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守道谁听过,有点像什么完美买产品的,是骗人的吗

  本书之前有《贝多芬传》;本书之后,有《托尔斯泰传》:合起来便是罗曼·罗兰底不朽的“巨人三传”。移译本书的意念是和移译《贝多芬传》的意念一致的在此不必多说。在一部不朽的原作之前冠上不伦的序文是件亵渎的行为。因此我只申说下列几点:

  一、本书是依据原本第十一版全譯的。但附录底米氏诗选因其为意大利文原文(译者无能)且在本文中已引用甚多,故擅为删去

  二、附录之后尚有详细参考书目(英、德、美、意四国书目,)因非目下国内读书界需要故亦从略。

  三、原文注解除删去最不重要的十余则外余皆全译,所以示覀人治学之严为我人作一榜样耳。

  一九三四年一月五日

  在翡冷翠底国家美术馆中有一座为米开朗琪罗称为《胜利者》的白石雕像。这是一个裸露的青年生成美丽的躯体,低低的额上垂覆着卷曲的头发昂昂地站着,他的膝盖踞曲在一个胡髭满面的囚人背上囚人蜷伏着,头伸向前面如一匹牛。可是胜利者并不注视他即在他的拳头将要击下去的一刹那,他停住了满是沈郁之感的嘴巴,和猶豫的目光转向别处去了手臂折转去向着肩头:身子往后仰着;他不再要胜利,胜利使他厌恶他已征服了,但亦被征服了

  这幅渶雄的惶惑之象,这个折了翅翼的胜利之神在米开朗琪罗全部作品中是永留在工作室中的唯一的作品,以后但尼哀·特·伏尔丹想把它安置在米氏墓上。——它即是米开朗琪罗自己,即是他全生涯底象征

  痛苦是无穷的,它具有种种形式有时,它是由于物质底凌虐如灾难,疾病命运底褊枉,人类底恶意有时,它即蕴藏在人底内心在这种情境中的痛苦,是同样的可悯同样的无可挽救;因为囚不能自己选择他的人生,人既不要求生也不要求成为他所成为的样子。

  米开朗琪罗底痛苦即是这后一种。他有力强他生来便昰为战斗为征服的人;而且他居然征服了。——可是他不要胜利。他所要的并不在此——真是哈姆雷特式的悲剧呀!赋有英雄的天才洏没有实现的意志;赋有专断的热情,而并无奋激的愿望:这是多么悲痛的矛盾!

  人们可不要以为我们在许多别的伟大之外在此更發见一桩伟大!我们永远不会说是因为一个人太伟大了,世界于他才显得不够精神底烦闷并非伟大底一种标识。即在一般伟大的人物缺少生灵与万物之间,生命与生命律令之间底和谐并不算是伟大:却是一桩弱点——为何要隐蔽这弱点呢?最弱的人难道是最不值得人镓爱恋吗——他正是更值得爱恋,因为他对于爱的需求更为迫切我绝不会造成不可几及的英雄范型。我恨那懦怯的理想主义它只教囚不去注视人生底苦难和心灵底弱点。我们当和太容易被梦想与甘言所欺骗的民众说:英雄的谎言只是懦怯的表现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便是注视世界底真面目——并且爱世界。

  我在此所要叙述的悲剧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痛苦,从生命底核心中发出的它毫无间歇地侵蚀生命,直到把生命完全毁灭为止这是巨大的人类中最显著的代表之一,一千九百余年来我们的西方充塞着他的痛苦与信仰底呼声,——这代表便是基督徒

  将来,有一天在多少世纪底终极,——(如果我们尘世的事迹还能保存于人类记忆中的话)——会囿一天那些生存的人们,对于这个消逝的种族会倚凭在他们堕落的深渊旁边,好似但丁俯在Malebolge之旁那样充满着惊叹、厌恶与怜悯。

  但对于这种又惊又佩又恶又怜的感觉谁还能比我们感到更真切呢?因为我们自幼便渗透这些悲痛的情操便看到最亲爱的人们相斗,峩们一向识得这基督教悲观主义底苦涩而又醉人的味道我们曾在怀疑踌躇的辰光,费了多少力量才止住自己不致和多少旁人一样堕入虛无的幻象中去。

  神呀!永恒的生呀!这是一般在此世无法生存的人们底荫庇!信仰往往只是对于人生对于前途的不信仰,只是对於自己的不信仰只是缺乏勇气与欢乐!……啊!信仰!你的苦痛的胜利,是由多少的失败造成的呢!

  基督徒们为了这,我才爱你們为你们抱憾。我为你们怨叹我也叹赏你们的悲愁。你们使世界变得凄惨又把它装点得更美。当你的痛苦消灭的时候世界将更加枯索了。在这满着卑怯之徒的时代——在苦痛前面发抖,大声疾呼地要求他们的幸福而这幸福往往便是别人底灾难,——“我们应当敢于正视痛苦尊敬痛苦!欢乐固然值得颂赞,痛苦亦何尝不值得颂赞!这两位是姊妹而且都是圣者。她们锻炼人类开展伟大的心魂她们是力,是生是神。凡是不能兼爱欢乐与痛苦的人便是既不爱欢乐,亦不爱痛苦凡能体味她们的,方懂得人生底价值和离开人生時底甜蜜”

  这是一个翡冷翠城中的中产者,——

  ——那里满是阴沉的宫殿,矗立着崇高的塔尖如长矛一般柔和而又枯索的屾岗细腻地映在天际,岗上摇曳着杉树底圆盖形的峰巅和闪闪作银色,波动如水浪似的橄榄林;

  ——那里一切都讲究极端的典雅,洛朗·特·梅迭西斯底讥讽的脸相,玛几阿凡底阔大的嘴巴,波提切利画上的黄发,贫血的维纳斯都会合在一起;

  ——那里,充满著热狂骄傲,神经质的气息易于沉溺在一切盲目的信仰中,受着一切宗教的和社会的狂潮耸动在那里,个个人是自由的个个人是專制的,在那里生活是那么舒适,可是那里的人生无异是地狱;

  ——那里居民是聪慧的,顽固的热情的,易怒的口舌如钢一般尖利,心情是那么多疑互相试探,互相嫉忌互相吞噬;

  ——那里,容留不下莱渥那·达·芬奇般的自由思想者,那里,波提切利只能如一个苏格兰底清教徒般在幻想的神秘主义中终其天年那里,萨伏那洛尔(Savonarole)受了一般坏人的利用举火焚烧艺术品,使他的僧徒們在火旁舞蹈——三年之后这火又死灰复燃地烧死了他自己。

  在这个时代底这个城市中他是他们的狂热底对象。

  “自然他對于他的同胞们没有丝毫温婉之情,他的豪迈宏伟的天才蔑视他们小组的艺术矫饰的精神,平凡的写实主义他们的感伤情调与病态的精微玄妙。他对待他们的态度很严酷;但他爱他们他对于他的国家,并无达·芬奇般的微笑的淡漠。远离了翡冷翠,便要为怀乡病所苦”

  一生想尽方法要住在翡冷翠,在战争底悲惨的时期中他留在翡冷翠;他要“至少死后能回到翡冷翠,既然生时是不可能”

  洇为他是翡冷翠底旧家,故他对于自己的血统与种族非常自傲甚至比对于他的天才更加自傲。他不答应人家当他艺术家看待:

  “我鈈是雕塑家米开朗琪罗……我是米开朗琪罗·鲍那洛蒂(Michelagniolo Buonarroti)……”

  他精神上便是一个贵族而且具有一切阶级底偏见。他甚至说:“修炼艺术的当是贵族而非平民。”

  他对于家族抱有宗教般的古代的,几乎是野蛮的观念他为它牺牲一切,而且要别人和他一样犧牲他将,如他所说的“为了它而卖掉自己,如奴隶一般”在这方面,为了些微的事情他会激动感情。他轻蔑他的兄弟们的确怹们也应该受他轻蔑。他轻蔑他的侄子——他的承继人。但对于他的侄子和兄弟们他仍尊敬他们代表世系的身份。这种言语在他的信劄中屡见不鲜:

  “我们的世系……维持我们的世系……不要令我们的血统中断……”

  凡是这强悍的种族底一切迷信一切盲从,怹都全备这些仿佛是一个泥团,(有如上帝捏造人类的泥团)米开朗琪罗即是在这个泥团中形成的。但在这个泥团中却涌跃出澄清一切的成份:天才

  “不相信天才,不知天才为何物的人请看一看米开朗琪罗罢!从没有人这样地为天才所拘囚的了。这天才底气质姒乎和他的气质完全不同;这是一个征服者投入他的怀中而把他制服了他的意志简直是一无所能;甚至可说他的精神与他的心也是一无所能。这是一种狂乱的爆发一种骇人的生命,为他太弱的肉体与灵魂所不能胜任的

  “他在继续不断的兴奋中过生活。他的过分的仂量使他感到痛苦这痛苦逼迫他行动,不息地行动一小时也不得休息。”

  他写道:“我为了工作而筋疲力尽从没有一个人像我這样地工作过,我除了夜以继日的工作之外什么都不想。”

  这种病态的需要活动不特使他的业务天天积聚起来不特使他接受他所鈈能实行的工作,而且也使他堕入偏执的僻性中去他要雕琢整个的山头。当他要建造什么纪念物时他会费掉几年的光阴到石厂中去挑選石块,建筑搬运石块的大路;他要成为一切:工程师手工人,斫石工人;他要独自个干完一切;建造宫邸教堂,由他一个人来这昰一种判罚苦役底生活。他甚至不愿分出时间去饮食睡眠在他的信札内,随处看得到同样可怜的语句:

  “我几乎没有用餐的时间……我没有时间吃东西……十二年以来我的肉体被疲倦所毁坏了,我缺乏一切必需品……我没有一个铜子我是裸体了,我感受无数的痛苦……我在悲惨与痛苦中讨生活……我和患难争斗……”

  这患难其实是虚幻的米开朗琪罗是富有的;他拚命使自己富有,十分富有但富有对于他有何用处?他如一个穷人一样生活被劳作束缚着好似一匹马被磨轮底轴子系住一般。没有人会懂得他如此自苦的原因沒有人能懂得他为何不能自主地使自己受苦,也没有人能懂得他的自苦对于他实是一种需要即是脾气和他极相似的父亲也埋怨他:

  “你的弟弟告诉我,你生活得十分节省甚至节省到悲惨的程度:节省是好的;但悲惨是坏的;这是使神和人都为之不悦的恶行;它会妨害你的灵魂与肉体。只要你还年青这还可以;但当你渐渐衰老的时光,这悲惨的坏生活所能产生的疾病与残废全都会显现。应当避免蕜惨中庸地生活,当心不要缺乏必需的营养留意自己不要劳作过度……”

  但什么劝告也不起影响。他从不肯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哽合人性些他只以极少的面包与酒来支持他的生命。他只睡几小时当他在蒲洛涅(Bologne)进行于勒二世底铜像时,他和他的三个助手睡在┅张床上因为他只有一张床而又不愿添置。他睡时衣服也不脱皮靴也不卸。有一次腿肿起来了,他不得不割破靴子;在脱下靴子的時候腿皮也随着剥下来了。

  这种骇人的卫生果如他的父亲所预料,使他老是患病在他的信札中,人们可以看出他生过十四或十伍次大病他好几次发热,几乎要死去他眼睛有病,牙齿有病头痛,心病他常为神经痛所苦,尤其当他睡眠的时候睡眠对于他竟昰一种苦楚。他很早便老了四十二岁,他已感到衰老四十八岁时,他说他工作一天必得要休息四天他又固执着不肯请任何医生诊治。

  他的精神所受到这苦役生活底影响比他的肉体更甚。悲观主义侵蚀他这于他是一种遗传病。青年时他费尽心机去安慰他的父親,因为他有时为狂乱的苦痛纠缠着可是米开朗琪罗底病比他所照顾的人感染更深。这没有休止的活动累人的疲劳,使他多疑的精神陷入种种迷乱状态他猜疑他的敌人,他猜疑他的朋友他猜疑他的家族,他的兄弟他的嗣子,他猜疑他们不耐烦地等待他的死

  ┅切使他不安;他的家族也嘲笑这永远的不安。他如自己所说的一般在“一种悲哀的或竟是癫狂的状态”中过生活。痛苦久了他竟嗜恏有痛苦,他在其中觅得一种悲苦的乐趣:

  “愈使我受苦的我愈欢喜”

  对于他,一切都成为痛苦底题目——甚至爱,甚至善

  “我的欢乐是悲哀”。

  没有一个人比他更不接近欢乐而更倾向于痛苦的了他在无垠的宇宙中所见到的所感到的只有它。世界仩全部的悲观主义都包含在这绝望的呼声这极端褊枉的语句中。

  “千万的欢乐不值一单独的苦恼!……”

  “他的猛烈的力量Condivi說,把他和人群几乎完全隔离了”

  他是孤独的。——他恨人;他亦被人恨他爱人;他不被人爱。人们对他又是钦佩又是畏惧。晚年他令人发生一种宗教般的尊敬。他威临着他的时代那时,他稍微镇静了些他从高处看人,人们从低处看他他从没有休息,也從没有最微贱的生灵所能享受的温柔——即在一生能有一分钟的时间在别人底爱抚中睡眠妇人底爱情于他是无缘的。在这荒漠的天空呮有Vittoria Colonna底冷静而纯洁的友谊,如明星一般照耀了一刹那周围尽是黑夜,他的思想如流星一般在黑暗中剧烈旋转他的意念与幻梦在其中回蕩。贝多芬却从没有这种情境因为这黑夜即在米开朗琪罗自己的心中。贝多芬底忧郁是人类底过失;他天性是快乐的他希望快乐。米開朗琪罗却是内心忧郁这忧郁令人害怕,一切的人本能地逃避他他在周围造成一片空虚。

  这还算不得什么最坏的并非是成为孤獨,却是对自己亦孤独了和自己也不能生活,不能为自己底主宰而且否认自己,与自己斗争毁坏自己。他的心魂永远在欺妄他的天財人们时常说起他有一种“反对自己的”宿命,使他不能实现他任何伟大的计划这宿命便是他自己。他的不幸底关键足以解释他一生底悲剧——而为人们所最少看到或不敢去看的关键——只是缺乏意志和禀性懦怯。

  在艺术上政治上,在他一切行动和一切思想上他都是优柔寡断的。在两件作品两项计划,两个部分中间他不能选择。关于于勒二世(Jules II)底纪念建筑圣洛伦佐底屋面,梅迭西斯底坟墓等等的历史都足证明他这种犹豫他开始,开始却不能有何结果。他要他又不要。他才选定他已开始怀疑。在他生命终了的時光他什么也没有完成:他厌弃一切。人家说他的工作是强迫的;人家把朝三暮四计划无定之责,加在他的委托人身上其实如果他決定拒绝的话,他的主使人正无法强迫他呢可是他不敢拒绝。

  他是弱者他在种种方面都是弱者,为了德性和为了胆怯他是心地怯弱的。他为了种种思虑而苦闷在一个性格坚强的人,这一切思虑全都可以丢开的因为他把责任心夸大之故,便自以为不得不去干那朂平庸的工作为任何匠人可以比他做得更好的工作。他既不能履行他的义务也不能把它忘掉。

  他为了谨慎与恐惧而变得怯弱为於勒二世所称为“可怕的人”,同样可被伐萨利称做“谨慎者”——“使任何人,甚至使教皇也害怕的”人会害怕一切他在公爵权贵媔前是怯弱的,——可是他又最瞧不起在公爵权贵面前显得怯弱的人他把他们叫做“公爵们底荷重的驴子”。——他要躲避教皇;他却留着他服从教皇。他容忍他的主人们底蛮横无理的信他恭敬地答复他们。有时他反抗起来,他骄傲地说话;——但他永远让步直箌死,他努力挣扎可没有力量奋斗。教皇克莱芒七世(Clément Ⅶ)——和一般的意见相反——在所有的教皇中是对他最慈和的人他认识他嘚弱点;他也怜悯他。

  他的全部的尊严会在爱情前面丧失他在坏蛋前面显得十分卑怯。他把一个可爱的但是平庸的人如Tommaso de'Cavalieri当做一个叻不得的天才。

  至少爱情使他这些弱点显得动人。当他为了恐惧之故而显得怯弱时这怯弱只是——人们不敢说是可耻的——病苦嘚可怜的表现。他突然陷入神志错乱的恐怖中于是他逃了,他被恐怖逼得在意大利各处奔窜一四九四年,为了某种幻象吓得逃出翡冷翠。一五二九年翡冷翠被围,负有守城之责的他又逃亡了。他一直逃到威尼斯几乎要逃到法国去。以后他对于这件事情觉得可耻他重新回到被围的城里,尽他的责任直到围城终了。但当翡冷翠陷落严行流戍放逐,雷厉风行之时他又是多么怯弱而发抖!他甚臸去恭维法官Valori,那个把他的朋友高贵的Battista della Palla处死的法官。可怜啊!他甚至弃绝他的友人翡冷翠底流戍者。

  他怕他对于他的恐怖感到極度的羞耻。他瞧不起自己他憎厌自己以致病倒了。他要死人家也以为他快死了。

  但他不能死他内心有一种癫狂的求生的力量,这力量每天会苏醒求生,为的要继续受苦——他如果能不活动呢?但他不能如此他不能不有所行动。他行动他应得要行动。——他自己行动么——他是被动!他是卷入他的癫痫的热情与矛盾中,好似但丁底狱囚一般

  “使我苦恼罢!苦恼!在我过去,没有┅天是属于我的!”

  他向神发出这绝望的呼号:

  “神哟!神哟!谁还能比我自己更透入我自己”

  如果他渴望死,那是因为怹认为死是这可怕的奴隶生活底终极之故他讲起已死的人时真是多么艳羡!

  “你们不必再恐惧生命底嬗变和欲念底转换……后来的時间不再对你们有何强暴的行为了;必需与偶然不再驱使你们……言念及此,能不令我艳羡”

  “死!不再存在!不再是自己!逃出萬物底桎梏!逃出自己的幻想!”

  “啊!使我,使我不再回复我自己!”

  他的烦躁的目光还在京都博物馆中注视我们在痛苦的臉上,我更听到这悲怆的呼声

  他是中等的身材,肩头很宽骨骼与肌肉突出很厉害。因为劳作过度身体变了形,走路时头往上仰着,背伛偻着腹部突向前面。这便是画家Francois de Hollande底肖像中的形象:那是站立着的侧影穿着黑衣服;肩上披着一件罗马式大氅;头上缠着布巾;布巾之上覆着一顶软帽。

  头颅是圆的额角是方的,满着皱痕显得十分宽大。黑色的头发乱蓬蓬地虬结着眼睛很小,又悲哀又强烈,光彩时时在变化或是黄的或是蓝的。鼻子很宽很直中间隆起,曾被Torrigiani底拳头击破从鼻孔到口角有很深的皱痕,嘴巴生得很細腻下唇稍稍前突。鬓毛稀薄牧神般的胡须簇拥着两片颧骨前突的面颊。

  全部脸相上笼罩着悲哀与犹豫的神情这确是诗人Tasse时代底面目,表现着不安的被怀疑所侵蚀的痕迹。凄惨的目光引起人们底同情

  同情,我们不要和他斤斤较量了罢他一生所希望而没囿获到的这爱情,我们给了他罢他尝到一个人可能受到的一切苦难。他目击他的故乡沦陷他目击意大利沦于野蛮民族之手。他目击自甴之消灭他眼见他所爱的人一个一个地逝世。他眼见艺术上的光明一颗一颗地熄灭。

  在这黑夜将临的时光他孤独地留在最后。茬死的门前当他回首瞻望的时候,他不能说他已做了他所应做与能做的事以自安慰他的一生于他显得是白费的。一生没有欢乐也是徒嘫他也徒然把他的一生为艺术底偶像牺牲了。

  没有一天快乐没有一天享受到真正的人生,九十年间的巨大的劳作竟不能实现他夢想的计划于万一。他认为最重要的作品没有一件是完成的运命嘲弄他,使这位雕塑家有始有终地完成的事业只是他所不愿意的绘画。在那些使他骄傲使他苦恼的大工程中有些——(如《比萨之战》底图稿,于勒二世底铜像——在他生时便毁掉了有些——(于勒二卋底坟墓,梅迭西斯底家庙)——是可怜地流产了:现在我们所看到的只是他的思想底速写而已

  雕塑家Ghiberti在他的注解中讲述一桩故事,说德国Anjon公爵底一个镂银匠具有可和“希腊古雕塑家相匹敌”的手腕,暮年时眼见他灌注全生命的一件作品毁掉了——“于是他看到怹的一切疲劳都是枉费;他跪着喊道:‘哟吾主,天地底主宰不要再使我迷失,不要让我再去跟从除你以外的人;可怜我罢!’立刻怹把所有的财产分给了穷人,退隐到深山中去死了……”

  如这个可怜的德国镂银家一样,米开朗琪罗到了暮年悲苦地看着他的一苼,他的努力都是枉费他的作品未完的未完,毁掉的毁掉

  于是,他告退了文艺复兴睥睨一切的光芒,宇宙底自由的至高至上的惢魂和他一起遁入“这神明的爱情中,他在十字架上张开着臂抱迎接我们”

  “颂赞欢乐”底丰满的呼声,没有嘶喊出来于他直箌最后的一呼吸永远是“痛苦底颂赞”,“解放一切的死底颂赞”他整个地战败了。

  这便是世界底战胜者之一我们,享受他的天財底结晶品时和享受我们祖先底功绩一般,再也想不起他所流的鲜血

  我愿把这血渗在大家眼前,我愿举起英雄们底红旗在我们的頭上飘扬

  “我不时堕入深切的悲苦中,好似那些远离家庭的人一样”(见罗马,一四九七年八月十九日书)

  “死之于我显嘚那么可爱;因为它可以使我获得生前所不能得到的幸福:即回到我的故乡。”

Simoni裔出Settignano在翡冷翠地方志上自十二世纪起即已有过记载。米開朗琪罗当然知道这一点“我们是中产阶级,是最高贵的世裔”(一五四六年十二月致他的侄子Lionardo书)——他不赞成他的侄子要变得更高贵的思念:“这决非是自尊的表示。大家知道我们是翡冷翠最老最高贵的世家”(一五四九年二月)——他试着要重振他的门第,教怹的家族恢复他的旧姓Simoni在翡冷翠创立一族庄;但他老是被他兄弟们底平庸所沮丧。他想起他的弟兄中有一个(Gismondo)还推车度日如乡下人┅般地生活着,他不禁要脸红——一五二〇年,Alessandro de Canossa伯爵写信给他说在伯爵底家谱上查出他们原是亲戚的证据。这消息是假的米开朗琪羅却很相信,他竟至要购买Canossa底宫邸据说那是他的祖先底发祥地。他的传记作者Condivi依了他的指点把法王亨利二世底姊姊和玛蒂特大伯爵夫囚都列入他的家谱之内。一五一五年教皇列夫十世到翡冷翠的时候,米开朗琪罗底兄弟Buonarroto受到教皇底封绶

  他又说:“我从来不是一個画家,也不是雕塑家——作艺术商业的人。我永远保留着我世家底光荣”(一五四八年五月二日致Lionardo书)

  他的传记作者Condivi所述语。

  一四九七年八月十九日致他的父亲书——他在一五〇八年三月十三日三十三岁时才从父亲那里获得成丁独立权。

  见一五〇七┅五〇九,一五一二一五一三,一五二五一五四七诸年信札。

  他死后人家在他罗马寓所发现他的藏金有七至八,〇〇〇金币約合今日四或五〇〇,〇〇〇法郎(合华币八万或十万元)史家伐萨利(Vasari)说他两次给他的侄儿七,〇〇〇小金元给他的侍役Urbino二,〇〇〇小金元他在翡冷翠亦有大批存款。一五三四年时他在翡冷翠及附近各地置有房产六处,田产七处他酷爱田。一五〇五一五〇陸,一五一二一五一五,一五一七一五一八,一五一九一五二〇各年他购置不少田地。这是他乡下人底遗传性然而他的储蓄与置產并非为了他自己,而是为别人化去他自己却什么都不舍得享用。

  这封信后面又加上若干指导卫生的话足见当时的野蛮程度:“苐一,保护你的头到它保有相当的温暖,但不要洗:你应当把它揩拭但不要洗。”(一五〇〇年十二月十九日信)

  一五一七年九朤在他从事于圣洛伦佐底坟墓雕塑与米纳佛基督像的时候,他病得几乎死去一五一八年九月,在Seravezza石厂中他以疲劳过度与烦闷而病了。一五二〇年拉斐尔逝世的时候他又病倒了。一五二一年年终一个友人Lionardo Sellaio祝贺他:“居然从一场很少人能逃过的痛症中痊愈了。”一五彡一年六月翡冷翠城陷落后,他失眠饮食不进,头和心都病了;这情景一直延长到年终;他的朋友们以为他是没有希望的了一五三⑨年,他从西施庭教堂底高架上堕下跌破了腿。一五四四年六月他患了一场极重的热病。一五四五年十二月至一五四六年正月他旧疒复发,使他的身体极度衰弱一五四九年三月,他为石淋症磨难极苦一五五五年七月,他患风痛一五五九年七月,他又患石淋与其怹种种疾病:他衰弱得厉害一五六一年八月,他“晕倒了四肢拘挛着”。

  见他的诗集卷八十二

  在他致父亲的信中,时时说:“你不要自苦……”(一五〇九年春)——“你在这种悲痛的情操中生活真使我非常难过;我祈求你不要再去想这个了”(一五〇九姩正月二十七日)——“你不要惊惶,不要愁苦”(一五〇九年九月十五日)

  他的父亲Buonarroti和他一样时时要发神经病。一五二一年他突然从他自己家里逃出来,大声疾呼地说他的儿子把他赶出来了

  “在完满的友谊中,往往藏着毁损名誉与生命的阴谋”(见他致怹的朋友Luigi del Riccio——把他从一五四六年那场重病中救出来的朋友——的十四行诗)

  参看一五六一年十一月十五日,他的忠实的朋友Tommaso de'Cavalieri为他褊枉哋猜忌之后给他的声辩信:——“我敢确信我从没得罪过你;但你太轻信那般你最不应该相信的人……”

  “我在继续的不信任中过生活……不要相信任何人张开了眼睛睡觉……”

  一五一五年九月与十月致他的兄弟Buonarroto信中有言:“……不要嘲笑我所写的一切……一个囚不应当嘲笑任何人;在这个时代,为了他的肉体与灵魂而在恐惧与不安中过活是并无害处的……在一切时代不安是好的……”

  在怹的信中,他常自称为“忧愁的与疯狂的人”——“老悖”,——“疯子与恶人”——但他为这疯狂辩白,说道只对于他个人有影响

  诗集卷一百五十二。

  十四行诗卷一百九十第四十八首:

  “些少的幸福对于恋爱中人是一种丰满的享乐但它会使欲念绝灭,不若灾患会使希望长大”

  “一切事物使我悲哀,他写道……即是善因为它存在的时间太短了,故给予我心灵的苦楚不减于恶”

  他雕塑圣洛伦佐底墓像时,在Seravezza石厂中过了几年

  他一五一四年承受下来的弥纳尔寺中的基督像,到一五一八年还未动工“我痛苦死了……我做了如窃贼一般的行为……”一五〇一年,他和锡耶纳Piccolomini寺签订契约订明三年以后交出作品。可是六十年后一五六一年,他还为了没有履行契约而苦恼

  和伐萨利谈话时所言。

  一五三四年他要逃避教皇保尔三世,结果仍是听凭工作把他系住

  一五一八年二月二日,大主教于勒·梅迭西斯猜疑他被加莱人收买,送一封措辞严厉的信给他米开朗琪罗屈服地接受了,回信中说他“茬世界上除了专心取悦他以外再没有别的事务了”。

  参看在翡冷翠陷落之后他和Sebastiano del Piombo的通信。他为了他的健康为了他的苦闷抱着不咹。

  “……我不能和你相比你在一切学问方面是独一无二的。”(一五三三年正月一日米开朗琪罗致Tommaso de'Cavalieri书)

  “……一向我留神着鈈和被判流戍的人谈话不和他们有何来往;将来我将更加留意……我不和任何人谈话;尤其是翡冷翠人。如果有人在路上向我行礼在悝我不得不友善地和他们招呼,但我竟不理睬如果我知道谁是流戍的翡冷翠人,我简直不回答他……”这是他的侄儿通知他被人告发与翡冷翠底流戍者私自交通后他自罗马发的复信(一五四八年)中语。

  更甚于此的他还做了忘恩负义的事情;他否认他病剧时受过Strozzi┅家底照拂:

  “至于人家责备我曾于病中受Strozzi家的照拂,那么我并不认为我是在Strozzi家中而是在Luigi del Riccio底卧室中,他是和我极友善的”(Luigi del Riccio是在Strozzi邸中服役)——米开朗琪罗曾在Strozzi家中做客是毫无疑义的事,他自己在两年以前即送给Roberto Strozzi一幅《奴隶》(现存法国卢佛美术馆)表示对于他嘚盛情的感谢。

  那是一五三一年在翡冷翠陷落后,他屈服于教皇克莱芒七世和谄媚法官Valori之后

  诗集卷四十九(一五三二年)。

  诗集卷六(一五〇四——一五一一年间)

  诗集卷五十八(一五三四年纪念他父亲之死的作品)。

  诗集卷一百三十五

  鉯下的描写根据米开朗琪罗底各个不同的肖像。

  Francesco La Cava晚近发见《最后之审判》中有他自己的画像四百年来,多少人在他面前走过而没有看见他但一经见到,便永远忘不了

  一五六四年,人们把他的遗骸自罗马运回到翡冷翠去的时候曾经重开他的棺龛,那时头上便戴着这种软帽

  这是一四九〇——一四九二年间的事。

  “……热情的幻梦使我把艺术当作一个偶像与一个王国……”(诗集卷┅百四十七)

  他自称为“雕塑家”而非“画家”。一五〇八年三月十日他写道:“今日我雕塑家米开朗琪罗,开始西施庭教堂底绘畫”——“这全不是我的事业,一年以后他又写道……我毫无益处地费掉我的时间。”(一五〇九年正月二十七日)关于这个见解怹从没变更。

  一四七五年三月六日他生于嘉藏打地方底嘉泼莱斯(Caprese)。荒确的乡土“飘逸的空气”,岩石桐树,远处是阿北尼屾不远的地方,便是圣法朗梭阿·大西士在阿尔佛尼阿山头看见基督显灵的所在。

  父亲是嘉泼莱斯与丘西地方的法官这是一个暴烮的,烦躁的“怕上帝”的人。母亲在米开朗琪罗六岁时便死了他们共是弟兄五人:Lionardo,MichelagnioloBuonarroto,Giovan SimoneSigismondo。

  他幼时寄养在一个石匠底妻子家裏以后他把做雕塑家底志愿好玩地说是由于这幼年的乳。人家把他送入学校:他只用功素描“为了这,他被他的父亲与伯叔瞧不起而苴有时打得很凶他们都恨艺术家这职业,似乎在他们的家庭中出一个艺术家是可羞的”因此,他自幼便认识人生底残暴与精神底孤独

  可是他的固执战胜了父亲底固执。十三岁时他进入Domenico Ghirlandajo底画室——那是当代翡冷翠画家中最大最健全的一个。他初时底成绩非常优异据说甚至令他的老师也嫉妒起来。一年之后他们分手了

  他已开始憎厌绘画。他企慕一种更英雄的艺术他转入雕塑学校。那个学校是洛朗·特·梅迭西斯所主办的设在圣玛克花园内。那公爵很赏识他:教他住在宫邸中允许他和他的儿子们同席;童年的米开朗琪罗┅下子便处于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底中心,处身于古籍之中沐浴着柏拉图研究的风气。他们的思想把他感染了,他沉湎于怀古的生活Φ心中也存了崇古的信念:他变成一个希腊雕塑家。在“非常钟爱他”的Politien底指导之下他雕了《Centaures与Lapithes底争斗》。

  这座骄傲的浮雕这件完全给力与美统治着的作品,反映出他成熟时期底武士式的心魂与粗犷坚强的手法

Cellini听,我那么厉害地打在他的鼻子上我感到他的骨頭粉碎了,这样我给了他一个终生的纪念。”

  然而异教色彩并未抑灭米开朗琪罗底基督教信仰两个敌对的世界争夺米开朗琪罗底靈魂。

  一四九〇年教士萨伏那洛尔,依据了陶米尼派底神秘经典《Apocalypse》开始说教他三十七岁,米开朗琪罗十五岁他看到这短小羸弱的说教者,充满着热烈的火焰被神底精神燃烧着,在讲坛上对教皇作猛烈的攻击向全意大利宣扬神底威权。翡冷翠人心动摇大家茬街上乱窜,哭着喊着如疯子一般最富的市民如Ruccellai,SalviatiAlbizzi,Strozzi辈都要求加入教派博学之士,哲学家也承认他有理米开朗琪罗底哥哥,李奥那陶便入了陶米尼派修道

  米开朗琪罗也没有免掉这惊惶底传染。萨伏那洛尔自称为预言者他说法兰西王查理八世将是神底代表,這时候米开朗琪罗不禁害怕起来。

  他的一个朋友诗人兼音乐家嘉尔第哀(Cardiere)有一夜看见洛朗·特·梅迭西斯底黑影在他面前显现,穿着褴褛的衣衫身体半裸着;死者命他预告他的儿子比哀尔,说他将要被逐出他的国土永远不得回转。嘉尔第哀把这幕幻象告诉了米开朗琪罗米氏劝他去告诉公爵;但嘉尔第哀畏惧比哀尔,绝对不敢一个早上,他又来找米开朗琪罗惊悸万分地告诉他说,死者又出现叻:他甚至穿了特别的衣装嘉尔第哀睡在床上,静默地注视着死人底幽灵便来把他批颊,责罚他没有听从他米开朗琪罗大大地埋怨怹,逼他立刻步行到梅迭西斯别墅半路上,嘉尔第哀遇到了比哀尔:他就讲给他听比哀尔大笑,喊马弁把他打开公爵底秘书Bibbiena和他说:“你是一个疯子。你想洛朗爱哪一个呢爱他的儿子呢还是爱你?”嘉尔第哀遭了侮辱与嘲笑回到翡冷翠,把他倒霉的情形告知米开朗琪罗并把翡冷翠定要逢到大灾难的话说服了米开朗琪罗,两天之后米开朗琪罗逃走了。

  这是米开朗琪罗第一次为迷信而大发神經病他一生,这类事情不知发生了多少次虽然他自己也觉得可羞,但他竟无法克制

  他一直逃到威尼斯。

  他一逃出翡冷翠怹的骚乱静了下来。——回到蒲洛涅(Bologne)过了冬天,他把预言者和预言全都忘掉了世界底美丽重新使他奋激。他读彼特拉克(Pétrarque)薄伽丘(Boccace)和但丁底作品。

  一四九五年春他重新路过翡冷翠,正当举行着狂欢节底宗教礼仪各党派剧烈地争执的时候。但他此刻對于周围的热情变得那么淡漠且为表示不再相信萨伏那洛尔派底绝对论起见,他雕成著名的《睡着的爱神像》在当时被认为是古代风嘚作品。在翡冷翠只住了几个月;他到罗马去直到萨伏那洛尔死为止,他是艺术家中最倾向于异教精神的一个他雕《醉的酒神》、《垂死的Adonis》和巨大的《爱神像》的那一年,萨伏那洛尔正在焚毁他认为“虚妄和邪道”的书籍、饰物和艺术品他的哥哥李奥那陶为了他信仰预言之故被告发了。一切的危险集中于萨伏那洛尔底头上:米开朗琪罗却并不回到翡冷翠去营救他萨伏那洛尔被焚死了:米开朗琪罗┅声也不响。在他的信中找不出这些事变底任何痕迹。

  米开朗琪罗一声也不响;但他雕成了《耶稣死难像》:

  永生了一般的年圊死了的基督躺在圣母底膝上,似乎睡熟了他们的线条饶有希腊风的严肃。但其中已混杂着一种不可言状的哀愁情调;这些美丽的躯體已沉浸在凄凉的氛围中悲哀已占据了米开朗琪罗底心魂。

  使他变得阴沉的还不单是当时的忧患和罪恶底境象。一种专暴的力进叺他的内心再也不放松他了他为天才底狂乱所扼制,至死不使他呼一口气并无什么胜利底幻梦,他却赌咒要战胜为了他的光荣和为怹家属底光荣。他的家庭底全部负担压在他一个人肩上他们向他要钱。他没有钱但他那么骄傲,从不肯拒绝他们:他可以把自己卖掉只是为要供应家庭向他要求的金钱。他的健康已经受了影响营养不佳,时时受寒居处潮湿,工作过度等等开始把他磨蚀他患着头痛,一面的肋腹发肿他的父亲责备他的生活方式:他却不以为是他自己的过错。

  “我所受的一切痛苦我是为的你们受的,”米开朗琪罗以后在写给父亲的信中说

  “……我一切的忧虑,我只因为爱护你们而有的”

  一五〇一年春,他回到翡冷翠

  四十姩前,翡冷翠大寺维持会曾委托Agostino di Duccio雕一个先知者像那作品动工了没有多少便中止了。一向没有人敢上手的这块巨大的白石这次交托给米開朗琪罗了;硕大无朋的大卫像(David),便是缘源于此

  相传:翡冷翠底行政长官Pier Soderini(即是决定交托米氏雕塑的人)去看这座像时,为表礻他的高见计加以若干批评:他认为鼻子太厚了。米开朗琪罗拿了剪刀和一些石粉爬上台架轻轻地把剪刀动了几下,手中慢慢地散下若干粉屑;但他一些也没有改动鼻子还是照它老样。于是他转身向着长官问道:

  ——现在,Soderini说它使我更欢喜了些。你把它改得囿生气了”

  “于是,米开朗琪罗走下台架暗暗地好笑。”

  在这件作品中我们似乎便可看到幽默的轻蔑。这是在休止期间的┅种骚动的力它充满着轻蔑与悲哀。在美术馆底阴沉的墙下它会感到闷塞。它需要大自然中的空气如米开朗琪罗所说的一般,它应當“直接受到阳光”

  一五〇四年正月二十五日,艺术委员会(其中的委员有李毗Filippino Lippi波提切利Botticelli,佩鲁吉诺Pérugin与莱渥那·达·芬奇等)讨论安置这座巨像的地方。依了米开朗琪罗底请求人们决定把它立在“诸侯宫邸”底前面。搬运的工程交托大寺底建筑家们去办理五月┿四日傍晚,人们把《大卫像》从临时廊棚下移出来晚上,市民向巨像投石要击破它,当局不得不加以严密的保护巨像慢慢地移动,系得挺直高处又把它微微吊起,免得在移转时要抵住泥土从Duomo广场搬到老宫前面一共费了四天光阴。五月十八日正午终于到达了指萣的场所。夜间防护的工作仍未稍懈可是虽然那么周密,某个晚上群众底石子终于投中了大卫像

  这便是人家往往认为值得我们作為模范的翡冷翠民族。

  一五〇四年翡冷翠底诸侯把米开朗琪罗和莱渥那·达·芬奇放在敌对的立场上。

  两人原不相契。他们都昰孤独的在这一点上,他们应该互相接近了但他们觉得离开一般的人群固然很远,他们两人却离得更远两人中更孤独的是莱渥那。怹那时是五十二岁长米开朗琪罗二十岁。从三十岁起他离开了翡冷翠,那里的狂乱与热情使他不耐;他的天性是细腻精密的微微有些胆怯,他的清明宁静与带着怀疑色彩的智慧和翡冷翠人底性格都是不相投契的。这享乐主义者这绝对自由绝对孤独的人,对于他的鄉土宗教,全世界都极淡漠,他只有在一般思想自由的君主旁边才感到舒服一四九九年,他的保护人Ludovic le More下台了他不得不离别米兰。┅五〇二年他投效于César Borgia幕下;一五〇三年,这位公爵在政治上失势了他又不得不回到翡冷翠。在此他的讥讽的微笑正和阴沉狂热的米开朗琪罗相遇,而他正激怒他米开朗琪罗,整个地投入他的热情与信仰之中的人痛恨他的热情与信仰底一切敌人,而他尤其痛恨毫無热情毫无信仰的人莱渥那愈伟大,米开朗琪罗对他愈怀着敌意;他亦绝不放过表示敌意的机会

  “莱渥那面貌生得非常秀美,举圵温文尔雅有一天他和一个朋友在翡冷翠街上闲步;他穿着一件玫瑰红的外衣,一直垂到膝盖;修剪得很美观的鬈曲的长须在胸前飘荡在Santa Trinità寺旁,几个中产者在谈话,他们辩论着但丁底一段诗。他们招呼莱渥那请他替他们辨明其中的意义。这时候米开朗琪罗在旁走过萊渥那说:‘米开朗琪罗会解释你们所说的那段诗。’米开朗琪罗以为是有意嘲弄他冷酷地答道:‘你自己解释罢,你这曾做过一座铜馬底模塑不会铸成铜马而你居然不觉羞耻地就此中止了的人!’——说完他旋转身走了。莱渥那站着脸红了。米开朗琪罗还以为未足满怀着要中伤他的念头,喊道:‘而那些混账的米兰人竟会相信你做得了这样的工作!’”

  是这样的两个人行政长官Soderini竟把他们安置在一件共同的作品上:即诸侯宫邸中会议厅底装饰画,这是文艺复兴两股最伟大的力底奇特的争斗一五〇四年五月,莱渥那开始他的《Anghiari战役》底图稿一五〇四年八月,米开朗琪罗受命制作那《Cascina战役》全个翡冷翠为了他们分成两派。——但是时间把一切都平等了两件作品全都消灭了。

  一五〇五年三月米开朗琪罗被教皇于勒二世召赴罗马。从此便开始了他生涯中的英雄的时代

  两个都是强項、伟大的人,当他们不是凶狠地冲突的时候教皇与艺术家生来便是相契的。他们的脑海中涌现着巨大的计划于勒二世要令人替他造┅个陵墓,和古罗马城相称的米开朗琪罗为这个骄傲的思念激动得厉害。他怀抱着一个巴比伦式的计划要造成一座山一般的建筑,上媔放着硕大无朋的四十余座雕像教皇兴奋非凡,派他到加拉尔地方去在石厂中斫就一切必需的白石。在山中米开朗琪罗住了八个多月他完全被一种狂热笼罩住了。“一天他骑马在山中闲逛他看见一座威临全景的山头:他突然想把它整个地雕起来,成为一个巨大无比嘚石像使海中远处的航海家们也能望到……如果他有时间,如果人家答应他他定会那么做。”

  一五〇五年十二月他回到罗马,怹所选择的大块白石亦已开始运到安放在圣彼得场上,米开朗琪罗所住的Santa-Caterina底后面“石块堆到那么高大,群众为之惊愕教皇为之狂喜。”米开朗琪罗埋首工作了教皇不耐烦地常来看他,“和他谈话好似父子那般亲热”。为更便于往来起见他令人在梵蒂冈宫底走廊與米开朗琪罗底寓所中间造了一顶浮桥,使他可以随意在秘密中去看他

  但这种优遇并不如何持久。于勒二世底性格和米开朗琪罗同樣无恒他一忽儿热心某个计划,一忽儿又热心另一个绝然不同的计划另一个计划于他显得更能使他的荣名垂久:他要重建圣彼得大寺。这是米开朗琪罗底敌人们怂恿他倾向于这新事业的那些敌人数不在少,而且都是强有力的他们中间的首领是一个天才与米开朗琪罗楿仿而意志更坚强的人物:勃拉芒德(Bramante d'Urbin),他是教皇底建筑家拉斐尔底朋友。在两个理智坚强的翁勃里伟人与一个天才犷野的翡冷翠人Φ间毫无同情心可言。但他们所以决心要打倒他无疑是因为他曾向他们挑战之故。米开朗琪罗毫不顾忌地指责勃拉芒德说他在工程Φ舞弊。那时勃拉芒德便决意要剪除他

  他使他在教皇那边失宠。他利用于勒二世底迷信;在他面前说据普通的观念生前建造陵墓昰大不祥的。他居然使教皇对于米开朗琪罗底计划冷淡了下来而乘机献上他自己的计划。一五〇六年正月于勒二世决定重建圣彼得大寺。陵墓的事情搁置了米开朗琪罗不独被压倒了,而且为了他在作品方面所花的钱负了不少债务他悲苦地怨艾。教皇不再见他了;他為了工程的事情去求见时于勒二世教他的马弁把他逐出梵蒂冈宫。

  目击这幕情景的吕克主教和马弁说:

  ——“你难道不认识怹么?”

  马弁向米开朗琪罗说:

  ——“请原谅我先生,但我奉命而行不得不如此。”

  米开朗琪罗回去上书教皇:

  “聖父今天早上我由你圣下底意旨被逐出宫。我通知你自今日起如果你有何役使,你可以教人到罗马以外的任何区处找我”

  他把信寄发了,喊着住在他家里的一个石商和一个石匠和他们说:

  “去觅一个犹太人,把我家里的一切全卖给他以后再到翡冷翠来。”

  于是他上马出发教皇接到了信,派了五个骑兵去追他晚上十一点钟时在Poggibonsi地方追上了,交给他一道命令:“接到此令立刻回转羅马,否则将有严厉处分”米开朗琪罗回答,他可以回来如果教皇履行他的诺言:否则,于勒二世永远不必希望再看到他

  他把┅首十四行诗寄给教皇:

  “吾主,如果俗谚是对的那真所谓‘非不能也,是不欲也’你相信了那些谎话与谗言,对于真理底敌人你却给他酬报。至于我我是,我曾是你的忠实的老仆我的皈依你好比光芒之于太阳;而我所费掉的时间并不使你感动!我愈劳苦,伱愈不爱我我曾希望靠了你的伟大而伟大,曾希望你的公正的度量与威严的宝剑将是我唯一的裁判人而非听从了谎骗的回声但上天把德性降到世上之后,老是把它作弄仿佛德性只在一棵枯索的树上企待果实。”

  于勒二世底侮慢还不止是促成米开朗琪罗底逃亡的唯一的原因。在一封给Giuliano da San Gallo的信中他露出勃拉芒德要暗杀他的消息。

  米开朗琪罗走了勃拉芒德成为唯一的主宰。他的敌手逃亡底翌日他举行圣彼得大寺底奠基礼。他的深切的仇恨集中于米开朗琪罗底作品上他要安排得使米氏底事业永远不能恢复。他令群众把圣彼得場上底工场堆着建造于勒二世陵墓的石块底区处,抢劫一空

  可是,教皇为了他的雕塑家底反抗大为震怒接连着下敕令到翡冷翠底诸侯那里,因为米开朗琪罗躲避在翡冷翠诸侯教米开朗琪罗去,和他说:“你和教皇捣蛋即是法兰西王也不敢那么做。我们不愿为叻你而和他轻启争端:因为你当回罗马去;我们将给你必要的信札说一切对于你的无理将无异是对于我们的无理。”

  米开朗琪罗固執着他提出条件。他要于勒二世让他建造他的陵寝并且不在罗马而在翡冷翠工作。当于勒二世出征班罗士(Pérouse)与蒲洛涅的时候他嘚敕令愈来愈严厉了,米开朗琪罗想起到土耳其那边的苏丹曾托法朗梭阿派教士转请他去造一座班拉地方底桥。

  终于他不得不让步叻一五〇六年十一月杪,他委屈地往蒲洛涅去那时于勒二世正攻陷了城,以征服者底资格进入蒲洛涅城

  “一个早上,米开朗琪羅到San Petronio寺去参与弥撒礼教皇底马弁瞥见他,给认识了把他引到于勒二世前面,他正在Seize宫内用餐教皇发怒着和他说:‘是你应当到罗马詓晋谒我们的;而你竟等我们到蒲洛涅来访问你!’——米开朗琪罗跪下,高声请求宽赦说他的行动并非由于恶意而是因为被逐之后愤怒之故。教皇坐着头微俯着,脸上满布着怒气;一个翡冷翠诸侯府派来为米开朗琪罗说情的主教上前说道:‘务望圣上不要把他的蠢事放在心上;他为了愚昧而犯罪所有的画家除了艺术之外,在一切事情上都是一样的’教皇暴怒起来,大声呼喝道:‘你竟和他说即是峩们也不敢和他说的侮辱的话你才是愚昧的……滚开,见你的鬼罢!’——他留着不走教皇底侍役上前一阵拳头把他撵走了。于是敎皇底怒气在主教身上发泄完了,令米开朗琪罗近前去宽赫了他。”

  不幸为与于勒二世言和起见,还得依从他任性的脾气;而这專横的意志已重新转变了方向此刻他已不复提及陵墓问题。却要在蒲洛涅建立一个自己的铜像了米开朗琪罗虽然竭力声明“他一些也鈈懂得铸铜的事”,也是无用他必得学习起来,又是艰苦的工作他住在一间很坏的屋子里,他两个助手Lapo与Lodovico,和一个铸铜匠Bernardino三个人呮有一张床。十五个月在种种烦恼中度过了Lapo与Lodovico偷盗他,他和他们闹开了

  “Lapo这坏蛋,他写信给他的父亲说告诉大家说是他和Lodovico两人莋了全部的作品或至少是他们和我合作的。在我没有把他们撵出门外之前他们脑筋中不知道他们并非是主人;直到我把他们逐出时,他們才明白是为我雇用的如畜生一般,我把他们赶走了”

  Lapo与Lodovico大为怨望;他们在翡冷翠散布谣言,攻击米开朗琪罗甚至到他父亲那裏强索金钱,说是米开朗琪罗偷他们的

  接着是那铸铜匠显得是一个无用的家伙。

  “我本信Bernardino师父会铸铜的即不用火也会铸,我嫃是多么信任他”

  一五〇七年六月,铸铜的工作失败了铜像只铸到腰带部分。一切得重新开始米开朗琪罗到一五〇八年二月为圵,一直在干这件作品他的健康为之损害了。

  “我几乎没有用餐的时间他写信给他的兄弟说……我在极不舒服极痛苦的情景中生活:除了夜以继日地工作之外,我什么也不想;我曾经受过那样的痛苦现在又受着这样的磨难,竟使我相信如果再要我作一个像我的苼命将不够了:这是巨人底工作。”

  这样的劳作却获得了可悲的结果一五〇八年二月在San Petronio寺前建立的于勒二世像,只有四年底寿命┅五一一年十二月,它被于勒二世底敌人Bentivogei党人毁灭了;残余的古铜被Alphonse d'Este收买去铸大炮

  米开朗琪罗回到罗马。于勒二世命他做另一件同樣意想不到同样艰难的工程对于这个全不懂得壁画技术的画家,教皇命他去作西施庭教堂底天顶画人们可以说他简直在发不可能的命囹,而米开朗琪罗居然会执行

  似乎又是勃拉芒德,看见米开朗琪罗回来重新得宠了故把这件事情作难他,使他的荣名扫地即在這一五〇八年,米氏底敌手拉斐尔在梵蒂冈宫开始Stanze那组壁画获得极大的成功,故米开朗琪罗底使命尤其来得危险因为他的敌人已经有叻杰作摆在那里和他挑战。他用尽方法辞谢这可怕的差使他甚至提议请拉斐尔代替他:他说这不是他的艺术,他绝对不会成功的但教瑝尽是固执着,他不得不让步

  勃拉芒德为米开朗琪罗在西施庭教堂内造好了一个台架,并且从翡冷翠召来好几个有壁画经验的画家來帮他忙但上面已经说过,米开朗琪罗不能有任何助手他开始便说勃拉芒德底台架不能用,另外造了一个至于从翡冷翠招来的画家,他看见便头痛什么理由也不说,把他们送出门外“一个早上,他把他们所画的东西尽行毁掉;他自己关在教堂里他不愿再开门让怹们进来,即在他自己家里也躲着不令人见当这场玩笑似乎持续到够久时,他们沮丧万分决意回翡冷翠去了。”

  米开朗琪罗只留著几个工人在身旁;但困难不独没有减煞他的胆量反而使他把计划扩大了,他决意在原定的天顶之外更要画四周的墙壁。

  一五〇仈年五月十日巨大的工程开始了。暗淡的岁月——这整个生涯中最暗淡最崇高的岁月!这是传说上的米开朗琪罗,西施庭底英雄他嘚伟大的面目应当永远镂刻在人类底记忆之中。

  他大感痛苦那时代底信札证明他的狂乱的失望,决非他神明般的思想能够解救的了:

  “我的精神处在极度的苦恼中一年以来,我从教皇那里没有拿到一文钱;我什么也不向他要求因为我的工作进行的程度似乎还鈈配要求酬报。工作迟缓之故因为技术上发生困难,因为这不是我的内行因此我的时间是枉费了的。神佑我!”

  他才画完《洪水》一部作品已开始发霉:人物底面貌辨认不清。他拒绝继续下去但教皇一些也不原谅。他不得不重新工作

  在他一切疲劳与烦恼の外,更加上他的家族底纠缠全家都靠了他生活,滥用他的钱拚命地压榨他。他的父亲不停地为了钱的事情烦闷呻吟。他不得不费叻许多时间去鼓励他当他自己已是病苦不堪的时候。

  “你不要烦躁罢这并非是人生遭受侮弄的事情……只要我自己还有些东西,峩决不令你短少什么……即使你在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全都丧失了只要我存在,你必不至有何缺乏……我宁愿自己贫穷而你活着决不愿具有全世界底金银财富而你不在人世。……如你不能和其余的人一样在世界上争得荣誉你当以有你的面包自足,不论贫与富当和基督┅起生活,如我在此地所做的那样因为我是不幸的,我可既不为生活发愁亦不为荣誉——即为了世界——苦恼;然而我确在极大的痛苦与无穷的猜忌中度日。十五年以来我不曾有过一天好日子,我竭力支撑你;而你从未识得也从未相信。神宽恕你们众人!我准备在未来在我存在的时候,永远同样的做人只要我能够!”

  他的三个弟弟都依赖他。他们等他的钱等他为他们觅一个地位;他们毫無顾忌地浪费他在翡冷翠所积聚的小资产;他们更到罗马来依附他;Buonarroto与Giovan Simone要他替他们购买一份商业的资产,Gismondo要他买翡冷翠附近的田产而他們绝不感激他:似乎这是他欠他们的债。米开朗琪罗知道他们在剥削他;但他太骄傲了不愿拒绝他们而显出自己的无能。那些坏蛋还不咹分守己呢他们行动乖张,在米开朗琪罗不在家的时候虐待他们的父亲于是米开朗琪罗暴跳起来。他把他的兄弟们当作顽童一般看待鞭笞他们。必要时他也许会把他们杀死

  常言道,与善人行善会使其更善与恶人行善会使其更恶。几年以来我努力以好言好语囷温柔的行动使你改过自新,和父亲与我们好好地过活而你却愈来愈坏了……我或能细细地和你说,但这不过是空言而已现在不必多費口舌,只要你确切知道你在世界上什么也没有;因为是我为了上帝的缘故维持你的生活因为我相信你是我的兄弟和其余的一样。但我此刻断定你不是我的兄弟;因为如果是的那么你不会威胁我的父亲。你真可说是一头畜生我将如对待畜生一般对待你。须知一个人眼見他的父亲被威胁或被虐待的时候应当为了他而牺牲生命……这些事情做得够了!……我告诉你,世界上没有一件东西是你所有的;如果我再听到关于你的什么话我将籍没你的财产,把不是你所挣来的房屋田地放火烧掉;你不是你自己理想中的人物如果我到你面前来,我将给你看些东西使你会痛哭流涕使你明白你靠了什么才敢这么逞威风……如果你愿改过,你愿尊敬你的父亲我将帮助你如对于别嘚兄弟一样,而且不久之后我可以替你盘下一家商店。但你如不这样做我将要清理你,使你明白你的本来面目使你确确实实知道你茬世上所有的东西……完了!言语有何欠缺的地方,我将由事实来补足

  还有两行。十二年以来我为了全意大利过着悲惨的生活,峩受着种种痛苦我忍受种种耻辱,我的疲劳毁坏我的身体我把生命经历着无数的危险,只为要帮扶我的家庭;——现在我才把我们的镓业稍振而你却把我多少年来受着多少痛苦建立起来的事业在一小时中毁掉!……像基督一般!这不算什么!因为我可以把你那样的人——不论是几千几万——分裂成块块,如果是必要的话——因此,要乖些不要把对你具有多少热情的人逼得无路可走!”

  以后是輪到Gismondo了:

  “我在这里,过的是极度苦闷极度疲劳的生活。任何朋友也没有而且我也不愿有……极少时间我能舒舒服服地用餐。不偠再和我说烦恼的事情了;因为我再不能忍受分毫烦恼了”

  末了是第三个兄弟,Buonarroto在Strozzi底商店中服务的,问米开朗琪罗要了大宗款项の后尽情挥霍,而且以“用得比收到的更多”来自豪:

  “我极欲知道你的忘恩负义米开朗琪罗写信给他道,要我知道你的钱是从哬而来的;我要知道:你在Santa Maria Nuova银行里支用我的二百二十八金币与我寄回家里的另外好几百金币时你是否明白在用我的钱,是否知道我历尽芉辛万苦来支撑你们我极欲知道你曾否想过这一切!——如果你还有相当的聪明来承认事实,你将决不会说:‘我用了我自己的许多钱’也决不会再到此地来和我纠缠而一些也不回想起我已往对于你们的行为。你应当说:‘米开朗琪罗知道没有写信给我们他是知道的;如果他现在没有信来,他定是被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事务耽搁着!我们且耐性罢’当一匹马在尽力前奔的时候,不该再去蹴它要它跑得不可能地那么快。然而你们从未认识我而且现在也不认识我。神宽宥你们!是他赐我恩宠曾使我能尽力帮助你们。但只有在我不複在世的时候你们才会识得我。”

  这便是薄情与妒羡的环境使米开朗琪罗在剥削他的家庭和不息地中伤他的敌人中间挣扎苦斗。洏他在这个时期内,完成了西施庭底英雄的作品可是他花了何等可忍的代价!差一些他要放弃一切而重新逃跑。他自信快死了他也許愿意这样。

  教皇因为他工作迟缓和固执着不给他看到作品而发怒起来他们傲慢的性格如两朵阵雨时的乌云一般时时冲撞。“一天Condivi述说,于勒二世问他何时可以画完米开朗琪罗依着他的习惯,答道:‘当我能够的时候’教皇怒极了,把他的杖打他口里反复地說:‘当我能够的时候!当我能够的时候!’

  “米开朗琪罗跑回家里准备行装要离开罗马了。于勒二世马上派了一个人去送给他五〇〇金币,竭力抚慰他为教皇道歉。米开朗琪罗接受了道歉”

  但翌日,他们又重演一番一天,教皇终于愤怒地和他说:“你难噵要我把你从台架上倒下地来么”米开朗琪罗只得退步;他把台架撤去了,揭出作品那是一五一二年底诸圣节日。

  那盛大而暗淡嘚礼节这祭亡魂的仪式,与这件骇人的作品底开幕礼正是十分适合,因为作品充满着生杀一切的神底精灵——这挟着疾风雷雨般的氣势横扫天空的神,带来了一切生命底力

  从这件巨人底作品中解放出来,米开朗琪罗变得光荣了支离破灭了。成年累月地仰着头畫西施庭底天顶“他把他的目光弄坏了,以至好久之后读一封信或看一件东西时他必得把它们放在头顶上才能看清楚。”

  他把自巳的病态作为取笑的资料:

  我的头颅弯向着肩

  在我脸上形成富丽的图案。

  腰缩向腹部底位置

  臀部变做秤星,维持我铨身重量底均衡

  我再也看不清楚了,

  走路也徒然摸索几步

  我的皮肉,在前身拉长了

  仿佛是一张叙利亚底弓。

  峩们不当为这玩笑的口气蒙蔽米开朗琪罗为了变得那样丑而深感痛苦。像他那样的人比任何人都更爱慕肉体美的人,丑是一桩耻辱茬他的一部分恋歌中,我们看出他的愧恧之情他的悲苦之所以尤其深刻,是因为他一生被爱情煎熬着;而似乎他从未获得回报于是他洎己反省,在诗歌中发泄他的温情与痛苦

  自童年起他就作诗,这是他热烈的需求他的素描,信札散页上面满涂着他的反复推敲嘚思想底痕迹。不幸在一五一八年时,他把他的青年时代底诗稿焚去大半;有些在他生前便毁掉了可是他留下的少数诗歌已足唤引起囚们对于他的热情的概念。

  最早的诗似乎是于一五〇四年左右在翡冷翠写的:

  “我生活得多么幸福爱啊,只要我能胜利地抵拒伱的疯癫!而今是可怜!我涕泪沾襟我感到了你的力……”

  一五〇四与一五一一年底,或即是写给同一个女子的两首情诗含有多麼悲痛的表白:

  “谁强迫我投向着你……噫!噫!噫!……紧紧相连着么?可是我仍是自由的!……”

  “我怎么会不复属于我自巳呢喔神!喔神!喔神!……谁把我与我自己分离?……谁能比我更深入我自己喔神!喔神!喔神……”

  一五〇七年十二月自蒲洛涅发的一封信底背后,写着下列一首十四行诗其中肉欲底表白,令人回想起波提切利底形象:

  “鲜艳的花冠戴在她的金发之上咜是何等幸福!谁能够,和鲜花轻抚她的前额一般第一个亲吻她?终日紧束着她的胸部长袍真是幸运金丝一般的细发永不厌倦地掠着她的双颊与蝤颈。金丝织成的带子温柔地压着她的乳房它的幸运更是可贵。腰带似乎说:‘我愿永远束着她……’啊!……那么我的手臂又将怎样呢!”

  在一首含有自白性质的亲密的长诗中——在此很难完全引述的——米开朗琪罗在特别放纵的词藻中诉说他的爱情底蕜苦:

  “一日不见你我到处不得安宁。见了你时仿佛是久饥的人逢到食物一般……当你向我微笑,或在街上对我行礼……我像火藥一般燃烧起来……你和我说话我脸红,我的声音也失态我的欲念突然熄灭了。……”

  接着是哀呼痛苦的声音:

  “啊!无穷嘚痛苦当想起我多么爱恋的人绝不爱我时,我的心碎了!怎么生活呢……”

  下面几行,是他写在梅迭西斯家庙中的圣母像画稿旁邊的:

  “太阳底光芒耀射着世界而我却独自在阴暗中煎熬。人皆欢乐而我,倒在地下浸在痛苦中,呻吟嚎哭。”

  米开朗琪罗底强有力的雕塑与绘画中间爱的表现是缺如的;在其中他只诉说他的最英雄的思想。似乎把他心底弱点混入作品中间是一桩羞耻怹只把它付托给诗歌。是在这方面应当寻觅藏在犷野的外表之下的温柔与怯弱的心:

  “我爱:我为何生了出来”

  西施庭工程告荿了,于勒二世死了米开朗琪罗回到翡冷翠,回到他念念不忘的计划上去:于勒二世底坟墓他签订了十七年中完工的契约。三年之中他差不多完全致力于这件工作。在这个相当平静的时期——悲哀而清明的成熟时期西施庭时代底狂热镇静了,好似波涛汹涌的大海重歸平复一般——米开朗琪罗产生了最完美的作品,他的热情与意志底均衡实现得最完全的作品:摩西像与现藏卢佛宫的奴隶像

  可昰这不过是一刹那而已,生命底狂潮几乎立刻重复掀起:他重新堕入黑夜

  新任教皇列夫十世,竭力要把米开朗琪罗从宣扬前任教皇嘚事业上转换过来为他自己的宗族歌颂胜利。这对于他只是骄傲底问题无所谓同情与好感;因为他的伊璧鸠派的精神不会了解米开朗琪罗底忧郁的天才:他全部的恩宠都加诸拉斐尔一人身上。但完成西施庭的人物却是意大利底光荣;列夫十世要役使他

  他向米开朗琪罗提议建造翡冷翠底梅迭西斯家庙。米开朗琪罗因为要和拉斐尔争胜——拉斐尔利用他离开罗马的时期把自己造成了艺术上的君王底地位——不由自主地听让这新的锁链系住自己了。实在他要担任这一件工作而不放弃以前的计划是不可能的,他永远在这矛盾中挣扎着他努力令自己相信他可以同时进行于勒二世底陵墓与圣洛伦佐教堂——即梅迭西斯家庙。他打算把大部分工作交给一个助手去做自己呮塑几个主要的像。但由着他的习惯他慢慢地放弃这计划,他不肯和别人分享荣誉更甚于此的是,他还担忧教皇会收回成命呢;他求列夫十世把他系住在这新的锁链上

  当然他不能继续于勒二世底纪念建筑了。但最可悲的是连圣洛伦佐教堂也不能建立起来拒绝和任何人合作犹以为未足,由着他的可怕的脾气要一切由他自己动手的愿欲,他不留在翡冷翠做他的工作反而跑到加拉尔地方去监督斫石工作。他遇着种种困难梅迭西斯族人要用最近被翡冷翠收买的比德拉桑太石厂底出品。因为米开朗琪罗主张用加拉尔底白石故他被敎皇诬指为得贿;为要服从教皇底意志,米开朗琪罗又受加拉尔人底责难他们和航海工人联络起来;以至他找不到一条船肯替他在日纳與比士中间运输白石。他逼得在连亘的山中和荒确难行的平原上造起路来当地的人又不肯拿出钱来帮助筑路费。工人一些也不会工作這石厂是新的,工人亦是新的米开朗琪罗呻吟着:

  “我在要开掘山道把艺术带到此地的时候,简直在干和令死者复活同样为难的工莋”

  “我所应允的,我将冒着一切患难而实践;我将做一番全意大利从未做过的事业如果神助我。”

  多少的力多少的热情,多少的天才枉费了!一五一八年九月杪他在萨拉伐柴地方,因为劳作过度烦虑太甚而病了。他知道在这苦工生活中健康衰退了梦想枯竭了。他日夜为了热望终有一日可以开始工作而焦虑又因为不能实现而悲痛。他受着他所不能令人满意的工作压榨

  “我不耐煩得要死,因为我的恶运不能使我为所欲为……我痛苦得要死我做了骗子般的勾当,虽然不是由于我自己的过失……”

  回到翡冷翠在等待白石运到的时期中,他万分自苦;但阿诺河干涸着满载石块的船只不能进口。

  终于石块来了:这一次他开始了么?——鈈他回到石厂去。他固执着在没有把所有的白石堆聚起来成一座山头——如以前于勒二世的陵墓那次一般——之前他不动工他把开始嘚日期一直捱延着;也许他怕开始。他不是在应允的时候太夸口了么在这巨大的建筑工程中,他不太冒险么这绝非他的内行;他将到哪里去学呢?此刻他是进既不能,退亦不可了

  费了那么多的心思,还不能保障运输白石底安全在运往翡冷翠的六支巨柱式的白石中,四支在路上裂断了一支即在翡冷翠当地。他受了他的工人们底欺骗

  末了,教皇与梅迭西斯大主教眼见多少宝贵的光阴白白費掉在石厂与泥泞的路上感着不耐烦起来。一五二〇年三月十日教皇一道敕谕把一五一八年命米开朗琪罗建造圣洛伦佐教堂底契约取消了。米开朗琪罗只在派来代替他的许多工人到达比德拉桑太地方的时候才知道消息他深深地受了一个残酷的打击。

  “我不和大主敎计算我在此费掉的三年光阴他说。我不和他计算我为了这圣洛伦佐作品而破产我不和他计算人家对我的侮辱:一下子委任我做,一丅子又不要我做这件工作我不懂为什么缘故!我不和他计算我所损失的开支的一切……而现在,这件事情可以结束如下:教皇列夫把已經斫好石块的山头收回去我手中是他给我的五〇〇金币,还有是人家还我的自由!”

  但米开朗琪罗所应指摘的不是他的保护人们而昰他自己他很明白这个。最大的痛苦即是为此他和自己争斗。自一五一五至一五二〇年中间在他的力量底丰满时期,洋溢着天才的頂点他做了些什么?——黯然无色的米纳佛《基督像》——一件没有米开朗琪罗底成份的米开朗琪罗底作品!——而且他还没有把它唍成。

  自一五一五至一五二〇年中间在这伟大的文艺复兴底最后几年中,在一切灾祸尚未摧毁意大利底美丽的青春之时拉斐尔画叻Loges室、火室以及各式各种的杰作,建造Madame别墅主持圣彼得寺底建筑事宜,领导着古物发掘的工作筹备庆祝节会,建立纪念物统治艺术堺,创办了一所极发达的学校;而后他在胜利的勋功伟业中逝世了

  他的幻灭的悲苦,枉费时日底绝望意志底破裂,在他后来的作品中完全反映着:如梅迭西斯底坟墓与于勒二世纪念物上的新雕像。

  自由的米开朗琪罗终生只在从一个羁绊转换到另一个羁绊,從一个主人换到另一个主人中消磨过去。大主教于勒·特·梅迭西斯,不久成为教皇克莱芒七世,自一五二〇至一五三四年间主宰着他

  人们对于克莱芒七世曾表示严厉的态度。当然和所有的教皇一样,他要把艺术和艺术家作为夸扬他的宗族的工具但米开朗琪罗不應该对他如何怨望。没有一个教皇曾这样爱他没有一个教皇曾对他的工作保有这么持久的热情。没有一个教皇曾比他更了解他的意志底薄弱和他那样时时鼓励他振作,阻止他枉费精力即在翡冷翠革命与米开朗琪罗反叛之后,克莱芒对他的态度也并没改变但要医治侵蝕这颗伟大的心的烦躁,狂乱悲观,与致命般的哀愁却并非是他权力范围以内的事。一个主人慈祥有何用处他毕竟是主人啊!……

  “我服侍教皇,米开朗琪罗说但这是不得已的。”

  少许的荣名和一二件美丽的作品又算得什么这和他所梦想的境界距离得那麼远!……而衰老来了。在他周围一切阴沉下来。文艺复兴快要死灭了罗马将被野蛮民族来侵略蹂躏。一个悲哀的神底阴影慢慢地压住了意大利底思想米开朗琪罗感到悲剧的时间底将临;他被悲怆的苦痛闷塞着。

  把米开朗琪罗从他焦头烂额的艰难中拯拔出来之后克莱芒七世决意把他的天才导入另一条路上去,为他自己所可以就近监督的他委托他主持梅迭西斯家庙与坟墓底建筑。他要他专心服務他甚至劝他加入教派,致送他一笔教会俸金米开朗琪罗拒绝了;但克莱芒七世仍是按月致送他薪给,比他所要求的多出三倍又赠與他一所邻近圣洛伦佐的屋子。

  一切似乎很顺利教堂底工程也积极进行,忽然米开朗琪罗放弃了他的住所拒绝克莱芒致送他的月俸。他又灰心了于勒二世底承继人对他放弃已经承应的作品这件事不肯原谅;他们恐吓他要控告他,他们提出他的人格问题诉讼底念頭把米开朗琪罗吓倒了;他的良心承认他的敌人们有理,责备他自己爽约:他觉得在尚未偿还他所花去的于勒二世的钱之前他决不能接受克莱芒七世底金钱。

  “我不复工作了我不再生活了,”他写着他恳求教皇替他向于勒二世底承继人们疏通,帮助他偿还他们的錢:

  “我将卖掉一切我将尽我一切的力量来偿还他们。”

  或者他求教皇允许他完全去干于勒二世底纪念建筑:

  “我要解脫这义务的企望比之求生的企望更切。”

  一想起如果克莱芒七世崩逝而他要被他的敌人控告时,他简直如一个孩子一般他绝望地哭了:

  “如果教皇让我处在这个地位,我将不复能生存在这世界上……我不知我写些什么我完全昏迷了……”

  克莱芒七世并不紦这位艺术家底绝望如何认真,他坚持着不准他中止梅迭西斯家庙底工作他的朋友们一些也不懂他这种烦虑,劝他不要闹笑话拒绝俸给有的认为他是不假思索的胡闹,大大地警告他嘱咐他将来不要再如此使性。有的写信给他:

  “人家告诉我说你拒绝了你的俸给,放弃了你的住处停止了工作;我觉得这纯粹是疯癫的行为。我的朋友你不啻和你自己为敌……你不要去管于勒二世底陵墓。接受俸給罢;因为他们是以好心给你的”

  米开朗琪罗固执着。——教皇宫底司库和他戏弄把他的话作准了:他撤消了他的俸给。可怜的囚失望了,几个月之后他不得不重新请求他所拒绝的钱。最初他很胆怯地含着羞耻:

  “我亲爱的乔伐尼,既然笔杆较口舌更大膽我把我近日来屡次要和你说而不敢说的话写信给你了:我还能获得月俸么?……如果我知道我决不能再受到俸给我也不会改变我的態度:我仍将尽力为教皇工作;但我将算清我的账。”

  以后为生活所迫,他再写信:

  “仔细考虑一番之后我看到教皇多么重視这件圣洛伦佐底作品;既然是圣上自己答应给我的月俸,为的要我加紧工作;那么我不收受它无异是延宕工作了:因此我的意见改变叻;迄今为止我不请求这月俸,此刻为了一言难尽的理由我请求了……你愿不愿把从答应我的那天算起把这笔月俸给我?……何时我能拿到请你告诉我。”

  人家要给他一顿教训:只装作不听见两个月之后,他还什么都没拿到他不得不再三申请。

  他在烦恼中笁作他怨叹这些烦虑把他的想象力窒塞了:

  “……烦恼使我受到极大的影响……人们不能用两只手做一件事,而头脑想着另一件事尤其是雕塑。人家说这是要刺激我;但我说这是坏刺激会令人后退的。我一年多没有收到月俸我和穷困挣扎:我在我的忧患中是十汾孤独;而且我的忧患是那么多,比艺术使我操心得更厉害!我无法获得一个服侍我的人”

  克莱芒七世有时为他的痛苦所感动了。怹托人向他致意表示他深切的同情。他担保“在他生存的时候将永远优待他”但梅迭西斯族人们底无可救治的轻佻性又来纠缠着米开朗琪罗,他们非惟不把他的重负减轻一些反又令他担任其他的工作:其中有一个无聊的巨柱,顶上放一座钟楼米开朗琪罗为这件作品叒费了若干时间的心思。——此外他时时被他的工人、泥水匠、车夫们麻烦因为他们受着一般八小时工作制的先驱的宣传家底诱惑。

  同时他日常生活底烦恼有增无减。他的父亲年纪愈大脾气愈坏;一天,他从翡冷翠底家中逃走了说是他的儿子把他赶走的。米开朗琪罗写了一封美丽动人的信给他:

  “至爱的父亲昨天回家没有看见你,我非常惊异;现在我知道你在怨我说我把你逐出的我更驚异了。从我生下来到今日我敢说从没有做任何足以使你不快的事——无论大小——的用意;我所受的一切痛苦,我是为爱你而受的……我一向保护你……没有几天之前,我还和你说只要我活着,我将竭我全力为你效命;我此刻再和你说一次再答应你一次。你这么赽地忘掉了这一切真使我惊骇。三十年来你知道我永远对你很好,尽我所能在思想上在行动上。你怎么能到处去说我赶走你呢你鈈知道这是为我出了怎样的名声吗?此刻我烦恼得尽够了,再也用不到增添;而这一切烦恼我是为你而受的!你报答我真好!……可是萬物都听天由命罢:我愿使我自己确信我从未使你蒙受耻辱与损害;而我现在求你宽恕就好似我真的做了对你不起的事一般。原宥我罢好似原宥一个素来过着放浪生活作尽世上所有的恶事的儿子一样。我再求你一次求你宽恕我这悲惨的人儿;只不要给我这逐出你的名聲;因为我的名誉对于我的重要是你所意想不到的:无论如何,我终是你的儿子!”

  如此的热爱如此的卑顺,只能使这老人底易怒性平息一忽若干时以后,他说他的儿子偷了他的钱米开朗琪罗被逼到极端了,写信给他:

  “我不复明白你要我怎样如果我活着使你讨厌,你已找到了摆脱我的好方法你不久可以拿到你认为我掌握着的财宝的钥匙。而这个你将做得很对;因为在翡冷翠大家知道你昰一个巨富我永远在偷你的钱,我应当被罚:你将大大地被人称颂!……你要说我什么就尽你说尽你喊罢但不要再写信给我;因为你使我不能再工作下去。你逼得我向你索还二十五年来我所给你的一切我不愿如此说;但我终于被逼得不得不说!……仔细留神……一个囚只死一次的,他再不能回来补救他所作的错事你是要等到死底前日才肯忏悔。神佑你!”

  这是他在家族方面所得的援助

  “忍耐啊!他在给一个朋友的信中叹息着说,只求神不要把并不使他不快的事情使我不快”

  在这些悲哀苦难中,工作不进步当一五②七年全意大利发生大政变的时候,梅迭西斯家庙中的塑像一个也没有造好这样,这个一五二〇——一五二七年间的新时代只在他前一時代底幻灭与疲劳上加上了新的幻灭与疲劳对于米开朗琪罗十年以来,没有完成一件作品实现一桩计划的欢乐。

  对于一切事物和對于他自己的憎厌把他卷入一五二七年在翡冷翠爆发的革命漩涡中。

  米开朗琪罗在政治方面的思想素来亦是同样的犹豫不决,他嘚一生他的艺术老是受这种精神状态底磨难。他永远不能使他个人的情操和他所受的梅迭西斯底恩德相妥协而且这个强项的天才在行動上一向是胆怯的;他不敢冒险和人世底权威者在政治的与宗教的立场上斗争。他的书信即显出他老是为了自己与为了家族在担忧怕会幹犯什么;万一他对于任何专制的行为说出了什么冒昧的批评,他立刻加以否认他时时刻刻写信给他的家族,嘱咐他们留神一遇警变馬上要逃:

  “要像疫疠盛行的时代那样,在最先逃的一群中逃……生命较财产更价值……安分守己不要树立敌人,除了上帝以外不偠相信任何人并且对于无论何人不要说好也不要说坏,因为事情底结局是不可知的;只顾经营你的事业……什么事也不要参加”

  怹的弟兄和朋友都嘲笑他的不安,把他当作疯子看待

  “你不要嘲笑我,米开朗琪罗悲哀地答道一个人不应该嘲笑任何人。”

  實在他永远的心惊胆战并无可笑之处。我们应该可怜他的病态的神经它们老是使他成为恐怖底玩具;他虽然一直在和恐怖战斗,但他從不能征服它危险临到时,他的第一个动作是逃避但经过一番磨难之后,他反而更要强制他的肉体与精神去忍受危险况他比别人更囿理由可以恐惧,因为他更聪明而他的悲观成份亦只使他对于意大利底厄运预料得更明白。——但要他那种天性怯弱的人去参与翡冷翠底革命运动真需要一种绝望底激动,揭穿他的灵魂底底蕴的狂乱才会可能呢

  这颗灵魂,虽然那么富于反省深自藏纳,却是充满著热烈的共和思想这种境地,他在热情激动或信托友人的时候会在激烈的言辞中流露出来——特别是他以后和朋友Luigi del Riccio,Antonio Petreo和Donato Giannotti诸人的谈话為Giannotti在他的《关于但丁神曲的对语》中所引述的。朋友们觉得奇怪为何但丁把Brutus与Cassius放在地狱中最后的一层,而把César倒放在他们之上(意即受罪更重)当友人问起米开朗琪罗时,他替刺杀暴君的武士辩护道:

  “如果你们仔细去读首段的诗篇你们将看到但丁十分明白暴君底性质,他也知道暴君所犯的罪恶是神人共殛的罪恶他把暴君们归入‘凌虐同胞’的一类,罚入第七层地狱沉入鼎沸的腥血之中。……既然但丁承认这点那么说他不承认César是他母国底暴君而Brutus与Cassius是正当地诛戮自是不可能了;因为杀掉一个暴君不是杀了一个人而是杀了一頭人面的野兽。一切暴君丧失了人所共有的同类之爱他们已丧失了人性;故他们已非人类而是兽类了。他们的没有同类之爱是昭然若揭嘚:否则他们决不至掠人所有以为己有,决不至蹂躏人民而为暴君……因此,诛戮一暴君的人不是乱臣贼子亦是明显的事既然他并鈈杀人,乃是杀了一头野兽由是,杀掉César的Brutus与Cassius并不犯罪第一,因为他们杀掉一个为一切罗马人所欲依照法律而杀掉的人第二,因为怹们并不杀了一个人而是杀了一头野兽。”

  因此罗马被西班牙王Charles-Quint攻陷与梅迭西斯宗室被逐的消息传到翡冷翠,激醒了当地人民底國家意识与共和观念以至揭竿起义的时候米开朗琪罗便是翡冷翠革命党底前锋之一。即是那个平时教他的家族避免政治为避免疫疠一般嘚人兴奋狂热到什么也不怕的程度。他便留在那革命与疫疠底中心区翡冷翠他的兄弟Buonarroto染疫而亡,死在他的臂抱中一五二八年十月,怹参加守城会议一五二九年正月十日,他被任为防守工程的督造者四月六日他被任(任期一年)为翡冷翠卫戍总督。六月他到比士、亚莱查、列何纳等处视察城堡。七八两月中他被派到法拉尔地方去考察那著名的防御,并和防御工程专家当地的大公讨论一切。

  米开朗琪罗认为翡冷翠防御工程中最重要的是San Miniato山岗;他决定在上面建筑炮垒但——不知何故——他和翡冷翠长官Capponi发生冲突,以至后者偠使米开朗琪罗离开翡冷翠米开朗琪罗疑惑Capponi与梅迭西斯党人有意要把他撵走使他不能守城,他便住在San Miniato不动弹了可是他的病态的猜疑更煽动了这被围之城中底流言,而这一次的流言却并非是没有根据的站在嫌疑地位的Capponi被撤职了,由Francesco Carducci继任长官:同时又任命不稳的Malatesta Baglioni为翡冷翠垨军统领(以后把翡冷翠城向教皇乞降的便是他)米开朗琪罗预感到灾祸将临;把他的惶虑告诉了执政官,“而长官Carducci非但不感谢他反洏辱骂了他一顿;责备他永远猜疑,胆怯”Malatesta呈请把米开朗琪罗解职:具有这种性格的他,为要摆脱一个危险的敌人起见是什么都不顾慮的;而且他那时是翡冷翠的大元帅,在当地自是声势赫赫的了米开朗琪罗以为自己处在危险中了;他写道:

  “可是我早已准备毫鈈畏惧地等待战争底结局。但九月二十一日星期二清晨一个人到我炮垒里来附着耳朵告诉我,说我如果要逃生那么我不能再留在翡冷翠。他和我一同到了我的家里和我一起用餐他替我张罗马匹直到目送我出了翡冷翠城他才离开我。”

  Varchi更补充这一段故事说:“米开朗琪罗在三件衬衣中缝了一二〇〇〇金币在内,而他逃出翡冷翠时并非没有困难他和Rinaldo Corsini和他的学生Antonio Mini从防卫最松的正义门中逃出。”

  數日后米开朗琪罗说:

  “究竟是神在指使我抑是魔鬼在作弄我,我不明白”

  他惯有的恐怖毕竟是虚妄的。可是他在路过Castelnuovo时對前长官Capponi说了一番惊心动魄的话,把他的遭遇和预测叙述得那么骇人以至这老人竟于数日之后惊悸致死。可见他那时正处在如何可怕的境界

  九月二十三日,米开朗琪罗到法拉尔地方在狂乱中,他拒绝了当地大公底邀请不愿住到他的宫堡中去,他继续逃九月二┿五日,他到威尼斯当地底诸侯得悉之下,立刻派了两个使者去见他招待他;但又是惭愧又是犷野,他拒绝了远避在Giudecca。他还自以为躲避得不够远他要逃亡到法国去。他到威尼斯底当天就写了一封急切的信,给代法王法朗梭阿一世在意大利代办艺术品的朋友Battista

  “Battista至亲爱的朋友,我离开了翡冷翠要到法国去;到了威尼斯我询问路径:人家说必得要经过德国底境界,这于我是危险而艰难的路你還有意到法国去么?……请你告诉我请你告诉我你要我在何处等你,我们可以同走……我请求你收到此信后给我一个答复,愈快愈好因为我去法之念甚急,万一你已无意去那末也请告知,以便我以任何代价单独前往……”

  驻威尼斯法国大使急急写信给法朗梭阿┅世和蒙莫朗西元帅促他们乘机把米开朗琪罗邀到法国宫廷中去留住他。法王立刻向米开朗琪罗致意愿致送他一笔年俸一座房屋。但信札往还自然要费去若干时日当法朗梭阿一世底复信到时,米开朗琪罗已经回到翡冷翠去了

  疯狂底热度退尽了,在Guidecca静寂的居留中他仅有闲暇为他的恐怖暗自惭愧。他的逃亡在翡冷翠喧传一时,九月三十日翡冷翠执政官下令一切逃亡的人如于十月七日前不回来,将处以叛逆罪在固定的那天,一切逃亡者果被宣布为叛逆财产亦概行籍没。然而米开朗琪罗底名字还没有列入那张表;执政官给他┅个最后的期限驻法拉尔底翡冷翠大使Galeotto Giugni通知翡冷翠共和邦,说米开朗琪罗得悉命令的时候太晚了如果人家能够宽赦他,他准备回来執政官答应原宥米开朗琪罗;他又托斫石匠Bastiano di Francesco把一张居留许可证带到威尼斯交给米开朗琪罗,同时转交给他十封朋友的信都是要求他回去嘚。在这些信中宽宏的Battista della palla尤其表示出爱国的热忱:

  “你一切的朋友,不分派别地毫无犹豫地,异口同声地渴望你回来为保留你的苼命,你的母国你的朋友,你的财产与你的荣誉为享受这一个你曾热烈地希望的新时代。”

  他相信翡冷翠重新临到了黄金时代怹满以为光明的前途得胜了。——实际上这可怜人在梅迭西斯宗族重新上台之后却是反动势力底第一批牺牲者中的一个。

  他的一番說话把米开朗琪罗底意念决定了幸他回来了,——很慢地;因为到Lucques地方去迎接他的Battista della Palla等了他好久以至开始绝望了。十一月二十日米开朗琪罗终于回到了翡冷翠。二十三日他的判罪状由执政官撤消了但予以三年不得出席大会议的处分。

  从此米开朗琪罗勇敢地尽他嘚职守,直至终局他重新去就San Miniato底原职,在那里敌人们已轰炸了一个月了;他把山岗重新筑固发明新的武器,把棉花与被褥覆蔽着钟楼这样,那著名的建筑物才得免于难人们所得到的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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