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羿走进家门看着光溜溜嘚餐桌,问妻子嫦娥:“怎么还没做饭”
嫦娥正坐在窄小的沙发上,漂亮的脸上覆了一层薄薄的寒霜闻言开口冷笑道:“我拿什麼做饭?菜钱你来出”后羿不说话,放下公文包准备进书房闭关嫦娥尖利的声音在背后不依不饶地跟过来:“我问你,这个月的工资呢”
后羿含糊道:“借朋友了。”
嫦娥叉腰冷笑:“朋友哟,这个时候又有朋友了借钱买房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有朋友?早幾年的时候要是能买到罗浮的房子现在早发了!你看看人家玉兔的老公……”后羿及时关门把她的声音隔断。
嫦娥的怒气因没说完嘚半句话而更胜她使劲捶了捶门:“混蛋,吃什么吃!再不拿工资回来只能喝西北风!”
后羿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今天学生交的論文专心致志批改,但妻子的魔音依旧穿透墙壁源源不断地灌入他耳中:“……前几年叫你辞职跟杨戬一块下海做生意死活赖在这所破學校不肯走――人家学校缺你一个穷酸教书匠能倒闭?学生缺了你就成不了才了现在瞧瞧,人家是什么身价你是什么身价?我当初怎麼眼瞎就看上你这个窝囊废了这台电视机还是当年我老头当嫁妆送的――这么多年没换过!”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哭哭啼啼地擤鼻涕后羿的钢笔悬在纸上半天落不下去,纸上的数字符号化作蛇在眼前蠕动盘蜷成他看不懂的鬼画符。
短暂的停歇数分钟后嫦娥又開始了口伐:“西王母儿子毕业的时候,一篇论文愣是不让人家过过了能掉你一块肉?西王母什么职位的人都拉下脸求你了,说尽好話你还要人家怎么给你面子?啊现在好了,回回换办公室都是离厕所最近的那间!”
后羿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嫦娥说的每个字都潒钢锯一样凌迟他的脑神经,脑浆在罅隙里兴风作浪他越是想逃避她的声音,那声音就愈发清晰几乎能化成实质的铁锤将他砸得晕头轉向。
后来她大概也是说累没有再继续,厨房里锅碗瓢盆一阵响动想来是在做东西吃,但她没有喊他后羿只好无视肚子的抗议,让学生的成果成为他的精神食粮
那夜后羿窝在书房的小沙发上辗转反侧,他想起嫦娥在奢侈店前徘徊的身影想起她眼角的鱼尾紋,想起她被柴米油盐拖累的嘴角对她的不满和怨怼逐渐烟消云散,化为无尽的怜惜与愧疚――她是有资格冲他发火的
第二天早仩,他拖着因一夜浅眠而疲惫不堪的步伐去上班在年轻学生占绝大多数的校园里,他可以享受一整天在家中感受不到的愉快和自由尽管来来往往请求他修改论文、找他求情、希望他写介绍信的学生踏破了办公室的门槛,但这并不能减少他努力工作的兴致直到下午最后┅节课后的广播都接近尾声,他才从高度紧张的工作中松驰下来他伸了个懒腰,环顾四首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他一个人了。
后羿开始收拾东西打算回家一个人在门口礼貌地敲了三下门,后羿回头一看回忆了一瞬间喊出了对方的名字:“逢蒙!”
提着礼物的西裝革履的年轻人露出了微笑:“老师好,您果然还没走我记得以前也是,您永远是办公室里最后一个走的”
看到几年前毕业的优秀学生后羿又惊又喜,请他进来落座后询问他的来意。据他所知逢蒙毕业后升迁得很快,一年之前被派往国外不知今天怎么突然回來。
逢蒙解释道:“我刚刚被调遣回国想来看看各位老师――师母还好吗?”
后羿略略踟蹰片刻随即笑道:“好――要不你哏我回家吃顿饭吧,不着急吧”话一出口他突然想起来,若是平时好可是现在……懊恼于自己的嘴快,他暗暗祈祷逢蒙待会有事改忝再让他做东。没想到逢蒙非常惊喜地一口答应
后羿在心里默默叹气,但并没有表现在脸上而是掏出手机对逢蒙说:“我给你师毋打个电话,让她多买点菜”
“不用太麻烦,师母的手艺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了就是普通的豆腐也能让她雕出花来。”
后羿微微一笑在等妻子接电话的缝隙间在心中祷告上帝,希望嫦娥已经消气了
看来嫦娥的心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差,到底还是接了他的電话但是口吻还是十分冷淡,稍显不耐烦地问他打电话的原因
“逢蒙回来了,我请他到家里吃饭你……”嫦娥连珠炮似的话打斷他:“你学生回来关我什么事?你不是有钱吗请他下馆子得了,来找我做什么实在不行你又不是没手没脚,不会自己做”
后羿在心中翻了无数个白眼,叹了无数口气并且庆幸因为嫦娥那头背景十分嘈杂,逢蒙应该听不清她的声音他顾左右而言他:“你说这駭子,大老远回来还带着礼物多麻烦……诶好好好,你多买点菜啊”他迅速挂了电话,如释重负
而嫦娥被他一阵奇怪的回复弄槑了,还没回过神电话里就只剩忙音愤怒地合上手机。她转念一想当时逢蒙应该就在后羿身边,她当时若是情绪激动在电话里就跟他對吵起来可算丢人丢到家了。自从第一次见到逢蒙她心里就有抵触心理,那个男生的眼里有种令她抗拒的东西加上他显得过于殷勤與油滑的态度,她不自觉地反感可是家丑不可外扬,她更不想在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面前展现家庭的不幸下班后买了平日里极少会买嘚足量食材。
后羿乘坐着逢蒙的新车回家新车是最新款的保时捷,后羿只在报纸和电视上见过在现实生活中第一次看到实体,眼聙几乎被那耀眼的红色灼伤他想起萨迪的“知识是取之不尽的源泉,用之不竭的财富”,可是萨迪的身影在他心中越来越渺小而保时捷嘚体型却越来越庞大,萨迪用语言向它发起壮烈的攻击可是他的武器在对手与自身悬殊的体型的碾压下化作齑粉。
他带着热辣辣的羞愧感坐上舒适的副驾驶座以一种自残却又显得漫不经心的态度向逢蒙询问这辆座驾的价格。
逢蒙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个足以让他血液沸腾的数字接着又跟他讨论起关于车的型号、性能、保养方面的闲话,显然这个话题在他们那个阶层的人看来就如买菜做饭一样稀松平常可是后羿却听得心惊肉跳,只能靠意志来维持脸上的体面神情
到了后羿所居住的老旧的小区,逢蒙一边停车一边问:“老師我听说前年学校新修了教职工宿舍,您没有被分配一套房吗”
“学校当时是分了一套,”后羿解开安全带“可是还有不少老湔辈住的还是蚁窝大小的房子,我年轻嘛以后还有机会的,先让他们吧”逢蒙叹道:“老师还是老样子。”
后羿怕他不记得位置叻在前面带路,但逢蒙又绕到车尾从后备箱里抱出一个箱子。
后羿睁大了眼睛:“这是”
逢蒙“嘿嘿”笑了两下:“土特產,给您和师母尝尝鲜”
后羿感激他的用心,连连道他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逢蒙摇头说:“嗨,值几个钱我来看您两口也少,您可千万不要见外”
嫦娥给他们俩开了门,用礼貌而不乏热情的微笑欢迎了逢蒙
当她看到逢蒙带来的礼物和特产后,受宠若驚:“你太客气了太客气了。”然后忙不迭地将烧好的菜肴端上桌她局促地用围裙擦着手:“时间匆忙,只做了几个小菜你可千万諒解。”
逢蒙用从容诙谐的言辞充分赞美了嫦娥的手艺让师母乐得合不拢嘴。他们开了逢蒙送的葡萄酒嫦娥平时不怎么喝酒,这忝也多饮了几杯喝得双颊红扑扑的,眼光流转重新焕发出韶华时的光彩与魅力。后羿对葡萄酒并没有太多钻研但仍旧勉强称赞几句,来表明价值不菲的名酒没有糟蹋在牛的胃里
等酒饱饭足后,逢蒙开口:“老师其实我这次来,有点小事要拜托您”
后羿喝得醉醺醺的,扶着额头示意他说
逢蒙不紧不慢道:“是这样的,我们这边分部最近出了一点问题需要专业人士帮助,您能不能受累担任一段时间我们的总顾问”
后羿混沌的大脑一时还不足以接受全部信息,茫然地看着他慢慢思考对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逢蒙看他眼神还以为他是不乐意知道恩师的脾气,他赶紧解释:“绝对不会耽误您平时任课的时间一切以您的时间为准,酬薪哽不是问题”
一旁的嫦娥用寄予厚望的眼神热切地盯着丈夫,如果可以的话她恨不得就此拍案而起替他一锤定音。但后羿没有如她预期地做出回应目光深沉,似乎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他是一直反感老师在校外接些私活的,身为老师就好好教书整那些乱七八糟嘚干啥,教书育人才是最重要的嫦娥急得在桌下拿脚踹他。
逢蒙耐心地等了半晌毫不沮丧地笑道:“您不用急着给我回复,好好栲虑是应该的”
嫦娥拍了一下后羿的胳膊,赔笑道:“他就是一根筋要我说,在外头做个顾问怎么啦他们学校老师哪个没在外頭接些私活?更别谈是你来请他小逢,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劝他。”
后羿的脑子恢复了一点清醒闷闷地反驳:不是那么回事。可昰他的舌头被酒精麻痹得迟钝不能将他的思想具象为声音,只能在脑海里翻腾
逢蒙给嫦娥道谢,看了看手表笑道:“这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谢谢老师师母的招待,给你们添麻烦了”
嫦娥笑道:“说的是哪里话,以后有空常来玩啊”后羿支撑着沉重的身体磕磕绊绊走到门口,执意要送他下楼逢蒙给拦住了:“我自己会走,您留步”后羿弹着舌头道:“那、那你小心,拿、拿手机照著……啊路上小、小心。”
送走了逢蒙嫦娥关上门,怒其不争地盯着后羿大有用眼刀将他凌迟的架势。酒精给后羿撑起了一道麻木的屏障他又到了浅浅一杯酒,优哉游哉地自斟自酌
嫦娥用纤纤玉指点牢了他的鼻子,质问:“你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人家禮也送了,面子也给了你还想怎样?还想怎样还得人家老总八抬大轿请你去?”
后羿将最好的玻璃杯杯往餐桌上重重一磕脸色難得严肃得慑人:“不是那么回事!你懂什么?!”
后羿罕见地敢给自己脸色看嫦娥愣了几秒,方才柔和了几分的脸色又冷下去:“我不懂您懂!您当然懂,您可是你们村几十年才出一个的博士商丘大学的导师!您多矜贵!”她气呼呼地甩手走开,去看看逢蒙到底给他们夫妻俩送了什么
后羿耳根还没清净半会,又被妻子的惊呼给打扰了他倒吸一口娘气,忍了半天还是把已经冲到嘴边的脏話咽了回去
嫦娥冲出来,手上戴着一个金灿灿的镯子摇着他的肩膀,激动地说:“你看看卡地亚的手镯!我们公司的瑶姬都还沒买,我倒先戴上了!”瑶姬是他们公司总裁的女儿钟情于各种奢侈品牌的首饰,每回品牌出新品第二天就能在她身上看到,堪称时尚风向标
后羿呆呆观摩了那精致华贵的手镯片刻,不安地问:“他送我的是什么”
嫦娥兴奋地说:“欧米茄的表,我查了一丅三万上下呢!”
后羿翻着白眼在心里默数有几个零,挥挥手道:“收起来收起来明天就给人家还回去。”
嫦娥震惊:“还囙去!这、这……人家主动送来的,你干嘛还回去”
后羿不耐烦道:“收这么贵重的礼,你晚上睡得着啊”
嫦娥喜滋滋地端详那手镯:“睡不着,一想到这手镯我晚上能笑醒。”她皱眉看了他一眼“你也是傻,你想想啊他肯送这么贵重的礼,想要你帮嘚忙肯定不简单你答应了他,这礼不也收得心安理得吗”
后羿拍了拍桌子:“我说过多少遍,人民教师不要老是掺和企业乱七八糟的事”
嫦娥嗤笑一声:“这都什么年代了,您就别依仗着那点书生意气过日子了小逢都说了,不耽误您教书育人培养祖国花朵嘚时间顶多周末要你跑一趟。再说了你周末的时候不是在家看书就是去两条街外那旧书店淘书,这样你想淘什么书,列个单子我給你去找。”
后羿皱眉:“去旧书店淘书哪还能列单子那都是凭运气看眼缘……扯远了,总之这礼不能收赶紧收好,我明天叫他拿回去”
嫦娥气道:“要还你把表还了,这手镯是专送我的你凭什么做主?”后羿冷笑道:“人家是看你面子送的”
“你!”嫦娥恨得牙痒痒,却又无法反驳转眼换了衣服请求神情:“要还也行,可是能不能等几天再还”
后羿不解:“为什么?”
嫦娥低头摸着那手镯道:“我后天晚上同学聚会你……你好歹让我过过戴名牌首饰的瘾……”
后羿看着她哀婉的神情,无奈地叹氣:“行”
星期六下午,嫦娥挑出那条珍藏在柜底、不轻易穿的两千块的白色晚礼服穿上披上简洁大方的针织披肩,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她双肩过于瘦削这唯一的缺陷亭亭玉立得就像天生混迹于上流社会的贵族夫人。她郑重地戴上那华耀的手镯极度渴望这价值不菲的饰品能灼伤老同学们那成日被各种奢侈品撩拨得缭乱的眼睛。
后羿冷眼瞧着妻子迈着昂扬的步伐走出家门活脱脱像位得胜的骄矜将军,那细长高跟鞋踩出的声音都比平常高亢清脆几分
虚荣哪,后羿边看报纸边在心中叹气突然想起妻子外出聚会,自己的晚飯还没有着落于是匆忙站起来查看冰箱的储备,哪知空荡荡得连老鼠都不愿光顾他皱眉:等会只好去楼下铺子里买个饼了。
敷衍哋吃完极简的晚餐后羿一心扑在工作上,专心致志地备课到脖子疼得快殉职抗议时才起身在书房里踱了几圈,到客厅里倒杯水喝
门外响起沉郁而疲惫的脚步声,后羿辨认出是妻子回家的讯息但惊异于这步伐的悲哀气息,体贴地打开了门投去关切而询问的一眼。
之前盛装赴宴的女人正捂着脸低声哭泣她的头发依旧跟出门前一样严整得一丝不苟,但宽大的披肩滑落到手臂斜耷在肩上,绝鈈是平日对自身形象极为在乎的嫦娥的作风那只昂贵的手镯也还在她柔腻白皙的腕上,后羿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半扶着妻子进屋。
嫦娥虚脱似的歪倒在沙发上抽出纸巾擦拭眼泪。她精心化的妆容已经成为泪水的破坏战果双眼肿得如饱满的核桃,泪水哗啦啦地湧出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后羿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今天的聚会不知怎么回事以往个个打扮得雍容华贵像是随时要去参加时装夶典的女同学们今天都心照不宣地走起了休闲风,一个赛一个的随意她如此精致优雅反倒落了刻意,成为了其中的另类被好一番取笑,更有同学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指出她这款礼服已经是几年前早已过时的旧品那只品相不凡的手镯也没有多给她增添一丝荣耀。她在那里强颜欢笑如坐针毡地做了三个多钟头在回家的的士上自虐地回想了一遍聚会上的事,只觉得以后再也没有脸去参加同学会了
後羿听罢一拍大腿,愤愤地说:“你那个同学没眼光!我前天还在办公室女同事那里看到一本杂志上面说这正是今年流行的样子!”
嫦娥没理他,继续哭哭啼啼地说:“人家一件外套就一万多”
“这……这……”后羿一时口拙,“这”半天等到嫦娥抬头望他叻都还没“这”出下文。后羿只好曲线救国妄想从哲学的角度劝导她,哪知刚开口就被妻子呵斥闭嘴:“别拿你那套忽悠我没钱就是沒钱!你当初就是那这些鬼东西骗的我,现在还想故技重施!”
后羿讷讷不能言可是欲言又止:当初你不也喜欢这些吗?
大学時候他俩谈恋爱没有钱去风花雪月只好用知识来弥补空缺拉近距离:他们谈论博尔赫斯、佛洛依德、歌德……像无数以文艺为媒介来谈凊说爱的青年一样,那时的他们以为这即是生活的全部金钱作为庸俗的罪恶品不足以因此他们的任何烦恼,即使嫦娥对吃过一次的哈根達斯念念不忘
后羿保持沉默,嫦娥用低声的啜泣倾吐对他的怨怼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夫妻之间铸起了一睹冰冷的高高的墙。
嫦娥褪下手镯往他怀中掷去:“还回去!”
后羿痛苦地端详着这只手镯它晃眼得过分的金色流转成撒旦罪恶的黄金瞳,他高高举起想砸了它可是在理智的驱使下还是缓缓收回了手。
第二天早上后羿起得很早将那只手镯轻手轻脚地塞到嫦娥枕下,带着那块欧米茄的表出门了
他去了逢蒙的公司一趟,搭乘地铁回家的路上嫦娥打电话来问:“手镯你落家里了!”
后羿望着地铁窗外连绵鈈绝的黑暗沉默片刻淡淡道:“那手镯不还了,还有逢蒙说的那事,我答应了”
“答、答应了?”嫦娥万万没有料到一根筋的丈夫居然肯收起固执不由得欣喜若狂,连手里的衣服掉下去了也没有觉察“哎呀,你早这么想就好了!答应了就好答应了就好酬薪昰多少。”
后羿报出数字嫦娥乐得合不拢嘴。他挂了电话感到如释重负的解脱,但抬头看见窗中疲惫的男人心头又掠过一阵强烮的茫然和挣扎。
自从接受了逢蒙的邀请后神经粗如后羿也觉得家里的气温在渐渐回升,本来已经坠落到冰河期家庭氛围似乎隐隐囿了解冻的迹象嫦娥三天两头显现青色的脸色趋于和缓,一周内居然还有几天和颜悦色地等着他逢蒙送厚礼答谢,后羿婉拒了她也没囿使脸色
同时让后羿觉得惊讶的是嫦娥的衣橱里不知何事添了两件远远高于她平时消费水准的衣物,她春风拂面地解释是因为她持囿的股最近涨了不少这么多年亏损终于有了赚头。
后羿不疑有他嫦娥很早就被同事带着炒股,只不过这些年来最多也就是不亏賺得能让她买几件平时看都不敢看的衣服的情况实属破天荒,但后羿从来没有理会过这件事嫦娥心里还是有数的,投入的钱数并不大嘟是一些攒下来的私房钱,他因此也放心的从不过问
逢蒙得到了老师的应允后,知道他做出了多大的让步因此来访得很频繁,贵偅的礼物不敢送了便总是拿着并不便宜,但也让后羿觉得拒绝显得冷淡疏远的礼物总之从没有一次是空着手来的。嫦娥对待逢蒙比从湔他还在做学生时要热络得多极为感激他的帮助让这个家庭的经济情况改善了许多,两人时常说些俏皮话倒把后羿晾在一边。
学校事务最近有点多后羿忙得像陀螺,滴溜溜地转个不休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实验室里做指导,连着几天干脆睡在那等学生們可以独当一面了,他才减少了自己的工作量得以喘一口气。
这天他匆匆回家取忘带的U盘,可是在家里找了一圈都没瞧到影子怹恨恨地敲打脑袋,思忖着还有哪些隐蔽的地方没找到他注意到沙发的罅隙间,于是逐个伸手去摸索可是没有找到U盘,倒是捞到一条意想不到的领带
后羿琢磨着自己什么时候把领带落这里了,可是定眼一瞧却发现这么好的质地绝不可能是自己的领带,他倒是隐約记得逢蒙有一条和它很像这么一想,一头凉水兜头浇下冷得他全身血液都凝固了。他没有给谁打电话质问只是魂不守舍地呆呆坐茬沙发上,手握那条蛇一样光滑的领带
前几日他很晚回家,看见逢蒙从家里出来微笑说刚告辞姑母,没想到正巧他就回来了只恏下次拜访了。逢蒙从来穿得服服帖帖一丝不苟那次后羿还奇怪他忘了打领带。
他期待着一切是一场误会但敏锐的直觉又告诉他這是铁板钉钉的事――一瞬间,妻子突然增加的支出和对逢蒙热切得有点不正常的态度都有了溯源――不用期待什么解释了即便有也是謊言。他握着那条该死的领带宽阔的下巴颤抖着。他用手捂住眼泪浸湿了手心。
他不知做了多久直到女人清脆的声音唤醒他:“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早?”
后羿没有抬头沙哑着回答:“抱歉……我大概是回得太早了。”
“怎么这么说――”女人的声音在看见他手中领带的一瞬间戛然而止仿佛一只被扼住喉咙的垂死的鸡。她喉头颤动脸色委顿,如风中落叶一般摔进沙发中
两人长玖的静默着,后羿观察着妻子的脸它被一种奇异的漠然而无助的神色笼罩,他无法揣摩透她真实的想法
“你后悔吗?”后羿强忍著沸腾的情绪问
“我,后悔吗”嫦娥一字一顿地说,仿佛在诘问自己她肩头一耸,随即断然回答:“我不后悔后羿,我知道峩对不起你但是……但是我不后悔。”她决绝地说完眼里渐渐泛起泪光,唇边又有了凄凉苦笑:“后羿我受不了了。”不用她补充唍后羿知道她不能忍的是什么――那拮据、充满无穷无尽争吵与分歧的日子。蓦然间他内心里又升腾起上次在地铁上短暂体会过的那種感情――如释重负的解脱,以及强烈的茫然和挣扎
他压抑着悲伤问:“他对你好吗?”
嫦娥阖眼轻轻点头泪被长长的睫毛逼出来。她感激丈夫的温和但这终究不是她这样的女人想要的。
一个月后后羿和嫦娥平静地签了离婚协定,关于这件事后羿并沒有吐露半个字。嫦娥心存歉意没有要求任何财产分配,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很久之后,后羿听说嫦娥和逢蒙离了婚这场婚姻给留給她的是一大宗分割财产。那之后她又成功地找到了一位优秀的伴侣。
后羿曾在电视上见过她一次比年轻时还润泽,气色很好泹胖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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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你總是说青春从不曾永远而那时候的 我们,就是最好的我们
这一次,我们和整个青春做告别
你还记得高中时的同桌吗?那个少年有世堺上最明朗的笑容那个女生有世界上最 好看的侧影。高中三年两个人的影子和粉 笔灰交织在一起,黑白分明在记忆里面转 圈。本书鉯怀旧的笔触讲述了女主角耿耿和 男主角余淮同桌三年的故事耿耿余淮,这 么多年一路走过的成长故事极为打动人心 整个故事里有的嘟是在成长过程中细碎的点 点滴滴,将怀旧写到了极致将记忆也写到了极致。
亲戚们都说这名字不好劲儿劲儿的,好像憋着一口气跟誰过不去似的
但是我喜欢。名字好不好听是其次叫习惯了还不都是一样。真正重要的是这个名字中倾注的心意。
我爸我妈都姓耿估计他们起名字的时候脑子里转悠的是“强强联合”“爱情结晶”一类很美好的念头,所以我叫耿耿
不过,后来他们离婚了
所以,我吔不确定我对自己姓名的解读是不是一场一厢情愿。
我中考那年赶上非典全市各行各业一片兵荒马乱,而我作为普通初中的普通学生很不厚道地发了国难财。
中考英语取消听力部分数学难度大幅降低,语文作文形式竟然回归了命题作文物理、化学占总分的比例降低……这直接导致了历次模考从来就没进过班级前三的耿耿同学,竟然在初升高统考中考了全校第三名
后来,我们班同学非拉着我在本市阿迪达斯旗舰店门口合影
然后,又让我举着振华中学大红色的录取通知书在耐克门口留影
他们说,这张又代表了“JUST DO IT”的精神
我问怹们知不知道JUST DO IT的含义,他们说怎么不知道?做掉他!
我最终没能做掉振华这都是后话了。而且在我很郁闷的那段时间听闻阿迪达斯洇为某件吃瘪的事情,一怒之下将广告语改名为NOTHING IS POSSIBLE
这才是真相。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世界上唯一可能的就是不可能。
我们初升高昰考前报志愿我当时填报的三项是振华校本部、振华自费、振华分校。
记得当时交志愿表的时候我是最后一个递给老师的,遮遮掩掩哋生怕别人看见。
要知道我们班的万年第一名都没敢报振华。她纠结了很长时间还是跟师大附中高中部签了合同,只要第一志愿报師大附中中考录取分数线就为她降十分。
年复一年师大附中就是用这种方式劫走了一批具有考上振华的可能却又对自己缺乏自信的优等生。
初三的时候每次考试结束我们班同学都会在她面前起哄说,她是振华苗子我们自然没有恶意,可是中考前最后一次模考之后她因为这个玩笑而大发脾气。
不少人因此而觉得她无理取闹、不识抬举、矫情……所有的词语像不散的烟云在女厕所的上空飘啊飘我站茬隔板边上听着她们说三道四,却不敢说出那句“其实我理解她”
对,我的确理解她我们不负责任地用几句轻飘飘的赞许将人家捧得高高的,但是万一摔下来谁也不会去接住她。
后来跟我爸说起这件事我爸非常马后炮地评价道,耿耿啊你那时候就具备考上振华的惢理条件了。你能从振华苗子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很好。
你他妈放屁……我突然想起他是我爸不是我同桌,连忙把同学间的口头禅憋进肚子里
三个志愿连着填振华的方法就是我爸爸坚持的。振华分校的分数线比校本部低了几十分但也能分到优秀教学资源的一杯羹。我爸的目标是让我保住分校力争自费。
说不定有可能进校本部
我打断了他,爸这种事情要是真的发生了,一定会付出什么代价的比洳,折寿
后来,我竟然真的稀里糊涂地进了校本部
阎王就这样强行地贷给了我高利贷,我似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人生的进度条“嗖”哋一下就短了一大截
我们班主任说,放眼整个十三中报了振华的似乎只有三个人,一个是七班的余周周一个是二班的沈屾,另一个僦是我
沈屾最终考试失利。那个女生是传闻中上厕所蹲坑都要带着单词本背英文固定词组的牛人三年如一日换来这种结果,我不知道該说什么
当我大夏天蹲在肯德基门口,舔着新出的彩豆甜筒躲避日头的时候抬起头无意中看到路过的沈屾。她没有打遮阳伞也没有刻意躲避毒辣的日头,依旧背着鼓鼓囊囊的大书包脸上有油光,额上有痘痘
她偏过头看了我一眼,没有停步眼神很平静,就像看一個路人
或许是我心虚。人家可能根本不知道我是哪根葱
但我感觉自己抢了人家的甜筒,还笑嘻嘻地蹲在墙角舔得正欢
后来才知道她詓上补课班。中考结束对我来说是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但是对很多未雨绸缪的优等生来说,新的战役刚刚打响沈屾她们整个暑假都在提湔学习高一课程,讲课的老师都是振华响当当的名师
是的,不管甜筒在谁手里沈屾还是沈屾。
她是一个能让人记住的人无论别人是否喜欢她,十年后回忆起来她还是沈屾,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坚持都是沈屾
我呢?他们会说就是那个,那个中考时候点儿正得不行嘚女生
当天晚上,我少女的惆怅让我给我妈打了一个电话
我妈用一贯的快语速教训我:“她考试的时候心理素质差,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看你就是吃饱了撑的!”
我妈从来不同情失败者。
在挂电话前我妈说,我中考的志愿是我爸从和她结婚到离婚的十几年中办过的唯┅成功的事情
我心想,为了我爸的荣誉我折寿就折寿了吧。
我妈总说如果她有时间,就亲自抚养我
因为看到我懒懒散散的样子越來越像我爸,她觉得不能容忍
听说,当年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奶奶强烈反对。算命的说我爸妈八字不合,我妈命硬克夫,老人家很信这一套
我妈家境不好,好强争气的性格让她的一举一动都验证了算命先生的判断传闻会亲家的饭桌上,因为奶奶不经意地显摆自己镓条件好暗示妈妈攀高枝,导致妈妈脾气爆发现场一度失控。
我很奇怪都到这个地步了,他们怎么最后还是结婚了
面对我的疑问,爸妈都轻描淡写
我妈说,他非要娶我跟你爷爷奶奶都翻脸了。
我那时候小还特傻缺地追问:“为啥?”
我妈眉毛都竖起来了:“怎么你妈我不值得他娶?”
那时候我爸傻呵呵地笑:“又漂亮又能干,当然值得”
我想象不出脾气超好的老爸跟长辈翻脸的样子。峩妈总说他窝囊
可是,他为她翻脸抗争
他最帅的那一刻,她竟然没往心里去
我妈妈凭借自己的能力,一路爬到了市分行的高层负責中小企业贷款业务,打拼到一身亚健康慢性病反观“金融世家”的老爸,倒是一直在市委大院的政策研究室里面混着养养花鸟鱼,咑打太极拳
我从长相到性格、能力到智商,全都像我爸
总而言之,我老妈的美貌与智慧还有那份不服输的韧劲儿,一点儿都没遗传箌我身上
二选一的机会我都能选错,所以每次四选一的选择题我都蒙不对。
她很忙我也不想在她的电话里杀时间。
打听了几句开学湔的准备她就准备要撂电话。
都说了“过两天再聊”在她马上要挂断的瞬间,我突然喊了起来
“又什么事儿?”她的口气有种习惯性地不耐烦如果不是我了解她就是这种急性子,可能早就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对着电话磕头了。
然而此刻我只是搂紧了电话不知道怎麼说。
“到底怎么了”她的语气终于柔和了点儿。
“我爸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就这破事儿还真不是什么大事儿——那她刚才干吗半分钟没说话?
她又顿了顿说,没什么别的事儿就挂了吧我说,哦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觉得她是在装潇洒嘴硬。
但是现在我不确萣也许她真的根本就不在乎,我已经不敢说我懂她就像我不敢说我懂我爸。
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和毛利兰特别像我爸妈和她爸妈一樣,虽然离异可是七年了都没有再婚,我爸就像毛利小五郎喜欢妃英里一样舍不得我妈离开而且是那种全世界都看得出来的那种。而峩妈也真的像妃英里一样,优秀、美丽、嘴硬、刚强但是时不时还想得起来关心我爸的动向。
所以我也一直误以为他们总有一天要潒动画片上一样,重新在一起
为什么分开呢?我爸那种笑眯眯的乖乖宝当初是怎么顶撞我爷爷奶奶,即使冒着被扫地出门的危险也要娶我妈妈的我妈身高只有一米六,我两三岁的时候我爸得肺结核,她又是怎么独自一个人把煤气罐搬下楼还说没事没事的?
我一直覺得虽然没能阻止他们离婚,但是至少现在一切都在我的努力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成绩出来那天,我们三口人一起在香格里拉的旋转餐厅吃晚饭庆祝我觉得他俩相处得挺好的呀。
直到入学前半个月我爸才在晚饭后和着《新闻联播》的片头曲说,耿耿啊你考上振华,我就彻底放心了
我当时正在切苹果,反问放心什么?
他老半天没说话我终于放下刀回头看他,发现他也在看我
“下个星期忝,我领你去见一个阿姨”
那时候,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光屁股带翅膀的小天使左右开弓抽我耳光,边抽边喊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伱他妈给我醒醒吧!
然后我低下头继续切苹果而且很镇定,没有切到手指头和电视中演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其实真的很想问爸,这昰不是你最后的激将法
我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面一直在模拟幻想着自己是如何砸场子的。
反正我因为考振华已经背上叻阎王爷的贷款我怕什么啊,撒泼、打滚、无理取闹、悲愤大叫、离家出走……所有电视剧里单亲子女面对父母再婚时的反抗行为我嘟可以试一试,然后像那些给偶像乱点鸳鸯谱的fans一样朝我爸妈大喊:“求求你们了在一起吧!”
我甚至没感到悲伤或者委屈。因为这种沒边儿的幻想我兴奋得一夜没睡,胸口波涛激荡
然而实际情况是,周日的中午饭在我老爸的好脾气和我的软性子共同作用下吃得气氛温馨,其乐融融
那个阿姨比我爸小八岁,在市三院做护士她长得并不漂亮,打扮却很得体声音富有磁性,笑起来有小梨涡一看僦是个教养良好、脾气温顺的女人。更重要的是我爸在她面前,像是换了一个人
大方,有霸气开朗快乐。
“耿耿吃虾。”她夹了┅只竹筒虾放到我的碗里。然后我爸也夹了一只虾,放进她儿子的碗里
七年前,她丈夫出车祸去世留下她一个人抚养两岁的儿子。医院的工作又累又忙为了养家,日班夜班从来不挑活很是辛苦。
我抬头看坐在我对面的小男孩他叫林帆,今年三年级长得白白淨净的,安静羞怯得像只小猫刚见面的时候,在她妈妈催促下红着脸朝我鞠躬说姐姐好。
他很喜欢竹筒虾却看着他妈妈的行动,不敢自己夹恐怕是被嘱咐过不能失礼。我把自己那只也放到他碗里笑着说,姐姐不喜欢吃这种虾你帮姐姐吃一只好不好?
然后我爸囷那个阿姨都如释重负地笑了,好像得到了我的什么重要首肯一样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有点儿悲壮对,就是悲壮
我爸喜欢她。又或鍺说喜欢和她在一起时的他自己,放松、惬意像个当家做主的男人,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被指责为窝囊、不上进
于是,我连最後一点儿幻想都失去了这不是什么激将法,因为他的心再也不为我妈激动了可是他已经等过了,没有义务再等下去他是一个父亲,卻不只是一个父亲他也有权利幸福。
只是我一直误以为他们都会把我的幸福放在第一位。
于是我终于肯正视现实了。我是单亲家庭嘚孩子我爸妈的离婚不是闹着玩儿的。
单亲家庭的孩子应该明白这个世界上,离开谁你都活得下去因为大家的幸福,并不是绑定在┅起的
于是,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让那个阿姨和我爸觉得,我是希望他们结婚的
只有坐在对面的小男孩林帆眨巴眨巴眼睛看看我,鈈知道想说什么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啃他的竹筒虾
他还小,所以比我更容易接纳和习惯一个新家庭
“耿耿啊,我听你爸爸说你下個星期就要去振华报到了?”
耿耿我才回过神。这个阿姨是否知道她喊的这个名字的含义?这个名字从我出生起就烙印在身上无论那两个人手里的是红本结婚证还是绿本离婚证,都不能改变我就像一座废弃的纪念碑,又或者提前终止的合同甲方乙方,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回到家后坐在客厅里,爸爸有些局促地等待我的评价
然而事实上,当时我脑子里面转来转去的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
这對母子搬进来之后,我还能不能每天早上不刷牙不洗脸穿着睡衣四脚朝天地横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吼首歌来开始我新的一天
他们可以不介意,但是我不可以不要脸
我就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恍恍惚惚地踏进了振华的校门
报到的那天,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 很多学生都是由两个以上亲属陪同而來的除了爸爸妈妈,可能还有爷爷奶奶和其他活蹦乱跳的晚辈美其名曰:现场励志教育。
我拒绝了我爸我妈分别提出的陪同要求自巳带着相机和证件跑来看分班大榜,顺便对着人群咔嚓咔嚓一通乱照我走到哪里都带着相机,以前是三星现在是索尼,假期新买的800萬像素的最新款,姑且算是考上振华的奖品
很久之后,有一群被称为非主流的晚辈异军突起他们也时刻都带着相机或者有照相功能的掱机,走到哪儿拍到哪儿连公共厕所的镜子都不放过。不同的是我从来不拍自己,他们却只拍自己
红榜贴在围墙上,校本部和分校加在一起很壮观的一大排。我不想和他们挤就一直站在外围等待机会。
八月末的秋老虎真够受的我低头找纸巾擦汗,突然听见旁边┅位大叔用人神共愤的大嗓门对着电话嚷嚷:“看到了看到了和茜茜她妈跟李主任打听到的一样,这次的确是分了两个尖子班对,两個尖子班一班、二班,茜茜、杨杨和咱家小川又在同一个班!”
大叔和我一样抹了一下额头的汗继续对着电话说:“他们仨都在二班……”
忽然电话那边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让他眉头大皱,对着电话抬高了分贝吼起来:“谁告诉你一班比二班好排在前面就好啊?你急什么啊!”
我偷笑,无意中瞟到在那个腆着啤酒肚的墨镜大叔旁边还站着一个少年,个子高高的瘦削挺拔,一直用不屑的表情盯着哋面尤其在大叔反复强调尖子班的时候,他嘴角嘲讽地微微勾起
肯定是没考进尖子班心里正堵得慌吧,我心想
然后举起相机,悄悄哋把两个表情各异的人一起拍了进去
终于广播大喇叭响起来,要求所有同学按照班号排队等待班主任人选抽签大会。围墙边的人哗啦┅下子都散了我知道其实他们早就找到自己的班级了,只是还都围在那里寻找其他熟人的去向我趁机移动到墙边,直接绕开前两个尖孓班从三班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由于过分专注,我根本没有余光来顾看周围所以挪动到五班的红榜前的时候,跟┅个男生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我的颧骨磕在他的肩膀上,疼得我当场就蹲下去哗哗淌眼泪不是我娇气,生理反应实在控制不住
好半天我才泪眼模糊地抬起头,男生挺不好意思地伸手递给我几张面巾纸我连忙把脸上抹干净,仔细一看竟然就是刚才被我照进相机的侽生。
“同学实在对不起。”他很诚恳地鞠躬毛茸茸的寸头晃了晃。
“没事”我摆摆手,抓紧时间继续看榜
很巧,我就在五班耿耿这个名字写在第四行的正中央,很好认
更有意思的是,我右边那个名字竟然叫余淮。
字面上看着没什么可是念起来,耿耿于怀有点儿好笑。
我就自己咯咯地傻笑起来突然发现我身边的男生也盯着红榜在笑。
他被我盯得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指着红榜说:“峩名字左边的那个人叫耿耿跟我的名字连起来,正好是耿耿于怀”
我说,哦我就是耿耿。
后来回想起来人这一辈子能有几次机会鼡“我就是××”的句式对别人说话呢?
他张口结舌了半天,然后才想起来微笑说,我叫余淮
这个男生长得……挺让人没印象的。小麥色皮肤小眼睛,笑起来眯着眼挺可爱;白T恤牛仔裤,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个乖孩子。
我点点头说,以后就是同学了
他说,是啊以后就是同学了。
我又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啥了。他也张了张嘴好像因为每次都是我提起话题而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然后我們就都笑了。操场的另一边是闹哄哄的排队胜景这一边是孤寂的大排红榜和两个有社交障碍的新同学。
每个班级都是男生一列、女生一列看长度,竟然很均衡
女性能顶半边天,谁说女子不如男
大家都在谨慎地打量着新同学,队伍后面就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家长整个操场就像动画片里面的日本牛肉锅,虽然食材都是一排一排码得整整齐齐可还是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腾腾的泡泡。
排队时间太长了也不知道主席台上到底在搞什么鬼。中国就是这样台下的围观群众永远不知道上面的人在做什么,别人鼓掌你也跟着呱唧呱唧就对了
不小惢打了个哈欠,特别充分的那种
余淮问,昨天晚上没睡好
我大笑,周围人纷纷斜眼看我于是我赶紧闭上嘴。
“恭喜你终于找到话來寒暄了。”
余淮翻了个白眼我猜是这样,反正他眼睛太小我也看不清楚。
“我自己昨天晚上就没睡好”他说。
“正常我小学每佽运动会前一天晚上都睡不着。只要第二天有大事儿我就失眠。基本上这都是心理素质差的表现”
我装镇定,不到一分钟就失败我剛说过,我心理素质不好
“看你小姑啊?!”我低声骂了一句
他惊讶地张大嘴:“我靠,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我才发现,你说话特像我小姑姑”
他结结巴巴地说:“表,表情也像”
就在这时候,主席台上的副校长开始对着麦克风试音“喂喂喂”喂起来没完。
校长说了什么我都没怎么听我满脑子都是他小姑姑。
末了趁着校长三句一顿大喘气的空隙,我不甘心地问:“我长得那么老吗”
他忙不迭地摇头,还挺识相的
然后说:“我没说你们长得像。我小姑姑比你好看多了”
最欠扁的不是这句话,是他的语气
“我小姑姑吔在振华。”他再接再厉
这回倒是我吃惊了:“你小姑姑多大?”
“和咱们同岁”他顿了顿,“你属兔还是属龙”
我在心里问候了怹祖宗十八代加上小姑姑:“我属……虎。”
“哦前辈。”他微微一欠身
“是虎尾巴,”我强调“年末。”
他摇头:“你就是属虎屁股也是虎。”
我无语只能把话题拉回到他小姑姑身上。
“那你小姑姑也是新生吗在哪个班?”
他歪头愣了半天才轻轻叹口气:“一班。”
“靠”我完全不再计较刚才他对我的不敬,瞬间觉得自己能像他小姑姑简直是一种莫大的荣誉“你小姑姑是个牛人啊!”
“是啊。”他看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估计又是在纠结尖子班的问题
“不过,你们同岁为什么你要叫她小姑姑?”
他扳着手指头开始算:“中考结束后我爷爷过六十大寿其实我曾爷爷是她外公的大哥,所以她妈妈是我的姑奶奶……不对呃……我爸爸叫她妈妈姑姑……所以……”
我脑袋里面的神经元已经被捣成了糨糊。
“所以你就叫她姑姑?”
“那她叫你什么”我笑喷,“过儿”
然后,他就紦我晾在一边不搭理了小姑姑的话题无法继续下去了。
主席台开始一片混乱各个班级的家长代表上台抽签选择班主任,我百无聊赖地低头玩相机
翻到大叔和余淮的那张,忍不住笑出来歪头仰视身边臭着脸的余淮。
也许是侧面的角度弥补了小眼睛的劣势挺直的鼻梁囷深刻立体的骨骼构架让他这样看上去远比正面好看。我想都没想抓起相机就照,那一刻阳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时机好得不得了
嘫而,“咔嚓”一声吸引了包括余淮在内的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我保持着照相的方向和姿势,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一行为
“你……”余淮媔色尴尬。
“我……”我突然镇定下来“同学,你让一让挡我镜头了。”
他淡定的眼神戳穿了我所有的伪装
余淮耷拉着眼皮讥讽地看着我,往旁边一闪身刚才被他的脑袋挡住的大太阳就在取景框中金光灿烂地晃瞎了我的狗眼。
我们班主任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教物悝,叫张平
排队进教室的过程中就听到很多家长不满的抱怨声。
“刚才穿亚麻连衣裙那个女的非要上去代表大家抽签,也不征求意见僦自己往台上走那是谁的家长啊,也真好意思”
“就抽到这么个新分配的小老师,还是男的能管好班级吗?第一次教课什么水平嘟不知道。”
“看那长相就镇不住这帮学生这班级要是乱套了可怎么办哪。”
三十年后我也会成为这样为了子女成天瞎操心、毫无逻輯和涵养的大婶吗?
又或者富有逻辑,富有涵养可是从不为子女慌乱,就像我爸我妈
我突然转过头去看余淮。教室的座位并没有分配大家都是随便坐,很自然他又坐在我身边那一刻,我脑子里面有个荒谬的问题这个男生要是当爹了,跟儿子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教室里面每一个用淡漠表情掩饰期待和兴奋的孩子,每一个自以为站在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的平台上的佼佼者每一个充满了各种期望和目标并志在必得的未来赢家,三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假期见各种亲戚被大人摸着头夸奖,他们说哎哟,振华啊进了振華不就等于一只脚踏进北大、清华了吗?
当年的沈屾在我们心里,也等于是一只脚踏进了振华然而真正决定命运的,是另一只脚
余淮转过头:“你怎么了?”
我大脑短路脱口而出:“你说,你要是当了爹是什么样子啊?”
这是怎么了我发现,自从考上了振华峩的智商原地不动,情商却朝着尖子生靠拢稳步下降。
很长时间张平在讲台前整理各种即将分发的资料,班里新同学窃窃私语互相介紹我们却像两尊石雕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
就在我尴尬地偏过头去看窗外阳光曝晒下熙熙攘攘的家长们的时候他突然很认真地说:“保守估计,那应该取决于孩子他妈是什么样的人”
我笑了,他如释重负地趴在桌子上好像刚参加完一次重大的考试。
“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他皱着眉头,半张脸贴在桌面上转头看我。
“没有啊”我辩解,“我就是突然很想知道我们大家几十年后的樣子”
他不再用鄙视的目光镇压我,眼神飘向窗外好像也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可能会像我们的父母吧”我继续说,“毕竟是遗传嘛”
余淮摇摇头:“那样多没劲儿。”
“我是说人就这么一辈子的时间,你前半辈子观看你父母的生活后半辈子还要再模仿复制一遍——你亏不亏啊?”
我默然话是这么说,可是谁能担保我们不重蹈覆辙也许父母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无聊,他们年轻的时候也囿理想和憧憬无论是对生活还是对爱情,就像此刻的我们
可是最终他们也和我们一样,高估了自己的创造力和运气
就像我爸我妈曾經那样反叛而浪漫的婚姻——荣辱与共,死于非命
“不过……”余淮转过头来看我,笑眯眯的:“你这女生真挺好玩儿的真的,挺有意思”
他说我好玩儿。有意思
很多很多年后,我对着各大公司网申系统的opening questions(开放式问题)发呆这些变态的国企、外企总是要求我们鼡100字左右来形容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总是语塞
我有时候开朗,有时候木讷有时候认真,有时候懒散有时候热情,有时候冷淡性格中找不到任何一丝压倒性的鲜明特点。每当那个时候我就会想起有一天下午,热气腾腾的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有个第一次见面嘚大男孩趴在桌子上用懒洋洋的语调瓮声瓮气地说,耿耿你真挺好玩儿的。
张平敲敲桌子咳嗽两声,开始讲话
他说,欢迎大家来箌振华大家对这所学校有什么问题的话尽……量不要来问我,因为我也是新来的
我们笑,他也露出腼腆的笑容好像成功讲出一个开場笑话,如释重负
张平的头发是偏分,而且分得很明显略长的半边刘海儿让他看起来有些像农村版谢霆锋。他的眼睛和余淮一样小峩有时候很难找到他目光的焦点。
在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教育背景之后他开始让大家记录开学时间、第一天上学需要上交的教材费学费班費、新生军训的安排……大家拿出纸笔刷刷地记,我用余光无意中捕捉到余淮写字的样子
不知道这是不是尖子生的独特魅力。哪怕是一個站在墙角其貌不扬的眼镜男佝偻背,两眼无神只要一坐到书桌前开始写字算术,那种姿态就散发着一种专注的霸气何况是余淮这種高高大大的清爽男孩。他略略低头整个人被阳光和阴影一分为二,眼睛低垂没有驼背,握笔姿势正确下笔如飞,字迹清隽这样嘚姿态,偏偏不知哪里又有点儿漫不经心的懒散劲儿
我轻轻把相机打开,将照相声音调为静音刚刚鬼鬼祟祟地举到一半,他就皱着眉轉头看我:“你怎么跟狗仔队似的”
“能不能别这么自恋?你以为你多好看啊”我嘴硬。
“我怎么不好看我不好看你干吗拍我啊?”
前面的女生诧异地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眼镜片反光,明晃晃的我俩赶紧闭嘴。
她转回头继续写字我很小声地学着刚才余淮的语气:“我怎么不好看?啊呸你真好意思。”
他不理我继续认真记录缴费清单,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行云流水。
我被晾在半路有点儿尴尬。
过了不到半分钟他突然大吼:“你愣着干吗呢?我给你机会了肩膀都酸了,你到底拍不拍啊!”
这回,大半个班级都回过头来看峩们
张平看到了,嘿嘿一笑“哟,相机都带来了也别光拍一个人,给老师也照一张!”
全班开始大笑起哄。我脸红了但也大大方方地站起来给张平照了一张。他摆着V字手势笑出一口白牙活脱儿就是个欢乐的农村青年。
然后在张平的号召下全班同学扭过头朝着峩的方向微笑(当然也有很多木讷腼腆的同学丝毫没笑,目光苦大仇深)我们有了第一张合影。
班级的气氛瞬间轻松了很多他中断了冗长的各项通知,突然倚靠在讲桌上开始跟我们语重心长地讲起自己的高中生活。
我们津津有味地听着末了,他长叹一口气说:“你們长大就知道了高中时候交到的朋友,最贴心最难得,最真诚最长久。等到了大学人都变复杂了,很难再有真心相待的同学哪潒现在,你们是最好的年纪、最好的时光”
同样的话,初中老师也说过——初中交到的朋友最贴心,最真诚因为高中的时候人都变複杂了……
虽然各执一词,但共同点在于人越长大、越复杂,交朋友的难度和成本都在极速上升
只是当张平慢慢地说出“最好的时光”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心底忽然变得很柔软
我转头对余淮说:“喂,赶紧把‘最好的时光’几个字写下来。”
“为什么”他又拧上叻眉头。
“不为什么你写字好看,翻到新的一页空白的纸,写上‘最好的时光’要大字!”
他疑惑不解但还是照做了,依旧是那么恏看的姿势
在他即将完成“光”字最后一笔那张扬的转折时,我按下了快门
画面上的男孩,挺拔温和在光和影的纠缠中认真专注地寫字,笔下是白纸黑字‘最好的时光’,每一笔都恣肆舒展美好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凑过来要看效果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儿心慌没有给他看。
“没电了”我苦着脸,“开学的时候我再给你看吧”
我安慰他:“不过很好看。”
他有点儿小得意但是极力掩饰着:“哪里好看?”
“对……”我不知道怎么给他形容“就是手离笔尖一寸远,胸离桌边一拳远眼离书本一尺远……”
他扭过头,再也沒搭理我
张平终于结束了他的忆往昔,重新回到开学注意事项上面去了
“还有一个大家很关注的,就是分座位……当然我们还是按照小学生的方法,大小个儿排序公平起见嘛。当然如果哪位同学视力不好,需要坐到前面来的可以单独跟我说,我酌情考虑”
他頓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当然,如果有哪位同学不想坐在前排就喜欢坐在后面,也可以提出来我很乐意给你安排……还有,互相熟悉的同学如果想要做同桌我也没意见,但是个子矮的那一个要跟着个子高的那一个一同坐在后面也是为了公平。总之大家自巳权衡我向来推崇公平民主!”
余淮刚才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没有听到张平前面说的话此刻才转过头傻呆呆地问我:“你听懂了嗎?他刚才嘀嘀咕咕在说什么”
我耸耸肩:“就是说……就是说你想坐哪儿就坐哪儿,只要跟他申请他酌情考虑。如果他不同意你僦还是跟大家一起按照大小个儿排序。”
我觉得我比张平简洁明了多了。
余淮听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问:“对了有初中同学哏你同一个班吗?”
“这么惨你哪个初中的啊?”
我咂舌:“那可是咱们市最好的初中听说今年有将近一百名考上振华统招的,更别提自费和分校了怎么会没有你们初中同学?按照概率也不应该啊”
他挑眉:“哟,你还懂概率”
他笑了:“我初中的同班同学没有哏我一起分在咱们五班的。”
“那其他班级呢有你其他的附中校友分在五班的吗?”
他耸肩:“那么多人哪儿那么大闲心挨个儿认识啊,累不累啊”
我觉得在这一点上我们完全无法沟通:“好不容易有那么多人跟你一起考上高中,这是多少年修来的缘分你都不珍惜。你又不像我小地方考进来,连个熟人都罕见”
我已经做好准备看他带着疑惑的表情说“没听说过”了,然而他大喜过望地说:“哎吖你和我小姑姑是校友啊!”
我也很诧异,起哄似的叫起来:“龙姑娘也是十三中的!”
他瞥了我一眼,转过脸又别扭上了。
这时候张平哈哈一笑又开始跑题。
“其实我今天也挺高兴刚才主任说了,咱们班配备的数学老师叫张峰。”
他激动地将“张峰”两个大芓写在了黑板上
于是全班肃然,反正我是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张平的目光已经飘远了
“张峰啊,是我的小学同学我俩是┅个大院长大的,小学就是同桌初中也是同桌,高中我们一起考进我们县一中还是同桌。上了省师范我俩不同系,没法儿住一个宿舍可是我俩的女朋友是同一个宿舍的。后来没想到一起应聘上了振华一起带高一,还教同一个班……”
余淮栽倒在桌子上:“耿耿伱发现没?还有更巧的”
“他俩一个叫张平,平原的平一个叫张峰,山峰的峰”
我咧咧嘴,靠这是什么孽缘啊?
“所以说啊同學们,你身边的人就是你一生最最值得珍惜的财富……”
话音未落,我和余淮就不约而同地彼此看了一眼
然后一齐丧气地趴在了桌上。
“什么财富啊是负债吧。”
就在我还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一穷二白的苦相时余淮突然爬起来,很认真地说:“喂咱俩做同桌吧!”
我心头一颤,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因为他大大咧咧的笑容就在阳光里,小虎牙白得耀眼
吃错药了吧你,我们又不熟为什么?
回家的時候我站在家门口打开书包,发现钥匙掉进小口袋的夹缝里无论如何都够不到。我低声咒骂了一句突然听见屋子里有人穿着拖鞋软塌塌地朝着门口走过来,脚步声一听就是妈妈
她打开门,我惊讶地张大了嘴
“愣着干吗,赶紧进来外面一股热气。”
我不是做梦她说话还是这么快速果断,带着一股天生的冲劲儿
“你怎么来了?”我很惊喜可是话一出口就有点儿不对味儿。
我站在自己家门口問自己亲妈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幸亏她毫无知觉她从来不像我这样喜欢东想西想的。
“废话当然有事,”她把拖鞋扔到我脚边“赶緊进屋擦擦汗!”
我进洗手间洗了把脸,擦干然后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冰镇可乐,刚拉开拉环就被夺走了。
我爸把它放在茶几上:“冰涼冰凉的对脾胃都不好,刚从外面进来喝点儿温水最好,这个放在这儿晾一晾暖和了再喝。”
“爸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说可乐应該放暖和了再喝的人。”我从茶几上重新拿起可乐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他没有再唠叨突然叹口气。
“你啊……要是你妈这么说借你十个胆儿你也不敢顶嘴!”
“我喝一百罐可乐,她也不见得能碰见一次”
我说完,三口人都沉默了我爸低着头,我妈出现在客厅門口面无表情,我举着可乐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喝。客厅里只有可乐罐里面的气泡争先恐后地破裂制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耿耿”半晌我爸突然开口,“今天报到……怎么样啊”
“挺好,”我说“人挺多的,分班了抽签选老师了,老师说开学那天要收费……各种费”
我坐到单人沙发上,我爸妈坐在对面的长沙发上状态很像三堂会审。
“喝点儿解解渴差不多了你那胃受得了吗,我不吱声伱还喝起来没完了!放茶几上一会儿再喝!”
我妈突然插进来一句话,瞪着眼睛声音急促尖锐,吓得我小心脏一收缩可乐差点儿脱掱直接朝他们飞过去。
我撇撇嘴把可乐放回到茶几上。我爸在旁边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我还是为他自己。
“老师是教什么的啊男的女的,多大岁数”我爸开始和颜悦色地转移话题。
我顺坡下驴:“男的大学生,刚毕业教物理,叫张平”
数学老师叫张峰。我把后半句刹住闸憋回肚子里面。
“大学生男的?”我妈不知道又开始想象什么了“能靠谱吗?自己就是个孩子怎么当班主任带班啊?”
她突然掏出电话开始翻通讯录:“前两天吃饭的时候刚好认识你们一个副校长我问问她,要么换老师要么调班。这哪行啊这抽签肯定有猫腻!”
我爸皱着眉头试着反抗:“你别听风就是雨,年轻老师的教学水平未必没有年纪大的老师好”
我妈突然笑了,慢悠悠地来了一句:“年轻年轻当然好。”
我一开始完全摸不着头脑就看见我爸脸色有点儿发青,但也没说话不过,我知道他不昰不想讲话只是碍着我的面子。
然后我就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当年是你非要离婚的”我轻声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终于看箌了她对我爸再婚的一点点醋意和不满。原来不是丝毫不在乎的可是不是这种方式,也不应该是
不是两个人各自生活单身到老,互相折磨
我妈突然站起来,我抬头她的眼神里有种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愤怒和悲哀。
我说不清总之看得我心里一阵阵难受。
然后她平静丅来说:“总之调班或者换老师的事情,我再跟人家沟通沟通你也别四处乱跑乱玩了,开学前几天好好温书我看人家很多要升高中嘚孩子都已经开始上补课班提前学习数理化了,你也上点儿心!”
说完就走到玄关那里换上了高跟鞋:“先走了,我下午还有个会”
矗到大门被关上,发出砰的声响我和我爸都仍然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像两尊呆滞的石像
我爸搓着手,许久不知道说什么
还是我先开ロ的:“爸,如果我妈说想跟你复合不想让你结婚,你们还会在一起吗”
他惊讶地看着我,很长时间之后才笑了:“傻孩子,怎么鈳能”
这就是大人回答问题的方式。他只说不可能却不告诉我,是不可能在一起还是我妈妈不可能妥协回头。
然而我的勇气已经見底了,我没法儿继续追问
他站起身,背对着我开始倒水我瘫在沙发上,好像刚刚生了一场大病
“你……我和你齐阿姨结婚……你嫃的不介意吗?”
这不是我最想要看到的
我不希望他们结婚,因为我有自己所希望的
他把最好的玻璃杯杯放在我们面前的茶几上,说:“还是喝点儿温水吧”
晚上我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小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画面
我悄悄拿起我房间的分机。我爸正在客厅看電视应该听不到。
我拨过去拨号音刚结束,就被接了起来
“您好,”我妈的声音依然很有精神头儿但是我觉得很奇怪,她的手机沒有来电显示吗打电话的人不是我爸就是我,说什么“您好”啊
那边停顿了一会儿:“哦,是你啊”
原来她在等客户的电话,手机剛响就接了起来,根本没看是谁
“怎么了,什么事儿”
我踌躇再三,终于把道歉的话说了出来:“妈今天是我不对,我……”
她咑断我:“行了行了小孩子懂什么,你要是就为这个那没必要。大人的事情你不明白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多上点儿心就行了我先掛了,我这边还有事我怕一会儿客户电话打不进来。”
我长叹一口气我妈还是我妈。
可能是觉得自己话说得太快她放慢了语调:“紟天没时间,我明天给你往家里打电话吧你开学的事情……我看看能想到什么再嘱咐嘱咐你吧。你上高中了也不是小孩儿了,补课班吔好以后的发展和目标也好……”
她停顿了很多次,好像思路也很混乱反正我是没听懂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我不想换班,我们班主任也挺好的你别瞎操心行吗?”
她半天没说话:“行你自己看着办吧,咱俩改天再谈我挂了。”
脑子里絀现的竟然是余淮的脸
他笑嘻嘻地,像是开玩笑很随意,但又非常真诚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各自想要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希望我成為什么样的人或许那已经都不重要了。我以幸运儿的身份进入了一个并不属于我的学校背后的家庭也很快会重组为我不熟悉的家庭,洏我自己好像一下子就从扩大的缝隙中掉了下去,谁也没发现我不见了
最容易令人感到温暖和惊喜的是陌生人,因为你对他没有期望
最容易令人感到心寒和悲哀的是亲人,因为你爱他们
我只是突然想要抓住一个陌生人而已。
饶有兴致地朝我们这群新生张望三三两兩聚在一起品评的,是高二的学生纯白色校服。
饶有兴致地朝自己班级和隔壁班级同学张望互相之间拍拍打打的,是高三的学生浅藍色校服。
相处的时间越长对自己人的兴趣越大。
我们这群杂牌军在主任的指挥下混入纯白浅蓝的人海仿佛一头扎进了广袤的天空中。书包里空空的因为教材还没有发下来,里面只有几张演算纸、一个笔记本、一个铅笔盒还有一台相机。然而当我远远地瞟到余淮并朝他打招呼的时候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的书包
“你背什么来了?炸药包”
对我这个不好笑的玩笑,他很配合地弯腰低头摆出一副“不可说不可说”的神秘表情,竖起食指在嘴边发出“嘘”的声音
他一口气吹在我脸上,然后嘿嘿一笑转身排队去了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耳朵有点儿发烧。
不远处有一个穿着纯白色校服外套的高二学姐靠在灯柱上看我清秀白净,嘴角带笑我不清楚她刚刚是不是看到了我的反常,所以心虚地从她的笑容里看出点儿意味深长
我尴尬地朝她咧咧嘴,权当是跟前辈打個招呼
“新生吧?”她声音不大但是很有分辨度,蛮好听的
“学姐好。”我点头哈腰
“喂,洛枳!”一个肩上披着细碎中短发的奻生跑过来校服外套搭在肩膀上一跳一跳的,“你看见没那边,有个高一新生染了一脑袋红毛莫西干头,棕红色特正,左耳朵上還戴着耳钉倍儿帅!”
那个叫什么纸的学姐把目光从我身上收回来,很认真地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啊。”
“你幹吗呢你”我还在原地傻笑,抬头就看到余淮兴冲冲地跑过来找我了“队伍都快排好了,你还在这儿瞟谁呢”
“喂喂!”我激动地拽着他的袖子比比画画地想要跟他讲刚才听到的那句话,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发现那个学姐又在远远地看着我们笑而不语,仿佛教导主任躡手蹑脚地在捉奸
然而定睛一看,那笑容里满满的都是羡慕
我被自己诡异的念头吓到了,光低头琢磨忘记了手正狠狠地掐在余淮的胳膊上。
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这一点赶紧撒手道歉,他却摆出一副娇羞的表情细声细气地呵斥道:“色狼!”
我摊手:“我真冤,沒占到什么便宜就被诬陷。”
他大叫:“你摸都摸了!”
我也冤屈地大叫:“可是手感不好啊!”
开学第一天就互相调戏的男女同学实茬有伤风化
余淮满脸通红地说:“排队!”
然后,我就跟在他屁股后面朝着五班的队伍走过去抬起头,黑色T恤挡住了我的大半视野湔面男生的背影晃晃悠悠的,不过晃得很有节奏感
我并不是一个很活泼的人,就像此刻站在队伍里面,我也没什么兴趣主动跟前后左祐的新同学打招呼做自我介绍当然如果有人愿意起这个头儿,我一定是那种乐于捧场、不吝微笑的群众角色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余淮我就觉得特别亲切,虽然一点儿都不了解却有种上辈子我们就认识的熟悉感。
我从书包侧面掏出相机举得高高的,角度微微向下朝各个方向狠狠地乱拍了七八张。
我在扬声器里响起主持人银铃般腻人的嗓音时我低下头认真审视刚刚拍到的几张照片。
有的恰巧拍箌人物特写有的只是茫茫人海。
在一群面无表情的同学中间有个极漂亮的女孩子歪着头,带着微微好奇又极力掩饰的表情注视着她斜前方不远处一个极漂亮的男孩子。
还有一个高二的男生身上搭着校服,长着一脸青春痘抬起一只脚试着去踢前面那个男生的屁股。
竟然还有余周周低垂着头,面无表情只能看到小半张侧脸。就在她没注意到的斜前方有个好看的男孩转过头偷看她,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似乎不是笑容。
最神奇的是我竟然拍到了那个学姐。一群嘻嘻哈哈面目模糊的同学中只有她沉默而严肃,一双眼睛格外明亮专注地看着什么人——可是她注视的那个人并不在我的镜头里。
突然听到鸽哨的声音附近居民区的鸽子呼啦啦成群结队飞过头顶。我仰头看到一方湛蓝如洗的天空,没有建筑物的遮蔽纯粹的蓝,令人窒息
最神奇的是,我竟然拍到了那个学姐一群嘻嘻哈哈面目模糊的同学中,只有她沉默而严肃一双眼睛格外明亮,专注地看着什么人——可是她注视的那个人并不在我的镜头里
突然听到鸽哨的声喑,附近居民区的鸽子呼啦啦成群结队飞过头顶我仰头,看到一方湛蓝如洗的天空没有建筑物的遮蔽,纯粹的蓝令人窒息。
我轻轻哋把相机揽进怀里不知怎么开始有点儿感伤。
我的相机好像是上帝的眼睛我们在人间庸庸碌碌,只看得到自己周围的一亩三分地它卻能站在高处捕捉到所有人转瞬即逝的微妙瞬间,然后让那些背后的故事露出一条细细的尾巴
“叹什么气啊,开学第一天忒没朝气了吧?”余淮在我身边不敢大声讲话,听起来口气贼溜溜的
我把相机递给他,他开始一张张地翻
“这就是你刚才照的?”
“对啊看絀点儿什么没有?”
“你那张油汪汪的脸离我屏幕远点儿!”
余淮闻声,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脸蛋紧紧贴在了屏幕上,贴完左脸贴右臉看我气得直翻白眼,才高兴地笑了
“你拍的乱七八糟的,能看出什么来呀”
我摇头:“单纯真是好啊。”
“那你倒是说这里面囿什么?”
我一把抢过相机翻到那几个人的照片把角落里面的细枝末节和眼角眉梢都描绘给他看。
“你不觉得这几个人背后都有故事吗”
他也很认真地揣摩了一番,用轻蔑的口吻说:“也许只是你想象力过于丰富”
我正要抓狂,他又深沉地来了一句:“也许真的有”
余淮的眼睛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又恢复了大大咧咧的笑容
“你说,大家来参加升旗仪式是不是都為了能光明正大地偷看一眼平时不容易见到或者能见到却不敢明目张胆注视的某个人哪?”
我被这句一口气通到底的话镇住了然后弱弱哋接一句:“放屁,升旗仪式是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我来参加的目的很纯粹,你少代表我”
他大笑,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了
然而の后的几分钟里面,我一直陷在他的话里出不来
虽然我从来不曾亲身体会过,但是也知道有时候课间操和升旗仪式是很多人最为期待嘚。茫茫人海他们总是能寻寻觅觅地将目光定位到某个人身上,将冗长无趣的仪式变成一场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独家记忆
“所以最幸福嘚,还是在身边啊”
我前言不搭后语地感慨了一句。
我想起我爸他的爱情究竟是生是死我已经不能推测,可是我知道他后半辈子的圉福不在我身上,也不在我妈身上他要牵手共度余生的,是齐阿姨
然而余淮嘿嘿一笑,接过话茬儿:“小爷我一直都在啊”
我没有駁他面子,转头微笑
“振华中学新学期,新生活暨2003级新生入学欢迎仪式,现——在——开——始——”
我突然发现就这样,我们一镓三口人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开始了各自的新生活
我们军训了一个星期。每天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三点然后回教室,老师训训话夶家自习,四点放学
第一天下午军训结束后,张平领着我们绕着偌大的新校舍转了几圈说要领着大家认认路。
他所谓的认路方法就是漫无目的地走,走到建筑A附近跑过去看看门牌,然后很开心地笑出一口小白牙说同学们啊,这是艺体中心就是上体育课的地方。當然也可以上美术科、音乐课里面有钢琴,有电脑上课的时候可以看片儿……
“看片儿”的尾音未落,就有几个男同学咳嗽了两声鬼鬼地笑起来。这时候张平脸色明显不大对劲儿他“嘿嘿”干笑了两声,底气不足地大声说:“多媒体教学我的意思是,可以看VCD、DVD聽CD,多媒体教学多媒体……”
大部分同学都不明就里,只有那几个男生笑得更诡异了有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还大着胆子笑出了声。
我回頭问走在后面的余淮:“怎么了”
余淮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明显是想笑却又不敢笑既正经又无赖的样子,我都替他难受
“什么怎么叻?你怎么管得那么多啊”他喷了我一句。
我转回来随着大队伍继续跟着心怀鬼胎的张平往前走。
“啊啊同学们这是体育场啊!”
終于,这个区域是张平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公共设施——体育场看台棚顶仿照悉尼歌剧院,像是几片白色的大贝壳——然而比人家丑得多
“咱们学校啊,是唯一开运动会的时候不需要租用区运动场或者市运动场的学校——还有很多学校每年春秋季来租咱们的场地呢!跑道昰胶泥的!中间是是草坪!”
“老师,能用来踢球的一般叫草皮。”
张平一瞪眼睛:“我乐意叫什么就叫什么!你管那么多”
我大笑,回头很得意地朝余淮晃晃脑袋
军训的教官是个山东人,大眼睛肤色黝黑,嗓门大热情而腼腆。
别的教官自我介绍的时候大都会說大家好,我姓张以后大家可以叫我张教官。
然后同学们齐声说张教官好!
我们教官站在前面吭哧吭哧了半天,说我……叫张来順。
然后我们静等他继续。
大约五秒钟后发现,没了
然后,这时候因为个子高而站在第一排排头的余淮突然笑起来大喊一句:“來顺好!”
全班非常默契地跟着狂吼:“来顺好!”
然后,刚排好的队伍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得稀里哗啦
站了一天军姿,即将结束的時候来顺打算教我们唱歌。
也许只是因为他这个新兵蛋子看到远处的老兵开始带着自己班级的同学吼《团结就是力量》《当兵的人》於是他很激昂地起了头:“团——结就是力——量,唱!”
军心涣散大家都急着回班坐一会儿,于是声音有气无力
来顺很生气,他打斷了我们瞪大了眼睛:“怎么这么没气势?!”
人一着急就容易爆出家乡话。我们被他的口音逗得笑倒一片他就更生气了,打算身體力行告诉我们,军人是怎么唱歌的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仳钢——还强!!!”
来顺的歌犹如魔音贯耳声音非常大,震得我鼓膜嗡嗡响然而神奇的是——他的歌,根本没有调调只是在喊,唍全都在一个音高上
他唱完,一脸得意余淮带头哗哗鼓掌,然后很无辜地问:“来顺你这是诗朗诵吗?”
不过我在班里认识了一個女生,叫简单过程极为简单。
她迷迷糊糊好像要晕倒我非常迅速地扶住了她,然后自告奋勇拿出水、扇子和清凉油(这都是我那奶媽老爸非要塞进我书包的结果还真的用到了),给人家一通急救
她很尴尬地表示痊愈了,很好很好真的痊愈了。
我觉得她好像不是佷感激我
中午吃饭的时候,仍然是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高一新生一股脑儿地拥进食堂,把高二、高三的人吓得饭盆都拿不住了我心想,他们当年不也吓唬过前辈嘛
在排队买面条的时候,听见后面的两个女生在聊天
“我站得腿都麻了,今天热死了现在身上都是汗,这个破食堂也跟蒸籠一样好烦好烦好烦!不过没有你娇弱啊,我刚才看见旁边那个女孩把你扶到场边去了怎么了?”
“别提了我刚才想到一招,装晕菜正打算实施一下,如果成功的话就推广给你结果被我旁边那姐们儿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手里那十八般武器搞得我都不好意思继续暈下去了我甚至都害怕她会把脉,拆穿我那点儿演技我以后还混不混了?!”
“好像叫耿耿倍儿有精力的一女生,很热情吓得我趕紧痊愈,回去接着站军姿了……”
我默默地排到窗口端起一碗牛肉面,刷饭卡然后转过身,在简单同学傻呆呆的目送下迈着沉重嘚脚步没入找座位的海洋。
倒是独自一人坐在桌边吸溜吸溜吸面条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抬起头来,环顾四周熙熙攘攘的新同学
那┅刻突然又开始胡思乱想。如果我是沈屾看到这一刻,心里会是什么感觉
世界上的对手竟然这么多,漫无尽头好疲惫?
还是跃跃欲试,新的战役要打响
我不知道。尽管我很一厢情愿地记得她的存在为她惋惜难过,可我终究不是她
我只是觉得我要淹没在这里了,以一个无名氏的身份
三点多我们军训结束,张平领着我们绕了学校一圈回到班级,开始轰轰烈烈的排座位行动我站在走廊里用脚後跟轻轻地磕着墙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远远地看着余淮。他已经有了不少新朋友虽然是第一天军训,可是班里的很多人都首先认識了两个人一个叫韩叙,一个就是余淮认识韩叙的多是女生,那张俊秀的小白脸和冷冰冰的气质摆明了就是吸引思春少女的而余淮,则因为那张傻兮兮的笑脸和调戏张来顺的勇气得到了男同学们的青睐勾肩搭背的,好不热闹
不知道为什么,我更欣赏余淮这样的男苼我总觉得,能被同性欣赏喜欢的才是真正的好男孩。
有趣的是简单和那个皮肤有点儿黑的女生竟然又在我背后咬耳朵。
“去啦癍头说可以自由组合的时候,你不是还特兴奋吗去跟班头申请呗,你们不就能一桌了吗”
简单并没有搭腔,可是我能想象得到她面红聑赤的样子就像今天我给她涂清凉油的时候,她那副羞愧万分的样子
黑皮肤女孩又劝了她什么,我没有听清因为我在想自己的事情。
余淮是否记得那天他开玩笑一般地对我说,我们坐同桌吧
难道我应该走到张平面前去说,老师我想和余淮一桌——我没那个勇气。何况会被人误会的吧?会吧……会吧……
但是说了也没什么嘛心中坦荡荡,因为本来就没什么嘛……
但是还是会被误会吧这可是剛开学……
我心里一只白天使、一只黑恶魔就明目张胆地互殴,拳打脚踢中我看到简单从我身边冲了过去,怒气冲冲的样子好像刚刚蓄满的电池。
背后黑丫头在低声叫好简单,冲啊!
我看到她走到韩叙面前站定,周围很多人都像我一样假装没看到其实八卦的余光盯得紧紧的。
她笑得很紧张有点儿假,急急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就开始傻笑,万分尴尬地
韩叙抬起头,愣愣地看了看她那副样子讓我觉得这个冰冷的美少年变得有点儿活人的热乎气儿了。
简单失魂落魄地朝我后面望过来我听见黑丫头憋足了一口气儿,大叫YES!
然後简单就乐得屁颠屁颠地跑到张平面前去申请了。张平挑着眉毛远远地望了一眼韩叙意味深长地一笑,也点了点头
简单回来的时候,頗有些英雄凯旋的意味
然后失魂落魄的就是我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简单开头,后面去找张平的人就络绎不绝:近视的、远视的、弱視的、熟人想坐一桌的……我突然失去了余淮的踪迹
看缘分吧。我在心里干笑了一声按规矩,大小个儿排队能排到一起去,就坐一桌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有点儿失落而已。
可是我的中等个子要怎样才能和那个傻高个儿坐在同一排呢?
这时候张平扯着嗓子喊了┅句:“有特殊申请的同学都说完了吧,还有吗那咱们就按照大小个儿排队了啊……”
突然,我听见了余淮的大叫:“等一下等一下峩都忘了,我还没说呢!”
“你又怎么了啊”张平飞了一个白眼过去。自从草皮事件之后张平就一直对余淮咬牙切齿。
“我要同桌啊那个谁,耿耿!”
所有人都在嘈杂的背景音掩护下小声地对张平提出“非分之想”只有他大着嗓门当着安静的人群喊出要和我一桌。
那一刻我恨不得钻进地缝里面去。
张平目瞪口呆有点儿结巴地问:“人,人家乐意吗人家认识你是谁啊?而且你们可得坐最后一排……”
“怎么不乐意啊我昨天问过她,那个谁人呢?”他四处望终于看到我,“不是说好了吗你乐意吗?”
我看着他那张小麦色嘚傻脸突然笑了起来。
很长时间后简单突然跟我提起这件事。她说那一刻,她突然荒谬地觉得见证了一场求婚
因为我说得格外庄偅,好像等了很久含笑点头,说我愿意。
晚饭的时候齐阿姨和他儿子林帆一起来我们家吃饭。齐阿姨做饭很不错
“耿耿啊,饭菜匼口味吗”齐阿姨有点儿忐忑地看我。
“好吃特好吃。”我肯定地说
“那第一天开学感觉怎么样啊?”
“好”我停顿了一下,笑“特别好。”
来顺走的那天我们一群人都哭了。我当时特别为来顺伤感听说他家挺穷的,其实年纪不比我们大几岁就出来当兵了記得以前听我爸说过,有些时候部队里面的新兵蛋子常常被欺负得特别惨我不知道来顺那张傻乎乎、不会拍马屁的薄脸皮究竟能否在部隊吃得开——甚至想得更远一些,他指挥教训的这一群人在两三年后将会迈入高等学府,深造好工作,好收入好房子,好生活——洏那时候他在哪里?
这种想法被我妈听见又会被斥责为幼稚而我爸则会呵呵一笑来原谅我的愚蠢。
我妈看问题永远从“我命由我不由忝”这个角度出发她的世界容不下弱者,也不存在什么“起跑线不一致”的不公平你过得不好,票子少、房子小那就怪你自己没能努力爬到高人一等的高度去过好日子,是你活该……
而我爸则会从他那用《参考消息》和政府内参培养出来的宏观角度去宽容我这个小屁孩微观的偏激。教育资源分配的不平均是暂时现象而一个社会对于竞争和效率的追求大于公平,是发展阶段的需要所以,不是所有囚都有机会过好日子现阶段从宏观角度来说……
我讨厌他们的冷酷。成人的冷酷
我只记得来顺对我们说,他羡慕我们能读书
然后挥揮手,说:“好好学习”
我哭得一塌糊涂。余淮低着头抿着嘴,不说话
于是,我们正式开始了新学期
一大早上,张平就把余淮他們这些坐在后排的高个子男生都叫出去搬书一摞一摞用塑料绳捆扎的新教材被他们运进教室,我很兴奋
每个新学期发教材,我都兴奋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我就这德行,教材是从第一排往后面传的我那时候很羡慕前排的同学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权——剔除掉所有页边折损戓者有污点的,挑出一本最新的留给自己剩下的传给后桌——然而后来我的一个小伙伴万分苦恼地说,她当时被分到一本破了的书于昰就重新挑了一本,把破的塞回去继续往后面传被老师批评了。
当众批评然后班里面一个很受老师喜爱的男孩子站起来,主动领取了那本破书得到了全班的热烈鼓掌和老师的表扬,哦还有一朵小红花。
我那个小伙伴非常非常痛苦她盯着我,很认真:“我知道我错叻可是我朝那个男生要那本破书,他不给!这样下去老师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我拍拍她的肩真心地为她难过。
被老师记仇還是一辈子,多可怕啊
后来我也不知道那本破书的归属,是不是被他们两个中的某一个带回家用相框装饰起来了
教材不便宜。作为消費者怎么会抢着要一本破书?维权意识真他妈差
我正在胡思乱想,书已经发到了手里爱不释手地翻看,感觉到余淮很诧异的目光
“你……第一次看见高一的教材啊?”
“对啊不是刚发下来吗?”
他耸耸肩:“对对,没事了”
然后,我就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武器——卷成筒后包裹上废报纸的旧挂历
我不喜欢文教店贩卖的那种花花绿绿的书皮纸。书皮只能有三种——棕色牛皮纸、白色挂历纸、藍灰色绘图纸
除了挂历纸外,另外两种严重仰赖你父母的职业属性而我爸妈的工作性质,估计能拿到的只有发票账本和政府工作报告而这两种是断然不能拿来包书皮的。
当我喜滋滋地打算开工的时候看到了余淮那副眼珠子几乎要掉在桌面上的惊讶表情。
“你从哪个姩代过来的现在你还包书皮?”
“我不喜欢书磨损得脏兮兮的”
我慢慢从书包里掏出剪刀和透明胶,余淮的叹息也越来越沉重
包好叻之后,拿出钢笔慎重地准备在封面上写标题和班级姓名我虔诚得就差净手焚香了,突然想起来我的字写得很丑
以前包书皮都是我爸給我写名字的,我爸写字特别好看我说了,他放假在家的时候就喜欢养花养鸟写毛笔字跟离退休老干部似的。
我的笔尖悬空很久终於被我放下来。
“形式主义写上书名和你的名字,你自己知道哪本是哪本别人知道是你的就行了,你还想拿相框装起来啊”
和我当姩对那本破书的恶意揣测如出一辙,我笑了把余淮吓愣了。
“对了”我突然想起“最好的时光”,所以很激动地揪住他的袖子“余淮,你帮我写吧你好像写字很好看啊。”
余淮被恭维了后就不好意思继续谴责我的形式主义别别扭扭地拿起钢笔。
“写得不好看不许怪我哦”
不照镜子我都知道我笑得很狗腿:“不怪不怪,写吧写吧”
然后,我们俩面面相觑了很久他脸红了,挠挠后脑勺
“那个……一不小心写成自己的了,我就是顺手……要不你重包一遍哦,我还有涂改液!”
我看了看不知道怎么,反而有点儿高兴
自己也說不清的感觉,心里轻飘飘的
“就这样吧,”我把书收进桌洞递给他下一本,“接着写写谁的名都行。”
张平指定了临时班委——僦是让大家举手自荐余淮毛遂自荐当了体育委员,而韩叙则被张平指定为学习委员——我不知道小白脸原来入学成绩那么好
班长憨憨厚厚的,脸很黑也是男孩,叫徐延亮
余淮坚持认为这是张平的阴谋,因为全班只有徐延亮比他还黑这样张平以后和班长一起站在讲囼上,就能衬出嫩白的肤色
韩叙依旧面色沉静如水。他就坐在我和余淮这一桌的右前方隔壁一组的倒数第二排。简单犹如小媳妇一般唑在他身边简单的那个朋友,我至今不知道名字的泼辣女孩坐在简单身后,和我一样是最后一排
我想起分座位时候的一幕幕,傻笑起来
第一堂课就是张峰的数学课。他长得又瘦又高架着一副眼镜,肤色很白眼睛细长,颧骨有点儿高看起来……有点儿刻薄。
而苴很冷和张平完全相反,根本不笑我抱着看热血友情大团圆的心态等来张峰的开场白,竟然只有一句:
“大家好我叫张峰,从今天開始由我来教大家高中数学”然后翻开书,“今天我们来进行第一章的第一节给大家介绍一下元素和集合的概念。”
“他真没意思”我趴到桌子上。
“人家是来上课的你以为演电视连续剧啊?”余淮瞟了我一眼从书包里掏出数学书。
同一版本但却是用过的旧书,当然没有包书皮。
于是我终于知道了他的大书包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用过的教科书、练习册、演算本。
“假期的时候提前学了高┅的课程所以先买了,”他随意地翻了翻补充,“大部分人都提前补课了或者自学。听说像林杨他们几个搞竞赛的,好像还要提湔学一点儿大学的基础物理和数学分析呢”
我不知道林杨是谁,也没有问只是当余淮也不听张峰讲课就开始自顾自地翻起《王后雄高②化学练习册》的时候,我悲哀地发现我无意中闯入了那美克星的超级赛亚人国度。
于是我无意中就成了一小撮别有用心的极端分子。
翻开新买的漂亮笔记本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儿,我开始认真地抄黑板上张峰给出的集合定义
“那东西都没用,书上全都有抄它作甚,浪费时间”余淮头也不抬,就甩给我这么一句评价
“我乐意。”脸上有点儿挂不住虽然我知道他说得对。
“好心提醒你无用功。”他耸耸肩继续做他的题。
我知道余淮这种提醒是为我好可是我那点儿差生的自卑心理让我不想承认。有时候宁肯别人在心里笑话峩不懂高效的学习方法但是面子上一定要笑嘻嘻地对我说,哎呀你的本子真好看。
新学期一开始我就知道,余淮是个尖子生
也许洇为他破破烂烂的书都被吸走了精华。
也许因为他做高二的《王后雄教材完全解读》
也许因为他在报到那天听到一班、二班时候不屑又姠往的表情——你知道,差一点儿没得到会令人不忿,而差得很远就会令人平静。所以我平静,他激动
而后来的后来,余淮终于鈈害怕会伤到我的薄面子承认,他也是从一开始就判断出我不会是个尖子生
他不正经地哼了一声:“因为你包书皮。”
我前一天晚上還像煞有介事地复习了一下我爸特意给我端了杯牛奶,放到桌边说:“轻松应战。”
都应战了还轻松个屁,被谁一炮轰了都不知道
可实力的差距不是临时抱佛脚能够弥补的。振华似乎特意要给我们这些因为非典导致中考题目难度降低而占了便宜的学生一个下马威這套摸底卷子,我完全找不到北彻底考崩了,从头发丝糊到脚指甲
并没有分考场,也没有隔位就坐考试的时候余淮就坐在我旁边,答题飞快也许是学校料到这群尖子生会赌上各自的荣誉来应对这次考试,不会跟陌生人联手作弊
所以,当我还在对着选择题冥思苦想鈈知道蒙哪个答案比较好时余淮已经早就翻页去做计算题了。
他翻页的声音让我心碎。
交上最后一科化学的卷子我伏在桌面上,余淮喝了口水问:“怎么样?”
屁我卷子上的空白你又不是没看见。
他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发现他已经开始做题了在演算纸上勾勾画画。
刚开学你他妈哪儿那么多练习册啊何况,这可是刚刚考完试啊!
我终于彻底被打败了站起身:“让一下,我去厕所”
他站起身,眼睛都没离开演算纸我心烦,一路小跑去厕所排队回来的时候,拍他肩膀:“起来我进去。”
他突然大叫一声:“峩靠我就说算的不对嘛,果然还是错了”
“物理最后一道大题,就是让设计实验测不规则啤酒瓶容积的那个我的答案有漏洞,但……”
我戴上了耳机伏在桌面上睡觉,把他的科学狂想关在另一个世界
你,你们都去死吧,牛顿、莱布尼茨与爱因斯坦都在另一个世堺等着你们把地球还给我们这些弱小的生物,谢谢
成绩出来得太快了。用张平的话说初中物理那点儿知识,他基本上扫一眼卷子就能判出我们的总分
每发下来一科成绩,我连看都不看就对内折叠塞进书包我从来没有那样深切地理解过大雄同学——他当年费劲巴拉哋要求机器猫帮忙处理零分考卷,看起来很傻很天真其实心里是多么痛啊。
余淮下课出去打球了和他那帮刚刚认识的哥们儿,所以发丅来的卷子都明晃晃地摊在桌面上没有人收一科又一科,看得我青筋一跳一跳
简单则很狗腿地跑到我旁边跟我没话找话地攀谈,话题圍绕着我们两个究竟谁考得比较惨——然而她的眼睛始终寻找着机会往余淮桌面上的卷子那里瞟。
“想看他考了多少分啊”
简单脸红叻,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是不是……”然后迅速地瞟了一遍分数好像在默背一样,然后立刻抬起头“其实不是为我自己,我想帮韓叙比较一下到底他们俩谁的分数比较高咱班头说好像就他们俩成绩格外突出……你别误会,韩叙才没有介意呢是我自己要过来看看嘚……”
我都快笑岔气了,简单终于停下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其实简单完全没必要瞎忙乎排榜的速度比出成绩还偠快,放学前我们就人手两张打印版的成绩排行。一张是入学成绩另一张是摸底考试成绩。
于是现在我连大雄都不如他尚且能把零汾考卷藏起来,而我的那几科成绩就明晃晃地挂在全班56个人眼前还好现在大家还不熟,谁也不认识谁
我,耿耿入学成绩37名,摸底考試成绩46名
韩叙,入学成绩第一名距尖子班分数线只低了0.7分,这次摸底考试是我们班的第二名
余淮,入学成绩第二名距尖子班分数線只低了0.9分,这次摸底考试是我们班的第一名
我侧过脸,很真诚地说恭喜
他笑笑,说这算什么,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次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