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老丈人有家餐饮合同店,我和他什么合同都没签一拍即合的他出12月房租,我出12万,结果6/4分合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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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 现 彩 虹
六安市人民代表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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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 现& 彩& 虹
晨光熹微,散住在背街家庭旅店的李胜等一百多人分东、西、北三个方向去省政府。昨天晚上,他们打听清楚了行走路线。
习惯于过夜生活的城里人,早晨贪睡。起床后慌慌张张、匆匆忙忙,像陀螺一样,开始了又一周的新生活。
牛兴大上任还不到一个月。上任时,省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找他谈的话。说,淮里县是老上访县,虽然你不无责任,但是近一段时间,你认识到位,措施有力,成效明显,扭转了被动局面,上个月考核出了笼子,一举摘掉了帽子,还一步登天跨入了先进行列。难能可贵呀。我们看干部历来是全面地辩证地发展地看。目前,淮里县周边几个县的信访形势依然严峻。不安定什么事也干不成嘛,提拔你树个典型给他们看。调你来担任省信访局副局长,主持全面工作,是对你寄予厚望的。领导的这次谈话,牛兴大想起来就乐不可支,像一瓶陈年茅台酒,回味悠长。主持全面工作,局长不急于配,说明自己还有指望,有大指望。人是要有指望的,没有指望还有什么奔头呢?
省直许多部门甚至省级领导班子中都有淮里县老乡。不要看淮里县是个出了名的穷窝子,那里可是个出干部的地方,穷则思变嘛。牛兴大上任伊始,酒食征逐。什么“接风洗尘”呀,“恭祝荣升”呀,“再接再厉”呀,喝酒就像农民腊月赶集,乐此不疲。天天晚上,酒酣耳热之后就下舞池,搂着年轻貌美的小姐,在旋转的灯光下,天在旋转,地在旋转,身体在旋转,灵魂也在旋转。真是乐不思蜀。那天谈话,领导说尽快把他老婆调来,他连忙说,不能给组织添麻烦。心想,把牛萍调来,这不是如来佛往孙猴子头上套紧箍咒吗?
牛兴大昨晚扑腾时间长了,凌晨两点多钟才回到清风楼──省监察厅宾馆。旭日临窗,心粗气浮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小车司机已在楼下等了半个多时晨。
再过两天,“东进西出经贸洽谈会”将要开幕了,这是一次大规模、高层次的经贸会、招商会。会议邀请了港、澳、台嘉宾。省城主街道张灯结彩,标志性建筑和商贸大楼的上空气球高悬。省政府门楼上的两幅标语引人注目──开明开放促开发;稳定压倒一切!
牛兴大坐在轿车上得意忘形地哼着庐剧小调──《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不知不觉,车子快驰入位于省政府前院里的信访局门口时,突然“减轻农民负担”、“落实中央政策”的口号声灌进了他的耳膜。牛兴大的心一阵嘭、嘭、嘭──跳到了嗓子眼,脸一下子灰了。上访的农民一下子堵住了他的车子,司机无奈只好拉开车门,牛兴大的腿软了,像断了筋挪不动步。
牛兴大挤出几分笑,双手抱拳说,乡亲们,父老兄弟姐妹们,有什么事不好商量呢?你们推选几位代表进屋里谈,其他人请回去。昨天寒流南下,今天早上下了霜,反春呀,天冷,大家不要冻坏了身子。牛兴大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往办公室走,李胜上前一把抓住他说,你这个骗子,坑我们的事干得还少吗?你跟我们是四两棉花──免谈(掸),你还想躲哪里去?这时有人打出了标语──“还我公道,惩恶扬善”。省政府前院里的人像开锅粥一样沸腾了。大街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交通中断。牛兴大气急败坏地对前来劝阻的工作人员说:动用预案。
淮里县委常委、高庙镇党委书记白建辉接到电话,吓出一身冷汗。他放下电话又拿起电话,换了一副强硬的口气,在电话里把牛岗村主任牛强骂得狗血喷头。牛强连拍脑门,惊呼上当!骂郭岚,你这个没有鞋后跟的女人,我找你算帐。
兵贵神速。约莫四十分钟,应急分队到达现场。先赶走了围观群众,然后打算把上访的人强制驱散。大院里吵闹声爆起,乱作一团。正当应急分队与上访群众(老人、女人居多)你推我搡之时,李胜从黄大衣里掏出一个玻璃瓶子,高声说,瓶子里装的是“三步倒”,戴大盖帽的人不撤走,我就把它喝了!
蔡小丫见状吓得声音变了调:李胜你作甚?不能喝呀,傻屌。
李胜没吃早饭。昨夜他俩很兴奋,老是睡不着。蔡小丫说,回去就登记吧。李胜说再等等。蔡小丫说,还等个甚?李胜说,等到我们斗赢了,再热热闹闹地庆贺一番。依你。蔡小丫的心滋润了,充盈了,觉得苍凉的心里播上了希望的种子。李胜冷不丁地又说,要是我坐牢了,你怎么办?蔡小丫不假思索地说,心捆在一起。她想想不对劲,一骨碌坐起来,你嚼什么舌根,怎么会坐牢呢?李胜叹了一口气。蔡小丫又说,这次过去了,不要再闹腾了,反正我们捏在人家手心里。李胜说,我怎么说你好呢,你是屎到屁门还不敢蹲啊。蔡小丫说,我不是跟你来了吗?李胜伸手把蔡小丫搂得紧紧的,心贴着心进入了梦乡。一朦胧天大亮。早上蔡小丫到省政府大院后,又踅出来想买点吃的。拐到省政府右边巷口,喷香的烧饼牵着她的鼻子往里走。卖烧饼的中年妇女,正左手举着小方镜,右手拿个粉笔头大小像烰煤炭子的东西往眉毛上抹。她自言自语说,日怪,城里人真日怪,看走了神,卖了一会呆,回来迟了。一听李胜说,要喝“三步倒”,魂都没了。她冲着李胜的这一声喊,牛兴大似乎看到了根救命稻草。他一叠声地说,蔡小丫同志讲得对呀,李胜,这是省政府,你不要乱来。我们都是老熟人了,有什么话不好说?李胜说,要我不喝“三步倒”行啊,你牛兴大必须把“大老郑”找来。
大老郑就是我。我曾去牛岗村搞调查,有一段时间我一直住在那里。后来,牛兴大通知我到省行政学院离岗学习。走前我来不及去牛岗和李胜等人打招呼,是不是产生了误会。闹腾了几年的牛岗村,我在时已经平静了。这次李胜他们到省政府上访的直接原因,我是以后才听说的。李胜啊,你要喝“三步倒”,你傻呀,我知道这些年你心里憋屈得慌。牛岗村的问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那几年乡村出怪。牛岗人说:
日怪日怪真日怪,
上梁正怎么下梁歪?
叫你种甚你种甚,
种甚都贱卖。
负担就像涨大水,
农民好无奈。
日怪日怪真日怪,
茄子上面结大椒,
石滚上头栽腊菜。
牛兴大主政高庙镇时,决定建万亩经济林基地和绿化百里长廊。高庙镇是一九五八年新设的淮丰县县城所在地,撤并到淮里县后仍保留副县级别,现在是全国小城镇综合改革试点镇,离地委所在地的淮舟市一百多华里。有一条低等级公路相通。牛兴大说,在公路两侧营造八百米宽的绿化带是高庙镇的形象工程,形象就是名片。靠路沿栽紫微、桂花、樟树,靠内里栽意扬。树苗钱按人头摊。植树节头十天干部就挨家挨户收树苗款。
日出三杆,李胜往蔡小丫家去,他已经有不少年没有迈过她家的门坎了。
春风微吹,草根发青。这几天不知怎么回事,往事不经意间就从头脑里窜了出来。他和蔡小丫小时候住在一个庄子。移民时又一起到了牛家岗。回迁时他俩都被迫留了下来。情窦初开时,她就把身子给了他。
那是夏天的一个夜晚,大队部放电影《刘三姐》,全村男女老幼争先恐后地抢占好位置,李胜和蔡小丫肉迟在后面。当放映到“对歌”那精彩段子时,人人都伸长了脖子,那架势尤如即将迸发的弹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银幕,如痴如醉。这时站在蔡小丫后头的李胜把身子贴上去,右手从蔡小丫的裤边口袋处把手伸了进去。蔡小丫全身一动,身子不由自主地由下而上地浪起来。李胜缩回手,拽一下她的褂襟,扭头往后走,她红着脸掯着头,跟在他身后面。
淡淡的月光照在远丘、近树和河堤草丛中的小路上。李胜和蔡小丫来到河边的柳树林中,月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落下来,地上斑斑点点如同微微泛起的波纹。沐浴在月光下的他俩,像一条船晃晃悠悠地摇荡起来。摇啊摇,把他俩摇进了另一个世界,心都飘了起来。蔡小丫第一次体验到,原来做女人是这样的有滋味。她又亲了李胜一口,手扯着他的耳朵说,不兴往外讲,你这个闷头驴子还会偷麦麸子吃呢。坐在树下的俩人披了一身细碎的月光。
沉浸在美好回忆中的李胜不知不觉就到了蔡小丫家。他和蔡小丫家的一部分水田在绿化长廊规划区内。李胜冲着蔡小丫丈夫牛守忠说,水田栽树天理不容,树苗钱不能给。牛守忠说是这么个理,就怕胳膊拗不过大腿。李胜说,你卡裆那个筋断了啊,硬不起来──软蛋。戆路!
李胜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子,犟起来九条牛都拉不回头,干部拿他没办法。牛强去请示牛兴大,问怎么办?牛兴大说,你去把树栽上。
植树这一天,风和日丽,老百姓的脸上却没有阳光,牛守忠和蔡小丫一脸的阴沉。中学生穿着整齐划一的校服,欢歌笑语,使植树工地上洋溢着春天的气息。牛兴大坐着桑塔纳,从公路这头到那头来回巡视了一遍,发现问题严重,栽的树大多质量不合格,眉头紧锁,当机立断──老百姓和中学生统统回去,花钱请人栽。七天后,一道靓丽的风景展现在世人面前:紫薇、桂花相间,柏树、意扬交叉,竖成线,横成排。牛兴大看着自己的杰作,满面春风,自叹自赞,美哉,妙哉。
政府把加快发展的宝压在招商引资上。从省到地区到县市到乡镇,层层定指标,人人有任务。超额者奖,完不成任务者罚。有的乡镇招不到商,干部如坐针毡。牛兴大则悠哉游哉。高庙镇地下埋藏着煤炭。虽然多是鸡窝矿,但煤层不算太深,适合个体老板开采。很多私营企业主都想从这里抱个金娃娃。
招商洽谈会的头天晚上,王虎约牛兴大到“一品香”狗肉馆吃火锅。几天前他俩就一见如故,王虎是许州城区人,跟牛兴大老家邳县同属一个地级市管辖。乡音相通。二人对饮。第二瓶酒快见底了。王虎把酒杯举在半空中,睁大眼睛说,牛书记我计划把你老家的三间茅屋拆了建一幢小楼房,动工日期与我在这里的煤矿开工典礼定在同一天。牛兴大盱着眼不紧不慢地举起杯子,咣的一声,碰了杯!
煤炭资源说是国家的,但出让权是政府主管部门的,出让金被他们拿走。煤矿开采前,县镇要兑现承诺,先把路修通、电架通、水畅通。投资是一笔不少的数字,与开采后每年拿到的一点税收相比划不来。可帐不能这么算,招商引资是硬任务,固定资产投资也是一项考核指标,产生的税收不论多少总是财政增长源。牛兴大这样算何乐而不为呢?再说投资是国家的钱,也就是老百姓的钱。牛兴大因超额完成招商任务受到表彰得到奖励,名利双收。这是后话。当地农民能得到什么呢?我要不是去调查,怎么也不会相信,他们得到的是污染,失去的是土地。
挖煤的第一口井在九丫树附近,开工典礼将在那里举行。
老百姓听说九丫树要消失了,自发组织起来轮流看护。牛强找牛兴大说,九丫树不能砍啊,它是远近老女人们祁求、许愿的场所,是老百姓心目中的神灵,弄不好会与群众闹僵,发生对立。牛兴大说,愚昧,我们政府不能被落后群众牵着鼻子走。牛强说,征地补偿还没有谈妥,群众意见大着呢,如果把那棵树砍了,就是火上浇油啊,你就不怕闹事?牛兴大想了想说,好吧,我去找王虎,叫他暂时不要动那棵树。
李胜没有参与这件事。关于九丫树,李胜心中有一道永远的伤痕。那年那月那天夜晚发生的那件事,像一根钢针扎进了他的心,他走到那棵树下,想起那件事心就剧烈地疼痛。他觉得牛兴大不离开高庙镇,他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秋天是土地向农民回报的季节。人勤地不懒,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丘岗地的玉米一眼望不到边,碧绿的玉米叶开始泛黄,饱盈盈玉米棒上的须子透红露黑。
那个年代干活大呼隆,男女扎堆。上工时,生产队长哨子吹得嘟嘟响,收工时哨子响三声。收工哨一响,女人们比男人跑得快,急着回去奶孩子、做饭。蔡小丫蹭在后面,李胜向前跨了一步,捏着嗓子说,今晚——我——看秋。是后岗还是前畈?蔡小丫的脸上飞出了一片红云。李胜喜滋滋地说,后岗大树地。
天上布满了云,星月收了光,这是摸秋的好天气。摸秋的习俗在这里一代又一代地传承。
天擦黑,李胜手拿短棍,一面巡边,一面吆喝,意在告诉摸秋的人,不要搅了他的局。转完一圈钻进了玉米地。他的心情不像天空那么阴暗,夜越黑他越胆大。心里想着好事,嘴里就哼出了民歌:
太阳落山万里黄,
十二道田埂一般长。
田埂弯弯好装水,
犁铧弯弯好开墒,
乖姐胳膊弯弯好搂郎。
玉米地里有一棵九丫树,离路边两丈多远,绿荫如盖,像一间无墙的大房子。李胜在靠大树北面的地沟里铺了一条麻布袋子,解放鞋当枕头,脱个精光,裤子搭在肚子上,心想小丫将要到了,也许她正在细声唱:
瓜藤无架顺地拖,
妹想见哥把黑摸,
石子硌疼莲花脚,
刺条划破桃花朵,
想想心里也快活。
刹时,玉米叶子哗啦啦地响,一个黑影嗖地到大树的南面地沟蹲了下来(解裤带小解),李胜深深吸口气,打个激灵,像鹰一样扑过去掀倒了她,女人“让我先把尿尿了”的话还没有出口,李胜就压在了她的身上,他身体里那泡臊尿憋不住了,得赶快往外滋。女人看都不看他一眼──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里,看也看不清就沉醉地闭上眼睛,逮住男人的手,迫不及待地让它握住自己鼓胀的乳房。他像一台发动机,他的冲动来自于他身体神秘的地方,他疯狂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女人柔嫩的肌肤像久旱干渴的土地,企盼一场淋漓尽致的透雨──雨下过了,他的身子像开水泡过的方便面软了下来,没有一丝力量,跟蚊子样嗡了一声:快活死了。这一声如惊天炸雷,把她的心都炸碎了,套上裤子就跑。李胜也惊恐起来,卵蛋都吓破了。
第二天早上,李胜眼皮一扒就去找蔡小丫,昨晚你咋了?肚子坏了,蔡小丫说,拉稀呢。李胜猛抡自己的头,你为什么像……蔡小丫问,像什么?李胜张着嘴,在心里问,你为什么长得跟她般般高?是的,她俩像孪生姐妹,不要说黑夜,就是白天不到跟前也分不清。
牛岗村三分水田,七分丘岗地,牛兴大早就看上了牛岗村和邻村相联的那片几千亩旱地,是个英雄用武之地,他要用大手笔写出大文章。
地区召开经济三干会,要求各地加快农业结构调整的步伐。惯于雷厉风行的牛兴大,心急火燎,散会后连夜回到镇政府,召开党政联席会议,研究建立万亩泡桐树基地问题。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他不以为然地说,上次我去亳州──曹操故里考察,前几年他们栽泡桐树都发了,泡桐树板材远销到日本。俗话说,泡桐一年一杆,三年成材,五年锯板。亳州人说,泡桐树长得快,三五年就能卖。牛兴大这么一说,大家都不吭声了。但他知道不吭声不等于思想通了。他又说,认识统一了要干,不统一也要干,不干没有出路,在干中统一。他扫了大家一眼说,一把手是主心骨,主心骨就是敢于在关键时候作主。牛兴大党政一肩挑,说话一张嘴,拍板一把锤,审批一支笔,老百姓说他是遮天一把手。
党委副书记兼副镇长白建辉站起来说,在牛岗村那里建立泡桐树基地是农业产业化的需要,是因地制宜发展经济林的需要,是脱贫致富的需要,要大干快上。头三年按植树面积报,领取上面政策性补助。白建辉看了牛兴大一眼,见牛兴大头直点,更加得意地说,在实施过程中要规划连成片,打破户界线,统一要求,统一标准,统一时间,统一树苗,统一栽植,奖罚分明,专人看管。还没等白建辉把话说完,牛兴大击掌说,就这么干!
不兴粮食种泡桐,老百姓想不通,牛兴大说,猴子不上树多敲三锤锣。白建辉和牛兴大思想认识上保持高度统一,在群众会上,他唱起了高调:现在粮贱树贵,农副产品不值钱,怎么办呢?要想富多栽泡桐树,政府给补助。再说啊,有了钱还愁买不到粮食?牛守忠说,政府给我们吃了定心丸,咋不干?李胜瞪着牛守忠说,傻屌啊你?镇政府把你卖了,你还帮着数钱。闷在心里说,小丫怎么摊上你这个男人?
这些年来,一个问题老是在他脑子里翻腾──生在自己菜园的爱情,怎么花开到别人家里的一亩三分地里去了呢?
一天傍晚,李胜坐在长板凳上打草鞋,先是左眼皮后是右眼皮直跳,不知是喜还是忧。他挺起身子,对着门外放开嗓子唱:
太阳渐渐往下丢,
打把金钩钩日头,
金钩插到云彩眼,
勾不到日头不收钩。
找不到情妹不回头──这句还没唱出口,蔡小丫提一手帕鸡蛋来了。她看了李胜一眼,冲他抿嘴一笑,然后一句话也不说,一头扎进锅房,一会儿油锅就吱吱吱地响,冒出一阵阵好闻的浓香。蔡小丫心中高兴,不知不觉就唱出一曲甜蜜又温馨的歌。煎的鸡蛋还没有端上来就营养了李胜的心,李胜笑得油爆爆的。
蔡小丫把煎好的荷包蛋递到李胜手上,转身进了卧房,卧室跟锅房一样凌乱。整理好杂乱无章的衣物后又铺铺床。上身衣服脱了,解开裤带时,李胜进来了,裤子一下子掉到脚颈上,眼神流露出愧疚和迷茫。羞着脸说,黑炭哥,你再睡我一回吧,明天我就是守忠的人了。一个耳把子搧去──李胜手僵在半空中,一声吼,如山崩地裂──你给我滚……李胜经不起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呆痴痴地站着,眼神在剥她的皮。眼泪蓄满了蔡小丫的那双大眼睛,在泪水即将滚出眼眶的一刹那,她穿上衣服,捂着脸跑了出去。
号称万亩的泡桐树基地是昨天完工的。竖起了一块高三米六、宽一米八的大牌子,项目负责人牛兴大三个字格外醒目。新闻媒体作了充分报道,电视台记者采访牛兴大的镜头神气十足,这阵子他的心情非常好,今天上午十点三十八分王老板煤矿举行开工典礼,十一点五十九分煤矿迎宾楼剪彩。
上午九时,开工典礼现场锣鼓喧天,彩旗飘扬,空气里浮荡着喜庆气氛。企业标志──“虎”子旗分外显眼。王虎刚下车,牛守忠候个正着,笑嘻嘻地说,我给你打工行吗?王虎胖乎乎,矮墩墩,刀条脸像一张揉皱的黄表纸,说话吐一字顿半天。他把烟屁股往地上一吐,“呸”!不需要。牛守忠问,怎么不用当地人呢?你吃肉我们喝点汤还不行吗?王虎向站在一旁的保安示了示眼神,上来的保安把牛守忠拉走了。开工之前,王虎就立下规矩,用工一律从四川等外省招。
附近的群众都来看热闹,蔡小丫纳闷,怎么看不到李胜呢?
鞭炮声、锁呐声震天响,挖煤仪式开始。典礼完毕。各级领导驱车去东湖边新落成的迎宾楼──这是王虎为招待领导干部而精心打造的一座乐园。中午宴会前,保安凑近王虎小声说,来了一群叫化子。王虎命令似地说,快打发走,一人给五角钱。叫化子有二十多人,每人手拿呱达板。保安撵不走。一个叫化子挥下手,呱达声起:
王老板真棍气&&& 说起话挺牛气
干起事很霸气&&& 票子多好运气
官商通有福气&&& 扣门儿太小气
王虎无可奈何,只好同意叫保安带他们到“一品香”狗肉馆饱餐一顿。
一天上午,组织上找我谈话,经省委同意,免去我淮东地区天平县县长职务,调任淮舟地区淮里县任人大主任。我一句话不吭,扭头就走。自己驾车直奔淮里县。闷气消不掉,在肚子里打滚。我不接受上级下达的财税收入任务。领导说不换思想就换人。没想到动了真格。我就自己安慰自己──到另一个地方工作,换换新鲜空气未尝不好。等人送没有必要,还是自己悄无声息地去吧。
车到淮河岸边,已是下午时分。河边集聚一群人,有的大声喊叫,有的指手画脚,有的焦急万状,有的失声恸哭,有的哆哆嗦嗦,有的笼着袖子向呆。
原来,当地一所中学初三(1)班期终考试结束,十几个学生去淮河溜冰。先到的六个学生到河面上戏耍。喀嚓一声,冰面裂出了一道缝,几个人慌乱地向岸边奔跑,裂开的冰层突然大面积断裂,六个学生全都落水。岸上的学生大声呼叫。人越聚越多,但没有一个敢下水。落水的学生在冰水中拼命挣扎。这时一个长得黑灿灿的彪形大汉到了,一个猛子扎下去就救上来一个,一连救了四人,早已是浑身青紫,精疲力竭。他再次入水时淹淹一息的两个学生出于求生的本能,一个抱住了他颈脖子,一个拽住他的大腿,死也不松手。不一会他也没入水中,死神正一秒钟一秒钟地向他们逼近。我见情况危急,快速扯下衣服,一个鱼鹰式腾跃,箭一样潜入水中,用头猛顶,终于把黑大汉顶出水面,我一只手托着一个孩子,仰游到了岸边。返身将没有一丝力气身体逐渐下沉的黑大汉托出水面,这时,我看到了他额头上的胎记,心怔了一下,逃生要紧,容不得我多想,我俩都在挑战生命的极限。岸上一人(后来才知道此人名叫牛强)递过来一根毛竹杆,我一手抓住毛竹杆,一手抓牢黑大汉头发连拽带游,脱离了险境。岸上哭泣的人停止了哭声。这时救护车到了。夕阳悠悠地坠到了地平线那边。
我到淮里县第三天,组织上决定牛兴大到县里工作,任代县长。经济过热,人的头脑就发烧。牛兴大第一次参加县党政联席会议,先入为主,大展宏图,提出三高两消灭的奋斗目标──GDP增长、财政收入、农民人均收入高于全地区平均速度;消灭乡镇企业和集体经济收入空白村。一个月后的一天上午,地委召开县处级以上干部专题大会,特邀牛兴大作主题讲话,牛兴大淋漓尽致地演绎了超常规发展的神话,引起省政府的高度重视和肯定,也引起了广大干群的关注和争论。三个月后,我向上级写了一封信,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中午地委一把手陪牛兴大吃饭,说了许多赞扬和鼓励的话。牛兴大受宠若惊,立即信誓旦旦地说,决不会辜负领导对他的希望。踌躇满志的他并没有忘了潇洒。用过中餐,打道回府,一头钻进了迎宾楼。
晚上回到家里,牛兴大看牛萍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极不顺眼,说牛萍管不住自己的嘴,什么东西好吃就吃什么,吃出了一身赘肉,营养过剩,身上的肉就过剩。牛萍也不是闷嘴葫芦,马上反驳说,你自己长得油葫芦样(这里产一种猪体短腹大腿粗,俗称油葫芦),还好意思说我?牛兴大脸上挂火,说,你是女人知道吗?女人要苗条,男人要健壮。再说你越来越缺少浪漫。你会浪漫,牛萍说,我劝你还是少去迎宾楼浪漫。
牛萍说到这里湿润的眼里装满了内容──当年你耍了我又想甩我,办不到。现在你还想甩我吗?同样办不到!你敢无情,别怪我无义。
有一年夏季的一天,牛兴大第一次主持召开高庙镇计划生育工作座谈会。牛兴大是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后分到淮里县任政府办秘书,后来放到高庙镇当副镇长,时间不长,分管计划生育工作。座谈会上他的眼神不停地在一个漂亮的女青年身上扫描:鸭蛋形脸,一双大眼睛,笑起来两个小酒窝,胸前耸着一对挺挺的乳房,身形、骨架很匀称,穿着打扮都是城里人的作派,十分耐看。牛兴大很快打听清楚,她叫牛萍,是牛岗村计生专干。
计划生育工作座谈会结束第二天的上午,牛兴大一人来到牛岗村检查计划生育工作。到了大队部先察看一番。大队部上下两层共有五间房子。下层三间是办公室、党员活动室和厨房。上层是会议室和一间小卧室,卧室很简陋,一张板床,一把椅子,一个水瓶和两个茶杯。大队部前面有一个大院子,三面砌的土坯围墙,四周都是庄稼地,牛兴大满意地笑了。听完工作汇报,到生产大队长牛强家吃中饭,酒足饭饱后牛兴大对牛强说,下午你该干什么还干什么,牛干事跟我到大队部去,再查查表格,对对数字。
回到大队部,牛萍打来一盆水,说请牛乡长先洗把脸,休息一下再工作。牛兴大斜着眼从嘴里浪出一句话,我想和你抹牌。牛萍慌了神,不敢正眼看他,在心里问,他才来几天,也知道抹牌?牛萍倒了一杯开水递给牛兴大,莞尔一笑,我不会。我教你。牛萍说,输了往脸上贴纸条子,牛兴大说,好吧。牛萍连赢三牌,牛兴大的脸上贴了三张纸条子。牛兴大的目光在牛萍身上窜了几个来回,说,贴条子没意思,天这么热,输了脱褂子,牛萍说那不文明。牛兴大说,要是没有亚当夏娃还有人类文明吗?牛萍说,我知道你是大学生,讲不过你。心想,陪领导抹牌是给你脸哎。牛兴大你想好了没有,跟我抹牌,你可不要后悔。牛兴大又连输三牌,全身上下脱的只剩一个裤头子。牛萍的心像春天的一只纸鸳在空中飞,出牌乱了章法。这一牌输了,牛兴大说脱褂子,牛萍说还真脱呀,一双眼睛扑闪地望着他。不许孬,牛兴大急猴猴地去解她褂扣子,顺手在奶头上摸了一把。牛萍想舍不得金弹子打不着巧鸳鸯。脸一红心一横把褂子脱了。牛萍双手捂着前胸,胸脯子一鼓一鼓的,胴体的风光乍泻出来。
接下来,牛萍赢不了啦,她的心突突地跳,不知道往后的时间对于她来说是魔鬼还是爱神。分钟每转几圈她就得脱一件衣服,羞辱就往深处扎一寸。毕竟长这么大还没有给哪个男人看过自己的身子。
牛萍脱了长裤子后羞答答地说,不玩了。牛兴大一束鬼鬼祟祟的目光像子弹一样射向她两腿之间时直窜火花,嘴像抹了蜜似地说,友谊第一嘛。两手一箍把牛萍搂了过来,从上吻到下,跟疯了一样。牛萍心里汩汩地奔放着一股热流,心思像飞车一样转得快。不一会儿,木板床就嘎吱嘎吱一浪又一浪地响。这是一个沸腾的中午,牛萍含苞了二十二年,在这一刻猛烈灿烂地开放。
牛萍虽然长得漂亮,起先牛兴大并没有娶她的打算,也就是腊月做年粑,找个好椟子就行。牛兴大心大,想找个大干部女儿作老婆,日后就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谁知这牛萍很有心计,小时候大人都叫她精豆子。高中毕业前夕牛萍害了一场病,参加高考进入考场时还在发烧,只差几分没被录取。县里招聘计生专干,她考得不错,被正式聘用。她去过大城市,见过大世面。在那个年代,用现在的话来说,思想够前卫的。她暗暗定下了一个目标,一定要把牛兴大拴住,你抹我的牌,我就做你的官太太。她的心就像她家门前的那条小河一样细溜弯曲。她建议牛兴大把自己的工作联系点挪到牛岗来,牛兴大也巴不得这样做,一拍即合。那阵子他俩一波又一波地吹起情感之湖的阵阵涟漪。
时过境迁。牛兴大与牛萍结婚后,随着儿子黑虎的降生,感情出现了鸿沟。牛兴大看着黑虎发愣,这孩子黑头日脑,长得令他狐疑,长得令他恐慌,长得像一个人──这怎么可能呢?这件事像吞了苍蝇一样,让牛兴大心里耿耿的。
牛兴大荣升到县里工作就经常是夜不归宿,最近已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牛萍知道他常去迎宾楼,她决心去探个究竟。
县政府调高了全年财政收入和GDP指标,牛兴大要白建辉带好头,率先完成。牛兴大升任以后,白建辉得到了提拔,他现在是高庙镇党委书记了。白建辉也是知恩图报的人,现在对牛兴大的话更是不打折扣地执行了。GDP说不清,税收是硬头货,高庙镇经过算帐,屠宰税每户按五头猪摊,新开征自行车税和把东湖的湖滩地纳入无固定土地收益范围,这样才能确保财政任务的完成。白建辉在镇干部会上反复强调,高庙镇是牛县长工作过的地方,我们只能超额完成任务,不给牛县长的脸上抹黑。
蔡小丫正在打浪病死的小猪──喂的三头猪上个月已死了两头。牛强来催要上交款。蔡小丫说,你们要钱要命(刮胎引产),要粮要物,要鸡要蛋,连鸡的屁也要,鸡还放屁啊?牛强说,你文盲啊你,GDP,什么鸡的屁?上次你不是扫过盲了吗?蔡小丫阳腔怪调地说,你们扫谁的盲了?还不是让我交了三百块钱,你们给了我一个红本子算了。牛强把宣传材料拿出来念,听了一半,蔡小丫说,你们当干部捂半个嘴我也讲不过你。蔡小丫说,现在到哪弄钱。牛强冲冲地说,这我不管,这是上级分给的任务,每家每户都要交,谁也少不了。牛守忠说,等几天我送去。牛强说这还差不多。牛强走了,蔡小丫说你看他吃的跟肥猪一样,天天嘴插在公家锅里,让人看着生气。牛守忠说,一人省一口,喂个大黄狗。蔡小丫笑了。今个太阳打西边出了,屙了泡粗屎,讲了回狠话。有本事你像李胜那样当人家面讲啊。牛守忠红了一下脸,说,你去跟李胜借钱,把地里麦子作给他。
牛强到了李胜家,李胜先把话撂了出来,我只给农业税。牛强说,一辆自行车交二十块钱税。李胜拿铁锤三两手就把自行车钢圈砸弯了,又把轮胎气放了,赌气说,你们拿走吧。牛强说,你这是作甚?又慢言细语地说,屠宰税是镇政府统一规定的每户按五头猪交。放他娘的屁,不喂猪还交税?牛强不冷不热地说,白书记说镇上要抓典型呢,你不会当“钉”字户吧?李胜说,我看谁敢拨我身上的一根寒毛?粪缸里的鹅卵石──又臭又硬,这话在牛强的肚里打了个滚。
我到牛岗听老百姓讲,一九九三年以来,农民负担就像淮河发大水,只涨不消。
牛强前脚走,蔡小丫后脚到。隔不几天,蔡小丫就要来一趟,帮李胜搭把手,十个寡汉条子就有九个不会过日子。蔡小丫当初嫁给了牛守忠,李胜心里难过了好长一段日子,不过李胜早就原谅了蔡小丫。蔡小丫经常说,李胜哥我对不住你哟,下辈子我再托生个女的,一定给你做老婆,她还常说,都是命啊。
一九六O年闹饥荒,高庙镇死的人像倒劈柴一样,李胜父子二人生活。父亲患肺气肿。一天傍晚,雪花飘,北风一阵紧些一阵,风吼如雷,收尽了土坯支撑的木板床上老人最后的一丝热气。老人走后,不到十岁的李胜谢绝了热心肠人的收留,像一只雏鹰在暴风雪中搏击长空。
两年后蔡小丫的娘也走了,被邻居牛守忠的母亲当干女儿收养。
光阴荏苒。蔡小丫十八岁那一年冬天的一个晚上,牛守忠娘说,他大,听人说,小丫跟李胜常在一块抹牌。这样下去,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赶快叫忠儿把亲收了。守忠爸说,我看丫头不情愿呢?我去求她,说完把小丫叫到了跟前。一时磨不开口,守忠娘吞吞吐吐,最后一咬牙把话抛了出来。蔡小丫急得脸彤红,心里直打鼓,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老俩口望着蔡小丫不说话,双双跪下。守忠娘老泪纵横,问,你高低是怎么个说法呀?蔡小丫一串晶莹泪珠无声地洒在地上,想到二老这些年恩重如山,扑嗵跪下,磕头如捣蒜。当夜,守忠娘把守忠搡进了蔡小丫房间,要他俩先抹牌后拜堂。
以往,牛岗村一带的村民,农闲时喜欢抹小牌。这种纸牌通常是四个人围着一张方桌,四方两对面,输赢可大可小。有时找不够人,两个人也可以玩。从前牛岗有个大财主,春耕大忙时,人家忙得团团转,他在家闲得无聊,就和三个儿媳抹牌。三个儿媳年纪轻轻,个个脸蛋水灵灵的。在一块混长了,这七十多岁老家伙青春轮回,春心荡漾。抹牌时经常和她们动手动脚。一天晚饭后他把小儿媳叫到自己的房间,两个人抹牌,头两天小媳妇赢了十几块大洋。第三天小媳妇先把赢来的钱吐了出来,接着又把私房钱输掉了。老家伙贼笑,把赢来的钱全还给了她,又将一张银票塞进了她的裤裆,这只老手就不停地动了起来,小媳妇全身骨头都软了,心想,萤火虫钻鸭蛋壳──里外都沾光。一天中午,大儿媳心里纳闷,这两天老鬼咋不叫俺们去抹牌了呢?越想越不对劲,要去问问。正好碰到小媳妇从老鬼屋里出来,迎头就问,妹妹你干什么去了?我去拿样东西,小媳妇吱吱唔唔,脸红到了颈脖子。大媳妇心里有了数──老鬼下了套子。跟手进了老公公的房子,媚着眼说,大,我要抹牌。老家伙眯着眼,笑得眼花子打转,连声说,好,好,好。又过了两天,老家伙把二儿媳叫了来,问愿不愿意两个人抹牌。二儿媳嗫嚅说,我是老二,随着。从此,老家伙跟三个儿媳妇轮流抹牌,淫荡涨满了老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久而久之,老财主就得了个“扒灰头”的名声。打那以后,这十里八乡的人就把男女两个人偷情叫做抹牌。
自从蔡小丫结了婚,李胜就不再跟她抹牌了。她是人家的人了。今天蔡小丫来,是向李胜借钱,卖站麦给别人心里亏啊。她刚张口,李胜抢先说,镇里加码的钱一个子也不能给。该交的也要等有了钱,站麦怎能卖?蔡小丫说,牛强讲这个月财政任务没完成,要俺们顾大局。李胜昂头说,守忠肉头你也肉头啊?什么时候能直起腰说话?怕个屌,干部瞎干,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他。
蔡小丫看李胜身上的衣服油脂麻花的,说,脱下来洗洗。泪水从她黄皮寡瘦的两腮往下流……
太阳一晃一晃的,好不容易才穿透厚重的空气污染层,失去了昔日的辉煌。淡灰色的阳光,照在杂乱无章的草房上,更显现其苍凉。在通往矿区的路上,浮尘没过脚背,路边的庄稼地里灰黑一片。庄稼叶子沾上煤灰就不长了,更别说结穗子了。小河沟以往清沏的流水变得暗黑且粘稠。附近的村民最害怕的是刮风,大风一刮,煤灰漫天飞舞,门窗不能开。我到牛岗村看到这种景象心里不是滋味,这种所谓的发展无异于对环境和资源的破坏。
镇村干部天天要上交,紧摧慢逼。村民说,挖煤占了我们千把亩地,用占用费抵。牛强说,镇上不同意,白书记说啦桥归桥,路归路,一码归一码。这段日子,村民隔三差五去矿上要钱,矿主王虎避而不见。
劳作了一天的村民,挨晚,陆陆续续地来到李胜家。七嘴八舌地在一起聒噪,越说越气。群情鼎沸。李胜说,兔子不急不咬人,这等于是在逼大伙儿呀,我们去把矿井的路跟水断了。李胜的建议得到大家赞同,大伙儿决定立即行动。
牛强赶来劝阻,说来横的要吃亏呀!没看见最近王虎又从四川招收二十多人来充实保卫力量吗?确实,矿区保安头戴蓝色大盖帽,身着旧式黄警服,手持红色木棍,耀武扬威。但愤怒的村民倒无所畏惧。
李胜对牛强说,我希望你不要跟白建辉再一鼻孔出气了,他们坑害老百姓,没有好下场。牛强看村民有的拿着铁锹,有的拿着扬叉,感到事态严重,筋头流星地向镇政府跑。牛岗村离高庙镇街上不到二公里路。牛强跑得气喘嘘嘘,上气不接下气,见到白建辉向他作了报告。白建辉要求派出所做好应急准备。牛强把派出所的人请到“一品香”吃狗肉,对郭岚说,派出所的民警工作辛苦,今晚我请他们。他把“一品香”老板郭岚拉到一边,大声说,你要亲自掌勺,又小声说,李胜带村民去矿区了,我怕他出事。郭岚吭哧一下才说,没事。
村民与保安对峙着,战事一触即发。天漆黑麻乌,来了一群衣着不整,手拿长扁旦的叫化子。蔡小丫跟几个女人上去把自来水笼头给砸了。保安一棍子把蔡小丫打趴在地。李胜抄起树棍还击。保安甩手一棍,李胜的树棍断了,他一个箭步上去,照着背后就是一拳。有人跟上一棍,这个人倒下。叫化子中有人喊了声打,顿时群棒乱舞,树梢上也唬啸生风。怒吼声、格斗声充斥在“虎”子旗下。保安中有人喊,不好了,死人啦!警笛由远而近拖腔拖调地叫。两边的人迅速后撤,李胜抱着蔡小丫,暗然神伤。郭岚拽了一把李胜,你还向什么呆,快跑?
刚才,郭岚下厨前,先安排叫化子每人从木器行里拿一根扁旦先去给李胜助威,当牛强跟派出所的人开始划拳喝酒时,郭岚掂根木棍就往矿区赶,她看见叫化子个个向前,高兴地笑了──没有白养他们。由于叫化子冲锋陷阵,村民除几个受了轻伤和蔡小丫伤势较重外,多数人倒也安然无恙。
“一品香”狗肉馆是镇政府的定点招待酒店,县里的人有事没事都到高庙镇来,有的人就是慕名来品尝“一品香”狗肉,当地老百姓说吃的都是“老公家”。镇里七站八所的人也是这里的常客。吃公款不怕累不嫌贵也不怕浪费。郭岚看着心疼,想到叫化子也怪可怜的,请吃的人走了,她把叫化子喊来收拾残局。日久天长,形成一群固定的叫化子。郭岚对他们约法三章:不准站门口靠墙根,不通知不准来,不准到附近老百姓家骚扰,群众有难可以相帮。郭岚从旧货市场给他们每人买了一套西服,遇到干部家和有钱人家红白事让他们穿上西服去嘬上一顿,反正人多乱哄哄的,也分不清谁是谁,完了又把西服脱了交回来。
李胜把蔡小丫送到了镇医院,经过医生抢救脱离了危险。李胜又让人通知牛守忠,赶过来照顾蔡小丫。
村民到李胜家聚会时,牛守忠说肚子疼溜回家了。他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这种聚众行事,他肯定不会参与,但他制止不了蔡小丫。听说蔡小丫被打坏了骇得滴尿,走起路来腿肚子打闪,肉迟半天才到,说话的声音也灰了,眼里闪出悲怨的光。
李胜是好汉做事好汉当,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安排好蔡小丫,他到派出所自首。叫化子跟到派出所,个个都说,人是自己打死的。牛强也撵到派出所,说,李胜那一拳打在那个人的脊梁骨上,我看见一个叫化子照着一棍,才闯下了祸──牛强的心一直悬着,他连敬派出所民警三杯酒后,骑上电驴子在郭岚前头赶到了现场。
郭岚急中生智──叫化子又派上了用场。迎宾楼前,竹板声起:
小竹板& 呱达呱&
乌龟车& 8 8 8
茅台酒& 喝喝喝&
黑金流& 发发发
靓妞多& 哈哈哈&
死人了& 砸砸砸
正在迎宾楼消遣的牛兴大火气冲天,在电话里问白建辉,死了几个人?三个。有没有本地人?一个没有。先把李胜放了,以后在收拾他。为什么?难道死了外地人还要上报吗?白建辉骂了自己一句,你看我是猪脑子啊,牛兴大面授机宜:叫王虎破点财,花钱买平安。
日子悠悠地过。泡桐树快成材了,但泡桐树板子行情下跌,牛岗村村民怨声载道。
一连下了几天雨。中午太阳出来了,刺得人睁不开眼,李胜这天又做了惊人之举,他到地里把泡桐树砍了。蔡小丫发现时,已经砍倒不少,劝不住,急忙来找郭岚对她说,这会李胜闯大祸了。郭岚的心一下子飙到了嗓子眼,急促地说,你叫李胜到我这里来钢钢火(加餐),然后脚底抹油──溜。郭岚把酒菜准备好,溜溜等了半天,李胜才到。李胜看着五粮液酒、“一品香”狗肉,笑着说,唉呀,今天我也像牛兴大一样烧包。李胜平时很少喝酒,只是冷天喝两口,挡挡风寒。酒也没什么牌子,喝到嗓子都像刀子。郭岚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她,你到外面躲一程子。李胜半天不则声,喝了一杯酒,吃了三碗饭,站起来说,戆路。
我到牛岗村时,泡桐树变成了银杏。
新任地委书记给各县区负责人写了一封信,说他在山区调研时,发现一棵银杏树,一年卖树叶子和白果的收入三千多元。信中说,经过嫁接的银杏树苗生长期大大缩短,不再是子孙树(爷爷栽树孙子得益),三五年就可以挂果。白建辉接到县里转来的复印件后,反复考虑,如何抓住机遇带头落实的问题。想来想去还是要打那片丘岗地的主意。他去县城向牛兴大汇报工作,牛兴大问,泡桐树被砍了多少,白建辉说,砍的不多。你怎么落实地委书记的指示?听候你的指教。顺水推舟嘛。白建辉会意地笑了,说,栽上银杏仍然是老领导你的示范基地。牛兴大说,把你的名字也写上。
白建辉把牛强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要他回去把自家地里的泡桐树砍了。牛强急得眼珠子直转说,你这不是叫我犯错误吗?白书记,上次跟着李胜屁后砍树的那些罚款还没有收上来呢。白建辉笑着说,这是我交给你的任务。你回去后,可以发牢骚,说狠话,赌气把树砍了。牛强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但也只好答应照办。
憋屈久的村民,见牛强砍泡桐树,也扬眉吐气地把泡桐树砍了。第二天一个个被通知到镇里开学习会。牛强带头作检查,白建辉说,砍泡桐树第一是李胜错,李二是牛强错,可以说错上加错。他缓和一下口气,泡桐树已经半成材了,要砍嘛应当先报批。牛强说我自愿购苗把泡桐树再栽上。白建辉说,算了,现在销路不好不栽泡桐树了,要想快点富就栽银杏树。说完叫牛强给到会的人发宣传材料,学完材料,牛强站起来表态,把牛岗的泡桐树基地变成银杏基地。白建辉拍一下巴掌后宣布优惠政策,只要栽上银杏,砍泡桐树的事不再追究,已交的罚款退回。银杏树苗用扶贫贴息贷款统一购买。树栽上后,头三年,每年每亩给予粮食补助。一项“首长工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实施了。白建辉向牛兴大作了电话汇报,牛兴大夸奖他这件事办得利索,办得好。
牛兴大闭着眼睛坐在车上想心思。他是应白建辉的请求来牛岗村参加银杏基地启动仪式的。牛萍软缠硬磨非要一同来不可,扫了他的兴。牛萍见他不高兴,就唠叨起来,兴大呀,我跟你讲了多少次了,你一点也听不进去。你们不能光要政绩不顾老百姓的意见啊!牛岗村大多数家都姓牛,跟你一样老牛的牛。你虽然是邳县人,据说我们这里牛姓祖先是从邳县过来的,再说还有你老丈人在,怎不能让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吧。牛兴大眼皮向上翻着,我的命好,摊上你这么个能女人,能为我垂帘听政。牛萍提着嗓子说,你的命不好怎么的,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牛萍说着说着来了气: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两人沉默不语。地委书记昨天来电话,说银杏基地建成后他要亲自来视察,也许还要开个现场会,牛兴大顺着这件事往上想,越想前头的道路越宽广。心情又好了起来,他看牛萍还在自己生闷气,就打趣道,当初又怎么样?现在不好好的吗?牛萍又想起了那件窝心事。
牛萍在心里说,牛兴大呀牛兴大,事情也不能完全怪我呀。那天你从地区学习班学习回来,不知道哪根神经出了毛病,野性上来了,晚上要去摸秋。我说,你没听天气预报吗,晚上天阴。你说黑摸才有意思。你还说,大白天,电灯光下咱俩不都玩过了吗。我说那就到大树地去吧,那块地在大路边,看秋的人不会去。你一个笑声浪过来,说惬意。问我一个人走黑路怕不怕?我说我当过基干民兵女班长。谁知道你没有去,第二天你对我讲刚走出乡政府,书记把你叫了回去,说接到县里电话,临时决定召开党委会。谁又知道李胜那小子藏在地里呢?王八蛋李胜,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不看看是谁就爬到女人身上滋啊,你不得好死!牛兴大啊牛兴大,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伤心吗?眼泪珠子个搭个地打在自己的脚上,趁着夜色的掩护,一口气跑到家,找出打农药的喷雾气,猫着腰,揸开腿,喷雾器嘴子对准那个地方一遍又一遍地冲,水都用了好几桶。我气糊涂了,我搞计划生育工作,知道女人的身子要是被男人下了种就会生根发芽,冲洗完后,我钻进被子里又羞又怕又冷,伤心的像门前那条河泪水哗哗地流。
牛兴大呀牛兴大,你能玩我,我就不能玩你?事隔三天机会来了,表兄结婚,舅舅叫我们全家去喝喜酒,舅舅家离牛岗二百多里路,去一趟来回,得三四天。我对娘说,发烧不能去了,娘看我病恙恙的,就同意了。说家里也少不了个人。
下午我就开始准备烧了一桌子菜,叫你来吃晚饭。你几杯酒下肚,就动手动脚,我说,你急个啥,晚上在这住。你喜欢得屁蹦,一连睡了三夜。
牛兴大打起了呼。牛萍擦了一把泪,越想越气。牛兴大呀牛兴大,你对我不实诚呀!当我对你说我怀孕了,你先是惊喜,接着一阵苦笑,死活劝我去医院刮掉,我怕你耍我,刮掉就没猴牵了。你怕我撕破脸,提拔你当书记的考核组刚到,你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我俩闪电式地结了婚。牛兴大呀牛兴大,你丢不起脸,我也现不起丑呀,你以为这牌就这么好抹呀?你这个大学生乡长怎么就敌不过一个民兵排长呢,人家一枪一个准,在此前你说你打了多少枪,你有病嘛。
牛萍的心灵自白,像大望山哑泉的泉眼目不可测,不时地在心中涌动。
结了婚的牛萍突然金贵起来了,成了镇计生办主任,说起话来撇个腔,成天跟着当上书记的牛兴大屁后练嘴,牛岗村人说,倒真练成了二书记。
汽车打个嗝,到了。白建辉一行人已经在现场等候多时,大家热烈鼓掌,请牛兴大栽了第一棵银杏树。三天后,丘岗地旧貌换新颜,银杏代替了泡桐。
李胜从外地回来当天的下午,我到了牛岗村,牛强给我带路,我问牛强,牛岗村从前是不是叫五星大队?对呀,牛强惊讶地说,你了解我们村的过去?上次在镇里救人的那位黑大汉是不是你们村的?牛强回答,是的,他叫李胜。他砍了泡桐树后出走了,不过早没事了。今天中午他回来了。说到这里,牛强停下脚步,把我从上到下瞅了个来回,忽然想起来了:啊哟,那天从小包车里下来救人的人,就是你呀!我笑了。我让牛强带我去李胜家,天色将晚,快到门口了,我说牛强你不用陪了。
屋里传来歌声:
出门一把锁,
进门一盏灯,
灯看着我,
我看着灯,
细想想寡汉条子好伤心,
去找我家干妹子打呀打补丁。
没有女人的日子是寂寞的。没有寂寞过的男人品尝不到空泛的寂寞是啥滋味。
我推门进屋,又一次看见了那个我曾经十分熟悉的胎记,我兴奋不已,连声喊,黑炭!黑炭!他惊喜地问,你是……你是……
我是冬瓜呀。
我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热泪盈眶,心境一下子回到了从前。
我们两家,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家,原本住在山青水秀,树木郁郁葱葱的山区,一九五八年修水库,政府动员移民,整村整村的人被迫外迁。当时,我和黑炭都只有三四岁,不谙世事。大人们哭得天昏地暗,我们只是跟着大人嚎了两声也就无所谓了。就这样,移民们别离了故土,别离了祖宗,别离了世世代代扎根的地方。到了五星大队后,我们几个屁孩还跟大人学会了唱花鼓调:
咚咚锵,咚咚锵!
泪如雨,哭断肠。
不是死老子,不是死娘,
比死娘死老子更悲伤。
咚咚锵,咚咚锵!
一车拉到牛家岗,
住茅棚,烧稻草,
不是移民是老屌。
烧惯木柴的山里人,最怕用稻草烧锅。早上起来,锅下一把,锅上一把,炊烟就在屋子里弥慢开,人被呛得咳嗽,眼睛水啪啪地掉。浓浓的黑烟从门窗,从墙缝往外窜,和晨雾抱成一团。
黑炭说,小时候我们鸡巴拉痰灰在一起耍。我说,在九丫树下还假码十七地一块磕头拜把子。我们几个还发誓,长大了,要是哪个混打了瓦,谁也不要嫌弃,伸出手拉一把。大家异口同声说,拉钩许愿,一百年不变。
说到九丫树,李胜的脸上流露出复杂而又羞愧的神色。我说,你还记得小丫娘到九丫树下叫魂的事吗?他一个哈哈打过了淮河。
那时候,我们几个到一堆不喊名字喊外号。李胜长得帅,但皮肤黑,人家说他祖上一准是烧窑的,他是从炭篓子里钻出来的。我说就叫他黑炭。我长得不奈,就是脖子粗,黑炭说,喊冬瓜吧。蔡小丫生得眉清目秀,身上没长几两肉,风吹就要倒似的,像根豆芽,所以叫豆芽菜。当地的娃只有郭岚和牛萍跟我们玩到一块,不欺生。有一次在打麦场老鹰捉小鸡,黑炭在背后把一个麦穗插到了郭岚的头发上,这样麦穗、麦穗就喊开了。牛萍小时就长得奈看,但是屁股大,像磨盘南瓜,当你喊她南瓜时,她眼一瞪,恨不得把你吞了。
一九六六年严冬,乘天下大乱时,移民纷纷返迁。蔡小丫的娘身患重病,走不动了,娘俩相依为命。已是孤儿的李胜见蔡小丫不走也不愿走,何况他家原来那个生产队的土地全在水库里了,只剩个山尖尖,回去也没得着。十来岁的他心里就已经装着蔡小丫了。临走那天,我们几个伙伴抱头痛哭,悲天动地。黑炭说冬瓜呀,不知我们什么时候还能见面,我嘶哑嗓子说,我一定来看你。那知一别后,好多年都没能见面。我是幸运的,中学毕业后考上了大学,后来分配到淮东地区行署办公室工作,再后来被提拨重用。因为我学不会说假话,又不听领导的招呼,这次被变动了工作岗位。没有料到的是,这次变动给了我重返牛岗的机会。
这一夜,我和李胜无话不谈。李胜打开心门,敞开心扉,竹筒倒豆子,把他肚子里的苦水倒了出来,把在这里经历的故事包括深藏心房里的秘密吐了出来。把他发展经济的打算说了出来。我把他的话接了过来说,小平同志南巡谈话发表后,全国形势发展很快很好,我们这里存在的问题只是暂时的,我赞成你的想法,和乡亲们一起致富。
李胜常说,人死得穷不得。他在砍泡桐树前头脑里就在酝酿一个计划,带领乡亲们奔上致富路,他从“一品香”狗肉馆出来那天,搭上班车向东,后乘上火车到山东寿光去考察学习发展大棚蔬菜的经验。李胜想那磨子丘岗地最适合发展大棚菜,但他知道那是牛兴大、白建辉的试验田,是金字招牌,是敲门砖。回去后只能在菜园地里小打小闹,但他认为在那磨子丘岗地搞套种是可行的,如果他们连套种也不让搞,那我就让他们不消停。想到这他离开寿光后又去了瓜洲,学习无籽西瓜栽培技术。这趟差,虽然把这些年的积蓄花差不多了,但他觉得值。
经过走村串户和几次讨论,由李胜挑头的一个牛岗农业科技合作社诞生了。合作社章程是我帮他们起草的。合作社采取市场化运作,社团化管理,合作社自身不“养”人。农户入社自愿,每年每户交会费三十元。在银杏地套种无籽西瓜。合作社对农户下保底——每亩每年纯收入不少于六百元,如果少了由合作社补足。上不封顶——收入超了按四六分成,农户得大头。瓜种由合作社统一采购提供,按配方施土肥、饼肥,不上化肥。我带着李胜到上头,走单位,烧香磕头,争取到了扶贫贴息贷款,又从农科所请来了农艺师,实行技术承包与收入挂钩,对瓜农实行免费培训。种出的西瓜由合作社包销、瓜农也可以自销,不搞强迫命令。合作社的一切重大问题均由社员代表大会讨论决定,不搞个人或少数人说了算。天道酬勤,由于以市场为导向,科技先行,服务配套,产、供、销一条龙,第一年就获得了成功,每亩平均收入超过了二千元。天绿牌无籽西瓜一炮打响,走进了大城市里超市的货柜,供不应求。群众赞扬李胜有两把刷子。李胜笑着说,兜里的票子鼓了起来才是硬道理。牛岗这个曾经集体上访轰动了全省的贫困村宁静了。当然问题还没得到根本解决。农民想的是致富,盼的是减负,盯的是政务,要的是民主。农民只有逼得走投无路时才会集体上访,农民需要最基本的民主话语权。政府应当搭建平等地表达各种意见的平台,尊重老百姓的诉求,探索建立由民主渠道合法表达诉求的模式,这样才能防止有些人戴着公共利益的桂冠,干着损害公共利益的事。
我回了县城一趟,为天绿牌无籽西瓜申报名优产品。晚上,牛萍到招待所找我。她脸色难看,见到我开门见山地说人大监督政府,迎宾楼的事你该管管。我倒了杯水,让她坐下来慢慢地说。她眼泪汪汪地像说书一样讲了她与牛兴大之间的故事后,又复述了昨晚发生在她家里的那一幕。
深更半夜,门敲咚咚响。牛萍把门开了,问,你没有钥匙吗?在公文包里。这么晚你回来干什么?牛兴大抡着眼,我问你,你去迎宾楼干什么?牛萍也不示弱,你三天两头往哪里跑,我就不能去看看。牛兴大眼珠子直翻,我去不就是喝个酒吗?牛萍反问,就这么简单?我劝你多少回了,你当耳边风,你对我说过,看花不采花。野花比家花香,你能挡得住诱惑;你还说风流不下流。既然风流了还能不下流,上头不作主了,还能管住下头。你跟宋祖爱是怎么回事?外面都传疯掉了,你当我蒙在鼓里?你天天去迎宾楼,迎宾楼是你家?迎宾楼是淫窝。牛萍一连串的问题像一群疯狗嘶咬着牛兴大的心,牛兴大感觉到对这个女人不能再心慈手软了。咆哮如雷──你敢造谣?你不怕王虎找人把你做了。牛萍说他敢!牛兴大恶狠狠地盯着她,看了老半天。
牛萍真有点后怕,讲到这里她说,郑主任,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要为我伸冤。我说你言重了。
牛萍告诉我她暗访迎宾楼的情况,跟郭岚对我反映的情况差不多。
“一品香”狗肉成了迎宾楼特供菜肴。改革开放之初郭岚从贩卖粮票起家。有了资本,在高庙镇小街上购买了几间旧房,把它拆了盖成一座小洋楼开餐馆,她多次到邻县魏记狗肉馆当食客。悉心钻研,创出了“一品香”狗肉品牌。“一品香”狗肉选料讲究,专选未骑过槽的牙狗,宰杀、放血、漂洗、紧水,有一整套严格工序。配料、制作都十分讲究、独特。在我的建议下,郭岚后来申请了专利。
王虎愿出三万元高价请她带一个徒弟,郭岚说,给二十万我也不干。迎宾楼来的都是贵客,指定要吃“一品香”狗肉。郭岚答应王虎可带狗肉和佐料到那里加工,不要人帮衬。王虎只好在迎宾楼里单独弄了一个小厨房供郭岚专用。郭岚有机会见识了迎宾楼坐台的服务小姐,也认识了宋祖爱。郭岚建议我去见见宋祖爱,她知道迎宾楼的事最多。
王虎听说我到迎宾楼来了,亲自接待。他认为世上没有不吃腥的猫,我不请自到,是他巴结我拉拢我的好机会。用餐后,他问我,要不要按摩?我说,这几天真的累了,想放松放松。他诡秘地说行呀,把我带进按摩室,来了一位小姐,王虎转身就要走。我说王总,你唬弄人呀。怎么不满意?王虎说,那就换一个,一连换了五个,我发火了,王虎说,郑主任您消消气,这时才把宋祖爱叫来。我又对王虎说到你最好的按摩室去,王虎只好点点头,让宋祖爱把我引到了牛兴大经常光顾的那个按摩室——外面是按摩床,中间是双人浴缸,可以洗鸳鸯浴,里面是席梦思床,金碧辉煌。
我所见到的这几个女孩,个个袒胸露背,浓妆艳抹,珠光宝气。这些漂亮的女孩因为家穷而上当受骗,失去了人身自由,用自己的灵与肉营造一座人模狗样者的乐园,使那些道貌岸然灵魂丑陋的人获得释放性欲的自由。年纪轻轻,就承载着人间的折磨和人生的苦难。王虎以高薪为诱饵,从湘西、川东招来这些十七八岁的女孩,在迎宾楼提供特殊的服务,成为欲望盛筵中的一盘开心果,成为掌权者的迷魂汤,成为击中意志薄弱者的糖衣炮弹。
我与宋祖爱谈了个把小时。开始她守口如瓶,不愿回答我提出的问题,后来撬开她的嘴就像开啤酒瓶那样容易。我说你不想回家看看你的娘吗?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失声痛哭,她说她娘患了胃癌,医生说刚到中期动手术还有救,为了筹钱,就应聘到这里来了。来了后不准探家,不准写信,不准离开迎宾楼半步。我气愤地说,丧尽天良。我拿出一张照片给她看,问道,这个人常来吗?她点点头。你晓得他是干什么的吗?是县上的头头。你晓得他叫什么名字?我只晓得他姓牛。他要包你吗?她的头抬起来又低下去,王老板说,正在盖一座别墅,建成后让我搬进去住。叫你当二奶?宋祖爱说,姓牛的答应娶我。
我决心让她跳出苦海,让这些女孩重见天日。她们需要呼吸新鲜空气,在阳光下放飞梦想。这需要时间。但我应该办到。当干部就要做到说话落地生根。
白建辉到了牛兴大的办公室,对他说,郑抱石去了迎宾楼,恐怕要惹祸。牛兴大说,郑抱石刚去牛岗村的时候,你说他在那蹲点不妥,你知道我为什么没阻止吗?我不大明白。白建辉当时确实搞不懂,后来还是悟出了其中的懊妙。你想想啊,大老郑驻进牛岗村,村民还在闹地震,根子不就出来了吗?现在牛岗村民没有闹事了,他应该走了。牛兴大想了想得意忘形地对白建辉说,最近省里要召开信访工作座谈会,要我作经验介绍,你给我写个材料。白建辉说,你给个提纲。牛兴大说,材料要体现“预防为主,宽严结合。掌握信息,定期排查。发现苗头,防患未然。化解矛盾,防止激化。强化措施,责任包干。”白建辉说,你这是四十字真经啊。牛兴大说,按照这个思路写,再添点色。
这个牛兴大,太让人不可思议了,他的经验不是作出来的而是写出来的,做的和讲的正好相反,他要摘桃子了。
我接到通知,到省行政学院学习。
蔡小丫大女儿牛招弟怀孕了。送了八百块钱红包做B超,说肚里装的是个带茶壶嘴子的。牛守忠喜欢的不得了。蔡小丫说这下好了,添个小外孙,姥娘门坎高三寸。蔡小丫一连生了四个女娃,一天晚上,牛守忠跪在地上求蔡小丫说,你给俺生个带茶壶嘴子的吧,我家三代单传啊,不能到我这香火断了。蔡小丫闭着嘴,牙咬得咯咯响。牛守忠哀求说,你能不能去找李胜帮衬啊?生个男娃后我再给你磕头。蔡小丫一溜耳巴子搧过去,仿佛有一团莫名其妙的东西把她的嘴给堵住了。
郭岚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刚才牛强说漏了嘴,说你家大丫没有准生证,镇政府不让她生。蔡小丫急忙吩咐牛守忠快点叫招弟跑,跑得越远越好。牛守忠嘴里说着好,可是膝盖虚得直打晃。
计划生育工作是干部头顶上的高压线,不久前牛兴大对白建辉说,调你到县里工作已是指日可待,别的我不担心,就怕计划生育工作出岔子,一票否决啊,你不可掉以轻心。
高庙镇即将开展计划生育攻坚战,对育龄妇女展开梳篦子式的排查,凡计划外怀孕者,该刮的刮,该引的引,对老超生户罚款未交齐的一律清缴。县下达的社会抚育费征收指标,高庙镇还没有完成。各乡镇的指标是根据乡村计划生育工作办公室、服务室建设费用、办公费用,计生人员工资、独生子女奖励资金和上交县计生委数额计算出来的,是硬任务,超额奖励(以奖代补),完不成受罚(从财政中扣)。
牛招弟单手过日子,丈夫家没有亲人,夫妻俩跑了。牛招弟结婚离法定年龄还差三天——日子是瞎子算的,瞎子在择日子时说,这一天结婚可以躲过“灾星”。一天也不能等。结果给狠罚了一笔。这次“躲灾”家里两样值钱的东西带走了,只剩了三间破草房。白建辉说跑了和尚跑不掉庙。通知牛招弟娘老子参加国策学习班,把钱交了就算了。
高庙镇政府也不希望所有的育龄夫妇都计划生育,超生对象是创收的摇钱树,以罚代法,以罚代管,以“法”生财。
蔡小丫结婚那个年代的生育政策,是一个不少,两个正好,三个多了,四个不饶。她生了招弟、唤弟、来弟之后就不允许生了。牛守忠说生男即止。生了第四个丫头片子,把上辈子留下的几间大瓦房也给弄没了——抵了罚款。不久,牛守忠的大和娘气得先后过世。
国策学习班设在一所废弃单班学校里,过去是一座庙。进去的人不准出来,直到问题解决为止,吃饭家里人送,墙旮旯放有便桶。蹲在里面那哪是人过的啊,比坐牢还不如。牛守忠对蔡小丫说,回家把粮卖了。蔡小丫说,今年冬天怎么过?牛守忠说,走一步算一步。
这一年出梅之后,由于受副高压控制,天气晴热少雨,连日高温,极端日高温三十九度,时值水稻抽穗扬花期,三十五度以上的持续高温,造成水稻花器发育不好,花粉发育不良,活力下降,影响开花散粉和花粉管伸长,导致不能受精,而形成空壳,造成大幅度减产。
牛守忠卖光了稻谷,交齐了罚款。
牛守忠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但也是个认死理的人,想到哪里九头老牛都拉不回来。才四十几岁,头发已经花白,勾腰驼背,脸庞枯黄瘦削,像秋天树上落下来的枯叶,满手的老茧,粗糙得像裂开了口的老槐树皮,岁月的轨迹深深地刻在他的额头上。
刮了一夜的北风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牛守忠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夜的气,起床后把结婚时穿的那套衣服找出来穿上身,蔡小丫问,你作甚?我赶集去。牛守忠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太阳偏西,蔡小丫还不见牛守忠的人影,嘴里嘀咕,这人死那去了。九丫树上的乌鸦扑凌翅膀飞过门前,咕呀咕呀地叫,蔡小丫慌了神,一路小跑,从水田到丘岗地,最后在九丫树下找到了牛守忠,他满嘴白沫,人已断气——他用身上仅有的几块钱从集上买了一瓶农药把它喝了。村民们听到哀声后,把哭得死去活来的蔡小丫抬回了家。郭岚进厨房揭开锅里面煮着比鸡蛋还小的芋头,眼泪扑嗽嗽往下流。牛守忠是被逼死的,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部被罚款掳走了,真的一贫如洗。哭醒了的蔡小丫对乡亲们说,请大家帮个衬,把那几棵泡桐树割成板拼个木匣子把守忠埋了——这泡桐树是牛守忠亲自栽的。
四个月后的一天,蔡小丫把自己作死地打扮了一番。
上海农产品博览会闭幕,李胜不仅拿到了下一年无籽西瓜的订单,还与台商签订了合资开发协议。下了车正满怀喜悦地往回赶,车站牌楼上的钟声连敲了十二声响,李胜听到钟声十分的悠扬又十分的不祥。他蹬上自行车,加快了速度,上了淮河大桥,远处传来了哭诉声,快到跟前时却悄然无声。瞬间,扑通一声,有人投了河。李胜一个猛子把人救了上来,李胜惊呼:怎么是你啊?蔡小丫撕肝裂肺地哭着说,你救我作甚?让我死吧,一了百了。李胜厉声说,你死了就能了啦吗?家可以不要,孩子你也不管?我无活路了呀!天下是共产党的天下,怎能说没活路呢?走跟我回去。蔡小丫用期待的目光对李胜说,要回去你家,我家一无所有了。李胜说,依你。
李胜的心在滴血。他知道,这是被逼的家破人亡,没有活路。他说,拼上这条命也要把牛兴大、白建辉、王虎这帮人扳倒。
郭岚盼了多少天才盼回李胜。得知李胜回来了,当晚请他去吃“一品香”狗肉。
蔡小丫结婚后,曾有人给李胜提亲他不愿,郭岚丈夫大前年外出采购遇车祸死了,对李胜也有那个意思,他也不长不团,就这么耗着。
郭岚又是斟酒又是夹菜。她用筷子夹了两片狗肉,说李胜你尝尝我的肉,邻桌的人扑哧一声笑了,饭菜喷了满桌子。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李胜只顾埋头吃,显然心里装着事。吃好了,冒出一句话,我去告他们。郭岚知道李胜心里想着蔡小丫家中的事情,压低声音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到我房间去。
牛强从镇政府出来,满脸晦气。刚才,白建辉垮个脸说,牛岗村再出事,我把你撤了。走到“一品香”狗肉馆,腿就迈不动了。郭岚听说牛强来了,心想,让他“透个风”。牛强见了酒,恨不得把酒瓶子吞了。几杯下去,他说郭岚呀,你告诉李胜,最近要安份些,不要闹得大家都不安生,白书记说,调到省里的牛局长上午打来电话,要他采取一切手段防止牛岗人集体上访。还说李胜是一号“钉子户”,是祸根,是乱源,再闹就把他抓起来。叫我盯紧点。郭岚故意大惊小怪地说,喝酒,亲为亲,邻为邻,包大人还为庐州人啦。你牛大人还能胳膊肘向外拐?牛强说,不是肥肉不巴骨,不是瘦肉不连筋,我也没办法包庇他。郭岚呀,我跟他们屁后混这么多年容易吗?又喝下一杯酒说,人家说我是跟屁虫,你们想想,我不顺着牛兴大的毛捋,不顺着白建辉的毛捋,他们还让我干吗?我不干了,想为大家,帮助大家也不能了。郭岚说,那是那是。
牛强喝得差不多了,扶着桌子站不稳地说,你别忘了给李胜打个招呼,踉踉跄跄地走了。
李胜夜不能寐,郭岚给他出的主意让他刮目相看。因煤矿问题,李胜第一次组织牛岗村民集体上访,可以说打了牛兴大措手不及,引起了全省哄动。第二次因农民负担问题组织上访,用手扶拖拉机、农用车、三轮车载着二百多号人,还没上省道,就被公安武警拦截,李胜被带到镇政府训斥三天三夜。他想这一次按照郭岚的法子干胜算在握。
集镇建设,大规模拆迁在即,多数居民都看着郭岚。镇政府与郭岚多次就拆迁赔偿问题没有谈拢,镇政府对她不敢轻举妄动。“一品香”狗肉馆生意兴隆。几年来镇政府打的白条有好几十万元。郭岚因采购原材料也欠下一屁股搭两胯债。昨天镇政府又来催拆迁的事,郭岚说,拆迁可以,补偿标准呢,我也认了,但政府欠我的钱还了我就搬家。镇干部说,现在干部工资都发不出去哪有钱给你,政府欠钱你怕什么?郭岚说,怕是不怕,可我欠人家的钱,人家找我要钱跟逼命似的,怎么办呢?不然我开个“欠条”拍卖会,能给我一半现金就成。白建辉听到这个消息拍着桌子说,这不是出政府的洋相吗?记者们要是挖出了这样的猛料哪还得了?指使办公室的人去把郭岚找来。
办公室人回来说,郭岚说忙的两脚不沾灰,走不开。说明天中午请你,还有派出所长,还有牛强去吃中饭,如果一人不缺,她就不开“欠条”拍卖会了。白建辉说好,我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农历三月十五是大望山庙会。每年的这一天,两省七县的香客、游客云集。在绵延几十公里的登山路上,摆满了香烛、水果和小吃。当夜四方八里的宾馆旅店、农家住满了香客,有的则在树荫下,帐蓬里,车底下过宿。庙会集烧香、祝福、许愿、会友、健身、购物于一体,热闹非凡。除了农副产品交易会外,还要开展民间艺术活动,花鼓灯、狮子舞、旱船、踩高跷,大头娃,精彩纷呈。
自古以来,庙会前几天,会下一场雨,人称“涮山雨”。庙会后会下一场雨,为“洗山雨”。令人惊奇的是,有的年份“洗山雨”时天上会出现彩虹。
当日早晨,牛岗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三三俩俩,前前后后,去大望山烧香。牛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屁颠屁颠地到了“一品香”狗肉馆。白建辉最后一个到,午宴开始。酒过三巡,李胜来了,一惊一乍地说,我来敬酒。白建辉见李胜来了,也就放心了,拍着李胜的肩膀说,为李胜跟我们合作干杯!又说,今个一醉方休,谁都不能走。他们真的醉了,个个烂醉如泥。
李胜包了一辆车到了大望山。郭岚从外地预租的几辆中巴车已经停在路边,牛岗村去敬香的人们陆陆续续上了车,晚上十点多钟到达省城。
早晨六点半钟中央广播电台新闻联播播出了中央关于减轻农民负担的决定。八点钟重播时我录了音。
第一节课还没结束,省政府办公厅来了一辆小车,把我从行政学院接走了。到了省政府大院、牛岗村民把我围到了中间。村民们说,大老郑啊,你怎么不管我们啦?我说,请乡亲们静一静,现在放录音给你们听。听了一遍,村民热烈鼓掌。说再放一遍,一连听了三遍,村民们的脸上露出了阳光。我微笑着说,党关心你们,乡亲们跟我回吧!
我对挨在身边的李胜说,你为什么要喝农药?犯傻呀!李胜诡秘一笑,你也相信瓶子里装的是“三步倒”?我的命金贵着呢,我还要活着干事情!
车子向牛岗村方向行驶,车上的村民们一路欢歌笑语,大家憧憬未来,畅所欲言。
李胜手指着大望山的方向惊喜地说,快看啊——蓝蓝的天空架起了一道彩虹。一位老人连忙说,一九四九年和一九七八年的这个时候,大望山的天空出现过彩虹,今年是一九九八年。
李胜满面笑容,像一棵向日葵,有了阳光就很灿烂。
天高听卑。牛岗村的往事,只是乌云蔽日时打了个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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