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纳税十四万五千元三年后资阳的房价能拿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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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海阳买了一套房首付了14万5千元剩余的26万作按揭贷款.
我在海阳买了一套房首付了14万5千元剩余的26万作按揭贷款.可贷款银行没批下来;我签的合同里有一条就是贷款不成7日内需向开发商提出申请;后面的还有分期付款和一次性付款;可这两种方式我都无力支付;我现在想退房;开发商不同意我想通过法律解决.官司能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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违法信息举报邮箱:,因此他在省里活动得最积极。
  这些话传来传去,就传得满城风雨,仿佛真是那么回事似的。最后传到了欧阳鸿耳朵里,他知道有人希望他早点离开昌都市,心里就来气,在春节前一次市委全会上公开表态说:“现在社会上传说我就要离开昌都市了,这些人是看着我欧阳鸿不顺眼,想赶我走,我跟大家表个态吧,我跟昌都市人民感情深,暂时不想走,昌都市人民也希望我再在这里干几年,省委也要求我留在昌都市,彻底改变昌都市的面貌。”
  听话听音,大家听出来这话是说给在场的顾爱民和贾志坚他们听的。顾爱民和贾志坚不傻,当然也心知肚明,立即表态,说什么昌都市这几年政治稳定,经济繁荣,完全是欧阳书记带领市委一班入团结奋斗的结果,昌都市各项事业正在蒸蒸日上,昌都市人民和昌都市的伟大事业离不开欧阳书记,大家真诚地希望欧阳书记在昌都市多工作几年,为昌都市人民的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
  全会上的话很快就传了出来,比正式下达红头文件还要传达得快捷准确,深人人心。财政局里的人自然也很快知道了全会精神,有人就到沈天涯那里去向他表示祝贺。沈天涯知道他们把自己看做是欧阳鸿的人,欧阳鸿在市委全会上都说了他不会离开昌都市,那对于沈天涯也就是一个特好的消息,因为欧阳鸿不走,沈天涯就进步有望,前途光明。
  沈天涯不愿参与这些议论,觉得无聊透顶。而且那是领导们之间的权力之争,你一个处长关心多了毫无意义。他便有意躲避着众人,没有事的时候尽量少呆在财政局。他打算跟叶君山商量商量,拿点时间上街适当备些年货。病人也是要过年的,这个时候医院里的病人少了不少,医院财务处也应该清闲下来了。
  谁知叶君山的财务处长的任命上个星期下达后,她一时成了大忙人,不是这里有账务要结算就是那里有欠款要清收,仿佛晚上不睡都应酬不过来似的。应酬一多,家里就难得顾得上了,有时早上七点多出的门,晚上十一二点才回来。
  而过去叶君山是典型的贤妻良母,除了上班就是相夫教子,家务事都一手包了,基本不让沈天涯插手。特别是对家里的卫生,更是格外讲究,再忙再累,每天都要大汗淋漓地把地板和家具擦抹一遍,家里从卧室到客厅到厨房到洗漱间都弄得整整洁洁,一尘不染,连地上一根小小的头发都要小心捡走。现在却一反常态,跟过去倒了过来,床上被子乱堆着,阳阳的书刊玩具撒满整个客厅,厨房里搁着好几天没清洗的碗筷,一家人的脏衣物塞在洗漱问的角落里,发出难闻的怪味,让人呕心。
  面对这么个一塌糊涂的家,沈天涯百般无奈,只得挤时间自己动手对付对付,好歹也要让自己在家里呆得下去。这天下午沈天涯没到局里去,将一个混乱不堪的家收拾了一下,把污垢遍布的地板拖了,发臭的衣服扔到了自动洗衣机里。还没弄完,天就黑了下来,阳阳嚷着饿了,沈天涯只得开了煤气着手做饭。饭做好了,叶君山打来电话,说是晚上有客户请客,不回家吃饭了。沈天涯一听就来了火,想吼几句,还是忍住了,搁了电话。
  服侍阳阳吃过饭,洗了澡,再哄上床,沈天涯这才坐到客厅里,开了电视。电视里一会儿是妇科药物和减肥美容广告,女人的大腿胸脯暖昧地在屏幕上晃来荡去;一会儿是清宫戏,清朝的皇帝一个个都比美国总统还英明伟大,好像吾辈没能得到大清皇帝的英明领导,真是生不逢时,枉来人世。沈天涯就无奈地关了电视,在客厅里发起呆来。
  沈天涯知道,有时候医院的财务处长比财政局的预算处长的确还要忙。现在医院跟外面的财务往来比较多,除了医护方面的账务外,设备更新快,药品购置量大,进进出出的款项非常多,财务处长权力可不小。尤其是昌都市人民医院,最近正在兴建门诊大楼,基建费要从财务处拨出,叶君山还不成了那些包工头狂轰滥炸的对象?沈天涯就有些后悔,当初不该给人民医院安排那笔款子,让叶君山做了这个财务处长。
  大约快十一点的样子,叶君山才从外面匆匆赶回来。进屋后,一边脱鞋,一边向沈天涯解释,说是门诊大楼的基建包工头把她和范院长几个请去好好招待了一番。沈天涯没理她,青着脸看着天花板。叶君山开始还没意识到沈天涯的冷淡,继续说道:“这个包工头出手还大方,不然他别想春节前拿走前期工程款。”
  看上去,叶君山对当上这个财务处长感觉非常良好。她又自顾自说了些得意事,见沈天涯一直不搭腔,觉得有些不对,才在他脸上瞟了瞟,说:“你这是怎么了?看你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吃了泻药?”沈天涯这才没好气地说:“你才应该吃些泻药,肚子里装多了大鱼大肉,会上火的。”
  叶君山本来是要到卧室里去换衣服的,这一下站在客厅中间不动了,对着沈天涯做河东狮吼状:“你长年累月在外面混,我对你说三道四过没有?这段时间我多在外面应酬了几回,还不是为了刚做这个财务处长,想在工作上主动点,把基础打牢些,你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好像我在外面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说着,打开坤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大信封,理直气壮地啪一声摔到桌上,说:“这样的应酬不去,我弱智?你不去,领导照样要去,领导去了,就会给人家批条子,到时你就是卵毛都没看见一根也得给人家办事,而人家不但不会说你好,还会在后面嘲笑你。”
  跟女人唇枪舌战,男人是占不到上风的,沈天涯自然不会去理睬叶君山,干脆到卧室里躺下了。叶君山在客厅里傻站了片刻,因没了攻击对象,自觉无趣,把一直提在手上的坤包扔到搁着那个信封的桌上,去了卫生间。
  简单洗漱了一下,走进卧室后,沈天涯还是不理她,身子朝里,假装睡着了。叶君山更是放不下面子,便拉过被头,把一个冷冰冰的脊背给了沈天涯。背靠背睡到下半夜,沈天涯忽然醒了,一翻身,见叶君山半个肩膀露在外面,怕她冻着,伸了手给她拉被子。拉到一半,叶君山也醒了,肩膀一收,缩进了沈天涯怀里。本来就是生的孩子气,彼此并没什么大不了的隔阂,这时两个身子面对面一贴,一切便冰释了。沈天涯在叶君山脸上吻吻,说:“我是见你这么疲于奔波,心疼你嘛。”叶君山在沈天涯胸前捶一把,说:“你心疼也不是这么心疼的呀。”
  亲热了几下,就没了睡意,两个人说起闲话来。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叶君山带回来的那个信封上。叶君山告诉沈天涯,里面有整整两万元,除了她,范院长和另一位在一起吃饭的副院长都收了。
  沈天涯自己也是收过人家红包的,对这一套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他对叶君山收的红包还是有些隐隐的担忧。沈天涯收的红包都是拨款单位的,拨款单位的目的无非是想跟预算处的关系亲密些,来拨款时你有个好脸色给他们,而且一般数量并不大,即使数量大一点,安排机动财力时照顾了拨款单位,拨款单位吃小亏占大便宜,心里高兴都高兴不过来,想着下次还可用同样的方法再到财政局去淘金,自然不会去拱你。何况你单位的拨款只能放在财政局,不可能到别处去拨,你把财政的人拱下去了,首先就会坏了自己单位的声誉,以后不仅仅是上财政局,就是到别的地方去,也没谁再敢跟你接触。也就是说预算处跟拨款单位今日不见明日见,足一种长期的工作关系,这样的关系为彼此之间的利益往来提供了较为可靠的安全保证。
  而医院与包工头的关系却是一次性的,也就是说基建一完,便各奔东西,今后难得再有什么瓜葛。基建工程往往又很复杂,包工头能包到工程,能让工程验收合格,交付使用,拿到建设款,非使出通天本领,过五关斩六将不可。这样一个复杂的过程,可谓环环相扣,你只能保证你这一环尽量安全可靠,却不能保证其他环节也出不了问题,一旦其中某一环出了什么差错,你这一环也会被套进去的。好多基建工程大案还不就是因为一个小环节出了事,把后面的大链条给扯了出来?
  叶君山对沈天涯的看法却不以为然,说:“我这点小钱算什么啰?没有基建款项的时候,医院每年都有数千万元的药品和设备购置款进出,医院前几任领导早肥得流了油,也没见谁出过什么问题。”
  沈天涯见一时没法说服叶君山,只得放弃了努力。细想叶君山对这个财务处长梦寐以求,原本就是看中了这么一点好处,要么当初就不让她做上这个财务处长,现在财务处长已经到手,想要她保持廉洁又谈何容易?世风日下,诚信缺失,有多少地方还有廉洁可言?所谓的廉洁,其实只有在无法腐败的地方才可能保持。试想,谁有什么办法让工人叔叔和农民伯伯不廉洁么?
  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沈天涯只好缄嘴不声了。
  叶君山要在外面应酬,沈天涯多少要管一下处里的工作.家里实在顾不过来,沈天涯只得打电话到老家,跟父母亲商量好,要他们到城里来过年。每年这个时候,县区财政都是要到币里来进贡的,沈天涯又给县预算部门打了电话,他们就顺便把沈天涯的父母给带了过来。这祥沈天涯才又从杂乱的家务中解脱出来。
  没两天就到了春节,一家五口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年。叶君山过年的时候也没闲着,除了基建老板老缠着不放外,医疗器械生产企业的销售处长,医药么司销售代表纷纷打来电话,请叶君山和医院有关领导打牌娱乐。连东方魔液公司的孙总和余从容他们也出动了,开了新购的高级进口面包车,把叶君山和医院里的实权人物拉到一个最近才开辟的度假山庄潇洒了两天。
  倒是沈天涯回绝了各类应酬,除到傅尚良家里遛了一趟外,其他什么地方也不去,好好在家陪了父母两天。其间还给郭清平打了一个电话,想去看看他,郭清平说他正在忙欧阳书记出国考察的相关手续,没几时在家里呆的。沈天涯问欧阳书记什么时候出国,郭清平说就在阳历三月下旬,得开过人大会之后了。
  到了初三,沈天涯才跟罗小扇联系上,拿上那次跟何副主任他们打麻将赢的一万五千元去了局里。上到非税收入处,罗小扇先到了,已将那十四万元现金从保险柜里取了出来。加上沈天涯这里的一万五,一共有了十五万五千元。罗小扇想起身上还有五千元私房钱,也拿了出来,刚好凑齐省财政原定给楠木村的十六万元,这样也就对得起楠木村了。
  出得财政局,罗小扇事先联系好的出租轿车已经等在了那里。他们不想要自己单位或外单位的车.可带着这么一大笔钱,又不好去挤客车,出租车贵是贵点,但安全。
  两个小时后,车子就到了昌宁县城。他们没有惊动县财政局的人,让司机直接朝楠木村方向开去。很快上了一条乡道,因养护不力,到处坑坑洼洼的,司机尽管开得小心,车子还是左一下右一下地震荡着,震得叶君山都晕晕乎乎了。沈天涯就把她的头搂到胸前,想替她做一回减震器。
  这时沈天涯记起祝村长家已装了电话,是不久前祝村长特意打电话告诉他的。沈天涯就找出号码本,拨了他家的号。祝村长一听是沈天涯,激动得不得了,说:“是沈处长呀,我正要给你电话拜年呢,结果号码不知弄什么地方了,问你二舅要,他到女儿家过年去了,这电话也就没打成,想不到还要你亲自打电话来。”沈天涯说:“我打电话是告诉你不要离开村里,我已经过了县城,正往楠木村赶呢。”
  祝村长哪里想得到财神爷会跑到他村上来?一时慌了神,说:“您真的到了昌宁?真的要到楠木村来?”沈天涯说:“是呀,去给你拜年。”祝村长说:“是我应该给您拜年。好好好,我马上到村外去接你。”沈天涯心想,给你们送来十六万元现金,你来接一接也值得,就说:“好吧,你来一下,免得我们迷路。”听沈天涯说出“我们”两字,祝村长就问:“是不是老婆孩子也来了?”沈天涯笑道:“什么老婆孩子,我单位里一名处长,人家可比我还关心你这条路啊。”
  挂了手机,沈天涯看看因有些晕车而合着双眼的罗小扇,说:“祝村长还没见着你,就说是我带了老婆来了,见着你本人,那就更不好解释了。”罗小扇不愿睁开眼睛,懒懒道:“不好解释就不要解释嘛。”
  半个小时后,小车离开乡道,上了一条更加泥泞坎坷的村道。走了没两分钟,车底突然尖厉刺耳地响了一声,车身猛地往上一弹,熄火了。司机不肯往前开了,说再跑下去就开不回去了。沈天涯没法,只得摇摇罗小扇,要她下车。罗小扇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问到了哪里,沈天涯说到了目的地,掏出钱夹,按先谈好的价给司机数了钱。要下车时,却见罗小扇那装着现金的小包还在座位上,看来她是晕车晕糊涂了,便把包夹进自己风衣里,这才跟司机道声再见,下了车。
  在地上站了片刻,活动活动筋骨,罗小扇这才慢慢恢复过来,两人开始一步一步往前挪去。走着走着,罗小扇忽然停下了,睁大眼睛看着沈天涯,说“坏啦坏啦!”沈天涯装聋卖傻道:“我们不是好好的么?什么坏啦?”罗小扇急得直跺脚,说:“我把包忘车上了。”沈天涯说:“什么包?”罗小扇说:“就是那装着十六万元现金的包。”
  沈天涯暗觉好笑,却故意黑着脸色道:“你怎么搞的嘛,装着钱的包都没放到身上?”罗小扇说:“一出县城,我不一直晕车么?下车时也想不起来了。”沈天涯说:“那你想想.是放在局里没带走,还是掉到了别的什么地方?如果肯定是车上,我打电话给昌宁交警的朋友,让他们到路上把刚才的出租车拦下。”
  沈天涯这一说,罗小扇就认真想起来,想了一阵,哭丧着脸说:“我记得出财政局时包是拿到手上的,上车后也一直搁在肩上,是过了昌宁县城后上了乡道,我因晕车才顾不上那个包了。”沈天涯摇摇头说:“你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肯定包就在车上了啰?那好,我这就给交警的朋友打电话。”
  说着伸手到衣服里去掏手机,结果掏出来的是一个小坤包。
  罗小扇一见这个包,先是愣了愣,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旋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双手在沈天涯身上雨点似地擂起来,一边骂道:“你好坏,吓得我都要得心脏病了。”沈天涯捉住她的手,说:“你这不是恩将仇报么?我学雷锋做了好事,你不但不感谢我,还咒我打我.怪不得如今世人都不敢做好事了。”
  沈天涯还没说完,.罗小扇就一把将包夺过去,打开拉链翻看起来,见里面的钱还在,这才如释重负地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她久久地看着沈天涯的眼睛,觉得这个男人又可恨又可爱,可恨的是他拿了包却不告诉她,让她虚惊一场;可爱的是他没有让她犯下大错,而且还这么逗。
  女人光爱一个男人,往往是很不够的.只有当爱和恨一齐向她袭来时,她才会变得激情喷发,恨不得将这个男人一口吞进肚子里去。这天罗小扇当然没有把沈天涯吞进肚里去,在冬天刚刚过去春天还没苏醒过来的旷野,她能做的也就是捧起沈天涯的两腮,给他一个深深长长的热吻,吻够了,两人才重新上路,朝楠木村一步步走去。
  进入楠木村地界,脚下的路变得更加坎坷了,但毛坯路基却比先前宽阔了。沈天涯熟悉这条路,告诉罗小扇,这就是楠木村正在修筑的村道,他们今天送钱来,就是支持楠木村修好这条路的。
  绕过一道弯,只见前面山包上黑压压站着一群人,两个人还没挨近,人群里就噼里啪啦响起脆脆的鞭炮声。沈天涯就回头对罗小扇说道:“他们是知道我们带了十六万元现金,才如此热烈吧?”罗小扇说:“你是在机关里混久了,变得势利眼了,总拿歪歪肠子琢磨人,人家乡里人都是很纯朴的,你别看扁了人家。”
  见两人走近了,祝村长带头走出人群,一只空衣袖在空中荡着,另一只手老远就伸了过来,跟沈天涯拉在了一起。跟罗小扇认识后,祝村长将他俩介绍给身后几个村干部,又向后面自愿迎上来的乡亲们扬扬手,大家一起往回走。这之间.鞭炮一直没停过,还有人放起了铁炮,这可是乡下人在举行迎娶新娘的古老婚礼时才使用的最隆重的礼仪。
  走了大约五六公里的路程,便到了村口。村上人听到鞭炮声,都拥了出来,真像把两人当成新郎新娘一样。祝村长把他们接进自家屋里后,鞭炮声还响了十多分钟,才慢慢静下来。他让几个村干部留下,要其他人回去,可大家都不愿走,还堵在门口,一个个好奇地朝沈天涯和罗小扇瞧着。祝村长不得不站到门坎上,大声喊道:“你们也知道了,这是市财政局来的沈处长和罗处长,村里改水修学校的钱就是他们给拨的,人家今天老远跑了来,是关心我们村里的事业,现在大家都回去吧,我们还要向两位处长汇报些工作,你们堵在这里,吵吵嚷嚷的,我们说句话都听不见。”
  祝村长好说歹说,大家才慢慢散去,屋子里总算安静下来。沈天涯觉得村上人也真热情,说:“祝村长你也搞得太隆重了,喊了那么多人到村外去迎接,我们又不是大官贵吏,怎么担当得起?”祝村长说:“又不是我组织的,是他们听说给村里改水修学校拨过巨款的市财政局的大处长到了,自愿拿着炮杖跟去的。”
  沈天涯深为感动。过去虽然给楠木村拨了两三笔款子,每回就是三万五万的,加在一起也就十几万的样子,人家却把你当成了再生父母。想起给市直机关这部门那单位拨的机动经费还少吗?他们拿着这些钱大吃大喝了,或塞进腰包了,还觉得拨给他们的款子少了,该给他们的没给足。别看那些人逢年过节要客客气气给你送一两个小红包,内心深处却记恨着你,转了背还不知怎么咒你骂你呢。
  这么想着,沈天涯却觉得跑这一趟楠木村很值得。
  说话间,酒肉就上了桌,都是乡里自产的米酒和家禽野畜。祝村长招呼大家入席。沈天涯看看在坐的村干部,见二舅没露面,想起电话里祝村长说二舅去女儿家过年去了,问他是不是还没赶回来。祝村长说二舅女儿家没有电话,托人去喊,到了半路,一座多年的木桥垮了,河水又深,过不去,只得走回头路了。沈天涯说:“二舅没在也没关系,祝村长和村干部们在家就行了。”
  几杯酒下肚,沈天涯望望祝村长和村干部们,说:“这次我和罗处长到楠木村来,一是给各位父老乡亲拜个年,二是看看村里这条路进展得怎么样了。”大家就说:“是应该我们去给两位处长拜年的,你们把这个礼行倒了。”又说:“这路二位来时也看到了,路基是拉开了,只是三处岩石要爆破,两处溪涧要架桥,资金还缺_大块。”
  又喝了两杯,沈天涯看看身旁的罗小扇,说:“你有什么想法吗?给村干部们说说。”罗小扇笑笑,说:“我没什么,一句话,感谢大家的盛情款待!”大家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嘛,两位能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里来.是我们的福分。”举杯又要敬两位。沈天涯拦住举到前面的杯子,说:“我跟你们说呀,你们少敬我,多敬这位罗处长,今天我不是主角,她是主角。”众人不明白沈天涯话里的意思,说:“这一杯沈处长还是喝了,立马就敬罗处长。”沈天涯直摇头,说:“你们怎么不开窍,我要你们敬罗处长,你们就敬罗处长,听我的不会有错。”
  祝村长已经在沈天涯话里听出了一点意思,举杯要敬罗小扇。罗小扇就在桌子下踩沈天涯一脚,对祝村长说:“祝村长,我酒量不行,都是这个沈天涯使坏,你就行行好,饶了我吧。”
  祝村长也好说话,说:“那你随意,我一口干。”一口干了,又看着罗小扇将杯子放嘴边抿了抿,回头对村干部们说:“你们也享受我一样的待遇,罗处长随意,你们一口干。”大家就按照这个方式敬了罗小扇一轮。
  这顿酒从中午喝到傍晚还放不下,最后是沈天涯和罗小扇提出还有正事要跟大家交代,才撤了席。等祝村长招呼大家坐到火塘边后,沈天涯才说道:“今天祝村长和各位村干部都在,我告诉你们吧,年前我是要安排你们的修路资金的,结果去年市财政短收好几千万,好多安排好了的项目都取消了,所以没能给楠木村拨下款来,今天我要向你们做检讨。”
  大家就直摇手,纷纷说道:“沈处长您说哪里话,国家也有困难,我们能理解,今天你能到我们楠木村来看一看,也是对我们的极大鼓励.比给我们拨款子还有用,我们勒紧腰带也要把这条路修好,明年这个时候你和罗处长再到这里来,保证这条路不再是这个样子,可以把车开进村里了。”
  沈天涯从内心感激他们的理解,心想,中国的老百姓也太好说话了,你没有做到他们希望你做的事情,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搪塞一番,他们也能接受。他低下了头,为自己把那已经安排给楠木村的十六万元挪给了昌宁县委而深感内疚。沉吟片刻,沈天涯说道:“你们要感谢罗处长,她一直很关心楠木村的路,听说去年没能给村里安排修路的钱,特意从他们处里的业务经费里给咱们腾出了十六万元。”大家就说:“沈处长为何不早说,不然我们也好多敬罗处长一杯。”罗小扇说:“你们不是都敬了么?”说着把身上的包取下来,放到桌上,对大家说:“你们的会计和出纳在家么?我把钱带来了。”
  众人望着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包,眼睛睁得灯泡大,仿佛从没见过这样的包似的。
  愣了好一阵,祝村长才指了指身旁一位五十多岁的村干说:“这就是我们的马村委,是老初中生了,做了二十多年的会计了。”又指着对面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人说:“那是我们的陈村委,由他兼着出纳。”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罗小扇当着众村委的面,把包里十六万元现金交给了陈出纳,然后对马会计说:“我这业务经费是要人账的,请你给开个收据,盖好章,签上字,我回去好做账。”马会计说:“村里近年没买过收据,拿什么开好呢。”还是祝村长脑子好使,说:“村上不是有一个砖厂么,乡税务所要他们买了发票的,你去找孙厂长弄一张来。”
  马会计很快就弄来一张税务发票,罗小扇觉得这又不是货款,怎么好开这样的发票?转而又想,也不是真拿回去做账,不过是要个证据而已,就拿了这张发票。倒是沈天涯做事老到,笑着对大家说道:“罗处长是在非常困难的情况下给村里挤出这笔钱的,为了使大家用好这笔钱,尽快把路修好,我建议在坐的村委都在发票上留一个字,增强大家的责任感,大家一起来监督这笔资金_的使用,如果明年我和罗处长来到楠木村的时候,路还没有修好,我们就按照发票上的名字,一个个拿你们是问。”
  十六万元亮花花的票子就摆在桌上,要各位签个字算什么?
  何况沈天涯说的句句都是为了村里的路,村委们于是纷纷过来在发票上签字。有的怕签的字不周正,还学着电影里的领导签具文件时的模样,摆正了姿势,郑重其事在发票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该做的事做了,沈天涯和罗小扇仿佛肩头卸下了一副重担,一身轻松了。坐了半天车,又在酒桌旁呆了几个小时,沈天涯就想活动活动筋骨,提议到外面转转,看看村小和改水工程。村委几个人便拥着两人出了祝村长的屋。
  先到了村后半山腰的蓄水池:水是用大号水管从山后引过来的,先蓄到水池里,然后再用小水管输到山下村里各户人家。水池不大,也就三米见方的样子。一伙人围着水池转了一圈,沈天涯忽见水池壁上刻了两行字,凑拢去一瞧,上面写着某年某月市财政局沈天涯处长出资四万元建成楠木村改水工程的字样。
  沈天涯的脸一下子红了。这是政府的钱,准确说就是老百姓自己的钱,这上面却说是他沈天涯出的资,他怎么担当得起?
  沈天涯就指着那字,对祝村长他们说:“明天就把这两行字给剔掉吧。”祝村长说:“那怎么行?这是水池修成时村里人集体决定刻上这些字的,而且都是实话。”沈天涯说:“这是政府拨款,又不是我私人的钱。”祝村长说:“虽然不是你私人的钱,可不是你,我们要得来这些拨款吗?这不跟你私人的钱一回事?”沈天涯难得给他们解释,说:“反正你们要给我剔掉,否则下次我到村里来,这些字还在,以后你们有什么事再也不要找我。”
  接下来一行人去了村小。因为是寒假,学校里没有人,只有那栋两层的教学楼孤独地竖在那里。穿过操场,踏上教学楼前的台阶,大家隔着玻璃瞧起里面的教室来。里面的桌椅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不像沈天涯在别处检查时看到的乡村学校,一副破败迹象。沈天涯却觉得给村里拨的款子值得。
  看了几间教室,来到教学楼中间的过道上,忽见墙上钉着一块铜板。虽然已是暮色苍茫,但沈天涯还是在上面看到了市财政局沈天涯处长出资建校的字样。沈天涯无奈了,对祝村长说:“你们这样不是表彰我,是讽刺我,对我有百害而无一益啊。”
  众人听不懂沈天涯的话,在他们的观念里,做了好事留个名是应该的,虽然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好处,但有害这又从何说起呢?罗小扇给他们做了解释,说:“沈处长是财政部门的干部,利用工作之便给村里拨几笔款子,是他的工作职责,这资金决不是他个人的,现在村里把他的名字刻到水泥壁和铜板上,这事传扬出去,或是上面领导下来检查工作,见这里说的与事实并不完全是一回事,反应到财政局甚至市委领导那里,领导并不知道你们的良苦用心,以为是他沈处长授意你们这么做的,就会对沈处长产生不好的看法。”
  为让村委们深明大义.罗小扇继续解释道:“你们有些不知道,在官场上,领导如果对谁有了不好的看法,这个人以后要想得到提拔或是重用就很难了。现在正是春节期间,农村里的习俗是不宜破土动木的,我建议大家如果为沈处长好,让他以后顺利做大官掌大权,多给村里办大事,出了正月十五,就把这块铜板和水池上的字给弄掉吧。”
  罗小扇一席话,说得大家面面相觑,想不到在他们这里非常简单寻常的一件事,拿到他们官场上兢变得那么复杂了。于是点头道:“如果我们做的这些事真的对沈处长的仕途有影响,那我们坚决照罗处长说的去做,不然我们就对不起有恩于我们的沈处长了。”
  天色完全暗下来,一行人转身回到村上。祝村长是个常在外面走动的人,知道城里人如今讲究什么绿色食品,喜欢吃农村里的东西,但对农村人的住宿却是不太适应的。为了让两人晚上住得好,他特意把女儿和儿子的两间房子安排给了他们。女儿正在读初中三年级,她特别讲卫生,房间床铺总是修饰得干干净净的。在广东打工的儿子谈了对象,说好春节回家完婚,家里都给他们布置好了新房,不想春节前买了车票却没挤上车,打电话回来说等春节后抽空再回来结婚了。
  祝村长女儿的房间,沈天涯和罗小扇也就不说什么了,至于他儿子的新房,无论如何也不敢接受了,人家新郎新娘都没用过,谁好意思住进去?祝村长就说:“你们大老远跑了来,给村里带来这么大一笔资金,我将儿子的新房让出来,这算得了什么?何况儿子儿媳没在家,就是在家,要他们让出来也是应该的。”
  见祝村长一片诚意,沈天涯不好推辞了,对罗小扇说:“小扇,你就住新房吧。”罗小扇说:“我怎么好意思呢,还是你去住吧。”两人推让了一会,最终还是洗天涯说服了罗小扇,把她送进了新房。
  新房布置得很豪华,地上铺着佛山瓷板砖,房子正中是宽大的席梦思床,床前摆着真皮沙发,墙边靠着大彩电大书柜,比城里人的新房还摆设得阔气。沈天涯笑道:“祝村长,看你儿子这个新房,你算是村里的大地主了,你不是和黄世仁一样,收租收来的家产吧?”祝村长脸上写满得意,说:“现在还到哪里去收租?都是年轻人自己在外面闯荡挣的。”
  三个人说了些村里村外的事情,外面一阵鞭炮响过,祝村长女儿过来喊他,说是家里来了拜年的客人,祝村长就把两个人留在房里,说:“你们还聊聊,我就少陪了。”转身走了出去。罗小扇望望祝村长身旁那一荡一荡的空袖子,问沈天涯,祝村长的手是怎么回事。沈天涯告诉她,就是去年修路放炮炸的。罗小扇就不免感叹,说祝村长真了不起,为了村上的事业,连手臂都献了出去。
  沈天涯又说了些乡下的奇闻异事,说得罗小扇眼睛睁得溜圆,说:“你对乡下的事怎么知道得这么多?”沈天涯说:“我在乡下生活到十八岁才考大学出去的,乡下的什么事不知道?”罗小扇就略有所思道:“乡村出身的人是幸运的,有根可寻,不像城里出身的人无根无基,没有故乡可言,总觉得漂浮在水面似的。”沈天涯说:“你不是在做诗吧?”罗小扇说:“我做什么诗?这是我的切身感受,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哪里,所以我很羡慕你,你身上留有这么多的乡村情结,像你这样从乡下走出去的人,才那么实在和朴素,上进心强,吃得起苦,像你这样的人,就是让你变坏恐怕也坏不到哪里去的。”
  沈天涯望着罗小扇,脸上表情怪怪的,说:“你是认为我们把十六万元钱送到了这里,有些崇高吧?”罗小扇说:“谁说那十六万元了,你别神经病!”沈天涯沉吟道:“那十六万元本来就不应该属于我们的,我们是让它物归原主啊。”罗小扇说:“这道理我懂,用得着你给我上政治课吗?”
  沈天涯瞧一眼窗外茫茫夜色.又说道:“你最好别给乡下出身的人贴标签,你知道原四川乐山市副市长李玉书吧,他五岁便死了母亲,是嚼着泡菜下死功夫考上大学,才跳出农门的,他这个乡下人怎么样?有据可查的贿金贿物达八百九十多万元人民币,还有三百多万元来源不明,有名有姓的情妇数十人,连帮他洗钱的弟媳他都不放过。”
  沈天涯显然有些愤慨了.又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才努力放低了声音说道:“你知道明代有一个大戏剧家汤显祖吧?”罗小扇说:“知道一点,《牡丹亭》不就是他写的么?时人称他文章超海内,品节冠临川。”沈天涯说:“对,看来你对他还多少有些了解。他有一个做人的四香准则,叫傲不乱财,手香;不淫色,体香;不诳讼,口香;不嫉害,心香,深为时人所称道。”
  罗小扇莞尔一笑,说:“这四香准则总结得不错,完全应该写进财政局思想政治工作学习读本里。”沈天涯说:“你还知道前两年汤显祖的家乡江西出了一个叫胡长清的常务副省长么?他刚好有四臭:乱扎字,手臭;乱淫色,体臭;乱许愿,口臭;乱敛财,心臭。这个胡长清就是乡下人,是洞庭湖边泡大的。你看看,像李玉书和胡长清这样的东西,坏起来难道比城里人逊色么?人的好坏可不能以出身论啊。”
  说得罗小扇频频点头,说:“你说的也是事实,这些人出身都很苦的,通过奋斗,好不容易出人头地,怎么一眨眼就成了臭狗屎了呢?”沈天涯说:“只能有一种解释,就是失去制约的权力和非法聚集的金钱有一种特殊的魔力,最容易让人异化。”
  也许是意识到这样的话题过于严重了,两人都觉得心情有些沉沉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最后是罗小扇打破沉默,笑道:“今天我们这是怎么了?本来高高兴兴的,一扯就扯到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上去了。”沈天涯也自嘲地笑道:“也是的,那么重大的问题也不是我们这些小民要操心的,就是操心也是瞎操心,对这个庞大的社会丝毫作用都起不了。好吧,莫谈国事。”罗小扇说:“这就对了。”
  为了撇开那些空洞的话题,沈天涯再次将这个新房打量了一番,深有感触道:“小扇,我说我们这一趟楠木村之行是很值得的,这个洞房,人家新郎新娘一次都没用过,却被你占用了,这可比住进星级宾馆里的总统套间还要荣幸啰。”罗小扇说:“是呀,我结婚那阵好简单的,一个十三四平米的小房子,一张窄窄的木板床,就应付过去了,哪有这么隆重。”沈天涯说:“今天你就做一回新娘吧,补回来。”罗小扇说:“什么新娘?那你要给我找一个新郎。”沈天涯说:“还找什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罗小扇脸上立即腾起一片羞赧.剜沈天涯一眼,说:“你好坏,欺侮我这个弱女子。”
  渐渐的。外面热闹的说话声和鞭炮声稀少起来。沈天涯有些不想离去,却还是说:“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罗小扇说:“你别走了,我们就这么说一个晚上的话,反正我到了陌生地方是睡不着的。”沈天涯说:“你是真要我做一回新郎啰?”罗小扇半真半假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勇气。”
  沈天涯不觉一怔。他知道自己对眼前这个女人心仪已久,一直在悄悄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就是这次到楠木村来之前,他还在心里暗暗揣度过两人之间会发生些什么。别看沈天涯平时油嘴滑舌的,在女人尤其是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他还是非常谨慎的,他害怕弄巧成拙,把那份难得的友情也给破坏了。
  见沈天涯泥在那里,罗小扇又半开玩笑道:“我知道你是有贼心没贼胆,你可能也听说过了,财政局已有好几位处长都在反贪局注了册,你是见我家先生在反贪局工作,怕他抓住你什么尾巴吧?
  告诉你,据我所知,你的名字还没有注册,你大可不必杯弓蛇影。而且……“说到这里,罗小扇有意停下了。沈天涯说:”而且什么?“罗小扇说:”没而且什么,你还是走吧。“
  沈天涯就缓缓站起来,低了头向门口走去。
  还没走上两步,罗小扇在后面说道:“我还是告诉你吧,我那先生已经调到省检察院,春节前就在那边上了一个星期的班了,而且我的调动手续也办得差不多了:”沈天涯转过身来,说:“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罗小扇说:“这是我的私事,有向你汇报的义务吗?”沈天涯重新坐回到桌边,伤感地说:“小扇,真舍不得你走,偌大一个财政局,偌大一个昌都市,我也就你这么一个知心朋友,你一走,我想找一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了。”
  女人总是容易动情的,沈天涯说到此处。罗小扇的眼泪就淌了下来,点着头认真地说:“我也是啊。”一双手已从桌子对面伸过来,抓住了沈天涯。
  两双手就这样紧紧地重叠着:良久,沈天涯才腾出一只手,从桌上的餐纸筒里抽出一张餐纸,递给罗小扇。罗小扇在腮上抹抹.破涕为笑道:“好啦,我们又不是什么少男少女了,别儿女情长了。不过跟你说实话,我到了陌生地方真的是睡不着的,你得等我上床睡着了才能给我关了灯,拉上门出去。”
  沈天涯殷勤地走到大床边,将叠得方方正正的大被子摊开了,然后走到窗边,凝望着外面朦胧的山影。一阵悉簌声响过,罗小扇便钻进了被窝,说:“你可以转过身来了。”沈天涯这才坐到桌边,陪床上的罗小扇说起话来。
  说着说着,罗小扇的声音就小了下去。沈天涯却无论如何也没力量走出这个富丽堂皇的洞房了。他就那么呆呆地在桌边坐着。尽管是热闹的春节,但乡村的夤夜依然是那么静谧安宁,一年来与罗小扇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像旧时的更漏一样,在他脑袋里敲击着,一下一下又一下。
  又过去了许久,沈天涯终于站了起来。
  他走到门边,拉掉了开关。却发现屋子里还亮着灯,原来是大床边的床头灯还开着。沈天涯只得来到床边,伸手去按开关按钮,却忍不住要去瞧瞧熟睡中的女人:这是一个睡相非常优雅的女人,双颊潮红,鼻息匀称,湿润的双唇微合着,显得风情万种。沈天涯真想伏身下去,吻吻这个女人,又怕惊了她的美梦,便放弃了异念,手在开关上一用力,关掉了床头灯。
  不想他的手却被一双温热的小手捞住了。
  沈天涯一怔,呼吸都显得有些困难了。他握着那双小手,先是放到唇边吻吻,再把它们分开,捂住了自己的腮帮。接着沈天涯低下了头,吻向罗小扇那两片渴望的芳唇。
  在这个深吻里,沈天涯和罗小扇都晕眩过去了,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是门外又一阵鞭炮声将他们从晕眩中惊醒过来。沈天涯怕罗小扇那双依然还捧着他的腮帮的双手凉着,特意握紧了,把它们塞回到热乎乎的被窝里。不想沈天涯的手就触着了里面热乎细腻的肌肤。沈天涯心头一惊,人就僵住了,还是罗小扇抓住他的手,在自己全裸的光溜溜的羊脂玉一般细滑柔较的身子上游走起来。
  沈天涯这才意识到,这个身子已经等候他许久许久了,他再也没有理由犹豫了。
  两个人第二天就离开了楠木村。祝村长和村委会的人依依不舍地将他们送到县道上,流着热泪看着他俩上了开往市里的过路班车。车上坐满外出拜年的青年人,但两人还是幸运地在后排找到两个连在一起的座位。他们肩挨着肩,手拉着手,真像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妇,全身心溢满潮水般丰沛的幸福。这样的幸福感是他们以前从没有过的,他们觉得这就是人间的至情至爱了。
  汽车在险峻的山道上缓缓前行着,远处是崇山峻岭,近处是百丈深渊。沈天涯忽然生出一样异想,巴不得这车子翻下悬崖,这样两个人就永远不再分离了。他把这个想法悄悄说给罗小扇,她捏紧他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说:“我同意,就这样决定了。”
  可惜他们没能如愿,汽车很快就到了山下平坦的路段。沈天涯没法不去重温昨晚他们的疯狂和放荡,如果时间是一台石英钟,昨晚他肯定把石英钟后面的电池抽掉,让时间永远定格在那里。沈天涯合上了双眼,他仿佛又回到那张宽大的婚床上,罗小扇那柔软如泥的身子又融化在了他的怀里。
  罗小扇以为沈天涯睡着了,心疼他昨晚的辛苦,就正了正身子,用肩膀枕着他偏着的头。不想沈天涯的眼睛却张开了,手一伸把罗小扇的头搂到自己的怀里。罗小扇说:“你没睡着?在想什么?”批天涯附在她的耳边说:“在想你一丝不挂的样子。”
  罗小扇就揪他的手臂,揪得他呲牙咧嘴的,敢忙讨饶道:“我不啦不啦。”罗小扇这才放了手。沈天涯说:“我忽然想起《红楼梦》里贾宝玉说的一句话,觉得多有不妥。”罗小扇说:“什么话?”沈天涯说:“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我觉得这话一点道理都没有。”罗小扇说:“何以见得?”
  沈天涯却不吱声了。罗小扇等了一会,见他还闭着嘴巴,捅捅他,说:“你说呀。”沈天涯故意说:“我不说,怕你揍我。”罗小扇说:“你说,我不揍你。”沈天涯说:“真的?说话算数?”罗小扇点点头。沈天涯说:“应该倒过来.女人是泥做的,男人是水做的。”罗小扇说:“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是说女人干净纯洁,说男人是泥做的,是说男人污秽浑浊,你是不是要给你们这些臭男人翻案?”
  沈天涯斜眼望着罗小扇,鬼里鬼气地笑笑,说:“我才不想给男人翻案呢?我是说贾宝玉的话一点不符合逻辑。”罗小扇说:“那你就逻辑逻辑吧。”沈天涯说:“我说女人如泥,当然不是说女人是污泥烂泥,而是橡胶泥。”罗小扇说:“你真会说话。”沈天涯就得意了,说:“有句这样的话你可能也听说过,叫做情到深处人如泥,为情所动的女人真如泥一样,全身都无筋无骨,比如昨晚的你。”
  罗小扇在沈天涯鼻子上一戳.说:“我就知道你心存邪念。那男人是水做的呢,又怎么解释?‘沈天涯说:”这就更好解释了。“
  说了半句,又卖关子不说了。罗小扇的胃口被吊在那里,沈天涯越不说她越受不了,就催他快点说出来。沈天涯说:“你得跟我保证,不要骂我。”罗小扇说:“我骂你干什么?你堂堂的预算处长,谁敢说你半句不是?”
  沈天涯这才放慢语气,说:“你说说看,男人如果不是水做的,又哪来的水?”
  罗小扇咬紧牙关,抓住沈天涯的耳朵狠狠一扯,骂道:“我早.就知道了,你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来的。”
  两人开开心心说着话,汽车不觉就到了昌都市。下车后,肚子有些饿了,便在路边找了个小店子,小饮了几盅。待到他们走出店子,天色已晚。沈天涯要了的士.把罗小扇送到她家楼下。罗小扇却抓着沈天涯的手,迟迟不肯松开,仿佛是生离死别一般。沈天涯只得让司机再往前开,一直到了昌江河边,两人双双下了车。
  夜晚的河岸,寒意袭人,两人却毫不介意,依偎着在河堤上一步步朝前走去。罗小扇望望黑暗中流淌着的河水,幽幽而语:“天涯,感谢造物主让我俩相识相知柜爱,是你让我真切体会到爱一个人同时被人爱着的奇妙的感觉。”
  沈天涯心有所动,将罗小扇接紧点。罗小扇又说道:“我已经非常非常满足了,因为有了你。”沈天涯点点头,忙说:“我也一样啊,小扇。”不想罗小扇叹息一声.说:“可是要不了一个月,我的手续就会办下来,以后恐卡呈难得跟你在一起了。”沈天涯说:“非得离开昌都么?”罗小扇说:“本来年前他就要将我的手续跟他一起办走的,是我找借口拖着没给办,现在再不办已经说不过去了。”
  沈天涯松开罗小扇,攀住近水处一棵粗大的古柳,望着浩淼的江水,自我安慰道:“不就在省城吗?想见见面并不是难事。”罗小扇直摇头,说:“就是在一个单位,各人要忙各人的,想单独在一起都不容易,·何况天各一方?”停了停,又说:“我担心的是你这个预算处长,众矢之的,够你受的。”沈天涯说:“当初为当上这个预算处长,我确实花了一些力气,当上这个处长后却觉得好没劲的,谁愿意来做这个处长,说一声,我让贤。”
  罗小扇上前挽住沈天涯,说:“说得轻松,你不贪不占,凭什么让贤?一个男人,又呆在机关里,不思进取,岂不白白浪费了时光?我是想提醒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你恐怕并不清楚吧,你从做上预算处长那天起,就有人在动作了,想早些取代你。”沈天涯说:“谁?”
  罗小扇没有直接回答他,捡起地上一块小石子投向水里,偏着头问沈天涯:“你还没忘记徐少林吧?”沈天涯说:“他就在法规处当处长,偶尔相见,怎么忘得了?”罗小扇说:“你知道徐少林在做些什么吗?”沈天涯说:“法规处也有法规处的工作,他总得做点事吧?”罗小扇说:“他根本没几天呆在处里的。”沈天涯说:“他去了哪里?我自从做了这个预算处长,天天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注意过徐少林?”
  罗小扇笑笑,朝前走去,说:“市委去年不是修了一栋新的常委宿舍楼么?这是房改政策下达前最后一次福利房,是专门解决新进常委的领导住房的,据说年底预算还安排了经费的。”沈天涯说:“这笔经费是在贾志坚的过问下安排出去的,这我记得非常清楚。”罗小扇说:“贾志坚因为是市委常委,也在常委楼里分了一套,这你总知道吧?”沈天涯说:“这事我也没留心过。”罗小扇说:“贾志坚直管财政,你是预算处长,这事你都不留心你还留心什么?有人却比你会抓机遇。”
  沈天涯意识到了什么,说“你是说徐少林很留心这事吧?”罗小扇说:“法规处没事可做,这给了徐少林充裕的时间和精力,他也就天天泡在贾志坚常委宿舍楼的新房里,具体负责装修工程,从设计用材到施工,每一个环节他都监理得十分仔细,不用贾志坚插一下手,而且只让贾志坚象征性地出了一万多元钱。凡是去过贾志坚新家的人都说,别说昌都,就是广东那边,这么高档的私人宿舍的装修也不多见。”
  听罗小扇如此说,沈天涯还有些半信半疑,说:“徐少林还有这一手?那样的装修没有十多二十万拿不下吧?他哪来的这笔经费?”罗小扇说:“你还说在预算处呆着,这点行情都不懂,你就别替徐少林操心了,他决不会从家里拿钱出来去给贾志坚搞装修的。”沈天涯说:“这是徐少林的本事,我沈天涯这一辈子是做不来的。”
  罗小扇却低头笑起来,说:“天涯你别说得这么清白,做预算处长前,难道你没去过傅尚良家?”沈天涯笑道:“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可这与徐少林比,又算得了什么?”罗小扇说:“古人说,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你和徐少林所为,其性质又有什么区别啰?”沈天涯说:“没这么严重吧?”罗小扇说:“其实也不能怪你,世风如此啊,我是担心你的预算处长做不长久。”
  沈天涯倒很坦然,说:“做不长久就做不长久吧,不做这个预算处长,也许就解脱了,我不相信一个大男人,不做这个预算处长就活不下去。”罗小扇上前搂住沈天涯,在他怀里喃喃道:“天涯,我就喜欢你这一份潇洒劲,一个人只要不做金钱和权力的奴隶,就少了奴性,多些骨气。”
  沈天涯在罗小扇唇上吻吻,说:“谢谢你了,小扇。”
春节后上班没几天,市人大就打电话到财政局,三月上旬召开全市人民代表大会,傅尚良将代表市政府向代表们做全市财政预算执行情况报告。去年人代会上傅尚良的财政预算报告是马如龙起草的,现在是沈天涯的预算处长,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头上。沈天涯就找出去年傅尚良做的报告,对照上面的口径列了两个清单,一个是上年各项财政收支预算执行情况,交给小宋,要他如实填好,另一个是本年度预算计划表,交给小李,要他等小宋的数字出来后,根据市委常委年初定的今年财政收入增长百分之八的目标,把各项收人计划数算好填上。沈天涯自己也没闲着,马上照着上年预算报告模式拉出一个基本框架,小宋和小李的数字出来后,他就一笔笔填上去,打了样稿,交给傅尚良定夺。傅尚良修改了几处数字,便召开局务会,跟大家通了通气,再拿到市政府办公会和市委常委会上去汇报。今年的人代会没有选举任务,领导们对财政数字不像有选举任务时那么敏感,意见不是太多。但傅尚良和沈天涯还是充分考虑了领导的意见。能改动的尽量做了改动。这样来来回回,几经磨合,这个计划数就基本定了下来,沈天涯再在文字上梳理梳理,一个像模像样的财政预算报告就这么成形了。
  沈天涯忙这个预算报告的时候,阳阳学校开学了。过去沈天涯只顾筹集学费,阳阳报名都是叶君山陪着去的。今年叶君山做了财务处长,时时有人围着她绕圈,还哪里脱得开身?沈天涯只好腾出时间来,陪阳阳去报名。
  到学校后,先去了交费处。就见墙上除了贴着各年级的学费标准,还有一张告示,说是学校正在筹建科技馆,请求各位家长自愿捐款,旁边还贴了张写着已经捐了款的学生和家长名字及捐款数额的红榜。沈天涯心想,现在只要有些手段的单位,都挖空心思乱收费,学校也不能免俗。不过学校的领导还有些水平,在告示上写了自愿两个字,让人不好抓把柄。其实所谓的自愿,谁都知道是说得好听的,他们除了张贴捐款红榜外;还会在班上宣布捐款名单和数额的,谁没捐款谁的孩子肯定没好果子吃。
  沈天涯当然不想让阳阳在班上做不起人,刚好兜里还有些钱,交完学费后顺便捐了五百元.属于中等偏上水平。然后拿着收据陪阳阳到他们班上去注册。阳阳的班主任老师是个中年妇女,正在和一位熟悉的家长聊得很开心,接过沈天涯递上的收款收据时,看都不看他一眼,下巴对着讲台一抬,意思是学生花名册在上面,要他自己去填。
  沈天涯拿过花名册,只见学生的名字是早就打印在册的,家长要填写的是“父母工作单位和职务”一栏。填写父母单位,便于学校跟家长联系,这应该还是有些必要的,可填职务用意何在呢?沈天涯不解,只写了自己和叶君山的单位,没有写上职务。
  班主任老师却不干了,瞧瞧花名册。说:“怎么没写职务?”
  沈天涯故意说:“我是普通职工,没什么职务。”班主任脸上露出几分不屑,说:“没有职务,那就填是干部还是工人吧。”沈天涯说:“刚交了转干申请表,但还没批下来,所以不知填什么好。”
  班主任老师不耐烦了,瞥沈天涯一眼,拿过花名册仔细看起来,好像怀疑沈天涯是恐怖分子似的。这一看不要紧,班主任老师眼睛忽然就睁大了,回头望着沈天涯,说:“你在市财政局工作?”沈天涯不明白她怎么会这么看人,只得说:“是呀,我在市财政局工作。”班主任老师说:“你就是市财政局的沈处长?”
  沈天涯更是莫名其妙了。阳阳虽然在这所学校读了三年书了,但他这还是第一次到这所学校里来,根本不认识学校的老师,包括眼前的班主任。沈天涯只得点点头,说:“也算是吧。”
  班主任老师立即握了握沈天涯的手,热情地说:“刚才我只顾说话去了,差点忘了吴校长交给我的任务。”
  然后把沈天涯请出教室,要带他去见他们的吴校长。沈天涯说:“报个名还要校长同意?”班主任老师说:“我们吴校长是新来的,他一来就找到我,说我们班上有一位家长在市财政局工作,问我认识不?我告诉他有这回事,只是没见过面,他说如果这位家长陪儿子来报名,一定告诉他,如果没来,就把电话弄到手,交给他。”
  来到校长办,吴校长正在跟人商量工作,班主任老师竞不管不顾地走进去,神气地对他说:“吴校长,我把市财政局的沈处长请来了。”吴校长立即撇下旁人,站了起来,说:“在哪里?怎么不请到我这里来坐坐?”班主任老师指指门口的沈天涯,说:“这就是沈处长。”吴校长的双眼几乎都放出了绿光,几步走过来,抓住沈天涯的双手,激动地说:“您就是沈处长呀,久仰,久仰啦。”
  将沈天涯请到自己对面的办公桌前坐下后,吴校长便把等着跟他商量工作的人赶鸭子一样赶了出去,又回头对阳阳的班主任老师说:“你的任务完成得好,值得表扬。你现在可以走了,回头我再给你记一功。”
  班主任老师乐得屁颠屁颠出去了,吴校长关好门,给沈天涯又倒茶又敬烟的,十分热情:一边说:“沈处您不认识我,我可是认识您的。”这话多少有些水分,要是他认得沈天涯,刚才沈天涯到了门边,怎么却没认出来呢?不过沈天涯并不见怪,淡然道:“是吗?”吴校长说:“我是昌东区人大代表,去年年初到财政局视察过一回,还是你们预算处的人搞的接待。”
  沈天涯看看吴校长,这才感觉似乎有过一面之识。便抱歉道:“是呀,一说就想起来了,我这是有眼不识泰山呀。”吴校长说:“哪里哪里,去的代表多嘛,哪里个个都记得?而且那时跟我们直接打交道的是马处长,据说他已经逝世了,他可是一个有能力有前途的好处长。”沈天涯说:“是呀,真可惜了一个人才,我跟他共事多年,对他非常了解。”
  吴校长找沈天涯来当然不是为了怀念马如龙的,寒暄了一阵,便直奔主题,说:“因跟沈处您有缘,所以今天才敢冒昧把您请来。您也看到了,学校正在建设科技馆:我们又是义务教育,学费都是政府规定的标准,不敢多收一分钱,至于请求家长捐款,也是凭的自愿.收不上几个钱的,所以还得请您这位大处长帮帮忙。”
  如果是其他单位,沈天涯肯定会一口回绝,但阳阳在这所学校读书,他还没有这样的胆量,只得敷衍道:“吴校长你是人大代表,人代会上财政预算报告都是你们代表通过的,财政状况是个什么样子你也非常清楚,这几年财政形势格外吃紧,主要是保吃饭保稳定保平安,拿不出一分余钱安排其他项目。”吴校长说:“我知道沈处您说的是实情,不过市财政家大业大,匀点小钱还是匀得出的,我也不是狮子大开口,沈处今年能给我解决个七万八万的,我就满足了。”
  这个吴校长看来并不像沈天涯想象的好敷衍,只得答复道:“我今天也不好表硬态,只能说把吴校长你的事放在心上。还给你一个建议,你是人大代表,有机会跟我们的傅局长接触,在他前面也唱唱,只要他的口气有所松动,我这里就好办了。”
  沈天涯能把话说到这一步,吴校长已经很满意了,说:“沈处谢谢您了,人代会上我再递报告给你。”又压低声音道:“学校是个寒碜的地方,我没什么报效您的,但我已经了解了你儿子班上的情况,你儿子上期只是班上一名副组长,我已经跟班主任老师说好了,这一期让你儿子连升三级,当个正班长。”
  沈天涯怎么也想不到吴校长会许一个这样的愿。在他心目中,学生如果成绩不行,当个班干又有什么用?_他小时候在学校就没当过什么班干部,那些成绩平平的班干部他是最瞧不起的。见沈天涯怔着,吴校长又笑笑道:“沈处你别小看了这个班长,好多家长都托关系找学校和班主任老师,要给自己子女安排班干部当呢,而且要有一定实权,用家长们的话说是什么山不在局,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官不在大,有权就行。”
  说得沈天涯忍不住笑起来,想不到这套理论都用到学生身上来了。可吴校长不笑,继续说道:。因为想当班干部的学生太多,又没有那么多的位置,有些班主任老师就征得学校同意,想法子增设职位,搞一正三副四副,比如一个班长三个副班长,一个班委委员三四个副委,一个组长四个副组长,有些有关系的学生家长嫌子女的官衔太小,要做大一点的官,位置又太少,只得设什么班长助理或班秘书长,以后有机会再提拔为剧班长班长之类。甚至给班主任出主意,搞两套领导班子,轮流执政,大家都过一过官瘾。正因此,我跟班主任老师说让你儿子当班长时,开始她生死不干,说现任班长的父亲是一位县委副书记,是通过市教育局长给上一任校长打的招呼,校长迫于压力,亲自找到她做工作,才给这位学生妥善安排的,现在我要让你儿子做班长时,她就担心教育局会有什么想法,是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又跟教,育局领导做了汇报,才让她点了头。“
  沈天涯更惊讶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小学生班上的班长后面会有这样复杂的背景。他怀疑吴校长是故意夸大事实,跟阳阳回家的路上,特意试探了一下虚实,问阳阳愿不愿意当班长。不想阳阳的眉毛立即就扬得老高.大声道:“怎么不愿意?我做梦都想当班长,爸爸你如果帮我当上这个班长,那你就是我的好爸爸。”
  说着还在沈天涯身上撒起娇来,嚷嚷着要当班长。这更出乎沈天涯意料,说:“当班长是不是有什么好处?”阳阳说:“当然有好处,没有好处谁还当班长?”沈天涯说:“什么好处,说说看。”阳阳说:“班长管背书.管纪律,期中或期末,还管给同学打评语。只要给班长好吃的,好玩的,背不了书,他给你写上背字,你上课讲话,他不登记,在学生手册上打评语时,尽给你写好话。”
  沈天涯不免叹息了,不知怎么的,心情莫名的有些沉重。阳阳以为沈天涯没理解他的意思。现身说法道:“有一次我拉肚子,在厕所里呆久了,回到教室已经上课一阵了,我是偷偷溜进教室的,老师没发现,但班长发现了,硬要写到纪律本上去,还是我给了他五毛钱才没记了,要是我是班长,那就是他给我钱,而不是我给他钱了。”
  见沈天涯不声,阳阳又补充道:“这回爸爸让我做上班长,我就扬眉吐气了。你不知道啰.我们班上的班干部的大小是老师按照爸爸官位大小定的,我们班长的爸爸是县委副书记,是我们班上同学的爸爸中官最大的,要不他也当不上班长。我现在还是个副组长,大家都说我爸爸的官小,如果我做了班长,就说明爸爸也做了大官。”
  阳阳的话让沈天涯做声不得。沈天涯记得小时候过春节,为讨得大人们的瓜子糖果,挨家挨户去拜年,大人们总要送一句话给他们小孩:好好读书,长大戴顶子。当时不懂顶子是什么,后来到了中学和大学里,才渐渐长了见识,终于明白顶子就是官帽。但那个时候的老师崇尚知识就是力量,要学子们学好本领,建设四化,未了还要强调一句.读书是为了做大事,不是为了做大官。沈天涯对这句话印象很深,扎扎实实苦读了几年,到了社会上也一心想做大事,对做不做官并不在乎。许多年过去之后,回头检讨自己,别说没做出什么大事来,连小事也没做出几件。一事无成也就罢了,反正这世上也没几个功成名就的.要命的是眼看着好多平庸之辈都上去了,自己连一官半职也没弄到,心里便渐渐失去了平衡,开始退而求其次,也想弄个官做做了。
  这么想着,沈天涯一时也不知阳阳他们接受此等教育,到底是幸耶还是不幸了。
  吴校长没有食言,果真让沈阳阳做上了班长。阳阳便变得扬眉吐气了,整天乐滋滋的,显得很有成就感的样子,比沈天涯好不容易当上预算处长时的感觉更要到位。说话的姿态也不像以前那么毫无生气了,动不动就指挥沈天涯和叶君山给他做这做那,好像把两个大人当成了他班上的臣民。叶君山见阳阳变得这么有出息,很是激动,说:“阳阳有帅才,今后肯定不会像你沈天涯一样,三十大几了还是处一级的人物。”
  沈天涯却隐隐有些担忧起来,至于为什么担忧,他一时又说不太明白。他说:“现在好了,爸爸妈妈是处长,儿子是班长,一家三口都带上长字号,都成了领导,我们家好歹也算是官宦人家了。”叶君山说:“好嘛,说明你家坟山冒烟了。”又说:“我一个女人,做上有点权力的单位财务处长,已经心满意足了,你和阳阳可不能自满,要有些追求,要做更大更有影响的官。所以我要提醒你们,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
  既然已经让沈天涯的儿子阳阳做上了班长,那么吴校长在人代会上把学校申请经费的报告递给沈天涯时底气就足多了。吴校长是傅尚良在台上做财政预算报告的那天上午找到沈天涯的,当时沈天涯正在大礼堂门口跟大会秘书处的人清理没发完的会议材料,吴校长从礼堂里溜了出来,喊了声沈处。沈天涯挺热情地握住吴校长的手,两人躲到墙角说起话来。
  沈天涯没忘记感谢吴校长让自己儿子进了步,吴校长说:“这是我应该做的嘛。我到你儿子班上了解了一下,你儿子挺能干的,比上学期的班长强多了。班上各项工作也颇有起色,得到各课任老师的充分肯定,真如毛主席他老人家所说的,正确的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
  沈天涯觉得吴校长开心,说:“那是你这位大校长和班主任老师领导有方啊。”吴校长说:“哪里哪里,是我们学校的组织路线正确,干部管理水平有了明显提高嘛。”说得两人都笑了。
  没等吴校长说出要说的话,沈天涯就先开口道:“你的事我跟傅局长说了一声,他觉得困难不小,但你这是人民代表的声音,他也不得不听啊。”吴校长乐了,说:“看来我这个代表还是当得的啰。”说着把报告给了沈天涯。
  沈天涯刚收好报告,吴校长又递上五百元现金。沈天涯没去接钱,脸色一跌,说:“吴校长你这就不对了,何况我还没给你解决问题,就是解决了问题也不能拿你的钱呀。”吴校长甩甩手上的票子,笑道:“怎么是我的钱呢?这是您自己的钱嘛。”沈天涯就有些莫名其妙,说:“你说怪话了,我从来就没和你发生过现金交易。”吴校长说:“你忘了?我们学校开学时,你不是捐了五百元么?我是在捐款名单上发现了您的大名,特意取出来还给您的,您就别客气了。”
  沈天涯这才明白过来,说:“这也不行,捐了的钱又收回来,不显得我沈天涯小家子气么?”吴校长苦口婆心道:“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是校务会集体做的决定,不仅仅是您沈大处长,其他实权部门的家长捐的钱,我们也都退了回去,因为这些部门对我们学校的贡献太大了,我们也要懂得好歹,知恩图报嘛。”
  这让沈天涯不好吱声了.心想这哪是什么知恩图报,明明是知权图报,谁手中有权谁就会受人优待,跟学校打交道也概莫能外。只好接住吴校长手中的钱,塞进包里。又嘱咐吴校长道:“下午各代表团讨论财政预算报告时,傅局长可能会到你们团里去,到时你再给他说说,如果不给学校解决问题,今年的财政预算报告就不给他投赞成票,不让通过。”吴校长说:“这个主意真好,我就跟他说是沈处要我这么做的。”沈天涯说:“傅局长不要把我当成内奸了?”
  人代会结束后,沈天涯找机会试探了一下傅尚良的口气,问他认不认识昌东区的吴代表。傅尚良说:“你是说那个吴校长吧?
  我被他缠得够戗,硬要市财政给他解决经费,还说报告已经放你手里了,是吧?“沈天涯说:”可不是?我说财政困难,没有办法,他就是不干,还要去找你,我挡驾说找傅局长也没用,不想他还是找了你。“
  沈天涯也真有意思,分明是他给吴校长出主意找傅局长的,到了傅局长面前又说他挡驾没挡住。傅尚良不知底细,考虑吴校长是人大代表,不好得罪,说:“到时再说吧,如果市里财政形势有所好转,多少还是给他们解决一点。”
  有了傅尚良这句话,沈天涯就踏实了。不久省里来了一笔小钱,也就不等市里财政形势好转,给吴校长学校调剂了六万元。拿着经费安排表到局长室去让傅尚良划押时,沈天涯点着吴校长学校的名字,说:“老板你不在局里时,吴校长又来找过你两回,所以我就放这笔经费里安排了,你觉得行不?”傅尚良没话说,在表上写下了同意拨付几个字。
  从局长室回到预算处,沈天涯就把经费安排表给了小宋,叫他马上把钱拨出去。然后给吴校长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解决了六万。吴校长便在那头千恩万谢。沈天涯又告诉他明天钱就会到教育局,要他到那边去盯紧点。
  挂了电话,沈天涯闷坐在桌前,心思怎么也集中不起来,不知该做些什么。要说他还是善于用权的,为加固自己和郭清平的关系,替日后的进步打下伏笔,给昌宁县委安排了经费;为让叶君山做上医院财务处长,给医院拨了资金;现在为了阳阳班长的头衔,又为学校解决了六万元。如此说来,沈天涯也算是将手中的权力用足用够了,一家三口都跟着沾光戴上了乌纱帽。这是否也是某种意义上的钱权交易和权权交易呢?
  正默思着,当天的报纸到了,沈天涯就随意抓了一张翻起来。这是一张省报,上面竟赫然写着易水寒的名字,一旁配了好几张图片,是几帧易水寒家藏的古砚拓片图和他向人介绍收藏的照片。沈天涯看了看文章,是盛赞易水寒收藏考证水平如何如何高明,辨真识假功夫如何如何了不得的,还把他称做江南名士,说是江南第一民间收藏家。沈天涯知道那天给记者们和省文物博物馆专家的红包见了效。当然主要还是这几年易水寒在收藏上花了不少心血,如今修成正果,也确是水到渠成的事。便要给易水寒打电话,祝贺他几句。不想他不在家,他又没手机,只得作罢。
  才放下话筒,有人进了预算处。一看是审计局周局长和他们局里两位处长。‘去年沈天涯在组织部谷雨生那里碰上他时,他还是副局长,一转眼他就当上一把手了。沈天涯不敢怠慢,忙起身让坐,问他有何贵干。周局长往沈天涯让出去的椅子上一坐,笑道:“没有什么,来看看贵处的账。”
  过去审计局几乎每年都要到财政局来搞一次常规审计,所以沈天涯也没觉得意外,笑道:“预算处的账都被你们翻烂了,你们爱看就看看吧。”把小李喊过来,要他去买水果香烟,好好招待客人。又吩咐老张,由他负责提供账本,配合审计。
  审计局的人来了,按常规是要陪吃陪喝陪玩的,还要陪好点,否则麻烦就大。所以十二点还不到,沈天涯就打电话到银兴酒店定了包厢,然后通知在资料室里陪周局长他们查账的老张,喊客人下来,吃饭去。不料他们生死不肯去,都说家里还有事。平时他们可是从来不推辞的,今天怎么一反常态了?
  沈天涯心里就直打鼓,有几分不安。如今单位里来了执法人员,完全不用担心他们胡吃海喝疯玩狂乐,他们只要吃喝了玩乐了,你就平安无事太平盛世了,一旦他们对吃喝玩乐这一套无动于衷了,那你不伤筋动骨,也得脱一层皮了。
  眼睁睁望着周局长几个出了财政局,沈天涯半天也回不过神来。他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何在.是冲着他沈天涯还是冲着谁来的。照理,沈天涯正式接手这个处长才几个月,就是做动作搞腐败也不可能太多,不知有什么可审计的。沈天涯只得问老张,他们上午看了些什么账。老张说:“他们主要是看周转金。”
  沈天涯似有所悟了。他想起傅局长跟他说过的,年前检察院就对那笔周转金关心了一回了,是欧阳鸿出面才压了下去,现在换了审计,其背景是不是跟检察院那次一样?
  周局长他们在预算处的资料室里查了两天账,第三天又去了非税收入处。沈天涯就更加清楚他们查周转金的目的了,只是他们没拿出审计意见书之前,又不好多问。其实问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搞审计工作的人嘴巴挺紧的。
  在非税收入处只查了半天,下午周局长他们便没再到财政局来了。查完账后,按规矩得给被查单位一个审计结论,即使暂时给不出,也要打个招呼,说清什么时候再给。他们就这么走了。什么都没说一声,里面一定是有原因的。
  沈天涯就去了非税收入处。刚好只罗小扇一人在,沈天涯就问她,周局长他们查了些什么。罗小扇说:“主要是查贷给东方公司的那一百万元,别的好像他们都不太关心。”
  沈天涯背着手,在地上踱了几步,说:“我知道他们就是冲着这笔钱来的。”罗小扇无所谓道:“你管他们冲着哪笔钱来的?
  那两百万又不是你我两个人擅作主张贷出去的,手续齐全,领导签了字,他们厉害,先把领导掰倒了再说。“沈天涯说:”我担心、他们就是冲着领导去的,后面有更为复杂的背景。“罗小扇安慰沈天涯道:”也许他们是听到什么反映,特意来查个水落石出吧。“沈天涯摇摇头,说:”不会如此简单。“
  要出非税收入处了,沈天涯又想起一事,问罗小扇道:“手续办得怎么样了?”罗小扇说:“快了,也许下个月就可走人了。”沈天涯不免生出一份伤感,财政局里惟一的知己要走了,他在这个地方呆着还有多少意思?只因是在办公的地方,沈天涯也不便多说什么,更不能有其他表示,低着头出了门。
  此时此刻,沈天涯也没有太多心思沉湎于儿女情长,他不可能不去考虑周局长这次查账的事。这笔贷款的还款期是三年,现在才半年时间,他们就来审查,又能审出什么来呢?是不是东方公司出了事?东方公司也算是昌都市的名企了,如果出了事,还有不传到财政局来的?而且沈天涯还在人代会上跟东方公司的孙总有过接触,孙总是这次当上市人大代表的,他在小组讨论会上还就昌都市发展私营企业的议题发过言呢。
  沈天涯拿起电话,拨了孙总的手机。沈天涯认为,如果周局长他们死盯着那笔周转金不放,铁了心要查出什么名堂,那么这个时候他们肯定就在东方公司。电话接通后,孙总一问是沈天涯,声音马上就变得谨慎起来,说他正在跟人谈事,等一下他打电话过来。沈天涯就估计是周局长他们在一旁,孙总不好跟他说话。
  十分钟后,孙总的电话来了。果然不出沈天涯所料,他被周局长他们缠上了。孙总在电话里说:“沈处,我也要给你和郭秘打电话哩,不想你的电话先到了。你知道么?刚才我正在向审计局的周局长交账,他们要查你们贷给公司的那笔周转金,我现在是躲在一个废弃的车间里给你打的电话。”
  沈天涯骂了一句娘,说:“他们查就查吧,还怕他们查不成?
  这笔贷款欧阳书记都签过字的。“孙总说:”是呀,我也这么想哪,欧阳书记打招呼贷的款子也敢查,他们是不是吃了豹子胆?“
  沈天涯说:“你没听到什么风声吧?”孙总说:“我正要问你呢。人代会上,欧阳书记不是还坐在台上么?开完会后,我就天天泡在公司里,跟外界没什么交往。你跟郭秘沟通了没有?”
  是呀,怎么没想起跟郭清平联系一下呢?这几天被周局长这一搅,一时糊涂了。沈天涯于是又拨了郭清平的手机。不想他的手机没有信号,里面一个女声说是没有开机。沈天涯这才想起春节期间跟郭清平打电话时,他说正在给欧阳鸿办理出国考察手续的事,两人是不是已经出国去了?
  沈天涯只好打电话到市委办去,要郭清平接电话,那边生硬地说一声不在,没等沈天涯问第二句就挂了电话。沈天涯知道电话里是问不出名堂的,只得打的到市委跑了一趟,问了几个半生不熟的人,都说不知郭清平去了哪里。给市委书记做秘书,人称第一秘,往往高人一等,周围的人难免生嫉,有人要找这个第一秘,他们不想理睬也是人之常情。沈天涯就撇开郭清平,直接问欧阳书记去了哪里,不想他们还是同样一副面孔,说:“领导要去哪里也不用向我们当兵的请假,谁知道去哪里了?”
  不用再问,也知道欧阳鸿和郭清平是出了国。但没问到确信,沈天涯又有些不甘,想起市委机关的财务人员还有几个熟悉的,便去了行政处。逮住一个打过几回交道的出纳一问,她才悄悄告诉沈天涯,一个星期前郭清平借走了一笔款子,好像说是要跟欧阳书记出国似的。沈天涯心上忐忑了一下,暗想,欧阳鸿刚出国,审计局的人就来查他签过字的周转金,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没几天,审计局到财政局和东方公司审查周转金的事就传开了。说法很多,有的说财政局预算处贷这笔款子时有人拿了回扣,这些人晚上是没法睡着觉了;有的说东方魔液是伪劣产品,技术监督局几次想拿下东方公司。因有领导打招呼没能拿下来,审计局是悄悄进去的,准备先从财务上撕开缺口,再彻底清算他们的生产经营情况;有的说东方公司本来是一个空壳子,连税务和工商手续都办不下的,根本就没有资格借贷财政周转金,是余从容把欧阳鸿套牢,欧阳鸿签了字,财政局不得不贷出去的。
  这些传言传了几天,慢慢就得到了部分印证。首先是市纪委开始插手这事,把审计局审计出来的资料接了过去。接着东方公司孙总也受到了监控,市纪委的人已经正式进入东方公司。与此同时,市纪委也分别找了傅尚良和沈天涯还有罗小扇几个。
  沈天涯是这天上午上班不久被召到市纪委的。接待他的是廉政办一位姓瞿的处长,一旁还有一位二十多岁的科员。瞿处长过去到预算处办过几次事,彼此熟悉,对沈天涯还算客气,动手给他倒了茶,一边说:“沈处你是大忙人,把你喊到这里来,要耽误你一些宝贵时间,多有得罪。”沈天涯说:“哪里,你这也是工作嘛。”
  这便是这次谈话的开场白了。然后瞿处长很职业地拉长了脸,轻咳一声,语气变得低沉而平板了:“请你来也没别的事,就是关于财政局去年贷给东方公司的那笔款子,你是经手人之一,请你如实谈谈贷款的经过。”
  在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瞿处长说话的口气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这让沈天涯一下子有些不太适应。但沈天涯深知此时自己的处境,可不是在预算处行使手中权力,而是被人纠住交代问题。于是略一沉吟,把东方公司打报告申请贷款,请他们到公司考察,最后正式办理借贷还款手续,以及拨出贷款资金的过程说给了瞿处长。
  瞿处长显然对这套贷款过程没有多少兴趣,连打了几个哈欠,眼睛半开半闭着,一看就知道昨晚没睡好觉。如今昌都市机关干部里凡是有些实权的,夜生活就非常繁忙,不是这个喊去喝茶唱歌,就是那个拉去洗面按摩,要么就是摆开桌子来几圈工作麻将,反正不得让人闲着。近年来纪检部门的案子也多起来了,案子多找的人自然也多,办案人员就变得身不由己起来,耽误点睡眠实属正常。
  好不容易等到沈天涯说完,瞿处长终于睁大了眼睛,说:“除了办理贷款手续,你们就没再和东方公司有过别的交往?”沈天涯当然懂得瞿处长说的别的交往是指什么,却装糊涂道:“别的交往?我跟东方公司的孙总他们也是这次贷款才认识的,没什么私人感情,手续一办,他们忙生产,我天天泡在预算处里,哪里顾得上跟他们交往?”
  瞿处长用一种怪怪的眼光望望沈天涯,说:“就这么简单?”
  沈天涯说:“就这么简单。瞿处你也是知道的,贷款手续上写得明明白白,还款期是三年,要找孙总他们,也得到了还款期才好找。”瞿处长一时没话可说了,起身离了座位。从沈天涯身旁经过时,说了句:“我去上趟厕所,你再好好想想吧。”
  沈天涯不傻,知道他们是怀疑东方公司在办理贷款手续时给了有关人员什么好处。目前正处于社会转型期,游戏规则还不太健全,因此一些聪明人在生产经营中,往往会向强力人物和强力部门谋求权力寻租,力求达到以成本的最小化实现经济利益的最大化的目的。有买方市场,必然就有卖方市场,有权力寻租必然就有权力设租,强力人物和强力部门利用手中特权设租,不惜牺牲国家和民族利益,跟寻租者进行交换,也就在所难免了。说白了,东方公司是没有借贷财政周转金的资格的,但他们还是以金钱打通关节,从沈天涯他们手上贷走低息财政周转金,东方公司跟沈天涯他们之间就是一种寻租和设租行为。这种行为在时下的各类经济活动中也太普遍了,已经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用机关里的话说是什么人在河边走,能有不湿鞋?所以瞿处长他们的怀疑也是很有道理的。
  不过即便如此,沈天涯也不会轻易把他们的事情说出去的。至少他不会先开这个口。他和罗小扇并没将那十四万元装入自己的口袋,他没什么可怕的,最坏的结果就是一个纪律处分,然后让他休息一段时间,让别人取代他的预算处长。沈天涯主要是示愿背叛欧阳鸿和傅尚良,怕背一个叛徒的骂名,究竟自己预算处长的位置是他俩给的。如今有人说你是腐败分子,没有什么可耻的,还会招来好多艳羡的目光哩,因为能做腐败分子说明你有能力有本事,不是等闲之辈,倒是做不了腐败分子的人被人瞧不起,说你没卵用。沈天涯曾经听人批评当今的腐败现象,旁人不但不声援批评者,还讥讽那人道:“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自己没能力谋得可以腐败的位置和机会,见人家腐败,自己心里痒痒,感到不平衡。”说得那位批评者半天吱声不得。
  相比之下,要在这个社会上混,是不能被人骂做叛徒的。叛徒是什么?过去说叛徒就是不耻于人类的臭狗屎。所以中国人对日本鬼子痛恨七分,却对汉奸痛恨十分,所以那些曾经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军人,一旦被敌方俘虏过,哪怕你没有做过半件有损民族利益的事,但回到我方阵营后,也得接受一次次残酷的审查,被看做是叛徒,一辈子抬不起头,连子孙后代都受到牵连。叛徒是什么?是忘恩负义失贞变节的人。中国人崇尚知恩图报,不管这恩是合法不合法,合理不合理:一般的报还不行,要涌泉相报。沈天涯不知自己在欧阳鸿和傅尚良的授意下,贷给东方公司两百万元,算不算涌泉相报,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供出欧阳鸿和傅尚良,那就跟叛徒没有两样了,就是臭狗屎一堆了。
  因此沈天涯不说出欧阳鸿和傅尚良的名字,并不是想维护这两个人,是不愿意自己做臭狗屎。不过从瞿处长的口气中,沈天涯已经听出来,他们现在还没有抓住什么把柄,否则他沈天涯就不会坐在廉政办,而到了检察院了。沈天涯的判断没错,瞿处长从厕所里或者说是从领导那里回来后,没再追问沈天涯,让他出了廉政办。
  回到财政局,沈天涯和罗小扇见了一面,罗小扇告诉他,她也被纪委叫去问了话。沈天涯问她老实交代了没有,罗小扇说:“我有什么可交代的?我又没有拿一分钱。”沈天涯说:“既然没拿一分钱,又还有什么不可说的?”罗小扇说:“我说了,他们做纪检工作的岂不没事可做了?想找人谈两次话,就轻轻松松把案子办了,就轻轻松松按比咧拿提成,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两人会心一笑。沈天涯很感激罗小扇,是她的督促,他们才及时把那十四万元妥善处理掉了,而没留下后患。只是罗小扇想立即离开昌都市,怕是不那么容易了。沈天涯说:“你的调动恐怕要受影响了。”罗小扇笑道:“影响就影响吧,我本来并不想急着走,这不正好有了一个借口了?”沈天涯说:“照你这么说,坏事还真变成了好事。”
  话虽然说得轻松,但沈天涯总觉得这事来得有些蹊跷。财政局贷出去的周转金好几个亿,相当一部分属违规贷款,到期没法收回来,成了呆账和烂账,没有人过问半句,贷给东方公司的钱也就两百万,不算少,也算不上多,而且贷出去不到一年,离还款期还有两年多,就有人盯上了,绝不是说有人怀疑这是违规贷款和有人得了好处这么简单,肯定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沈天涯把自己这些疑虑跟罗小扇一说,罗小扇就笑道:“这是明摆着的,还用得着你怀疑么?原因也好找,不是有人瞄准了你这个预算处长的位置,就是有人看着傅尚良甚至欧阳鸿坐在台上不舒服,暂时又找不到更好的办法达到目的,想从这件事上打开缺口。”
  沈天涯也曾有过罗小扇这个猜想,这件事究竟跟他们这几个人都有关系,只是沈天涯一时不敢肯定就是这么回事。他说:“要搬倒我这个小小预算处长当然容易,可傅尚良特别是欧阳鸿并不是一般角色,是那么容易搬倒的么?”罗小扇说:“这也是说不清楚的,要么这笔贷款早不查晚不查,偏偏欧阳鸿出了国才来查?”沈天涯说:“是呀,欧阳鸿如果没出国,只拨给他一个电话,审计也好,纪检也好,早就撤兵了。”
  两个人越分析越像是这么回事,意识到这件事此时还仅仅是个开头。罗小扇还断言,有关方面即将对东方公司采取更为强硬的措施,孙总非脱一层皮不可了。沈天涯说:“你这么肯定?”罗小扇说:“这样的事见得多了,他们办案就是这么步步为营的。”
  罗小扇还打开包,拿出一样东西塞到了沈天涯手里。沈天涯笑道:“是支票吧?”罗小扇说:“这可比支票还重要哟。”沈天涯拿起一看,是那次从楠木村带回来的那十四万元的收据的复印件说:“你这是什么意思?”罗小扇说:“你拿着有用。”
  罗小扇的话很快就得到了印证,不久检察院正式以违规经营,扰乱市场秩序和向政府官员行贿涉嫌犯罪,对孙总提起公诉。因为孙总是人大代表,又报请人大常委会同意,才把他弄了进去。同时被弄进去的,还有跟此事有关的两位副总和余从容。
  人只要进了那样的地方,他们总有办法让你开口的。据说孙总和他的副手们只抗拒了两天,第三天就什么都说了。有了他们的招供,下一步检察院就是按图索骥了,立即把傅尚良、沈天涯和罗小扇喊到了检察院。
  沈天涯是那天早上出了门,准备去上班时,被检察院的人堵在宿舍楼前带上车的。出门前沈天涯无意间看了一下手机画面,正是四月一日。愚人节。沈天涯不免想起去年的愚人节来,那天他收到好几则短信,其中有一则是关于马如龙得病的,虽经易水寒的提醒,他放弃了幻想,但最后那则短信却还是被印证了,他从此开始角逐预算处长,几经周折,终于如愿以偿,笑在了后头。沈天涯意识到今年的今天怕是不会有人给他发短信了,因为东方公司的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大家正忙着看他这个预算处长的热闹哩。
  看一个曾经风光一时的人的热闹,可是世人最感兴趣的事。
  这么寻思着,沈天涯出门来到楼下。不想这时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音,打开一瞧,竟是罗小扇的手机号,只见上面写着:“愚人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沈天涯莞尔一笑,回了一句:“愚人不进检察院谁进检察院!楠木村的收据带上否?”
  来到门口,就看见了停在铁门外的检察院的警车。这时罗小扇的短信已经回了过来,上面写着:“淡吃萝卜咸操心。看见警车了吧?再见!”
  上车后,没几分钟就进了检察院。
沈天涯和罗小扇在检察院呆了一个星期就出来了。
  在审讯室,检察院的人向沈天涯问了市廉政办瞿处长他们相同的话题,只不过他们没有瞿处长那么温和,眼睛瞪着,声音很高,好像沈天涯骗走了他们的老婆似的。平时检察院的人要办案经费什么的,也得到财政局去求人,在沈天涯他们面前不知点了多少头,哈了多少腰,算是尝到了做小人的滋味,早对沈天涯这些手握大权的角色记恨在心,只恨没有机会踩踩他们的尾巴,现在沈天涯有尾巴摇到他们前面了,他们还不趁机狠踩几下,出口恶气?
  沈天涯深谙此理,心里已有准备,便不急不躁,任他们喊叫,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他们办过不少贪官污吏的案子,哪个进来不是垂头丧气的样子?谁像沈天涯这么无所谓?只是暂时还不好动沈天涯的手,因此喊叫了一阵,声音就小了下去,其中一个姓董的胖子换了口气,过来问沈天涯怎么不肯开口。沈天涯说:“我又没有练过美声,一张嘴哪里喊得过你们几张?”
  董胖子说:“谁叫你喊了?你知不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句话?”沈天涯说:“我知道,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董胖子瞪沈天涯一眼,咬着牙齿道:“你还一套一套的。不坦白,想回家没那么容易!”沈天涯说:“你别拿这句话吓人,现在办案重证据,逼供出来的上不了法庭,你还拿这样的话吓人,只能说明你们办案没水平,或者感到没底气。”
  沈天涯戳到了董胖子他们的弱处,董胖子冷冷笑道:“沈天涯,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警告你,这里不是你的预算处,在你的码头上,你是老子,到了这里你就是孙子。”沈天涯说:“我非常清楚,被你们往这里一弄,我就用不着再回预算处了,想做老子也做不成了,只能像你所说,做孙子了。”
  沈天涯的话让董胖子他们怔了一下。停了停,董胖子才又说道:“我不管你是孙子还是老子,你说你拿了东方公司多少回扣?”沈天涯说:“你要我说真话还是假话?”董胖子说:“当然是真话。”沈天涯说:“真话一分钱的回扣都没拿。”董胖子说:“那假话怎讲?”沈天涯说:“假话拿了十四万元。”
  董胖子觉得有戏了,不过沈天涯这种回话的方式惹火了他,手在桌子上一拍,吼道:“沈天涯你别在我面前饶舌!你不放老实点,没你好果子吃。”沈天涯说:“放老实也没好果子吃。”
  董胖子说:“你是不想说真话罗?”沈天涯说:“刚才我不是都说了么?”董胖子说:“你那等于没说。”沈天涯说:“怎么没说?真话假话都说了。”
  董胖子无奈,只得放慢语气,耐心地说:“那你说说十四万元的事。”沈天涯不想跟他们多啰嗦,从身上拿出了一张复印件,说:“看见了吗?在这里。”董胖子让身边的人过来拿过去一瞧,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沈天涯说:“没什么意思,它告诉你,那十四万元到了昌宁县的楠木村。”董胖子说:“怎么多出了两万?”沈天涯说:“人家楠木村穷,十四万元修路少了,我私人出了一万五,罗小扇出了五千。”
  像是不认识沈天涯似的,董胖子认真看他一眼,说:“你们还有这样的境界?”沈天涯说:“难道被你们抓进来的人都是没有境界的?”董胖子一时语塞。看了看复印件,才又说道:“法律强调原始证据,原件呢?”沈天涯说:“原件不是在另一个审讯室里么?”董胖子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疑惑道:“还有一个审讯室?”沈天涯说:“你们大概不只抓我沈天涯一个人吧?”董胖子这才明白过来。
  审讯完沈天涯和罗小扇后,董胖子就带着一个人去了楠木丰寸。
  听他们说明来意后,祝村长就让会计和出纳把账本摆到他们面前,让他们看了个够。看完账,又做了笔录,确认沈天涯他们说的与事实相符,他们这才起身准备离开村子。这时村里人纷纷围了上来,要他们给个说法,是不是沈天涯和罗小扇出了麻烦。董胖子只得反复解释,说是他们办的案子跟这件事有些关系,并不是针对沈天涯和罗小扇去的。村里人这才放了手,让董胖子他们出了村。
  检察院的人一走,祝村长他们就打电话到沈天涯家里,问清楚沈天涯和罗小扇确是因为那十六万元才被检察院抓走的,一个个义愤填膺,表示要到市里去为二人请愿。第二天天没亮,就有百多人带着干粮,聚集到祝村长家门口,要他发话。祝村长见大伙这么踊跃,宣布了几条纪律,便领着大伙上了路。
  一群人乘早车赶到市检察院时,大约是上午十点左右。因为祝村长事先跟大伙交代过,他们走进检察院大院后,一个个都很规矩,坐在楼前的坪里,不声不响,不吵不闹,仿佛一群听话的小学生。公检法司这样的部门是经常有人上门大吵大闹的,他们都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却还没见过百多号人在楼前静坐着,而且秩序井然,不动声色的样子。检察官们经历的也多了,那些大吵大闹的,多是I无理取闹,没什么可怕的,往往是这些不吵不闹的,一时不知其深浅,让人发怵,弄不好就会惹出大麻烦。
  楼里很快出来四个制服笔挺的检察官。其中一个年约五十岁的女检察官,上前询问谁是领头的。一旁一位年轻男检察官还介绍说,这是他们的副检察长,有什么话可直接跟她说。祝村长就一荡那只空衣袖,站出来,说道:“没有为头的,我年纪大些,可代表大伙说说话。”副检察长说:“那你说,你们坐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祝村长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用独臂指指大楼上方人民检察四个字,说:“我没什么文化,加上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可以告诉我那是四个什么字吗?”副检察长便回头瞥了一眼,说:“你真的不认识那四个字?”祝村长说:“真的。”副检察长说:“那我告诉你,那是人民检察四个字。”祝村长就哦了一声,一副幡然而悟的样子。
  副检察长就抓到了教训祝村长他们的题材,说:“那四个字告诉你们,这里是人民检察院,是一个执法部门,是办案的地方,不是无理取闹的场所。”祝村长点头道:…你一说我就懂了。“回身指指坪里百多号静坐着的人,说:”那我问你,这些人算不算人民?“副检察长不知祝村长此话何意,只好说:”也算是人民吧。“祝村长说:”既然我们算是人民,你这里又是人民检察院,我们这些人民上街办点事,走路走累了,到人民检察院里来坐坐,歇口气,你们这些人民的检察官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祝村长的话说得台阶下静坐着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连围在门里门外拥挤着看热闹的过路人也打起了和声。检察官尴尬极了,不知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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