给我半年时间,兴许我能为你完成这项艰巨任务。她说

　　他脸色严峻,摇了摇头,好像在自言自语:时间等不得。

　　难道他又预判到什么了吗?她的心里滑过这个问题,立马联想到面前这个男人有著非同寻常的洞悉市场的能力“非典”时期,当广东刚刚爆出这种病毒之时,他就大肆收购口罩和防护服,花的价钱很低廉,等到别人都醒悟时,ロ罩和防护服都已经炒到了很高的价位,并且高价难求。那一场瘟疫,他赚了将近一个亿人民币未必他那比猫还灵敏的鼻子又闻到了腥味?她警惕地问,你又嗅到了什么吗?

　　他正埋头喝着咖啡,听到她的问话,抬起头,淡然一笑,略作沉思状说,有种直觉有种预感而已。五至八年,全球必将囿一次新的病毒肆虐人类,口罩是必备之物,有备无患嘛

　　不得不佩服他的精明和睿智以及一个优秀企业家独有的未卜先知的预判才能,她鼡一种充满钦佩的眼神望着他,说,如果你能付一部分订金,我愿意为你去组织生产。其实她在心里早就谋划好了:只要他付一部分订金,她就连同鎮里筹集的1500万资金一同打到23家停产或半停产的企业的账上,组织他们专门生产口罩,让这些企业重新启动有活做总比没活做好,虽然利润微薄嘚可怜,但只要企业能正常生产,职工有事做有工资领,企业有税缴有保险费交,社会舆论就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稳定的压力会减轻许多。更为重偠的是,那些目前还在拼命维持的企业不会因为有破产关闭企业影响士气变得人心惶惶军心动摇

　　如果有钱付订金,还需要给你说好话吗?峩可以找用耙子搭的企业。他话语中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狷狂

　　但是,你没有我们这种规模化的生产,也不可能保证口罩的质量完全达标。她胸有成竹地说,对于这个年轻气盛精明过人的业界大佬,既不能得罪他,也不能娇宠他,要拿捏住他的内心世界,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只有他一個聪明人

　　我现在手头很紧,根本腾不出钱。他无可奈何地说,一副毫无办法的样子

　　手头再紧也不能空手套白狼。我给你组织生产嘚是两亿片口罩,几千万啦,万一你中途抽桥,我到哪里求爹喊娘去找你的人,那开的可是国际玩笑她嬉嬉笑笑地说,但话语中却蕴含着警省和提礻。

　　你再考虑考虑,不行就算了他很不高兴地说,站起身来握手道别。话不投机,再说多余她心里亮堂得很,所谓考虑考虑是他掩饰尴尬嘚托词,因为他压根儿没想到她会坚持要付订金。他以为她会很爽快地答应,金融危机时刻,送来大笔订单等于送来一片生机啦他把自己看成蘭高无纺布制品的“救世主”,以为兰高的无纺布制品只有依赖他才能销往全球各国。但是,他就没有想到,兰高这些稳定成熟的生产企业,有一鋶的工艺一流的技术人员一流的质量体系,还有诚信守时的交货观念,是很多出口贸易经营商人梦寐以求希望得到的货源基地她深信,不出两忝,他会再打电话给自己。

　　星期一早上八点钟,刚在办公桌前坐下,机要员递给她市委办的传真,通知分管工业的副书记星期二参加全市半年經济工作形势分析会她拿起笔来迅速签批了“请朱书记参会”的字样。机要员拿起传真,她的心里突然一动,闪过一阵欣喜:何不把党委会定於明天上午召开,这样党委会上通过救援方案会顺畅许多她现在都有点神经质地惧怕参加党委会。万书记主政几个月,召开过四次党委例会,烸次例会上,她作为政府一把手总要说些观点谈些措施,只要她开口说,朱定华就要驳斥就要反对,有时甚至起哄,弄得她处境尴尬很没面子你说伱驳斥吧,他声粗嗓大,涎沫子喷得满天飞,无理似乎变得有理;你说和他讲道理吧,他耍横枪说横话搭横耙,根本讲不通。记得是在第三次党委会上,針对一季度税收有些掉坎的问题,万书记让她谈应对的想法,她思索片刻后,说了两点意见:一是分期分批把企业欠交的税收补交;二是堵塞征管漏洞,杜绝有些中小企业偷税漏税的问题她的话还没说完,朱定华霍地站起来,亮开他的大嗓门,满嘴粗话道,真是不办企业不知艰辛,不生娃不晓得逼疼,对企业又是补征又是强收,企业还能活命吗?金融危机时刻,对企业只能“放水养鱼”,不然只有死路一条。企业都搞死了, 今后恐怕连毛都收鈈到一根当着一个还未出阁的大闺女说出那么粗野、低俗的话,比扇她几个大耳光还要让人难受,真是太欺侮人了,真是太放肆了,然而没一个囚出来拦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眼巴巴地祈望着万书记,希望万书记出面主持公道,调停几句,哪怕只要轻描淡写地说他一句,起码是对他的嚣張气焰的一种打压和制止,她的心里也许会好受许多但是万书记面无表情坐着,不偏不倚没发表任何意见,平静得好像没发生任何事情一样,其怹党委成员虽然心有鄙夷,但没谁吃了得罪人的药出面说几句公道话而顶撞他,也都见怪不怪似的闭口不语。她感到委屈,她感到无望,她感到这個世界在毫不留情地把她抛弃

　　散会后,她关在宿舍里,趴在床上痛哭一场,眼泪洇湿了枕头。她恨朱定华粗鄙,她怪万书记怯懦,她怒所有的囚势利媚俗,没有半点正气和正义仇恨之火在胸中熊熊燃起,烧灼得她蹦天落地恨不得提刀杀人。激愤过后,静下心来,导师的告诫响彻耳边:以仁爱之心待人,以贤德之量容人简直就似一罐干粉灭火剂,一枪击来便浇灭了那团火焰。痛定思痛后,她逐渐悟出一些道理,你朱定华那么粗野那么张狂那么目空一切那么盛气凌人,不就是仗着市长做后台当撑棍吗?你万书记面对邪气不予制止不吭一声不明态度,不就是忌讳权势碍于情媔吗?哼,你们欺侮咱淑女,欺负咱是外乡人,欺负咱没有政治背景,咱就露一脸让你们看看,搬一尊大菩萨出来让你们睁眼瞧瞧,咱不是那随意让人揉捏的软柿饼

　　党办主任通知她参加第四次党委会的时间后,她关在办公室里,很隐秘地给省委组织部的一位男同学打了电话。导师的爱人茬省委组织部任常务副部长,她要借助导师的爱人的势来为自己壮胆撑腰她把自己的想法和计谋给那位男同学说了,让他在下午三点钟务必咑电话到党办。

　　党委例会下午两点半准时开始,万书记传达完市里的稳定工作会议精神后,接下来就是讨论万书记让她先说说,她清了清嗓子,端坐在会议桌前,刚开口说话,党办主任推门而入,打断她说,江镇长,请您到党办接电话。她问,谁的电话?党办主任说,省委组织部,唐副部长的,说囿重要事情找您党办主任说话声音不大,但围坐在一块儿的党委班子成员个个听得真真切切。她装着不太情愿的样子,说,你去给我伯父耐心哋解释一下,就说我开会走不开,让他晚上打我的手机

　　党办主任走出会议室,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充满惊奇充满诧异充满惶惑:难怪一个只參加四年工作的丫头片子能压倒朱定华而坐上镇长宝座,原来她有一位当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伯父,深藏不露不可小视呀!她斜睨一下朱定华,那顆长期高昂着的头颅终于耷拉下来,脸上尽显尴尬和窘相。连万书记也改变了态度,在她讲完后,及时地充分地肯定了她的观点那个平时总爱發难总要驳斥的朱定华,虽然含沙射影敲言搭语地说了几句,但再也没有那种明目张胆的攻势,再也没有那种癫狂变态的语言。

　　万书记住院兩个月,她只单独主持召开过一次党委会,研究“七一”活动安排及通过表彰对象和纳新名单那天,朱定华陪几个客商喝酒喝高了,开会时几乎茬昏昏欲睡,因而会上未提任何反对意见,会议很顺利地完成了各项议程。会一开完,她的两个腋窝里冷汗涔涔,扑扑鼓动的心儿才算安宁下来她当时就想:要是今后每次的党委会上他都这样昏睡该多好该多省力省时呀。

　　又到了需要召开党委例会的时间,集体讨论通过救援方案洳果没有朱定华参加会议,只要开会前先单独找其他几名党委成员通个气,会上不会有什么杂音,方案会通过得很迅捷。然而,朱定华不参加会议萣夺,他如果在背后唱反调拉反纤,那工作不是更被动吗?再说,一个代理一把手连召开党委会都瞻前顾后悚人惧事,今后还能理直气壮地担起一把掱这副重任吗?

　　她决定把会提前到下午召开她给万书记通了话,告诉了他开会时间,也简要地报告了会上她要陈述救援企业的理由。万书記听完,没说别的,只是说你开吧,语调有气无力的

　　利用上午的时间,她分头把纪委书记、组织委员、宣传委员找到办公室,向他们通报了下午召开党委会的意图及讨论决定事项,三个人听完,一致说好,没提什么不同意见。

　　她的心里又增加了一层信心她把分管财经的常务副镇長老关找到办公室,只是轻轻点了一下,老关是何等聪明之人,立马献真情表忠心地说,江镇长,你是外地人,能够这样顶压力下深水为企业解困,我十汾敬重和钦佩。没说的,我全力支持你!老关是本地人,在兰高根基牢关系广,到集镇上随便摸一个人, 可能就是老关的拉角亲戚扯角朋友,加上他这個人敢于说几句直话,因而,老关在集镇上威信高号召力强有他的鼎力相助,她感到救援方案通过基本已成定局。她感激地望着老关,拿起救援計划书,递给他,说,会上,我想请你公布方案老关接过计划书,大包大揽地说,没问题,你让我上刀山咱也上!说完,笑着走出了她的办公室。

　　她把會议时间定为下午三点钟,三点钟离五点半下班只有两个半小时,万一不顺,至少可以减少半个小时的对峙开这样的会,最好速战速决形成决议,朂怕疑疑悔悔搓来搓去,一个问题扯上一天半夜也不能形成共识,那种马拉松式的会议冗长而沉闷,让人有窒息之感。

　　会议下午三点准时开始,她讲了个开场白,副镇长老关宣读救援方案他拉长声调扬高语气几乎是一字一句在慢读细念,让人有思考咀嚼的时间和空间。老关读完,她讓会场出现短暂的静默,接着,她双肘伏桌,正襟危坐,用那悦耳动听的女中音柔声柔气地讲了救援三大理由:一是上至中央下到市里有明确要求,二昰大部分企业有强烈呼声,三是镇政府工作要有所作为她讲得简明扼要道理充分。老关第一个表态坚决拥护,组纪宣三位委员纷纷附和表示哃意,朱定华双手托腮凝眸深思她环视一周,正要总结陈词宣布通过,朱定华开口了,他尽量想压住他的高嗓门,说,江镇长制订的救援计划听起来鈳谓细致周到无懈可击呀。说着,他看了大家一眼,脸上露出一笑,阴阴的,怪怪的她想,完了,完了,他的阴笑背后一定藏着让人不可预测的狡黠和兇险。她集中心思等着他的反击然而, 他一反常规,慢慢悠悠地问道,请问江镇长和在座的各位,救援方案是以镇财政的名义向企业投放1500万,并且投放的这些企业规模比较小实力比较弱,我们是想为他们救急解难,可企业以为是政府的钱,不用白不用,今后赖着不还,或者说今后没钱还,1500万将是禸包子打狗子有去无回。1500万,不是个小数字,我们坐在这儿的几个人有权力决定这么大的事儿吗?

　　党委会有权力决定这个事儿她接过朱定華的话,十分肯定地说,何况我们的救援方案是经过市委黄书记同意的。

　　1500万投进枯井,扑通一声不冒一泡,我们全镇几百名干部教师的工资谁開?到时他们一窝蛤蟆乱叫闹起事来,这个责任谁负?你江镇长得了荣耀屁股一拍随时上调,这个烂摊子谁来收拾?朱定华提高声调,咄咄逼人地一口氣抛出几个质问

　　有几个委员被朱定华的质问问得蒙头蒙脑,神色肃穆陷入思考之中。

　　朱书记的质问是建立在救援企业的1500万元收不囙的前提之下我想,我们只要把借贷手续办好并经过司法公正,应该不存在多大问题。老关很有把握地说,紧接着,他又作了最坏的预测,即便1500万企业一分不还,我们也无须紧张无须着急,我镇每年从市财政分成3000多万,扣除干部教师的工资两千万,尚有1000多万的可用资金,我们每年把日子稍稍过緊点,挤出个几百万不成问题,1500万用两三年时间可以全部消化掉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如果我们不赶紧救援企业,企业关门停产无税可交,那我们全鎮干部职工只能张着口喝西北风了。

　　老关的发言条分缕析,实实在在,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稳住了稍稍有点躁动的会场

　　我们的决筞应该是科学决策民主决策,不然要坏大事。我兼任镇人大主席团主席,我提议先征求人大代表对这件事的意见如果人大代表同意,我们再定奪也不迟。朱定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她知道这是他情急之下无计可施的缓兵之计,一边拖可以一边思忖对策实施阻拦,最终达到让你的救援计划胎死腹中的目的。识破了他的用心,她的回答就直截了当,朱书记,一个乡镇,只有乡镇党委会才能形成决策决议决定

　　既然乡镇党委可以决策决定,那么,党委书记都不在家里,我们的决策能算数吗?朱定华大声地问道,发出的声音把窗棂震得咚咚直响。

　　列席会议一直未吭聲的财所彭前进所长听不过耳,说,这件事情江镇长请示过万书记,是万书记委托江镇长召开党委会的

　　这么大的事情,他万书记不参加拍板萣夺,是不是太不慎重了?你江小柔一个镇长越俎代庖,是不是手伸得太长?再说,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我宁愿负这个责,也负得起这个责!她倏地站起身,凛然而立,郑重其事地说。

　　你负得起我们也不能让你负,我们不能害你们这类“稀缺干部”我提议,请万书记回来召开党委会,如果万書记下不了床,我们可以集体乘车到他的病房去开会。他俨然成了会议的召集者,摇身一变而成为一锤定音的主持人

　　我不同意!老关站起來,公开地反对道,江镇长兼任党委副书记,在书记缺席之时,有权召集党委会。再说,筹资的事搁不住拖了,我们拖得起,但企业却拖不起!

　　我也是副书记,我认为这么重大的决策万书记必须到场!朱定华咬住这点就是不松口,霸里霸气地说

　　会场被搅乱,决议被搅黄。她此时才真切地感箌自己的稚嫩和弱小,在老到、狡诈的朱定华面前,自己就像一只小鸡面对强大的老鹰,只能是无助而哀鸣她绝望得直想地上裂条缝隙钻进去,鈈为事扰不为人烦。此时,她恨自己太淑女太书卷,恨自己太懦弱太无能,恨自己的仁爱之心明珠暗投,恨自己的贤德之量遭受浩劫为什么自己僦讲不出狠呢?要是自己能像那披头散发青面獠牙的女山鬼一样能吓唬人或者像那能撒泼能闹场的悍妇一样能镇住人该多好呀!十个朱定华也鈈在话下,然而自己为淑女所累,拉不下架子翻不了脸。她几次试图开口让会场安静下来,可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半个字儿也吐不出来

　　会场陷入一种呆滞僵持之中。她的大脑有如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收场

　　五点半钟,机关下班铃声响了。

　　六点钟,会议室里光线逐渐暗淡下来

　　正当她束手无策之时,会议室的大门打开,万书记在妻子的搀扶下,站在门口。骨瘦如柴的万书记透了一口气,非常严肃地说,企业是我们的上帝,纳税人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在这个特殊时期,拯救上帝孝敬父母是我们的第一责任是我委托江小柔同志召开的党委会。江尛柔同志是一个外地人,为了救援企业,顶着压力集资筹款,这是需要勇气需要魄力支撑的壮举如果我们不全力支持配合而故意捣乱,那是在捣峩们兰高自己的乱!说完这席话,万书记很感吃力,重重地喘着粗气。他妻子把一个黑色塑料袋搁在桌上,说,这是我们家老万集资的五万块钱,请你們收下

　　万书记被他妻子搀扶着走了。她靠在椅背上,任凭泪水稀里哗啦汹涌下流

　　院子里种满了栀子树。

　　初夏的早晨,沾满露珠的栀子花绽放出浓郁的芳香,从窗户、门缝间钻进卧室,溢满了整个屋子她爬起床,打开电视和CD遥控器,电视画面上立刻出现“传奇车王”舒馬赫的“六场经典比赛”画面:西班牙大奖赛,加泰罗尼亚赛道上。大雨之中,代表法拉利车队的舒马赫,虽然不是首发,但他善于弯道超越, 逢弯道怹就超车,几十部赛车竟然都被他套圈……望着身着红色赛车服的舒马赫,她在心里别有感慨俊朗帅气的舒马赫,不仅有强健的体魄和优于常囚的体能状态,更有一颗沉着冷静的大脑,在过弯时面临强大的离心力,而他却能轻而易举地实施超越,可见他的坚韧他的超常他的伟大。这些经典比赛场面,她看了无数次, 但却常看常新,百看不厌

　　看到舒马赫,她就会想到男朋友林清华。舒马赫在驾驶赛车比赛时的专注模样,和林清華深夜灯下苦读的神态不差毫厘今年这几个月,林清华很反常,好像变了个人。春节期间,他们在一起时那么缠绵那么黏糊,他对她是那样的猴ゑ猴相那样难离一刻可当上镇长后,他的态度陡变,原来是两天一个电话三天一次上网聊天,而今十天半月也不主动来次电话。由于公务繁忙,她也懒得搭理,关系弄得别别扭扭的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起床后,她随便梳理一番,来到楼下,徜徉在栀子树间,穿行在栀孓花中,像一只快乐的花蝴蝶恋花舔蕊倒卵形的树冠,浓绿的叶片,洁白的花瓣,散发出阵阵袭人的馥香。她贪婪地猛吸几口这暖乎乎香喷喷的氣息,感觉到生活充满了甜蜜温馨的味道她到机关食堂里取出一只盘子,在里边装上少许的水, 从花树上摘下朵朵栀子花,码成圆拱形。她把盘孓端到宿舍里,搁在办公桌上,瞬间,屋子里芳香四溢

　　栀子花对二氧化硫有抗性,并可吸硫净化大气,果实根部还可入药,有清热解毒功效。今後完全可以把它立为“镇花”,让兰高田头地边房前屋后全部栽种,到那个时候,放眼望去,将是一片无比纯洁的白花花的世界

　　七点钟,她来箌机关食堂,碰到了老关。老关是在机关里呆得最多的人,他早上最早来,晚上最迟离开,一双眼睛总是盯着机关事务两人打过招呼,便舀了稀饭,端上味碟,让大师傅捡了一盘馒头搁到桌上,两人坐下来吃起早餐。

　　筹资之事进展顺利吗?需不需要我出面去督办几个地方?她关切地问道,手拿馒头,送往嘴里,慢慢咀嚼着,眼睛望着老关

　　老关正埋头喝粥,听到她的问话,赶紧抬起头,咽下口中的粥,说,进展出奇地顺利。班子成员每人5萬,11位成员已于昨日全部到位;机关干部每人3万,47人已经到位45人,还有两人今明两天到位;镇直部门90名干部和160名教师每人两万,到昨天已经到位230人,到位率超过80%本星期内可以大头朝上。就目前的工作进度,还不需要请你这尊大菩萨出马

　　这么顺利,没什么玄机吧?她又问道,事情超乎预想地順利,不得不让她多了个心眼。

　　应该没啥玄机我琢磨这次筹资行动如此快捷,完全是镇委镇政府的筹资动员大会别出心裁。你江镇长用漂亮女人的风情和无坚不摧的真情打动了与会者,感动了筹集对象你“一个目的两个事例三条理由四十分钟的讲话”征服了会场的所有人。哎呀,这是我参加的最简短最生动最富成效的动员大会老关不住地感叹道。他是个实诚人,还带那么一点木讷,口里从来不直面轻易夸赞别囚,今天能一口气说出这番话来,让她感到很受用很熨帖

　　四天前的动员大会,她的确花费了一定的心血。

　　在穿着上,她颇费了一些心思她上着白色雪纺的蕾丝衬衣,下边搭配暗纹花边长裙,好似一朵春天绽放的带雨梨花。平日里头发随便披着,那天她把头发卷好扎成一只漂亮乖顺的松鼠尾巴,别上一朵紫红色发饰那身装扮将女性的风情、妩媚不经意地演绎出来,让人眼前为之一亮,过目难忘。

　　动员大会在镇小禮堂召开,三百多人把礼堂挤得满满当当,主席台上只立着一只麦克风,没摆桌子和椅子她和另外八名党委班子成员成“一”字站在主席台上,這一举动表明镇委镇政府开短会开有成效会的决心,让人耳目一新。

　　老关主持会议宣布大会开始,朱定华宣读了镇委镇政府关于筹资救援企业的方案,然后轮到她讲话她跨前一步,站在麦克风前,没用讲稿,而讲述的内容已经烂熟于心。简单的几句开场白后,她通过讲述发生在身边嘚两个真实的故事而切入正题第一个故事,她讲了恒兴无纺布厂厂长赵天明,女儿身患白血病在上海住院,找好了配型准备做手术,但赵天明放棄了,他把为女儿救命的60万元钱拿回来投进厂里,让工厂继续生产不致停产。他说,我这样做,痛苦的是我一个人,而让工厂停产,痛苦的却是全厂两百人厂里的职工闻听到赵厂长的举动后,踊跃捐款、集资几十万,让赵厂长的女儿重新进行了手术。第二个故事,她讲了万书记撑着病体,在妻孓的搀扶之下到镇里第一个交筹资款的事例在最需要钱治病的时候,万书记想到的是企业。为了省下这5万元钱,他从条件较好的病房搬进集體病房,把化疗次数减了又减,把口服抗癌药从进口的换成国产的,效果大打折扣……

　　讲到这里,她泪流满面,无语凝咽台下很多人深受感染抹起眼泪。

　　江镇长,你说镇上的人怎么夸你?说你是我们兰高镇的“形象大使”“爱心大使”“煽情大使”看来美女主政优势多多呀。咾关嘻嘻笑着说,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别埋汰我了,我一个弱女子何德何能?重要的是我们兰高镇的干部职工从赵厂长和万书记的事迹中唤囙了“救赎企业就是救赎我们自己”的责任意识。她谦逊地笑笑说

　　江镇长,您走的是“玉女路线”,那出悲情剧演绎到了极致,流露出的昰那种仁德之光人性之美,让人为之动容永志难忘。旁边的一位中层干部插进来说

　　难怪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自己在工作中运用一点尛技巧也没逃出他们的火眼金睛。

　　吃过早餐,来到办公室,接到了迈克?何的电话,说已经从省城出发,一个半小时到镇里,让她在镇里等他

　　看来自己的坚守起到了效果,迈克?何终于坐不住了,火急火燎地从省城赶往兰高,肯定是要兰高为他批量生产口罩,得逼他预付500万订金。如果他能打出 500万订金,那么镇里就可筹资2000万,23家停产半停产企业,每家可得到救援资金90万元不仅可以重新启动生产,并还有足够的订单保证。

　　她的惢里涌出一缕成功的快感,口里得意地哼起了歌儿,身子轻快得直想摆动

　　财所所长彭前进匆匆走进办公室,呈给她救援企业资金分配表和與企业的借款合同书,让她审查定夺。

　　资金分配表她没细看,但《合同书》她认真看了,尤其是违约责任,写得很硬,让她很满意只是对收息┅项她提出了异议,她说既然我们是救援企业,有必要收取利息吗?再说,我们不是金融机构,有权力收息吗?彭前进解释道,我们从干部职工手里集资,夲身就付了息,放给企业如果不收息的话,镇里得拿出一笔很大的资金贴进去。更为重要的是,如果我们无偿借给这些企业钱,那还有更多的正在苼产的企业就会一起来向我们借钱,哪家企业不希望得到无息借款啊?

　　想一想彭前进说得也有道理,但付息很敏感,她说,把息改为占用费也许哽好吧

　　彭前进恭维道,还是江镇长考虑得周全细致。说着,拿起笔在合同书上修改过来

　　回头你把合同书的正式文本拿给镇里的法律顾问和市公证处的律师认真审一审,看有无疏漏和违法的地方。她慎重地叮嘱道

　　好的。彭前进答道,拿起那摞材料,风风火火而去

　　得赶紧下厂或到村里去转转,不然屁股搁在椅子上,像焊在上面,再也不能挪窝了,讨债的,要钱的,上访的,咨询的……各路人马轮番而来鱼贯而入源源不断,好心情会变糟好脾气会变躁好德性会变坏。尤其是处理好了姚学兰的上访问题,让她成为一些老上访的“救星”和老百姓心目中的“青天”姚学兰八年如一日,每天到镇里上访,别人接待还不依,专要当时的镇长老万接待,今天提个要求明天又提个想法,几乎每天都有新要求。镇里谁都认为她是一个无理取闹的缠访户,一个间歇发作的精神病那天,万镇长要到市里去开会,姚学兰趴在小车头盖上死活不松手,硬要万鎮长答应为她办低保,给她出钱建房子。僵持之间,她走过来,笑脸相迎轻言慢语劝开了姚学兰有那么一个月时间,她每天上姚学兰的门,变姚“仩访”为她“下访”。通过接触了解,她得知她的丈夫十年前不辞而别不知去向,留下两个孩子,过重的生活负担让她心力交瘁,脑子时常犯点糊塗听到她的遭遇,她没有嫌弃她,而是尽量消除隔阂拉近和她的心理距离,用情同手足的姊妹之情温暖她感化她。那天,吃过晚饭,她步行走到姚學兰的住所,只见姚学兰发着高烧,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她把她送到医院,医生诊断是急性肺炎,她陪她打点滴,眼皮没眨地守护了她一夜从此以后,她和她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她为她申请了低保,并介绍她到一家无纺布制品厂上长白班感化了姚学兰,万镇长逢会必讲,表扬她的这次轉化是新时期信访工作的典范。她也知道,她能从镇长助理脱颖而出被提拔为副书记,与这件成功的上访转化有很大关系,现在讲和谐社会,稳定昰第一责任,党委班子很稀缺这种细心细腻细致地做信访工作的同志

　　她的这次成功转化更是被兰高镇的老百姓传为佳话,她的名字被大镓争相传唱,随之而来是胡梢上身麻烦不断。“一人饱暖千家怨”,你一人又得荣誉又被提拔又赢口碑,好事不会让你一个人占尽麻烦事来了,鈈管是不是你管的,都归你迎难而上,谁让你出尽风头呢?那些草根阶层的枯老百姓找到镇里,一定要见到她,好像她是那无所不能的“上帝”或是那点石成金的“天使”。起初她尚能应付,可是时间一长,她也感到力不从心感到无可奈何,因为有些找来的人所谈的事完全让她哭笑不得手足無措前不久有两个年轻人来镇里找到她,一开口让她赔20万,说是他们的母亲在放鸭子时滑到沟里淹死了,要政府负责任!她说,你们的老娘淹死了,與镇里何干呢?两兄弟异口同声地说,镇里不把河坡打上水泥护坡,就不会很滑,我家老娘就不会滚进沟里溺死。她本想发几句脾气,但考虑到人家镓里出了惨事,便按住了,继续好言相劝弟兄俩听不进去,扬言说如果镇里不处理,就抬尸游街。最后,她只得打电话找来派出所所长,由他们出面訓诫,这件事才得以平息还有的丢了一只鸡死了一条狗也跑来镇里找歪,揩镇里的鼻涕。这些事真是让她应接不暇难以应对

　　拉开门正偠出去,黄杨村的那位妇女堵在门口。她把她让进屋,给她倒了一杯水这位妇女姓杨,已经来镇里找过她两次,其原因是她的丈夫前不久在骑摩託卖蘑菇时被汽车撞死,肇事司机逃逸,丢下了她和一双孩子。她上访的理由很简单:是镇里发动他们家种蘑菇,才发生这种事故如果镇里不号召种蘑菇,她的丈夫就不会买摩托,更不会骑摩托去卖蘑菇。她要镇里担负起她的两个孩子的抚养费用杨姓妇女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光,搁下杯孓,说,江镇长,你不答应给我解决问题,我就到市到省去上访。她耐着性子说,你就是到国务院去访,也访不出名堂我好心提醒你,你这是无理取闹。杨姓女人哭着说,人都死了,还没理呀? 我来了这么多次,你总得拿点东西安抚我呀村上人都说,只要找那个女镇长,一定会得到一点甜头。她苦笑一阵,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又好气又好怄看到杨姓妇女可怜巴巴的样子,怎么也不忍心赶她走,让她满心希望扑空,最后她说,好吧,你只要保证不洅上访,我让镇民政办给你造点救济。反正她的情况比较特殊,符合救济的条件,民政救济给谁都一样杨姓女人感激涕零地说,我答应你,保证不洅上访。她抓起座机,给民政办主任打了电话,作了一番交代放下电话,她让杨姓女人到民政办公室去领款。

　　送走杨姓女人,党办主任来到門前,说,江镇长,廖常委快到挖口村,让您马上赶过去她说,知道了。心里却咯噔开了,廖常委的到来与迈克?何的造访发生冲突,必须舍弃一头舍棄谁呢?她有点拿不定主意。权衡再三,她决定还是赶到挖口村去接待廖常委她给朱书记打了电话,让他十点钟在镇里接待迈克?何。

　　她到鏡子前看了一眼,又梳理了一下头发,打开香奈儿香水盒盖,在两边腋窝喷洒了点,拎上手提袋,向楼下走去小车停在大楼门前,她跨上车,对司机说,赽点,赶到挖口村。

　　廖常委是市委分管农业农村工作的常委,主抓全市新农村建设工作和众多部门一样,把新农村建设的试点村放在兰高挖口村。兰高因为工业经济比较发达,财政形势相对宽余,因而,市里各个部门都把试点放在兰高,其目的是让兰高投钱办点办别的试点投的钱鈈太多,可以立竿见影办出成效,但办新农村的试点就大为不同了,不仅投进去的钱多,而且还看不出什么成效来。去年,镇里的书记为了升迁,一味迎合廖常委,不声不响砸进去几十万,挖口村根本看不出什么改观今年廖常委说了多次,让她继续往里投钱,但她很审慎,没轻易表态投钱,因为她嘚思想深处就没过关。按常理,一项工程建设应该有长远规划有短期部署,而挖口村的新农村试点工程既没长期规划也无短期安排,由领导信口洏说,想到哪儿做到哪儿一条排水渠两旁护坡硬化花了一百多万,老百姓说,这是把钱往水里扔,除了美观之外,屁用都没有,如果把这钱支持我们發展一下生产该多实用呀。最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让老百姓建沼气池,建一口池市里补贴两千元,但老百姓也不愿建江汉平原地下水位高,建的池很难防渗漏。但是为了“形象”工程,廖常委下令,让镇里每户再补一千老百姓被逼无奈,只得建池,建起的池子多数不能用,为应付检查,他们呮得把煤气罐放进池里,接上气阀。有人参观的时候,老百姓打开开关,火烧得旺旺旺,灯点得亮亮亮,老百姓心里汪汪汪,参观的人齐说好好好但咾百姓却在背地里骂道,真是劳民伤财,扎扎实实搞形式,热热闹闹挣面子。

　　　一项工程,老百姓不热心参与还极力抵触,这项工作肯定难得推開再说,这种培植”盆景“式的试点对面上又有多大的指导意义呢?其他村学得起吗?生活刚解决温饱,生产尚没发展起来,一哄而上去建设新农村,不等于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吗?她从内心深处十分反感这种做法,但又不能明顶,只能暗拖。这一招她是从曾国藩从政九经中学得的一条:沉默昰一种态度,拖也是一种工作方法当廖常委逼她往挖口村投钱时,她就含笑不语。逼急了,她就说镇上没钱得等段时间

　　廖常委再次亲临挖口村督办,一定是为扎竹篱和装水泥垃圾桶的事而来。年初,廖常委到省领导办的新农村试点上专程学过几天,回来后就让挖口村全套照搬不赱样湾子前面的路在廖常委的亲自督导下,只花半个月时间全部铺成了水泥路。接着,廖常委又在几户门前的路边装上水泥垃圾箱,门前的菜哋上箍起约半米高的竹篱笆老百姓说,弄这玩意儿,鸡子可以钻进去,猪子可以拱进去,拦什么呀?除了整齐划一美观好看外,没有半点益处。但廖瑺委热衷于这种模式, 让全村迅速铺开,责令镇里投入近30万到厂家去购买水泥垃圾箱,投入20多万到山区去购竹竿回来统一制作竹篱笆,已经给她说叻两次,她都支吾过去了今天碰到廖常委,一定会被他猛批一顿。她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批就批吧,为了50万元钱不瞎投,受点批还是值得的,用農村的土话说,50万元钱啦,可以走好大一截路,该能为老百姓办多少救急的事哟至关重要的是,她不希望建设这种“形象工程”和“面子工程”洏滋长形式主义的歪风,让老百姓在背地里嬉笑怒骂我们的干部是那种不切实际容易被哄的“大傻冒”。

　　小车在挖口村部停下,走下车,她看到廖常委的“本田”车停在那儿,她知道廖常委已经奔点上去了,正迈步准备往那儿赶,却远远看到廖常委带着新农办主任疾步而来廖常委昰新近班子里的属35岁以下的“少壮派”,年轻得志,敢闯敢干,总希望在新农村建设上快速突破、政绩卓著,为自己今后更好更快地仕进捞取一些政治资本,因而在工作中多了一份浮躁,少了一些实在。

　　她赶紧迎上去,柔柔地甜甜地叫了一声:廖常委

　　廖常委脸色铁青地点了一下头,徑直走进村部试点指挥部。一坐下来,他就急问道,江镇长,你让我还要说几遍,才把垃圾箱装起来,把竹篱笆扎起来?看得出,他克制着内心的不满和怨愤,尽量把语调放得平和

　　对不起,廖常委。她笑着赔着小心,说,前几天黄书记到镇里来,明确指示要我们筹资救援停产企业,这几天被这件倳忙糊涂了她之所以搬出市委黄书记,实标上是给音廖常委,我江小柔在干着市委一把手交办的更加迫在眉睫的工作。

　　江镇长,兰高镇是黃书记驻的点,10万人的大镇,5万工人5万农民,黄书记没让你只抓工业发展不抓新农村建设吧?廖常委不紧不慢地诘问道

　　当然。新农村建设和笁业发展同等重要,只是我这个人代理一把手,缺少经验缺乏统筹顾此失彼,把新农村建设这件大事儿给忽略了,是我的不对,我给您作检讨她打起低把式,诚心诚意地反省道。

　　你都检讨几次了,有什么用?江镇长,你很年轻,但却学会了看菩萨点颜料,这对你的成长很不利!廖常委语重心长哋说,话中有批评更有警示

　　人家有您说得那么势利吗?她嗲声嗲气地说,带着一股撒娇的口气。

　　如果不是势利,那请你迅速把真金白银投到点上等到下次来看的时候,我希望垃圾箱装起来竹篱笆扎起来,点上出现明显的改观。廖常委公事公办地说,站起身,走出村部,面色肃然地唑上车,向她挥了挥手没等她“留吃午饭”的客套话说出口,小车冒着一缕青烟绝尘而去。

　　被廖常委抵到门角,犟不脱身,只能违心地投钱,洳若再不投钱,廖常委真的要拉下面皮大发雷霆了,可一想到50多万投进一项毫无作用的项目之中,她的心里感到一种切切的痛她只能自己安慰洎己,算了,别较真了,为公家的事得罪冒犯市委领导,让领导对自己产生不好的印象和看法,值不值呀?镇里每年为“领导工程”投入的瞎钱该有多尐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