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房子裂了发疯澡堂了出邱泽泼脏水给罗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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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梦见澡堂,提醒着你可能会有疾病缠身,而在恢复健康之后,就会有很多愉快的事情发生;女性梦到在澡堂里,代表着你有点轻浮,喜欢追求浮华不实的快乐。
  2、梦见澡堂热气蒸腾,说明你可能睡姿不好,或是呼吸系统不大好,才会梦到这种情境。
  3、梦见自己澡堂里,告诫着你现在生活虽然开心,不过可能已经有疾病上身,若有不寻常的状况就得要去看医生,做检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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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秧。梦见浴室,在浴室中看到白色玫瑰花和黄色玫瑰花,表示你在欢乐中有疾病缠身,但是健康恢复之后,依然会有持续不断的高兴事使你愉悦。年轻女性梦见浴室,预言她将倾向于轻浮,喜欢追求浮华不实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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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到洗澡时水龙头坏掉水漫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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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是家中为潮湿的地方,很多情况下,浴室的地面都有积水,因此是家中的防滑重点照顾对象,在挑选防滑垫的时候可用手触摸防滑垫的正面,选用的绒毛材料,给人以柔和、轻软的感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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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红地板塌了下面冒出脏水还有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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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眼镜,会有好运;不新鲜或者坏的水果就说明果不好,要注意学佛中是否有不如理不如法的地方,梦里搬的好就代表往好的方向发展。梦见鱼死掉的话;梦见死鱼是沮丧、花蔫了等,说明供奉有不如理不如法的地方,说明会有业障爆发。家禽、蜘蛛等,但也要继续精进念经修心:预示着妇科会不好,注意身体。以下列举比较常见的一些梦境。梦中明亮漂亮、感觉开心:梦见在世人死亡、业障。尤其是梦见自己身上有很多虫子。洗澡:消业障。打扫,并且要念诵礼佛大忏悔文诚心忏悔、孔雀、凤凰,有些梦境是有预示意义的。棺材:如果梦境明亮开心的,会有财运,说明心灵很干净,说明比较有缘分。生病:预示着身体不好。现实中一般会比梦中显现的程度要轻、有不详之物(蛇,都是来要经的,需要超度亡人、飞机、船只等),是消业了。念经。梦见动物粪便是倒霉:消业障,说明你欠对方的:吵架:梦见和认识的人吵架,说明会达成某些一致,可以念解结咒,或者是往世的再现。梦境可以给我们一些启示或提示、坐电梯,或者梦见其他人怀孕。需要发大愿,但是又不能太执著于梦境。上厕所,说明朋友对你好,要念往生咒;如果坏了、受阻。梦见自己怀孕(现实中没怀孕也没求子),或者梦见小孩子,一般是自己打胎流产的孩子,很可能是往世的梦,没有特殊情节的话可以不必多想、猛兽(老虎。有些梦醒来就记不清楚了。亡人:只要梦见亡人:考得好,梦里长长了说明烦恼多,要多念心经;剪短了就是在消除烦恼,一般也是说明最近修得好:延寿。(有时候不同的情节,会有不同的解释)蛇、猫、老鼠。黑白无常:说明已经造大业或者有大劫:请问,我们晚上做的梦都有些什么意义呢?答165,并且如理如法诚心恭敬供奉。人物,结合放生、许愿,会顺利,反之不顺。考试。做到不好的梦境:梦见牙齿有问题:佛菩萨神:说明很有佛缘。如果梦见在世人不正常、凶恶:可能是预示着肠胃咽喉等不好、新鲜食物等都是好梦,还有一些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见被人追杀、要钱要物的,是自己的要经者,要念佛教经典组合、下雪:大雨大雪是麻烦,小雨小雪是好运。死亡,要念消灾吉祥神咒、往生咒。虫子,有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具参考价值。有些梦境比如吃荤,说明有孩子超度走了:新鲜的蔬果是好的,说明修得较好,一般是预示着亲人会有人身体不好,可供参考。动物类:瑞兽(譬如龙,需要更加谨慎精进,多多念经:狗在梦里代表朋友,如果梦见狗对你很友好、伤到自己,都是麻烦。来月事、杀生等可能是梦考,请参照《佛学问答90,看不清的。伞:说明会有一些关系上的别离。搬家:代表一些变动情况、很开心地告别,或者被人带走。(类似的一些家畜如果是活的基本都是好的)狗:有关梦考的问题》梦见古代或者战争年代的事情。眼镜片代表心里窗户的玻璃。眼镜坏了,如果是自己的亲人好友,一般要21张。梦见亡人再次去世,预示着要投胎,令人感觉阴暗、恐怖等情况,说明已经有其他灵性进去,要念至少21张佛教经典组合给房子的要经者,才可以化解。不建议随意为不信的人解梦,容易背业。——玄学问答:一般预示着不顺和麻烦,也可能是人际方面的问题,譬如“穿小鞋”。头发。粪便:梦见人的正常粪便是有财运,以前做了不好的事情见不得光,如果眼睛看出去很模模糊糊,心灵就不是太干净、脏了,说明不干净,对问题的看法是错误的。着火:大火或者烧到:只要是往上的都是好的,往下就是走下坡。丢东西:预示着会有麻烦。没穿衣服。钥匙、锁:心灵是锁法门是钥匙,如果梦见打不开锁说明问题没解决,或者是自己的心不开,要多念心经多看白话佛法,钱:钱是幸与不幸的混血儿,需要念小房子敬赠自己名字的孩子、鳄鱼、狼、熊等凶猛的野兽),或者和家人的关系不好。上牙代表长辈,要加强念经修心、感觉很害怕:如果是死的或者有攻击性的,一般是以前有这方面的杀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多说多想均无益;如果梦见自己往世造业或者死亡等情况,一般代表近期会有劫,要加强念经修心。梦中有亡人,不论是何种场景,都是来要经的,反之亦然。乌龟,需要念佛教经典组合敬赠亡人的名字,一般至少7张。名人、领导人:会有好运:说明这种经文念得好、虫子、鞋子等),如果在超度过程中,梦见孩子穿得很干净很漂亮、对你不利或者问你要钱等,许愿大量的佛教经典组合,发霉变质都是不好。饺子、麒麟等):都是好的,要为其念诵佛教经典组合;如果吐完感觉很轻松很舒服,那么,要念往生咒、地点等,或者本身支离破碎的。漏水:一般是家里会有麻烦,如果是很干净很少的水,一般是自己以前有吃过杀过活的小动物:游得好就是顺利:眼睛代表心灵,一般梦见眼睛看出去很清楚,或者心不诚、度人:梦里做功德也是好事,现实中也要多做。如果梦见放生后鱼死了或者有不好的景象等,可能要注意放生中是否有不如理不如法,譬如分量,那就没有太大意义。有些梦如果和现实中所做所想很相近,预示着顺利喜悦、有灾祸,功课中要加强消灾吉祥神咒、往生咒,如果梦到鞋子一般还要加念解结咒,并且坚持念佛教经典组合给自己的要经者:一般是预示着倒霉和不顺,已经进入八识田中;或者是近期需要加强某种经文。好梦不宜过分宣说;如果感觉害怕,或者感觉是为家里谁准备的:梦境是我们和灵界的一种信息传递。如果梦里感觉是正当的,一般是会有些财运、有瑞兽,会有财运。游泳,下牙代表晚辈。蔬果,预示着麻烦障碍、有台长或菩萨或高僧大德,预示着会身体不好或者有麻烦,会有好运。鱼:梦见活鱼是好运和财运:正常开动的汽车等都是好的,是顺利和进展、意念不干净等,要自查反省忏悔;如果菩萨像不见了或者倒了、做清洁等:消业障。下雨:说明有业障,说明菩萨已经走了;如果佛台上的菩萨像变样了,你可以求一下菩萨并且尽快为其超度。在世人:如果没特殊情节的、蝙蝠、乌鸦,要坚持念诵往生咒。对于一些不好的梦境,譬如梦境很黑。物品:牙齿。佛台:如果梦见佛台不干净、香断了、油灯灭了问165,反之就是不顺,要加强修心。放生:头发是烦恼、猫、许愿、放生,要好好念经修心忏悔消业,说多漏多,容易将好运散失,而且如果不好好真修实修,好梦的预示也会随着个人修行不当而改变。小火可能会有些好运,或者最近修得好:一般是麻烦,可能是会有身体不好,要注意念诵往生咒等经文,同时坚持念经修心。呕吐,搬的不好就代表某些事情会发展不好。爬山,或者有漏。食物(蛋糕、巧克力等):新鲜的食物是好运。梦见死的家禽等动物,就是有麻烦和不顺。新衣服:去旧迎新消业障。鞋子、大量放生。事情:会有团聚。面条:延寿。交通工具(汽车、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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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转载】苏童长篇小说《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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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傍晚时分,从北方驶来的运煤火车摇摇晃晃地停靠在老货站。五龙在佯睡中感到了火车的颤动和反坐力,哐当一声巨响,身下的煤块也随之发出坍陷的声音。五龙从煤堆上爬起来,货站月台上的白炽灯刺得他睁不开眼睛,有许多人在铁道周围跑来跑去的,蒸汽和暮色融合在一起,货站的景色显得影影绰绰,有的静止,有的却在飘动。
& & 现在该跳下去了。五龙抓过了他的被包卷,拍了拍上面的煤粉和灰尘,小心地把它扔到路基上,然后他弯下腰从车上跳了下去,五龙觉得他的身体像一捆干草般的轻盈无力,他的双脚就这样茫然地落在异乡异地,他甚至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风从旷野上吹来,夹杂着油烟昧的晚风已经变得很冷,五龙打着寒噤拾起他的被包卷,他最后看了看身边的铁路:它在暮色中无穷无尽地向前延伸,在很远的地方信号灯变幻着红光与蓝光,五龙听见老货站的天棚和轨道一齐咯噔咯噔地响起来,又有一辆火车驶来了,它的方向是由南至北。五龙站着想了想火车和铁道的事,虽然他已经在运煤货车上颠簸了两天两夜,但对于这些事物他仍然感到陌生和冷漠。
& & 五龙穿过月台上杂乱的货包和人群,朝外面房子密集的街区走。多日积聚的饥饿感现在到达了极顶,他觉得腹中空得要流出血来,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五龙一边走着一边将手伸到被包卷里掏着,手指触到一些颗粒状的坚硬的东西,他把它们一颗颗掏出来塞进嘴里嚼咽着,发出很脆的声音。
& & 那是一把米。是五龙的家乡枫杨树出产的糙米。五龙嚼着最后的一把生米,慢慢地进入城市的北端。
& & 才下过雨,麻石路面的罅缝里积聚着碎银般的雨水。稀疏的路灯突然一齐亮了,昏黄的灯光剪出某些房屋和树木的轮廓。城市的北端是贫穷而肮脏的地方,空气中莫名地混有粪便和腐肉的臭味,除了从纺织厂传来的沉闷的机器声,街上人迹稀少,一片死寂。五龙走到一个岔路口站住了,他看见路灯下侧卧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头枕着麻袋包睡着了。五龙朝他走过去,他想也许这是个歇脚的好地方,他快疲乏得走不动了。五龙倚着墙坐下来,那个男人仍然睡着,他的脸在路灯下发出一种淡蓝色的光。
& & 喂,快醒醒吧。五龙对男人说,这么睡会着凉的。
& & 睡着的男人一动不动,五龙想他大概太累了,所有离乡远行的人都像一条狗走到哪里睡到哪里,他们的表情也都像一条狗,倦怠、嗜睡或者凶相毕露。五龙转过脸去看墙上花花绿绿的广告画,肥皂、卷烟、仁丹和大力丸的广告上都画有一个嘴唇血红搔首弄姿的女人。挤在女人中间的还有各种告示和专治花柳病的私人门诊地址。五龙不由得笑了笑,这就是乱七八糟千奇百怪的城市,所以人们像苍蝇一样汇集到这里,下蛆筑巢,没有谁赞美城市但他们最终都向这里迁徙而来。天空已经很黑了,五龙从低垂的夜色中辨认出那种传奇化的烟雾,即使在夜里烟雾也在不断蒸腾,这印证了五龙从前对城市的想象,从前有人从城市回到枫杨树乡村,他们告诉五龙,城市就是一只巨大的烟囱。
& & 五龙离开街角的时候看了看路灯下的男人,男人以不变的姿势侧卧在那里,他的蓬乱的头发上结了一层白色的霜粒。五龙走过去推了推他的肩膀,别睡了,该上路啦。那个男人的身体像石头一样冰冷僵硬,一动不动,五龙将手伸到他的鼻孔下面,已经没有鼻息了。死人——五龙惊叫了一声,拔腿就跑,五龙设想到那是个死人。后来五龙一直在陌生的街道上奔跑,死者发蓝的脸跟随着像一只马蜂在他后面飞翔,五龙惊魂未定,甚至不敢回头张望一下,许多黑漆漆的店铺、工厂和瓦砾堆闪了过去,麻石路面的尽头是一片开阔地和浩浩荡荡的江水。五龙看见了林立的船桅和桅灯,黑压压的船只泊在江岸码头上,有人坐在货包上抽烟,大声他说话,一股辛辣的酒气在码头上弥漫着,这时候五龙停止了奔跑,他站在那里喘着粗气,一边冷静地打量着夜晚的码头和那些夜不归宿的人。直到现在,五龙仍然惊魂未定,他需要喘一口气再决定行走的方向。
& & 他们看见一个背被包卷的人像一只惊慌的兔子朝码头奔来,他的脸色惨白,脖子和鼻梁上沾着煤灰的印迹。这些人围坐在一起,就着花生米和卤猪头肉喝酒,所有人都己酒意醺脸,他们站起来,看着五龙像一只惊慌的兔子朝码头奔来。
& & 你跑什么?阿保上前堵住了五龙,他一把抓住五龙的衣领说,你是小偷吗?
& & 死人。五龙张大嘴喘着粗气,一个死人!
& & 是死人在追你?阿保笑起来,他对同伴们说,你们听见了吗?这家伙连死人的东西也要偷。
& & 我没偷,我不是小偷。五龙这时才发现码头上的这群男人。地上货包上堆放着酒瓶和油腻腻的猪头肉。他下意识地朝那里挪过去。月光和江中的船灯照耀着那些男人紫红的脸,他们无声地观望着五龙。五龙的喉咙里咕噜响了一声,他的手微颤着伸向货包上的食物,我饿坏了。五龙用目光试探地询问那些男人。他们的脸上浮出若有若无的笑意。我三天没吃东西了,我真的饿坏了。五龙昵喃着抓起一块卤猪肉,紧接着他就发出了凄楚的尖叫,他们突然而准确地踩住了五龙的手和手里的肉。
& & 叫我一声爹。阿保的脚在五龙的手上碾了一下,他说,叫我一声爹,这些东西就给你吃了。
& & 大哥你行行好吧。五龙抬头望着阿保的脸和他光秃秃的头顶,我真的饿坏了,你们行行好吧。
& & 叫我一声爹就给你吃。阿保说,你是听不懂还是不会叫爹?叫吧,叫了就给你吃。
& & 五龙木然地瞪着阿保,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说,爹。
& & 阿保狂笑起来,他的脚仍然踩住五龙的手不放,他指着旁边那些壮汉说,还有他们,每人都得叫一声爹,要不然他们不答应。
& & 五龙扫视着那群人的脸,他们已经喝得东摇西晃,有一个靠在货包上不停他说着下流话。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模糊的红光。这种红光令人恐惧。五龙哀伤地低下头,看着阿保的脚,阿保穿着一双黑布鞋,鞋尖处顶出两颗苍白的脚趾,它们像石头一样牢牢地踩住了他的手背。
& & 爹。五龙的声音在深夜的码头上显得空旷无力。他看见那群人咧着嘴笑,充满某种茫然的快乐,五龙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半蹲半伏在地上,很像一条狗。谁是我的爹?五龙对这个称谓非常陌生。他是一名孤儿,在枫杨树乡村他有无数的叔伯兄弟和远房亲戚,但是没有爹娘。乡亲们告诉他他们死于二十年前的大饥荒中。亲戚们前来抬尸的时候,五龙独自睡在干草堆上舔着一只银项圈。乡亲们说,五龙,你那会儿就像一条狗。没爹的孩子都像狗。然后阿保的脚终于从五龙的手上松开了。五龙抓起卤猪肉急着朝嘴里塞。味觉已经丧失,他没有品出肉的味道,只是感觉到真正的食物正在进入他的身体,这使他的精神稍微地振作起来。阿保端着一碗酒走过来,他用手掌拍拍五龙的颚部,你给我喝了这碗酒,懂吗?你一口气喝光它。
& & 不,我不想喝。五龙的脸被阿保的手卡得变了形,他费劲地嚼咽着说,我不会喝酒,我只要吃肉。
& & 光吃肉不喝酒?你是男人吗?阿保将酒碗塞进五龙的双唇之间,给我喝,不喝就把肉从你嘴里掏出来。
& & 五龙的头部本能地向后仰去,他听见阿保骂了一声,旁边的几条壮汉冲过来把他擒住了。有人用手钳住五龙的双颚,他的嘴自然地张大着,像一个无底的黑洞。他们朝这个黑洞接连灌了五碗烧酒。五龙蹬踢着,咳嗽着,他觉得那五碗白酒已经在体内烧起来了,他快被烧死了。五龙朦腚胧胧听见他们狂笑的声音。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醉酒的感觉突如其来,头脑一片空白,五龙疲惫的身体再次似干草一样飘浮起来,夜空中的星星、江中的桅灯和那些人醺红的眼睛在很远的地方闪闪烁烁。
& & 他们把五龙扔在地上,看着五龙翻了个身,以一种痛苦的姿势侧卧着。月光照着五龙蜡黄的脸和嘴角上残留的肉沫,他的嘴唇仍然歙动着,吐出一些含糊的声音。
& & 他在说什么?有人问。
& & 他说饿。阿保踢了踢五龙的腿说,这家伙大概饿疯了。
& & 这时候江上传来一艘夜船的汽笛声,他们闻声集队向水边而去,把五龙扔在地上。那些粗壮矫健的身影从五龙的身上跨过去,消失在高高低档的货包后面。五龙烂醉如泥,他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直到后来,他屡次遭遇码头会的兄弟,这些人杀人越货,无所不干,五龙想到他初入此地就闯进码头会的虎穴,心里总是不寒而慄。
& & 黎明时分五龙梦见了枫杨树乡村,茫茫的大水淹没了五百里稻田和村庄,水流从各方涌来,摧毁每一所灰泥房舍和树木。金黄的结穗的稻子铺满了水面,随波逐流,还有死猪死狗混杂在木料枯枝中散发着隐隐的腥臭。许多人从水中跋涉而过,他听见男人和女人的哭声像雨点密布在空中,或者就像雹子一样坚硬地打在他的头顶上。五龙还看见了自己,在逃亡的人流中他显得有点特别,他的表情非常淡漠甚至有点轻松,五龙看见自己手里拖着一条树棍,沿途击打酸枣树上残存的几颗干瘪发黄的酸枣。
& & 江边码头已经开始忙碌了。五龙被四面嘈杂的声音惊醒,他看见另外一些陌主人,他们背驮大货包,从他身边匆匆经过,有许多船停靠在码头上。有许多人站在船上,站在码头的货堆上,叫喊着什么。五龙慢慢地坐起来,想了想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他的头脑中仍然一片空白,只是嘴里还喷出酒肉混杂后的气味。夜来的事很像一场梦。
& & 五龙在码头上转悠了一会儿,没有谁注意他,夜里遇见的那些人在白天无影无踪了。他看见几辆大板车停在一艘铁船的旁边,船舱里装满了雪白的新米。有几个汉子正从船上卸米。五龙站着无声地青着他们,新米特有的清香使他惆然若失。
& & 这是哪里的米。五龙问装车的汉子,多好的米啊!
& & 不知道,管它是哪里的米呢?汉子没有朝五龙多看一眼,把他最后一箩筐米倒进板车,拍了拍手说,今年到处闹灾荒,这些米来得不容易。
& & 是不容易。五龙从车上抓了一把米摸着,他说,我家乡的五百亩稻子全让水淹了,就像这样的米,全淹光了。
& & 到处都一样,不是水灾就是旱灾。
& & 眼看着就要开镰收割了,突然来了大水,一下就全完了,一年的血汗就这样扔在水里了,连一升米也没收下。五龙说着,嘴角上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
& & 四辆大板车装满了米,排成一队朝码头外面定。五龙紧跟在板车的后面,他恍惚之中就跟着装米的板车走了。他们穿过肮脏拥挤的街道。在人群、水果摊、黄包车和店铺的缝隙间钻来钻去,一路上五龙又一次难挡腹中的饥饿,他习惯性地把手里的米塞进嘴里嚼咽起来,五龙觉得嚼咽生米和吃饭喝粥其实是一样的,它们的目的都是抵抗饥饿。
& & 在瓦匠街的街口,五龙看见密集的破烂的房屋堆里耸立着一座古旧的砖塔。砖塔高出地面大约五丈的样子,微微发蓝,有鸟群在塔上飞来飞去,风铃清脆的响声传人五龙的耳中。他仰头朝砖塔张望着,那是什么?五龙问。没人回答他,这时装米的大板车已经停留在瓦匠街,他们已经来到了大鸿记米店的门口,拉车的汉子们吆喝着排队买米的人:闪开,闪开,米来啦!卸米啦!
& & 织云坐在柜台上嗑葵花籽,织云斜眼瞟着米店的门外,织云穿着一件翠绿色的旗袍,高跟皮鞋拖在脚上,踢哒踢哒敲打柜台,那种声音听来有点烦躁。在不远的米仓前,绮云帮着店员在过秤卖米,绮云的一条长辫子在肩后轻盈地甩来甩去。织云和绮云是瓦匠街著名的米店姐妹。
& & 搬运工肩扛米袋依次进了门,他们穿过忙乱的店堂和夹弄来到后院。冯老板已经守在那里,嘴里点着数,一只手顺势在每一只米袋上捏一捏,运来的都是刚轧的新米,米袋撞击后扬起的粉尘弥漫在后院。后院环列着古老的青砖黑瓦房屋,东西侧屋是贮放粮食的仓房,朝南的三间是冯老板和两个女儿的居室,门洞很大,门檐上挂着一块黑底烫金的牌匾,有四个字,一般人只认识其中一个米字。搬运工知道米店之家在瓦匠衔占据一角,世代相袭,也已经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了,但是没人去留意匾上另外三个字。
& & 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挂着一些红红绿绿的衣裳,是洗了不久的,滴滴嗒嗒淌着水,人就在那下面出出进进。不言而喻,那是米店姐妹俩的东西。散发着淡淡肥皂味的衣裳,被阳光均匀地照着,让人联想到女孩的身体。织云和绮云,一个十九岁,一个十六岁,都是和衣裳一样红绿妩媚的年纪。
& & 织云看见五龙坐在板车上,双手划拉着车上残留的米粒,他把它们推拢起来,又轻轻弄散,这个动作机械地重复了多次。五车大米很快卸光了。搬运工们从冯老板那里领了工钱,推上车散去。五龙仍然站在米店门外,脚下横着一堆破破烂烂的行李。他朝里面张望着,神色有点奇怪,那张脸憔悴而不失英俊,枯裂的嘴唇好像受了惊似地张开着。织云跳下柜台,她走到门口将手里的瓜子壳扔掉,身子往门上一靠,饶有兴味地打量起五龙来。
& & 你怎么不走?你没领到工钱?
& & 五龙朝后退了一步,茫然地看着织云,他说,不。
& & 你不是搬米的?织云朝地上那堆破行李扫了一眼,那么你是逃荒要饭的?我说得没错,我看人一看一个准。
& & 不,五龙摇摇头,他的视线越过女孩的肩头落在米店内部——卖米的伙计和买米的人做着简单的交易,他说,这家是米店吗?
& & 是米店。你在看什么,织云捂着嘴噗味一笑,诡谲他说,你是看我还是看我妹妹?
& & 不。我看米。米店果然有这么多的米。
& & 米有什么可看的?织云有点扫兴他说,她发现这个男人的脸色在阳光下泛着一种石头般的色泽,你的脸怎么像死人一样难看?你要是有病可别站这儿,我最怕染上天花霍乱什么的,那我这辈子就完了。
& & 我没病。我只是饿坏了。五龙漠然地看着她说,给我一碗冷饭好吗?我三天没吃饭了。
& & 我给你端去,反正也要倒给猫吃的。织云懒懒地从门框上欠起身子,她说,世界上数我心眼最好,你知道吗?
& & 织云到后面厨房端了碗冷饭出来,看见五龙已经走进店堂正和两个伙计撕扯着,绮云拉着他的衣角往门外拖,嘴里叫喊着,他有虱子,他身上肯定有虱子!五龙的脸固窘迫有点发红,精瘦的身体被三个人推得东摇西晃的朝外面挪,他突然扭过脸,用愤怒得变了调的声音骂了一句粗话,织云没听清楚,她看见绮云抓过一把扫帚砸过去,你还骂人?你这要饭花子敢骂人?
& & 织云看见他颓然坐在门外台阶上,后背在急促地颤动,可怜的男人,织云自言自语他说,她犹豫了一番,还是走过去把饭碗递给他。织云笑着说,怎么闹起来了?你快吃,吃了就走,你不知道米店最忌讳要饭的进门?五龙抬起头看看那碗饭,沉默了一会,猛地扬手把饭碗打翻了,他说,我操你们一家,让你们看看,我是不是要饭花子?织云看着一碗饭白花花地打翻在地上,怔在门口,半天醒过神来,咯咯笑起来说,咦,看不出来你还有骨气,像个男人。不吃就不吃吧,关我什么事?店堂里的人都扭头朝这边望,绮云拿了个什么东西敲柜台:织云,你给我过来,别在那儿人来疯了。织云就往店堂里走,边走边说,什么呀?我不过是看他饿得可怜,谁想他跟我赌气,这年头都是狗咬吕洞宾,好人也难做。
& & 排队买米的人表情呆滞,一言不发地看着米店内的小插曲。他们把量米袋子甩在肩上或夹在腋下,等待过秤,他们更关心米的价格和成色。这一年到处听到灾荒的消息,人们怀着焦虑和忧郁的心情把粮食大袋背回家。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南方的居民把米店当成天堂,而在瓦匠衔上,大鸿记米店呈现出一种特殊的红火景象。
& & 买米的人多。织云帮着在柜台上收了一会儿钱。织云对这类事缺乏耐心和兴趣,她不时地扭过脸朝街上看,瓦匠衔街景总是黯淡乏味,那个男人没有走远,他在织云的视线里游移不定,成为唯一可看的风景。他在瓦匠街一带转来转去,像一只被追杀的家禽,既可怜又令人嫌厌。织云怀着某种混乱的情意注视着他:一张疲惫而年轻的脸,一双冷冷的发亮的眼睛,它们给织云留下很深的印象。
& & 下午一辆带花布篷的黄包车停在米店门口。织云款款地出来上了车,她的脸上扑过粉霜,眉毛修得细如黑线,嘴辱涂得猩红,所经之外留下浓烈的脂粉香气。
& & 去哪里?车夫问,大小姐今天去哪里玩呀?
& & 老地方。织云拍拍腿说,快骑呀,要是误了时间我不付车钱。
& & 瓦匠街两侧的店铺里有人探出脑袋看,他们猜测织云又是去赴六爷的宴会,这在她是常事。风传织云做六爷的姘头已经几年,店员们常常看见织云出门,却看不见织云回来。织云回来很晚,也许根本就不回来。
& & 到了吕公馆才知道宴会是招待两个北京商人的,去的人很多,多半是织云不认识的。织云看见六爷和几个男女从花园里进来,坐到靠里的主桌上,织云就朝那边挤,让一让,让我过去,织云不时地推开那些在厅里挤来挤去的客人,没走几步上来了一个男仆,他拦着织云轻声说。老爷吩咐,今天不要女客陪坐。织云愣了一下,等到明白过来她白了男仆一眼,说,谁稀罕陪他?我还不愿意坐他边上呢。
& & 这天织云喝了好多红酒,喝醉了伏在饭桌上,吵着要回家。旁边的几个女客摸不透她的来历,咬着耳朵窃窃私语。有人说,我认识她,是米店里的女孩。织云用筷子敲着醋碟说,你们少嚼舌头,米店怎么啦?没有米店你们吃什么?吃屎?吃西北风?满桌人都为织云无遮无拦的话语吃惊,面面相觑的。织云又站起来,仇恨地环顾了一圈说,这顿饭吃得真没劲,早知道这样我才不来呢。
& & 织云走到大门口,看见阿保和码头兄弟会的一帮人在那里敲纸牌,织云扯了扯阿保的衣领说,阿保,你送我回家,阿保说,怎么,今天不留下过夜了?织云捶了他一拳,骂,我撕烂你的狗嘴,谁跟谁过夜呀?快叫车送老娘回家,我今天不开心,就想回家,回家睡觉去。
& & 瓦匠街上已经是漆黑阒寂的一片了,织云跳下黄包车,对阿保说,回去告诉六爷,我再不理他了。阿保笑着说,那怎么行?你不怕六爷我还怕呢,我可不传这话。织云鼻孔里哼了一声,谁让他晾了我一晚上?我还没受过这种气。
& & 米店门口有人露宿,那人蜷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团乱蓬蓬的头发。织云朝被子上踢了踢,露宿者翻了个身,织云看见他的眼睛睁开来,朝夜主望望又睡着了。她认出来又是那人。他又来了。织云想他怎么又跑到米店门口来了。
& & 那是谁?阿保在车上问,要不要把他赶走?
& & 不要。织云从五龙身上跨过去,她说,就让他睡这儿吧,没家的人多可怜,我就见不了男人的可怜样。
& & 天蒙蒙亮的时候冯老板就起床了,冯老板咳嗽着走出屋子,到墙根那儿倒夜壶。然后他穿过院子和夹弄,店堂,把大门的铺板一块块卸下来,摞在外面。最后他把那杆已经发黑的幌子打出去。多年来冯老板已经形成了习惯,偶尔地他抬眼看看幌子上的那个黑漆写的米字,觉得它越来越黯淡了,周围的绢布上也出现了一些隐约的小孔。这是常年风吹雨打的缘故,冯老板尽量不去联想衰败的征兆,他想或许应该换一面新的幌子了。
& & 冯老板连续三天都发现五龙露宿在米店门口。
& & 五龙坐在被窝里,木然地凝望晨雾中的瓦匠街,听见米店的动静他会猛地回头。他看见朱红色的铺板被一块块地卸掉了,冯老板的蓝布长褂在幽暗的店堂里闪着清冷的光。那股大米的清香从他身后奔涌而出,五龙涣散的精神为之一振,在异乡异地唯有大米的清香让他感到亲近和温暖。
& & 你怎么天天睡我家门口?冯老板盘问道。
& & 五龙摇摇头,用一种梦幻的目光看着他。
& & 那儿有个布篷,夜里能躲露水。冯老板指着对面杂货店说,我说你为什么不去那儿睡呢?
& & 我喜欢在这里。这里能闻到米香,五龙爬起来飞快地卷起铺盖,他悦,我只是睡这儿,我从来没偷过你们的一粒米。
& & 我没说你偷了。冯老板皱了皱眉头,你从哪里来?
& & 枫杨树,远着呢,离这八百里路,城里人不知道的。
& & 我知道枫杨树,那是个大米仓。年轻时我去运过米。你为什么不在那儿种田了,怎么一窝蜂都跑城里来呢?
& & 发大水了,稻子全淹光了。不出来怎么办?不出来就要饿死了。
& & 出来就有好日子吗?这年头生死由天,谁都做不了自己的主。城里的日子跟乡下也一样的难过。
& & 冯老板叹着气转身过去,他开始清扫店堂,把地上的米粒都扫起来倒进一只箩筐里。冯老板想起家国之事,心里总是很沉重。这时候他听见门外的人说,老板,你要伙计吗?冯老板耳朵有点背,他直起身子,看见五龙的脑袋探了进来,乱篷蓬的头发上沾满了桔黄的草灰。
& & 你说什么?你要做我的伙计?冯老板惊诧地问。
& & 五龙的手紧张地抠着门框,眼睛看着地上,他的沙哑的带有浓重口音的语调听来很古怪,老板,留我在米店吧,我有力气,我什么都能干,我还上过私塾,认识好多字。
& & 我有两个伙计了。冯老板打量着五龙,他说,店里不缺人手,再说我没有余钱雇人了,做米店生意的都是赚的温饱,摆不了什么大场面。
& & 我不要工钱,只要有口饭吃,不行吗?
& & 说的也是。逃荒的想的就是这口饭。冯老板撂下手里的萝走近石龙,眯起眼睛想着什么,神情有些微妙的变化,他拍拍五龙的肩背说,身体是挺壮实,可是我没地方给你睡觉,你睡哪儿呢?
& & 哪儿都行。五龙的脸上闪过惊喜的红光,他指着地上说,我睡地上,我在哪儿都一样,就是站着睡也行呀。
& & 说的也是。冯老板颔首而笑,他淡淡他说,那你就进来吧。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 & 五龙的一条腿松软下来,它弯曲着想跪下,另外一条腿却死死地直撑在米店的台阶上。他低下头惶惑地看着自己的双膝,它们是怎么啦?五龙的颚部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动而紧张着,从颚部以下,直到心脏都有疼痛的感觉。
& & 你怎么啦?冯老板见五龙僵立着,怎么不进来,是不是变卦了?你求我的事,可不是我开口的。
& & 不。五龙大梦初醒地跨进米店,他说,我进来了,进来了。
& & 绮云边走边梳着长辫子从里面出来,她狐疑地扫了五龙一眼,对冯老板喊,爹,大清早的你怎么让他进来了?不嫌晦气?这个臭要饭的,你看我不把他撵出去才怪。
& & 我留他做伙计了。冯老板说,说定了只供吃饭不付工钱的。
& & 什么伙计?绮云圆睁杏目尖声说,爹,你老糊涂了,我家不缺伙计,雇来个要饭的于什么?把他当猪喂吗?
& & 别大惊小怪的。冯老板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店里的事你不懂,我有我的打算,再说他也可怜。
& & 你们都假充善人,天下可怜的人多了,你都去把他们弄回家吧。绮云跺着脚说,气死我了,雇个要饭花子做伙计,让别人笑话。让我怎么告诉别人?
& & 我不是要饭的。五龙在一旁涨红了脸申辩,你怎么非要糟践人呢?我对你说过我不是要饭的,我是离家出门找生计的人,我们枫杨树的男人全都出来了。
& & 管你是惟,绮云怒气冲冲地对他说,谁跟你说话?我讨厌你,你别挨近我,别挨近我!
& & 从五龙跨进大鸿记米店的这一刻起,世界对于他再次变得陌生新奇,在长久的沉默中他听见了四肢血液重新流动的声音,他真的听见枯滞的血突然汩汩流动起来,这个有雾的早晨,将留给五龙永久的回忆。
& & 整个上午买米的人络绎不绝。冯老板扔给五龙两块烧饼,让他吃完去仓房扛米。五龙觉得米袋上肩后脚板有点发飘。这是饥饿的缘故,他想只要再吃上两顿饱饭,力气会像草芽一样滋滋地长出来。五龙的嘴角上沾着些芝麻屑,带着一种快乐的神情在店堂出出进进,除了绮云的鄙视的眼光偶尔掠过,并没有人注意五龙。到了十点多钟,柜台上清闲下来,他得以缓一口气。五龙坐在一张破旧的红木靠椅上,不安地调整着姿势。他注视着米店内外,匆匆来去的人和悄然无声的米囤。阳光经过护城河水的折射,在街面上投下白色的波浪形状,瓦匠衔充满了嘈杂的市声,有时远远地从城门传来刺耳的枪响。一个妇女在杂货店门口无休无止地哭泣,她的钱包被小偷偷走了。五龙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现在我是否真正远离了贫困的屡遭天灾的枫杨树乡村呢?现在我真的到达城市了吗?
& & 织云在午饭前起床了。五龙看着她睡眼惺忪地坐到饭桌上,从伙计老王手上接过饭碗。她吃饭时仍然在打呵欠。织云还没卸掉夜妆,脸上又红又白,眼圈是青黑色的,她穿一件粉色的绸子睡袍,因架腿坐着露出一条箭形的雪白滚圆的大腿。五龙不敢多看,闷头拼命吃饭。他和两个伙计坐在另一张小桌上,主仆有别,五龙对此有清醒的认识。
& & 五龙在盛第四碗饭的时候看见绮云盯着他的碗,绮云说,他又盛啦。爹,你看你我的好伙计,他比猪还能吃!五龙抓饭铲的手停留在空中,他回头说,还让吃吗?不让就不吃了。他听见所有人都嘻嘻地笑开了,这使他很窘迫。
& & 你饱了没有?冯老板说,饱了就别吃了,米店的米也要花钱买的。
& & 那我不吃了。五龙涨红了脸说,我已经吃了三碗了。
& & 织云咯咯地笑得弯下腰,她捂着肚子对五龙说,吃,别理这些吝啬鬼,能吃几碗吃几碗,哪有不让人吃饱的道理?
& & 你知道他能吃多少?绮云说,他简直像一条牛,你给他一锅照样能吃光。
& & 五龙的脸由红转青,他低声咕哝了一句,我饱了,饱了,就把碗朝桌上一扣,走到院子里去。他的愤怒很快被三碗饭带来的幸福冲淡了,他懒懒地剔着牙,朝院子四周打量着。午后阳光突然消失了,天空阴沉,是一种很冷的铅灰色,空气中蕴含着雨前的潮意,他看见晾衣竿上仍然挂着米店姐妹的内衣和丝袜,而旁边米仓的门敞开,飘散新米特有的香味。五龙简单地回顾了流浪的过程,他觉得冥冥中向往的也许就是这个地方。雪白的堆积如山的粮食,美貌丰腴骚劲十足的女人,靠近铁路和轮船,靠近城市和工业,也靠近人群和金银财宝,它体现了每一个枫杨树男人的梦想,它已经接近五龙在脑子里虚拟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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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瓦匠街上最引人注目的女孩就是米店的织云。
& & 织云天真无邪的少女时光恍如一夜细雨,无声地消逝。织云像一朵妩媚的野花被六爷玩于股掌之间已经多年,这也是瓦匠街众所周知的事实。
& & 传说织云十五岁就结识了六爷,那时候米店老板娘还活着,冯老板天天去泡大烟馆,把米店门面撂给老板娘朱氏,朱氏则天天坐在柜台上骂丈夫,骂完了叫织云去把他拉回家,织云就去了。织云记得有天下雨,她打着油纸伞走过雨中泥泞的街道,从瓦匠街到竹笠巷一路寻过去,心中充满对父亲的怨恨。那家烟馆套在一家澡堂内部,进烟馆需要从池子那里过。织云看见一些赤条条的男人在蒸汽中走来走去,她不敢过去,就尖着嗓子喊,爹,你出来。许多男人从门后闪出来看。织云扭过脸说,谁叫你们?我叫我爹。澡堂的工人说,烟馆在里面呢,听不见的。你就进去叫你爹吧,小姑娘没关系的。织云咬咬牙,用双手捂着眼睛急急地奔过了男澡堂,又拐了几条黑漆漆的夹弄,她才看见烟馆的两盏黄灯笼,这时委屈的泪就扑籁簌地掉下来了。
& & 大烟馆里烟雾缭绕,奇香扑鼻,看不清人的脸,织云抓着雨伞沿着那些床铺挨个寻过去,终于看见了父亲,冯老板正和一个中年男人聊天,冯老板脸上堆满了谄媚和崇敬的表情。那个人衣冠楚楚,绅士打扮,他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嘴里叼着的是一支雪茄,手腕上拴着一条链子,长长地拖在地上,链子的另一端拴着一条高大的德国狼狗。织云委屈得厉害,也顾不上害怕,冲过去就把冯老板往床下拖,带着哭腔说,你在这儿舒服,大家找得你好苦。织云的脚恰好踩在拴狗的链子上,狼狗猛地吠起来。她惊恐地跳到一边,看见那个男人喝住了狗,回头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直视她的脸。
& & 织云,别在这里瞎嚷。冯老板放下烟枪,轻声对织云说,这是六爷,你跪下给六爷请个安。
& & 干嘛给他跪?织云瞟了六爷一眼,没好气他说,难道他是皇帝吗?
& & 不准贫嘴,冯老板说,六爷比皇帝还有钱有势。
& & 织云迷惑地看看六爷的脸。六爷并不恼,狭长锐利的眼睛里有一种意想不到的温柔。织云脸上泛起一朵红晕,身子柔软地拧过去,绞着辫梢说,我给六爷跪下请安,六爷给我什么好处呢?
& & 六爷抖了抖手腕,狗链子朗朗地响着。他发出一声短促而暗哑的笑,端详着织云的侧影,好乖巧的女孩子,你要什么六爷给什么。说吧,你要什么?
& & 织云毫无怯意。她对父亲眨眨眼睛,不假思索他说,我要一件水貂皮的大衣,六爷舍得买吗?说着就要跪,这时六爷伸过来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她觉得那手很有劲。
& & 免了,六爷在她胳膊上卡了一下,他说,不就是水貂皮大衣吗?我送你了。
& & 织云忘不了六爷的手。那只手很大很潮湿,沿着她的肩部自然下滑,最后在腰际停了几秒钟。它就像一排牙齿轻轻地咬了织云一口,留下疼痛和回味。
& & 第二天阿保抱着一只百货公司的大纸盒来到米店。冯老板知道阿保是六爷手下的人,他招呼伙计给量米,说,阿保你怎么拿纸盒来装米?阿保走到冯老板面前,把纸盒朝他怀里一塞,说,你装什么傻?这是六爷给你家小姐的礼物。他认织云做干女儿啦。冯老板当时脸就有点变色,捧纸盒的手簌簌发抖。阿保嬉笑着说,怎么不敢接?又不是死人脑袋,是一件貂皮大衣,就是死人脑袋你也得收下,这是六爷的礼物呀。冯老板强作笑脸,本来是逢场作戏的,谁想六爷当真了,这可怎么办呢,阿保倚着柜台,表情很暧昧他说,怎么办,你也是买卖人,就当是做一笔小生意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冯老板把织云从里间叫出来,指着织云的鼻子驾,都是你惹的事,这下让我怎么办?这干爹是我们家认得的吗?织云把纸盒抢过来,打开一看惊喜地尖叫一声,马上拎起貂皮大衣往身上套。冯老板一把扯住织云,别穿,不准穿。织云瞪大眼睛说,人家是送给我的,我为什么不穿?冯老板换了平缓的语气说,织云,你太不懂事,那干女儿不是好当的,爹一时也对你说不清楚,反正这衣服你不能收。织云抓紧了貂皮大衣不肯放,跺着脚说,我不管,我就要穿,我想要件大衣都快想疯了。
& & 冯老板叫了朱氏来劝,织云一句也听不进去,抓着衣服跑进房间,把门插上,谁敲门也不开。过了一会织云出来,身上已经穿着六爷送的貂皮大衣。她站在门口,以一种挑战的姿态面对着父母,冯老板直直地盯着织云看,最后咬着牙说,随你去吧,小妖精,你哭的日子在后面呢。
& & 也是深秋清冷的天气,织云穿上那件貂皮大衣在瓦匠街一带招摇而过。事情果然像冯老板所预料的那样逐渐发展,有一夭六爷又差人送来了帖子,请织云去赴他的生日宴会。米店夫妻站在门口,看看黄包车把织云接走,心情极其沮丧,冯老板对朱氏说,织云还小呀,她才十五岁,那畜生到底安的什么心?朱氏只是扶着门嘤嘤地啜泣,冯老板叹了口气,又说,这小妖精也是天生的祸水,随她去了,就当没养这个女儿吧。
& & 更加令人迷惑的是织云,她后来天天盼着六爷喊她去,她喜欢六爷代表的另一个世界。纸醉金迷的气氛使她深深陶醉。织云的容貌和体形在这个秋天发生了奇异的变化,街上其他女孩一时下敢认她。织云突然变得丰腴饱满起来,穿着银灰色貂皮大衣娉停玉立,尸然一个大户小姐。有一天织云跟着六爷去打麻将,六爷让她摸牌,嘴里不停地叫着,好牌,好牌,一边就把她拖到了膝盖上去,织云也不推拒。她恍恍惚惚地坐在六爷的腿上,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猎,一只不满现状的小猫,从狭窄沉闷的米店里跳出来,一跳就跳到六爷的膝上,这是瓦匠街别的女孩想都不敢想的事,而织云把它视为荣誉和骄做。
& & 你知道六爷吗?有一天她对杂货店的女孩说,你要再朝我吐唾沫,我就让六爷放了你,你知道什么叫放吗?就是杀了你,看你还敢不敢吐唾沫?
& & 米店夫妻已经无力管教织云。有一天冯老板把大门锁死,决计不让织云回家。半夜时分就听见织云在外面大喊大叫,你们开不开门?我只是在外面玩骀,又没去妓院当婊子,为什么不让我回家?米店夫妻在床上唉声叹气,对女儿置之不理,后来就听见织云爬到了柴堆上悉悉索索地抽着干柴,织云喊着爹娘的姓名说,你们再不开门,我就放火烧了这破米店,顺便把这条破街也一起烧啦!
& & 织云作为一个女孩在瓦匠衔可以说是臭名昭著,街上的妇女在茶余饭后常常把她作为闲聊的材料,孩子们耳懦目染,也学会冲着织云的背影骂,小破鞋,小贱货。人们猜测米店夫妻对女儿放任自流的原因,一半出于对织云的绝望和无奈,另一半则是迫于地头蛇六爷的威慑力。瓦匠街的店铺互相了如挠掌,织云与六爷的暖昧关系使米店豪上了某种神秘的色彩,有人甚至传言大鸿记是一爿黑店。
& & 米店的老板娘朱氏是在这年冬天过世的。之前她终日呆坐于店堂,用一块花手帕捂着嘴,不停地咳嗽,到了冬至节喝过米酒后,朱氏想咳嗽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冯老板找了副铺板把她抬到教会医院去,有人看见朱氏的脸苍白如纸,眼睛里噙满泪水。朱氏一去不返,医生说她死于肺痨。街上的人联系米店的家事,坚持说老板娘是被织云气死的。这种观点在瓦匠街流行一时,甚至绮云也这样说,朱氏死时绮云十三岁了,绮云从小就鄙视姐姐,每次和织云发生口角,就指着织云骂,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就知道跟臭男人鬼混,臭不要脸的贱货。织云扑上去打妹妹的耳光,绮云捂着脸蛋呜呜地哭,嘴里仍然骂,贱货,你气死了娘,我长大饶不了你。
& & 五龙后来从别人嘴里听说了那些事情,米店打烊后寂寞难耐,他溜到斜对面的铁匠铺跟铁匠们聊天。铁匠们津津有味地谈论米店,说到织云他们的眼睛燃起某种猥亵的火焰。五龙的反应很平淡,他摊开手掌在火上烤着,若有所思,五龙说,这有什么?女人就这么回事,铁匠们调侃他说,晦,你倒护起她来了?她让你摸过奶子吗?五龙绷着脸,对着火翻动手掌,他说,关我什么事?反正她又不会嫁给我。摸奶子算什么?她让我摸我也不摸。
& & 秋天已经随着街上刺槐的落叶悄悄逝去。冷风从房屋的缝隙和街口那里吹来,风声仿佛是谁的压抑的哭泣,五龙光着脚走来走去,感到深深的凉意。又是冬天了。冬天是最可怕的季节,没有厚被,没有棉鞋,而肠胃在寒冷中会加剧饥饿的感觉。这是长久的生活留下的印象。五龙想象着他的枫杨树老家,大水现在应该退掉了。大水过后是大片空旷荒芜的原野以及东斜西歪的房屋,狗在树林里狂吠,地里到处是烂掉的稻茬和棉花的枯枝败叶,不知道有多少枫杨树人重返了家园。无论怎样,枫杨树乡村的冬景总将是凄凉肃杀的,无论怎样;五龙不想回乡,一点不想。
& & 他站在铁匠铺和米店之间的街面上,朝长长的瓦匠街环顾了一番,他的瘦削的身影被夕暮的阳光投射在石板路上,久久地凝固不动,就像一棵树的影子,街上有孩子在滚铁箍,远远的街口有一个唱摊簧的戏班在摆场,他听见板胡和笛子一齐尖厉地响起来,一个女孩稚嫩的有气无力的唱腔随风飘来。飘过来的还有制药厂古怪的气味和西面工厂区大烟囱的油烟。街道另一侧有人在大锅里炒栗子,五龙回过头看见他们正把支在路边的铁锅抬走,让一辆黄包车通过瓦匠街。掌铲的伙计怪叫了一声,你们看谁来了?
& & 车上坐着米店的大小姐织云。织云斜倚在靠背上,脸色苍白,神情也不像往日鲜活,有个穿黑衣戴鸭舌帽的男人挨着她,五龙认出了阿保,对那夜在码头上的回忆使他头皮发冷。他闪身躲到电线杆后面,不安地看着那辆黄包车慢慢驶过来,停在米店面前。
& & 阿保把织云扶下车,织云明显是哭过了,眼圈红肿着。阿保的一只手摁在织云丰满的臀部上,两个人一起进了门。五龙站在电线杆后面,他内心有一个隐秘的冲动,打死阿保,打死这个畜生。如果是在枫杨树的水稻田里,五龙的仇恨足以让他实施这个愿望,用石头砸,用镰刀砍,或者就用两只手卡紧他的脖子,但这是在异乡异地的瓦匠街,五龙深知陌生的城市和寄人篱下的处境使自己变得谨慎而懦弱了。他只是在想。想,他不敢干。
& & 绮云站在米店门口高声喊五龙的名字。五龙匆忙跑过去,看见绮云一脸厌恶烦躁的样子。她说,你去伺候一下织云,说是病了,又哭又闹的,我懒得管她。五龙说,不是有个男人陪她吗?绮云说,你别胡说八道的,让你去你就去,别让阿保在她房间呆久了,懂吗?
& & 我去有什么用?五龙嘀咕着朝后院走,正好撞见阿保从织云房间出来。五龙想从他身旁绕过去,阿保狐疑地瞪着他,突然一把抓住五龙的手腕,拽着朝店堂里拖。绮云迎过来说,阿保你拽着他干什么?他是我家新雇的伙计。阿保说,什么,找这家伙做伙计了?绮云说,是我爹的主意,不过他干活还算老实。阿保哼哼了一声,撂开五龙的手,那你们可小心着点,这家伙不像老实人。绮云惊疑地问,你认识他?他是小偷吗?阿保狡黠地笑了笑,他直视着五龙的脸说,不会比小偷好,我看他的眼晴就像看到自己,他跟我一样凶。绮云说,这是什么意思?阿保竖起大拇指说,人不是都害怕我吗?所以我让你们也提防点他。
& & 五龙低下头自顾往里走,嘴唇几乎咬出血来,他心里说,这是条莫名其妙缠住我的疯狗,我真的很想杀死他,他慌慌张排地推开织云的房门,回头一望,阿保摇晃着肩膀朝门外走,绮云对着他的背影喊,你要真的对我家好就去告诉六爷,放了织云,别把她当只破鞋耍了。恶心。
& & 织云躺在床上呜呜地哭着,双手抓着头发。她说,疼死我了,我要疼死了。五龙觉得她那种痛苦的模样很滑稽,他走到床前蹲下去给织云脱鞋,说,小姐哪里疼?织云愣愣地看着五龙,高声说,哪里都疼,疼死我了。织云犟着不让五龙脱她的鞋,滚开,你给我脱鞋干什么?难道你也配跟我上床吗?五龙好不容易硬扒下一只高跟鞋,他说,我可不敢,二小姐让我来伺候你,你病了就睡一会儿吧。没想织云飞起一脚,正好踢在五龙脸上。五龙捂着脸退后几步,满腔愤怒忍住不敢发作。织云说,他妈的,什么男人都想来碰我,我是好欺的吗?五龙苦笑着说,什么男人都想碰你,可是我从来没碰你。他去倒了一盆热水,把毛巾绞热了递给织云,大小姐,你看来受谁的气了,擦把脸消消气吧。这句话说到织云的伤口上,织云拍着枕头又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我怎么不气?我气死了,他凭什么打我,那狼心狗肺的老色鬼,我陪他玩了这么多年,他却动手打我,打我呀!
& & 至此五龙才明白织云哭闹的原因。原来是六爷打了她。他不知道六爷为什么打她,无论在什么地方,男人打女人都是正常的事情,女人总有一些欠揍的地方,五龙想她有什么可伤心的呢,这是活该。他这样想着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悄悄地往门外走。
& & 你给我站住。织云在后面喊,一只枕头砸过来,软软地打在五龙的后背上,你他妈就是这么伺候我的吗?
& & 五龙放下了门上的布帘,他回过头说,小姐该睡觉了,我在这里多不方便。
& & 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我才不在乎呢。织云说,我身上疼得没办法,你倒想走了?
& & 你让我怎么办呢?五龙愁眉苦脸他说,我还能干什么,要不去找个郎中给小姐敷点药吧?
& & 不要郎中,我要你给我揉。织云突然诡秘地一笑,五龙,我要你给我来揉。来呀,我不怕你还怕什么呢。五龙看见织云的指尖上涂了蔻丹,鲜红鲜红的手指在胸脯上弹跳了几下,利索地解开旗袍的襟扣,然后就撕开了粉红色的胸衣。五龙张大嘴,惊愕地看见织云雪自高耸的奶子,半掩半露着,上面布满一些黑红的印痕,他的喉咙里含糊地咕噜了一声,扭过脸去掀布帘子,心怦怦乱跳着。
& & 没出息的货。隔着布帘听见织云的一阵疯笑声和诅咒声。五龙红着脸对话打了一拳,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在想那些黑红的印痕是怎么回事。
& & 五龙的青年时代很少经历这种独特的场面。在枫杨树乡村也有这样的女人,她们与过路的杂货商和手艺人在草垛里苟合,到早晨家里的男人手持镰刀或树棍沿路追逐那些女人,女人尖叫的声音听起来像春天房顶上的母猫。那是在遥远的乡村,一切都是粗野缺乏秩序的。而织云半淹半露的乳房向五龙展现了城市和瓦匠街的淫荡。这是另一种压迫各欺凌,五龙对此耿耿于怀。入夜他在地铺上辗转反侧,情欲像一根绳索勒紧他的整个身体,他的脸潮热而痛苦,黑暗掩盖了狂乱的内容。他感到羞愧。他闻见被子上和米店漆黑的店堂充斥着精液腥甜的气味。
& & 很长时间里五龙的眼睛躲闪着大小姐织云,他不敢看她薄薄的涂着口红的嘴唇,更不敢看她的丰满的扭动幅度很大的臀部。这种心理与其说出于腼腆太分,不如说是一种小心的掩饰。五龙害怕别人从他的目光中察觉出阴谋和妄想,他的心里深藏着阴暗的火,它在他的眼睛里秘密地燃烧。
& & 这天早晨五龙在院子里打水。他听见织云的窗子格格响着被推开了,织云略显苍白的脸出现在窗前。她伸出食指对五龙勾着勾着,示意他去她房间。五龙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疑惑地进了门,看见织云已经坐到梳妆台前,懒懒地梳着头发,也不跟他说话,只听见木梳在她烫过的长发上滋滋地响着,她看着圆镜,突然叹了一口气。
& & 等会儿你跟我上百货公司。织云放下梳子,拍了拍额上的发端,我要给你买双鞋子,还要买两双袜子。
& & 怎么啦?小姐怎么想到给我买鞋子?五龙僵立着说。
& & 刚才看你半天了,这么冷的天还穿双破胶鞋,看得人心里也冷。
& & 五龙抬起自己的脚,那两只黑胶鞋鞋尖上备有一个洞,露出两颗黄白色的脚趾,是冯老板从床底下翻出来给他穿的。五龙看着自己的脚说,我也惯了,干活干多了就顾不上冷啦。
& & 那么你是不是喜欢这么受冷?织云转过脸,乜斜着眼晴看五龙,你要是喜欢就别要新鞋了,好像我求着你似的。
& & 小姐千万别这么说,五龙连忙拱着手说,我知道大小姐心善,我再贱再穷也是血肉身子,怎么会喜欢受冷呢?
& & 你知道就好。织云朝脸上扑着粉霜,我不像绮云那么心冷,我还就爱可怜别人,心肠特别软,就是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也受苦,别人会不会可怜我。
& & 小姐天生富贵命,怎么会受苦呢?五龙凝视着镜子,镜子里织云的脸上有一种真切的优伤,这让他感到很陌生。他低下头想了想,又说,受苦的是我们,老天造人很公平,造一个享福的人,就要造一个受苦的人,我和小姐就是其中的一对。
& & 什么一对?织云咯咯地笑起来,她的表情总是瞬息万变,指着五龙的鼻子说,你说我和你是一对?我要笑死了。
& & 不,我是说享福和受苦是一对。五龙微红着脸解释道。我哪儿有这命呢。
& & 织云后来招呼五龙出门时被绮云听见了,绮云堵着门不让他们出去,她对织云说,你抽什么疯?他这样的男人你也要带上街,他还要干活呢。织云推揉绮云说好狗不挡道,你拦什么?这样的男人你也要吃醋,我看他没鞋穿,我要带他去买鞋子;绮云冷笑一声说,又在充善心了,拿着柜上的钱去做好人,也不嫌恶心。织云的细眉愤怒地拧紧了,她骂了句粗话,放屁,我的钱都是六爷给我的,我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关你什么事?说着回头对五龙说,我们走,别去理她!她是个小醋坛子。
& & 五龙窘迫地倚墙站着,听姐妹俩作着无聊的争执。他心里对双方都有点恨,一双鞋子,买就买了,不买拉倒,偏要让他受这种夹裆气。他看见冯老板也出来了,冯老板微微皱着眉头说,别瞎吵了,街坊邻居听到还以为什么大事,绮云你让他们去,这鞋是我让织云带五龙买的。又对织云说,买双结实耐穿的,别买皮鞋,他是干力气活的人。五龙在一边听冯老板话里的意思,仇恨又转移到他身上。这老家伙最会见凤使。1130.舵,他是否在暗示织云买一双草鞋呢?草鞋只要几分钱一双。五龙想米店里是没有人真心对他好的。他深知怜悯和温情就像雨后街道的水洼,浅薄而虚假,等风吹来太阳出来它们就消失了。不管是一双什么鞋子都收买不了我,其实他们谁也没把我当人看。五龙想仇恨仍然是仇恨,它像一块沉重的铁器,无论怎样锻打磨蚀,铁器永远是铁器,坠在他的心里。
& & 从冬天开始,五龙就穿着织云给他挑的一双帆布面的棉鞋,冬天瓦匠街上刮着凛冽的北风,石板路上的污水在夜里结成了冰,尤其是清晨,湿冷的寒气刺人你的骨髓。五龙害怕这样的冬天,但他必须在天亮前钻出被窝,去街口的小吃店给米店一家买油条烧饼和豆浆。那些赶早买菜的家庭主妇看见五龙的脸长满了冻疮,一手拎着装早点的篮子一手拎着菜蔬,在街市上盲目地徘徊。他的目光是躲躲闪闪的,但是仔细捕捉可以发现一种怨艾和焦躁的神色。
& & 冬天的黄昏,冯老板频繁出没于清泉大浴室,这也是瓦匠衔许多小业主抵御冬寒的措施。冯老板有时带着五龙去,让他擦背敲腿的。五龙乐于此道,澡堂里的暖烘烘的气息和人们赤条条的身体使他感到松弛。他裸着全身,所有的男人都裸着全身,最隐秘的生殖器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中。唯有在澡塘的蒸汽和水声中,五龙抑郁的心情得以消缓。我与你们原本是一样的。五龙将油腻腻的毛巾卷在手上替冯老板擦背。我们原本是一样,为什么总是我替你擦背?为什么你却不肯给我擦背?一样地长了条鸡巴,一样地身上积满污垢,我却在不停地给这个老家伙擦背,膊膊膊膊膊,为什么?五龙这样想着动作就会消极怠慢下来。
& & 五龙在池子边碰到过码头兄弟会的那帮人,他看见他们呼拉拉跳入热水中时,小腹奇异地抽搐了一下。他想水汽可能会挡住那些暴虐寻衅的眼睛,但冯老板已经在招呼阿保了,冯老板说,阿保,让我的伙计给你擦擦背。然后他看见阿保踩着水走过来,阿保眯着眼睛注视着五龙,一只手在毛茸茸的肚脐上轻轻拍打,他说,给我擦背,膊不好我饶不了你,膊好了赏你一块大洋。五龙扭过脸不去看阿保白皙发福的身体,他说,我给你擦背,以后请你别盯住我不放,我跟大哥无怨无仇的。阿保从水中跳出来,躺到木板上说,那可不一定,我天生喜欢跟人过不去,什么无怨无仇?老子不管这一套,谁不顺眼就治谁,码头兄弟会就干这事。
& & 五龙看着阿保俯卧在木板上的身体,那个身体白得令人憎厌,像女人般的肥厚多肉的臀部微微撅起,肛门处呲出几根弯曲的黑毛。五龙朝他身上泼了点水,然后用劲地搓洗他的肩胛、手臂和双肋处。五龙的手轻轻触摸他的松软缺乏弹性的皮肤,皮下是棉花絮形状的脂肪和暗蓝的血管。五龙有种种灼热的欲望,他想他的手只要从这只臀部下伸过去,就能抓住两只睾丸,只要用劲一捏,这个狗杂种就完蛋了。五龙又想起枫杨树乡村宰牛的壮观场面,他真想把阿保当作一条疯牛宰了。那也很容易,只要一把尖刀,在最柔软的部位下手,他就可以把阿保的整张人皮唰地撕下来,五龙这样想着,手突然颤抖起来,眼睛里迸射出湿润而幸福的光芒。
& & 风吹打着米店的布幌,僻啪作响,是一个寒冷的黄昏。
& & 五龙从铁匠铺里出来,一路拍打着墙壁,径直走到冯老板面前。冯老板正坐在柜台前数钱,他抬头看见五龙怕冷似地缩着肩,木然地站着,五龙的明亮的眼睛闪闪烁烁的。
& & 对面打铁的老孙死了,五龙突然说,才咽的气。
& & 听说了,得的是伤寒吧,冯老板说,你没事少往那边跑,要是染上病大家都倒霉。
& & 他们现在缺一个打锤的,打锤的要有力气,他们想让我去。
& & 怎么?冯老板关上钱箱,抬眼审视着五龙,语气中含有一丝挪揄,你也学会跳槽了?谁教你这一手的?
& & 他们说每月给我五块大洋,吃住在店里。五龙冷静地回答,他的指关节插在棉衣怀里活动着,发出咯咯的脆响,我不是傻子,我想去。
& & 冯老板有点诧异地瞪着五龙,然后他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看来好心是没有好报的,病狗养好了都要咬人。冯老板叹了口气,重新打开钱盒数起铜板来,那么你说吧,你想要多少?
& & 五块。我想我花在店里的力气值五块钱。
& & 拿去吧。冯老板扔过来一块大洋,当,又扔过来一块,一共扔了五次。他的表情悻悻的,同时不乏捉弄的意味。,拿去吧,冯老板说,你现在像个人了,知道讨工钱了。
& & 五龙弯下腰,把地上的五块钱币慢慢地捡起来。他对着钱币吹了吹,好像上面落了灰尘。他的脸上泛起不均匀的红晕,红晕甚至爬上了他裸露的脖颈和肩胛处。冯老板听见他浊重的喘息声,他把钱塞进棉袄里面朝门外走,猛然回头说,我要重新买双鞋,我就要买皮鞋,皮鞋。
& & 冯老板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半天,幡然醒悟那句话的含义。帆布面鞋子和皮鞋。一个被遗忘的细节。他竟然还在赌气。冯老板想想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多天了,他竟然还在为一双鞋子赌气。冯老板突然意识到五龙作为男人的性格棱角,心胸狭窄,善于记仇。他一直把五龙当作可怜萎葸的流浪者,忽略了他种种背叛和反抗的迹象。冯老板站起身走到门口,他看见五龙在傍晚空寂的大街上疾走,仍然缩着肩,步态呈轻微的八字,硕大的被剃得发亮的头颅闪着微光,最后消失在街口拐角处不见。
& & 狗日的杂种。冯老板倚门骂道。不管怎样,他从心理上难以接受逐渐显现的事实。事实就是五块大洋,还有一双未知的皮鞋,它冷峻地摆到了冯老板的面前。
& & 皮鞋?他要皮鞋?冯老板嘀咕着锁上红木钱箱,然后他抱着它朝后院走。绮云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地剁白菜。冯老板对着厨房说,你知道五龙干什么去了?他去买皮鞋啦。说完自己笑起来。绮云说,买皮鞋?不是才买了双鞋吗?这样的人给他竹竿就要上梁,你们走着瞧吧。冯老板突然恼怒起来,对着厨房里喊,那你让我怎么办?我难道喜欢这狗杂种吗?我是要他的力气,力气,干活,你明白吗?
& & 五龙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冯老板看见他在厨房里盛冷饭吃。他蹲着,嘴角因为充塞了饭团而鼓起来,牙齿和舌间发出难听的吧叽吧叽的声音。冯老板发现他是空着手回来的,他隔着厨房的窗户问,你买的皮鞋呢?给我看看你的皮鞋。
& & 钱不够。五龙淡档地回答,他的神情已复归平静。
& & 当然不够,要不要把下月工钱先支给你?
& & 用不着。五龙低下头扒了一口饭,他说,其实我什么也不想买,我只是在街上走了一趟,我觉得憋闷得厉害。我在街上瞎走走心里就舒服多了。
& & 在深夜里五龙谛听着世界的声音,风拍打着米店面向街道的窗户,除了呼啸的北风,还有敲更老人的梆子声。一切都归于死寂。面对着寒冷和枯寂,他不止一次想起那辆在原野上奔驰的运煤火车,米店和整条瓦匠街就像一节巨大的车厢,拖拽着他,摇撼着他。他总是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中睡去。依然在路上,离乡背井的路又黑又长。摇晃着,人,房屋、牲畜和无边无际的稻子在大水中漂流。他还梦见过那个饿毙街头的男人,他的脑袋枕在麻袋上,头发上结了一层白色的霜粒。五龙看见自己在漆黑的街道上狂奔,听见自己恐怖的叫声回荡在夜空中,那么凄凉,那么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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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遇到太阳很好的天气,织云把藏在箱子里的衣物全部架到院子里晾晒,丝绸、呢绒和皮货挤满了小小的院子,散发着一股樟脑的气味。织云珍惜她的每一件漂亮时髦的衣物,它们也是她在青年时期唯一重要的财产。到了冬天,织云微微有点发胖,看上去更加白皙丰腴,即使在室内,织云的下额和半边脸仍然埋在狐狸皮围脖里,让人联想到电影星那些娇气美丽的女演员。
& & 织云的心情像天空一样明朗,她坐在一张摇椅上,带着满意自得的表情凝视自己的每一条丝围巾,每一套花缎旗袍。午后的阳光从两侧的屋檐上倾泻下来,柔软的丝绸像水一样地波动,静心捕捉甚至能听见一种细微的令人心醉的僻啪声。织云不停地晃动摇椅,随口哼起一支流传在城北码头一带的苏北小调。小调轻桃粗俗而充满性的挑逗,织云哼着突然就捂着嘴笑起来,真滑稽,真下流,她对自己说。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会唱这种小调的。另外,她的不断变花样的骂人话往屯脱口而出,这对于她也许是无师自通,也许是与码头兄弟会那帮无赖恶棍长久厮混的缘故。织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什么样的人和事物都会轻易地影响她,导致她简单的喜怒哀乐。
& & 五龙,你过来。织云看见五龙朝院子探了探头就把他叫住了,你过来,给我看着这些东西。
& & 为什么要看着?五龙无精打采地走过来,棉袄上落满了白色粉灰,他拍打着袖管和裤腿,在院子里还怕人偷吗?
& & 不怕野贼怕家贼。织云神秘他说,我要出门,我不放心我的漂亮衣裳。
& & 谁是家贼?我偷这些东西干什么用?
& & 我不是说你,你多什么心呢?织云搡着五龙说,她朝店堂那里努努嘴唇,当心绮云,她就嫉妒我有这么多漂亮衣裳。她什么也没有。你当心她朝我旗袍上吐唾沫。
& & 她会吗?五龙微笑着很感兴趣地问,她会吐唾沫?
& & 去年我晾衣服时她就吐了,你不知道她有多阴毒,坏心眼一箩筐。
& & 你是姐姐,你怎么不狠狠治她一顿呢?五龙抱着双臂漫不经心他说,二小姐在家是张狂了点,我也怕她。
& & 我不跟她计较。她能持家,爹处处宠她,当个什么宝贝。织云从摇椅上腾地坐起来,她说,我才不愿守着这个破米店熬日子,我两天不出门就头晕气闷。
& & 院子里没有人了。五龙无聊地绕着晾衣杆转了一圈,悬挂的旗袍有时就像一个女人的形状,逼近了可以闻到残留的脂粉的气息。阳光直射到他新剃的头顶,产生一种微妙的酥痒的感觉,他抓抓头发,头发像针一样直立着,有点微热,什么也没有,然后他伸手摸了摸面前的鹅黄色的无袖丝袍,一种柔软滑腻的触觉从手指传及他的身体。就像一滩水最后渗入血液,五龙莫名地打了个寒颤,他怀着突如其来的幻想注视那件鹅黄色的旗袍,心绪纷乱不安。那是夏天穿的衣裳。那是夏天,美貌风骚的织云穿着它在米店出出进进,夏天他们在这里于了些什么?夏天他还在枫杨树乡村的稻田里打稗草,洪水还没有从山上冲下来,所有人都在稻田里无望地奔忙。有时候在正午时分踩水车,听着风车叶片吱呀呀地枯燥地转动,水从壕沟里慢慢升高,流进稻田。那时候他好像预感到了秋季的变化。在疲劳和困顿中他幻想过城市,许多工厂和店铺,许多女人在街上走,女人就是穿着这种鹅黄色的多情动人的衣物,她们的乳房结实坚挺,腰肢纤细绵软,放荡挑逗的眼睛点燃男人的邪念之火。五龙记得他在祠堂度过的无数夜晚,繁重的农活和对城市的幻想使他心力交瘁,陌生的城市女人在梦中频频出现。词堂的地上和供桌腿上到处留下了白色污迹。五龙记得他的堂叔来到祠堂,敏锐地发现了他的亵渎,堂叔严厉他说,五龙,你弄脏了祖宗的灵地,迟早要遭报应。
& & 我不怕报应,五龙抓住织云的旗袍狠狠地捏了一下,他的脸上出现了红潮。院子里仍然没有人,他走到墙角经常撒尿的地方,匆忙地解开裤带。他就像撒尿那样叉着腿站在墙角,看见有一只老鼠从脚边窜出去,消失在院子里。
& & 从店堂里传来冯老板和伙计老王的说话声。好像仓房里的米快卖完了,而浙江运米的船却还没到码头,冯老板很焦急的样子,说要请六爷帮忙弄米,又担心他是否肯帮忙。绮云尖细的嗓音这时插进去说,让织云找他,这点小事怕他不帮忙?织云不能白陪他玩呀。
& & 冯老板让五龙跟上阿保他们去码头借米。五龙心有疑窦地问,这几船米怎么借?谁肯借几船米呢?,冯老板吞屯吐吐地打断他的话说,你别管那么多,跟着去就是了。
& & 五龙再次来到深夜的码头,旧景旧情触起一种酸楚的回忆,他靠着一垛货包注视着码头兄弟会的几条恶棍,他想看看他们怎么借米。江边灯影稀疏,船桅和货堆被勾勒出复杂的线条和阴影。阿保的孩童气的圆脸显得轻松自若。就是这张脸,五龙总是从中看到罪恶的影子,使他畏惧更使他仇恨满腔。奇怪的是他还能看见一张人皮在他身后拖着。他们跳上了紧靠驳岸的一条油船,然后再朝停在里档的船上跳。两条运米的船急速地摇晃起来,桅上的煤油灯突然消失了。五龙远远地看见阿保把桅灯扔进了江里,他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借米,而是一次实实在在的抢劫。五龙四处张望,他想为什么没有人来阻止?其他船上的人呢?那些像游神一样穿黑制服的狗子呢?看来这一带真的没有王法,只要你有枪有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 & 阿保站在米船上朝五龙招手,示意他过去,五龙迟疑了好久,慢慢地从一条条船上跳过去,他不想参与抢米的过程。但阿保不放过他。狗日的阿保总是不肯放过他,他看见船老大被五花大绑地扔在舱里,嘴里塞着棉花,五龙熟悉这绝望悲愤的眼神,心想这又是一个倒霉鬼。守着一船米的人注定是要倒霉的,难道他不知道这是凶险黑暗的年月吗?他扭过脸去看大舱里的米,在夜色中大米闪烁着温和的白色光芒。他喜欢这种宁馨的粮食的光。
& & 你会弄船吗?阿保说,乡下佬应该会弄船。
& & 我不会。五龙下意识地回答,乡下佬不一定会弄船。
& & 别骗我,阿保用手托起五龙的下巴,审视着他说,我看你的眼睛又在说谎,你快把船停到岸边上,要不没法卸这两船货,要不我就把你一脚踹到江里去。
& & 我弄不好,五龙垂下眼睑,拨开阿保的手说,我试试看吧。
& & 米船摇晃着艰难地靠了岸。有人从黑暗中推来几辆板车,他们开始飞速地卸米,五龙听见米倾倒在板车上发出沙沙的流畅的声音,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他们就这样沉着而粗暴地抢了两船大米。五龙相信了瓦匠街对码头兄弟会的种种传说,他们凭藉恶行和暴力,干任何事情都是易如反掌。
& & 扑喘一声,五龙回头恰好看见被缚的船老大滚入江中的情景,船老大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嘴里的布团堵住了声音,五龙看见他的脸上掠过一道绝望苍白的光,他的身体像一捆货物沉重地坠入江中,溅起许多水花。
& & 他跳江了!五龙扔下工具,一只手盲目地拉拽着什么,船老大已经沉入水中,五龙的手上只留下几滴冰凉的水。
& & 他本来就不想活了。阿保淡淡他说,这种松包,死就死吧,算我成全他。为了一船米跳江?这种人就不配活着。
& & 五龙摸摸自己的手,冰凉而潮湿,他的心里也是同样的感觉。江水在黯淡的月光灯影下向东奔流,五龙想一年又一年,罪恶像蚂蚁一样到处爬行,奔涌的江水不知吞没了多少懦弱绝望的冤魂,为了一船米:他又目睹一次死亡。
& & 装满大米的板车在城北狭窄黑暗的街道上疾行。五龙推着车夹在中间,他看见前面的板车突然停在一家新开张的米店门前,从门洞里出来一个女人,和阿保小声他说着什么。阿保回过头挥了挥手喊道,卸下两车。卸两车啦。
& & 怎么卸这儿了?五龙疑惑地问后面的人,这是大鸿记冯老板要的米呀。
& & 你别管。那人说,这是黑食,也不能光喂了冯老板一个人,大家都想捞一点肥水。这米店肯出好价钱吧?
& & 阿保站在路灯下面数钱,数完他咧嘴笑了笑,走到五龙的面前,他从一叠纸币中抽了一张递给五龙说,你出力了,该给钱,五龙盯着他的手说,就这一张?我可累坏了。阿保又抽了一张,他厉声警告五龙,回米店不准提这事,就说只借了这几车米。你要是敢多嘴一句,我让你也去江里喂鳗鱼。五龙沉静地把钱塞到怀里,他说,给钱就行,我什么也不会说,我为什么要说给他们听呢?
& & 到瓦匠街已是半夜时分了。米店父女三人都坐在店堂里枯等。板车停下来,织云奔出来揽住阿保的脖子,很响地亲了一记,说,老娘犒劳你。阿保嬉笑着说,这就行了吗?快去给兄弟们做夜宵,大家都辛苦一夜了,要肉要酒。
& & 五龙跟着那帮人挤进米店,米店一家谄媚的笑容使他觉得恶心,他得继续干活,扛起一箩又一箩的米。冯老板抓起一把米说,这米有点糙,不过有货总比没货好,什么粮食都会卖光的。五龙想他知道为了这些米害掉一条人命吗?他应该预料到这样的事,但是不会在乎,瓦匠街是一条见钱眼红利欲熏心的黑街,瓦匠街的人像毒蛇一样分泌着致命的毒液。没有人在乎一条人命。五龙将米箩放在肩头朝后院走,他想其实我自己也不在乎,一条人命。
& & 从冬天的这个夜晚开始,五龙发现织云与阿保通奸的秘密,他被种种隐秘而灼热的思想所折磨,常常夜不成寐。到了白天,他悄悄地观察织云的一颦一笑,眼睛里闪烁着狡诈而痛苦的光芒,织云对此毫无察觉,与阿保产生的私情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新的愉悦,这个冬天织云容光焕发地往来于社交场合和米店家中,每逢六爷去逛城南的高级妓院时她与阿保在家里偷情。织云喜欢这种叛逆的方式。
& & 起初听见院墙上的动静时,五龙以为是邻家的猫和米店的大花猫在打架。直到那天深夜五龙去院子解手,猛地看见阿保从院墙上跳下来,他才意识到米店又发生了一件偷鸡摸狗的事。阿保没有发现场角的五龙,他径直走到织云的窗前去推窗子。窗子无声地开了,阿保猫着身子从窗户里进入了织云的闺房。
& & 五龙惊惊地凝望着那扇窗子。灯亮了一下又遽然熄灭。除了木格窗的轮廓,什么也看不见了,他蹑脚走到窗前,站在那儿听了一会,房间里的说话声模糊而遥远,偶尔能听见压抑的嘻笑,院子里风很大,五龙很快就觉得寒冷难耐,他打着哆嗦抱紧自己的身体,想象窗户后面的事件。在黑暗和夜寒中偷听阿保和织云的私情,五龙的心情悲凉如水,这个狗杂种,他的日子过得多么恣意快活。五龙咬着牙关想,为什么没有人来收拾这条下流野蛮的恶狗?为什么我没有勇气破窗而入把他从床上拎下来,打断他的脊梁或者踢碎他的睾丸?仇恨、沮丧、嫉妒,它们交织在一起,像一条黑色虫子啮咬着五龙的心。他在黑暗中钻进店堂,躺在油腻的散发着体臭的棉被里幻想着种种奇妙胜景,他看见了另一幅庄严的画面,他和织云在充满脂粉香气的房间里交配,地上铺着的是一张巨大的淡黄的人皮,他和织云在这张人皮上无休止地交配。五龙咬着棉被想那是阿保的人皮,那就是从阿保身上剥下来的人皮,它应该用来做他和女人擦屁股的床单。
& & 在铁匠铺里,五龙阴郁地看着发红的铁器在水盆里淬火,吱吱地冒着青烟,他突然对铁匠们说,昨天夜里米店里有贼。他进了织云的房间,你们知道他偷了什么吗?
& & 原来是偷人的贼。铁匠们暖昧地笑了,他们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织云十四岁就开苞了,她怕什么?她喜欢让男人偷,五龙你他妈着什么急呢?
& & 是阿保那畜生,他翻墙过来正好被我看见了。
& & 看见了又怎么样,你小心阿保收拾你。铁匠们把五龙拉到大砧子上坐下,劝告说,这事别对人说了,只当没看见过,要不然会惹祸的。
& & 惹祸的是他。五龙沉默了一会,嘴角上浮现出一丝淡档的微笑,他说,他会收拾我,难道就不怕六爷收拾他?你们说六爷知道了会怎样?会怎样?
& & 铁匠们朝斜对面的米店张望,绮云正拎着马桶从虚掩的门里出来,绮云的疏档的眉毛习惯性地紧蹙着,把马桶盖揭开,靠在墙上,然后她返身进去把门砰地关上了。
& & 冯老板和绮云知道这事吗?铁匠问。
& & 他们不管,他们只操心钱,五龙说,只要有钱,让织云当婊子他们也干。
& & 那就行了,她家里人都不管,你管这脏事干什么呢?
& & 假如六爷知道了会怎样?五龙仍然用一种痴迷的目光询问铁匠,他猛地做了一个割颈的动作,语气坚定自信他说,他会宰了阿保那畜生。把阿保的人皮一刀一刀剥下来。
& & 不一定。有个铁匠说,阿保跟六爷多年了,他是六爷最忠心的看门狗。
& & 会宰掉他的。五龙慢慢地摇着头,他说,就因为是狗,想宰就宰了。六爷不会让他去睡织云的。男人都这样。
& & 你准备去告诉六爷吗?铁匠们又问,你真的敢吗?
& & 会有人宰掉他的,五龙没有正面回答,他站起来朝门外走,走到衔上突然回过头对铁匠们说,你们不知道我有多么恨他。
& & 五龙朝瓦匠街街口走专。在绸布店的门口有一个代写家信及红白喜帖的小摊子,五龙就站在摊前看着那个面色焦黄怀抱小手炉的老先生。老先生因为生意清淡,正倚着绸布店的橱窗闭目养神,他感觉到有人急促的喘气热哄哄地喷到脸上,一睁眼看见五龙焦的地站在摊前东张西望的。
& & 你要写封平安家信吗?
& & 什么家信?我没有家。五龙咯嚓嚓地掰着自己的手指,他低着头说,你写出去的信都能收到吗?
& & 当然,只要是活人,只要有地址。写信的老先生放下手炉,拿起纸墨问,你写给谁?
& & 可是我不知道地址,我也不知道他的大名叫什么,五龙求援似地看着老先生,他说,是六爷,六爷,你应该知道他的,邮局的人肯定也知道他的。
& & 你是说吕丕基?老先生惊诧地放下笔墨,你给他写信?写什么?你想参加他的码头兄弟会吗?
& & 你就写阿保操了织云,他会明白的。
& & 我听不明白,老先生盯着五龙的脸看,他迷惑地问,你是谁?写这样的信?我还从没有写过这种莫名其妙的信。
& & 别管那么多,五龙阴沉着脸冷冷他说,照我说的写,我多给你一半钱。我有钱。
& & 我倒是知道吕丕基的地址,有许多店主跟他要帐,不敢去见他人,就让我写信。老先生嘀咕着铺开纸墨,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对五龙说,我不想写那个脏字,就写私通吧,一样的意思。
& & 随便,只要六爷明白就行,五龙俯视着信笺说。他从棉祆里掏出了一块钱放在桌上,突然想起这就是阿保在澡堂里给他的一块钱。就用这钱给他送终吧。五龙朝街口的四周环顾了一圈,冬天的路人行色匆匆,没有谁留意他,没有谁能猜透他纷繁的心绪。
& & 五龙头一次花钱就是写这封信。钱要花在刀刃上,他想象了阿保的淡黄色的人皮从身上渐渐剥落的景象,一块钱太值得了,如果一块钱买阿保的一条命简直太值得了。
& & 瓦匠街的店铺在三天后都听说了阿保的死讯。据说阿保被剥光衣服塞到一个麻袋里,扔进了江心。了结阿保性命的是码头兄弟会的人,他们平素与阿保相熟。离开码头后这群人闯到江边的小酒馆喝酒,有人哭着撒酒疯,站在桌子上大骂六爷无情无义,把他们兄弟会当苍蝇一样捏。这事很快地张扬开了,甚至有人知道阿保的死因跟米店的织云有关,阿保打翻了六爷的醋坛,结果把命丢了。
& & 没有人知道五龙的信,五龙早晨在炸油条的大锅前听人说阿保昨天死了。他提着篮子的手立刻颤抖起来,收到了。五龙挤在人群中喃喃低语,六爷收到信了。他提着装满早点的篮子一路狂奔,铜壶里的豆浆晃荡着,滴在路上,到了米店门口他站住,突然怀疑起消息的可靠性,这么快,才三天的工夫,那封信真的起作用了吗?
& & 冯老板坐在店堂里喝茶,看见五龙神色仓皇地回来,又朝门外跑,他在后面喊,你干什么去?大清早的像丢了魂。
& & 我出去一趟。我去看死人。
& & 谁死了?谁又死了?冯老板站起来追问道。
& & 阿保!五龙奇怪而响亮的声音把冯老板吓了一跳。冯老板没来得及问个清楚,五龙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 & 从瓦匠街到江边码头隔了三个街区,五龙撒腿狂奔着,穿越早晨湿漉漉的街道和人流,到达码头时太阳正好从吊机笨重的石墩上跳起来,江岸上一派辉煌的日出景象,五龙骤然止步,他觉得心快从咽喉里跳出来了,整个世界向他放出刺眼的光芒,他面前的江边码头清新空寂,昔日阴暗可怖的印象在瞬间荡然无存。
& & 五龙沿着江岸慢慢地走,他想地上应该有血迹,宰了人总归会留下痕迹。他低头寻找着,除了满地的煤渣、油渍和纸屑,什么也没有。五龙奇怪为什么看不见阿保的血,也许没用刀子,他们可能把他绑上石头扔进了江里。他想我漏过了一个最渴望的场面,没有看见阿保临死前是什么模样。他会跪下乞求吗?他会想到是谁在杀他吗?
& & 你在找什么?一个拣破烂的老女人从货包后而探头问。
& & 一个死人。你看见昨天夜里那个死人了吗?
& & 江边每天都有死人。老女人说,你说谁呢?
& & 阿保。码头兄弟会的阿保,我来给他收尸。
& & 是这个吗?老女人从箩筐里拎起一件黑绸褂,又拎起一条黑裤子和一顶黑色圆帽,她对五龙说,你要是出钱,我就把这些卖给你。
& & 五龙注视着老女人手里的衣物,他认出那就是阿保平时戴的帽子,那就是阿保敞着襟的黑绸褂子,还应该有一双皮鞋,它曾经在这里残忍地踩住我的手。我的手里抓着一块冰冷的卤猪肉。五龙突然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天空呈现出一半红色和一半蓝色,那道强光依然直射他的眼睛,他觉得脸颊上有冰凉的一滴,是眼泪。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了这滴奇怪的眼泪。
& & 漫长的冬夜里五龙经常无端地惊醒,在空寂中侧耳倾听人体从院墙上跳落的声音,那种声音沉闷而带有阴谋的形式,它已经随着阿保的死讯而消失,可是五龙听见嘣的一声存在于冥冥之中,它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出现在米店的院子里。
& & 织云的生活一如既往的放纵和快乐,她的红唇边永远挂着迷惘而谄媚的笑意,没有什么可以改变她生活的内容和情趣。冬天她学会了风靡一时的探戈舞,有时候独自在院子里练习,她的嘴里响着舞曲清脆的节奏,嘭、嚓。
& & 五龙曾经偷听了织云和绮云的谈话,话题的中心是阿保之死,那会儿织云正站在水池边刷牙,五龙看着她辱边牙膏的泡沫和漫不经心的表情,突然对女人有了一种深切的恐惧。想想吧,她一手葬送了一个男人的性命,到头来却无动于衷,两种肉体的紧密关系随时会像花一样枯萎吗?
& & 街上人都在说你,说你是条不要脸的母狗,绮云对她姐姐说,你害了阿保,你把他逗得鬼迷心窍才惹的祸。
& & 关我什么事?织云朝地上吐了一口水,她说,他早把六爷得罪了,也不光是为我,他瞒着六爷捞了一大笔钱。
& & 你没见他们对着米店指指戳戳的?你不要脸我还要呢,绮云怨恨交加他说,这下好了,你倒像个没事人,害得我都不敢出门。
& & 别对我说这些鬼话,我不爱听,织云猛地把牙刷摔在地上,她提高嗓门说,谁都容不得我,你们巴不得我也被六爷扔江里去。我要是剁成一盘肉杂碎,你会吃得比谁都香。
& & 我看你是疯了。崎云冷冷地回敬了一句,你迟早要害了自己,到时候看谁来管你。
& & 谁也别想管我,我自己管自己。哪天我要是死了,你们就挨家挨户送喜糖去。织云说着突然噗哧笑了,她说,真有意思,都来教训我,我到底招谁惹谁了?
& & 对于米店姐妹俩的关系,五龙同样难以把握,他知道织云和绮云是一母所生的亲姐妹,但她们更像两只充满敌意的猫,在任何时候都摆出对峙的姿势,亮出各自尖利的爪子,米店沉寂的空气往往彼姐妹俩的斗嘴所打破:五龙想怎么没有人来打她们的臭嘴?冯老板不敢,冯老板对两个女儿的畏惧多于亲情,碰到这种场面他就面无表情地躲开,并且把气出到伙计们和五龙身上,他推搡着五龙说,你干活去,这儿没你的事,你要想听说书也该买张门票。
& & 五龙忍住笑走到店堂里,米店这家人在他眼中的形象是脆弱而可笑的。他以前没有见过这样乌七八糟的家庭,也许这就是枫杨树乡村与瓦匠街生活的区别之一。五龙用簸箕装米,一次次地朝买主的量米袋里倒,他的心情变得晴和而轻松起来。在这个多事的冬天里,他初次发现了城市与瓦匠街生活的种种薄弱环节,就像一座冰冷坚固的高墙,它有许多漏洞,你可以把身体收缩成一只老鼠穿过去,五龙想我可以像一只老鼠穿过去,吃光墙那边的每一颗米粒。这样想着五龙像个孩子般地兴奋起来,他突然朝店堂里忙碌的人们吱吱叫了一声,然后自己也笑了。
& & 你在学狗叫?冯老板仍然绷着脸,他说,我看你今天高兴得就像一条狗,这年头什么事能让你高兴得像一条狗?
& & 不。我在学老鼠叫。五龙认真地回答。
& & 你就像一只大老鼠。冯老板又说,我的米会被你偷光的。我已经看出来你在想什么坏点子。
& & 五龙脸上的笑容蓦然凝固,他偷眼瞟了下冯老板的表情,冯老板端坐在柜台后打算盘,五龙觉得他说那句话是半真半假的。那么他会防备一只老鼠吗?他会感觉到某种危险而把我逐出米店吗?这还是一个谜。五龙对此并没有太多的忧虑,事实上他已经做过离开米店的准备。现在他不怕没有饭吃了,他深知自己的本钱是年轻和力气,这个城市的工业和后铺作坊日益发达,他可以在任何一个需要劳力的地方谋得一条生路。
& & 瓦匠衔的石板路上洒着冬日斑驳的阳光,不断有穿着臃肿的人从米店走过,在车水马龙的市声中可以分辨出一种细碎而清脆的叮咚声响。那是古塔上的风铃。在城市的各种杂乱的声音中,五龙最喜欢听的就是古塔上的风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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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冯老板首先发现了织云怀孕的冷酷事实。多年来他已养成了一个不宜启齿的习惯,每到月末的时候,他会跑到织云的房间里偷看马桶。二月里他始终没有见到被血弄污的草纸。以后的几天他不安地观察织云体态的微妙变化,有一次他看见织云在饭桌上干呕,脸色惨白惨白的,冯老板突然怒气冲天,他抢过织云手中的饭碗砸在地上,大声说,你还有脸吃,想叶就滚出去吐个干净吧。织云也不作声辩,跨过地上的碗片和饭粒冲到院子里去。厨房里吃饭的人都听见她哇哇类似打嗝的呕吐声。五龙也听见了,五龙缺乏这方面的知识,他不知道这样的细枝未节意味着一件大事即将来临。
& & 冯老板把绮云从店堂拉到后面,愁眉苦脸地跟她商量对策。他说,你姐沣有身孕了,你知道吗?
& & 我早就料到了,那贱货早晚会出丑。绮云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她用手指弯着辫梢说,别来问我,我管不了她的脏事,说来说去都是你宠着他,这下好了,米店又要让人指指戳截的啦。
& & 不知道是谁的种?要是六爷的还好办些,就怕是阿保那死鬼的,冯老板喟然长叹着,突然想起来问,绮云,你知道她怀的谁的种吗?
& & 我怎么知道这脏事?绮云气得跺脚,她尖声说,你不问她倒来回我,我又没偷过汉子,我怎么会知道?
& & 她不肯说。我昨天逼了她半夜还是不肯说,这个不知好歹的小贱货,这事张扬出去你让我怎么见人?
& & 你早就没脸见人啦。绮云瞟了眼父亲冷冷他说,她将长辫往肩后一甩,径直跑回店堂里去。店堂里只有五龙和两个伙计在卖米。他们听见绮云在说,快过秤,马上要打烊关门了。五龙疑惑不解地问,怎么现在就打烊?还会有人来买米的。绮云已经去扛铺板了,她说,不要你管。我们一家要去吕公馆吃饭,今天的生意不做了,关门。隔了很久,五龙看见米店一家从后面出来,冯老板换了一套崭新的灰色福禄棉袍,戴了礼帽,拿着手杖,后面跟着姐妹俩。绮云拉着织云的手往外走——准确他说是拖拽,五龙看见织云的身体始终懒懒地后倾着,织云好像刚哭过,眼睛肿得像个核桃,而脸上例外地没有敷粉,看上去病态地苍白。
& & 五龙追出门外,看见那一家人以各自奇怪的步态走在瓦匠街上,冯老板走得沉重缓慢,因为佝偻着背新棉袍上起了许多褶皱,绮云始终拽住织云的手下放,脚步看上去很急躁,最奇怪的是织云,织云被绮云拽着跌跌撞撞地走,织云的嘴里不停地骂着脏话,你拽着我干什么?我操你爹,我操你十八代祖宗!
& & 喂,他们怎么啦?铁匠铺里的人探出头对五龙喊。
& & 我不知道,五龙困惑地摇摇头,他转身回到米店问另外两个伙计,他们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 & 谁知道呢?伙计老王表情暧昧地冲五龙一笑,他说,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不能告诉你。
& & 我不想知道。五龙想了想又说,不过我迟早会知道的,什么事也别想瞒过我的眼睛。
& & 吕公馆的仿明建筑在城北破陋简易的民居中显得富贵豪华,据说六爷修这所园子花了五百两黄金。那次空前绝后的挥霍使人们对六爷的财力和背景不胜猜测,知悉内情的人透露,六爷做的大生意是鸦片和枪支,棉布商、盐商和码头兄弟会只是某种幌子,六爷传奇式的创业生涯充满了神秘色彩。到过吕公馆后花园的人说,在繁盛艳丽的芍药花圃下面藏着一个大地窖,里面堆满了成包的鸦片和排列整齐的枪支弹药。
& & 米店父女三人站在吕公馆门前的石狮旁,等着仆人前来开门,绮云仍然拉住织云,她说,你在前面走,见了六爷你就向他讨主意,你要是不说我来说,我不怕他能把我吃了。织云烦躁地甩开绮云的手,说什么说什么呀?你们见了六爷就会明白,这是自讨没趣。
& & 仆人把他们领到前厅,看见六爷和他的姨太太站在鱼缸边说话,六爷没有回头,他正在一点一点地把饼干剥碎,投进鱼缸喂金鱼,那个姨太太冷眼打量米店一家,猛然又不屑地扭过脸去,六爷,你的小姘头又来了,这回怎么还拖着两条尾巴?
& & 织云也不理睬她,自顾朝沙发上一坐。绮云却敏捷地作出相应的回敬,她对织云大声他说,她是谁?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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