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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宁愿你把我们的爱情踩在脚下,也不要让你忘记它。  因为只有在被你爱着的时候,我才会觉得原来自己也可以是干净的。  如果,你真的爱我的话  第一章  断涯走进房间的时候,少女正好从床上爬起来。  没有阳光,室内空气有些暗,他费了好大力气,才看清少女的脸。  白而瘦弱的下巴,略显虚浮的眼睛,樱粉色的嘴唇如同纸上的油渍,漫不经心地浅浅漾开。  她正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  眼神是屋顶落叶般的遥远平静。  他望着这张脸,整个身体都如石像一般僵住,久久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屋内的一切显得安谧而陈旧,细小的尘埃慵懒地浮动着,像一只只被人毒哑的微不足道的飞虫。  他没看见少女的脸色已经变了。  她迟疑地爬下床铺,缓缓向他走过来。  长及膝盖的细柔无比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纷纷飘起,仿佛织成了一张没有分毫重量的蜘蛛网。  她的面孔离他越来越近,最后在他面前停住。。  断涯微俯下头,发现她的眸子里竟含着一丝不确定的喜悦。  即使只是不确定,也让他快乐得快要缺氧。  最后是少女先开口,“青时?”。  他所熟悉的,月光一样的声音。  女子的唇角浅浅扬起来,柔软的双臂像猫一样,轻轻抱住他。  断涯只闻到一阵淡淡的洗发水的花香味,还没分辨出是什么味道,这股香气已经远离了他。  女子后退了几步,继续用让人迷惑的眼睛盯着他,“你是谁。”  脸色没有大的变化,只是已经带上了不经意的防备和漠然。  “你刚才不是叫我......”断涯终于能够说出话来。  “你不是青时。”面前的女子表情很淡地笑了一下,“他不会允许我靠他这么近。”  断涯略一闭眼,然后张开,对她笑了笑,“我是百里断涯。”  少女点点头,却并不关心,默默地转身,就要走回床边。  “你的名字是什么?”  “慕容离未。”  他已经静滞的血液又渐渐活动起来,不遗余力地流淌,血管里发出的声音,连他自己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离未突然顿住脚步,双眼打量起四周,然后转头看向他,“这里是什么地方。”  “南泽岛。”。  离未露出疑惑的神色。  断涯脸上泛出一丝笑,“你没听说过很正常,这地方本来就从没在地图上出现过。”  离未还是没听明白,却不再追问下去,只是换了一个话题,“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你们在地震之后许过愿。”  “白月的确许过愿,希望能帮助Z国灾区。”离未思忖着,再次打量了一下房间,“可是你不会告诉我,折纸鹤那种骗小孩的玩意,也能成真吧。”  她似乎丝毫不把所谓的小孩玩意放在眼里。  然而她也不过是个孩子。  “算是真了一半,”他淡淡撇过视线,“南泽岛离A县很近。”  “白月他们在哪里?”  “她们很安全,不过不能见你。”  离未点了下头,没再说话。  不大的白色窗口半开着,艾绿的纱帘随着灌进来的风拼命地抖,窗外的高大树木却始终阴沉地伫在视线里,仿佛一群沉默的不解风情的秦俑。  断涯刚把视线从窗外撤回来,正要对她开口,却发现她和尘封多年的秦俑一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犹豫了一阵,见她没有看自己,才微微转过已经发僵的身子,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到了外面他才想到,自己甚至没有跟房内的女子告别。  但还没转过头,后面的关门声已经像蚊虫的叫嚣一样,细微而刺耳地响起。  他在门外站了很久,才终于挪动重得快要脱离身体的双腿,一步步走过阴暗的走廊,踩着冰冷的楼梯向上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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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来到一间房外面,断涯还没有调整好自己的表情,门便从里面被打开,一张美丽得让人难以置信的脸出现在面前。  “怎么样?”鲜润的唇片有些迫切地上下张合。  断涯视若无睹地绕过她,踏进房间,无声地将身体陷进沙发里。  面容秀美的女子关上门,又脚步轻盈地凑到他身边,“见到她了吗?”  “见到了。”断涯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现在如何?”女子不死心地问。  “除了名字与外貌以外,一切与过去判若两人。”断涯疲惫地扭过头,想把身体转过去,却发现自己连半点力气也没有了。  女子静默了一阵,才说道,“一个在无生之地活过七十一年的人,你怎能奢望她还和从前一样。”  “我知道。”  “那你——”  “我只是觉得累。”  女子想了想,在他旁边坐下来,“真该谢谢她,否则连我都以为你成了铜墙铁壁。”  “ 我也以为。”断涯苦笑。  女子倒了一杯茶,回到他身边,轻轻推动他,“快起来喝点水,看看你的声音,都干成了什么样子。”  断涯良久才坐起身,接过玻璃杯,将里面的热茶一饮而尽,然后紧紧握着杯壁,一句话也不说。  “我也想去看离未。”女子望着他。  “不行。”断涯双眼只停留在没有温度的地板上面。“她能让你被封住的记忆完全恢复。”  “事实上,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女子的眼睛静静凝视他的样子,让人想起海中柔软的鱼群。  “那是你的事。”  “可是我总有权利知道,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  断涯这才侧过脸,淡淡看向她,“知道为什么你还能保留一些记忆,而我哥已经将一切忘得一干二净吗?蓝枝。”  蓝枝疑惑地看着他,没有作声。  “因为他是自愿忘记的,几十年前的事情对他而言只是灾难。”  “不是好事情吧。”  “当然不是。”  “那么你一个人担着一定会很累,不如把我也拖下水。”  “别忘了,你和我哥心脉相连。”断涯放下杯子,“只要你想起来,他不可能像如今一样对一切一无所知。”  蓝枝柔美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为什么不试一试,不要再隐瞒他?”  “我们试不起。”断涯吃力地撑住额头,“虽然他的异能并不强,但一旦被激怒,没有人想象得出会发生什么。”  蓝枝打开窗户,架上望远镜,目光斜着向外看,黑沉的海水已经隐隐出现在了视线的边缘。  “再过三天,整座岛就要沉下去了。”蓝枝的声音里带着低沉,却没有半分恐惧,“我们得抓紧时间。”  “再过一会,就麻烦你带那两个人去墓地一趟。”  “离未不去?”蓝枝略带讶然地回头。  “她不能死。”  蓝枝浅笑起来,“你不像一个徇私情的人。”  “这与私情无关。”断涯的嘴角也扬起一点毫无理由的笑,却不知该怎样解释。  “等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任何抱怨,你不会亏欠离未什么吧。”蓝枝笑得有些促狭。  断涯又毫无知觉地笑,微微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嗓子就像被连年曝晒的荒地,就算有一点水分,也都马上消失在了沙粒里。  几十年都没有过的困意突然全部涌上来,他的身体再次倒下去,四肢都同眼睛一起,沉沉堕入懦弱黯淡的空气里。
  第三章  醒来的时候,房间总算明亮了一些,断涯坐起来,闻到一股食物香味。  面前的木制矮几上放着一碗乌冬面,还冒着热气,看起来刚做好。他猛然想起,离未来这里后,就没有怎么吃过东西。  蓝枝坐在他对面,正微笑地看着他。  “谢谢。”断涯端起汤碗,抬眼对她笑着说。  “别客气,”蓝枝眼中笑意更浓,“再怎么说,离未在前世也是我的朋友。”  断涯的神情一滞,然而很快又恢复如初。他捧着面下楼走到离未房前,轻唤了两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走廊里依旧寂静暗淡,阴湿的空气像蛇一样,沿着他的腿向上爬。  他腾出一只手,旋开沉褐色的门把。  里面的一切齐整如初,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他小心翼翼地踏进去,细细地找遍每一个角落,却仍没有见到离未的影子。  时间大概已经是正午,屋内的光线比他每一次记忆里的都要明亮,今天早晨在暗昧空气里见到的那张脸,也像那时从窗口透进来的微光一样,只存在于尚未脱离黑暗的那一段短暂光阴里。  他放下碗,浮着葱花的面汤荡出来,溅在他的手上。已经没有任何温度。  他迈着发软的腿发疯一般跑过走廊,推开尽头处的一扇门,用力跑出去。  眼前是一片浓郁得阴森的树林,身后的古堡如同魔鬼一样,沉寂无语地睡在身后。  他在鱼网般密集的树林里穿梭。微弱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都只是一连串微不足道的细小斑点,像溅在漆木家具上的灰白石灰。  很快就来到了墓地附近。四米多高的巨大石碑,在眼睛里突兀地耸峙着,周围的草木纷纷让道,石碑的脚下是寸草不生的土壤。  一个单薄的身影正在朝着那片空地走。  “离未——”他不禁叫起来。  前面的人并没有停下步子。  他发足力气,光一般迅速地冲过去,在她一只脚踏入那片寸草不附的土地之前,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离未猛然回过头,或许是他太用力的缘故,她的眉毛轻轻皱着。他再加大力气,将她拖出好几步,才慢慢放开。  离未的神情带着几丝不解,“你干什么?”  “那你呢。”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比平时拔高许多。  然而离未辞色依然平静,“白月有东西掉在这了,托我来帮她捡。”  断涯微侧过头,果然看见空地上躺着的不速之客。  是一部半新的手机,还挂着憨态可掬的小人偶吊坠。  他转移了视线,装作不经意地开口,“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子,是你的朋友?”  听见离未微微点头的声音,他苦笑了一下。  离未见他不再说话,便径自转过身,朝着手机的方向走去。  他再度拽住她。“小心。”他不得已地出声。  “小心什么?”她的身体顿住,却并没有回头。  “这座坟墓是一个巨大的磁体,只要人一靠近磁场,就会被它吸进去。”断涯简单地说。  离未沉默了一阵,才低低问道,“白月知道吗?”  “应该知道。”  “这样。”她的声音里并无太多情绪。  断涯从后面看着她。  他这才发现,她的发丝外面,被一层淡淡的黄色包裹着。那片黄色在她的头上安置得如此妥帖,像天生就存在一样自然而然。  但他还是看出来,那片黄色的出现,完全只是因为营养不良。  他努力了许久,才控制住自己不去关注她的头发。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离未转过身,看向他的脸。  “这片土地即将被淹没。”  “为什么?”  离未淡漠的声音让断涯原本急促的呼吸渐渐放慢了,他也平静地看向她。“它受过诅咒。”  “那你留在这里干什么?”  断涯笑着摇头,“要想出岛,就必须打破咒语。”  离未将视线移回墓碑,“破解咒语的方式,是生命?”  “对,一百条。”  “我们也——”离未的眼神里终于出现了一点波动。  “你们不用全部死亡,这座坟墓已经吸了九十九个人。”  趁着断涯眼神放空的间隙,离未再次挪出步子。  等断涯回过神时,她的半边身体已经陷进了没有任何遮拦的阳光里。  他微曲右手食指。她的身子以原来的姿势顿住。  他走到那片童地上去,离未微愕地看着他。  “你刚才没听懂我的的话吗?”断涯说出口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让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怒气。  离未唇角僵硬地掀了掀,“不是。”  “那你就是想找死。”  “我只是想找手机,”离未似乎想转移目光,不过眼睛已经定在了眼眶里,她只好微仰着头,视线仍凝在断涯的身上。  断涯走了几步,将手机交给她。  当他把手机递过去时,离未的身体才解除了禁锢。  她缓缓接过,盯住他的眼睛,“你到底是谁?”  “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是百里断涯。”他躲避着她的目光。  “我是问你的身份。”  他踌躇了一阵,侧过头,用低哑如石砾的声音说道,“我是鹤族的首领。”  “鹤君?”离未忖度了一下,“我们许愿之后被送到这里来,是因为你?”  他点点头,算是默许。  “可她们只是许愿帮助Z国,并没有说要送死。”  “前面九十九个人也和你们一样。”  离未面带嘲讽地摇摇头,我没想到世上真有鹤君这回事。”  “几十年前我也不信。”  “我更没想到鹤君会无视凡人的心愿,反而用别人的死来换取自己的安全。”  “我正在帮你们实现心愿,”断涯的眼神渐渐明晰,却还是没有转过脸看她。“三月十一日的地震已经发生了,但十五日的还能制止。”  “三天以后?”  “如果这座坟墓没有消失,三天过后,不仅南泽岛会沉入海中,整个Z国也都会有灭顶之灾。”  “看来是用一百条人命去换一亿多,我们并不吃亏。”离未点点头,“那你干嘛还阻止我进去 。”  “我不能看着你死。”  “这么多人盼着我死,你真有同情心。”  被她平静的语气惊得一震,他将视线缓缓拉回她的脸上。  她的眼睛像是两幢刚刚经历过火灾的建筑物,上面蒙着厚厚一层火山灰。  他不由得摇头。  所有的光线都倾注在他的身上,几乎直直透过他的皮肉射进心脏里。  
  第 4 章    断涯踏进房门的时候,已经尽量将动作放得极轻。  然而背对着他坐着的屏初还是很快回过头来,并在第一时间里显出一丝干净得近乎圣洁的浅笑。  一个瞬间之后,她唇角的笑意便全部僵在了脸上。  她的眼神像被扯出来了一样,紧紧盯了他半天,才神情微异地出声。“顾青时?”  “我和那个人真长这么像?”断涯在她对面的白色藤椅上坐下来。  女子的脸又随着他的动作转回原处,不死心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阵,才微笑着垂下眼,“对不起,认错了。”  见她没有再看自己,断涯才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投到她身上去,默默地凝视着她。  陨石一般深邃的眼睛与月亮一般丰盈的唇瓣错落有致地嵌在她的面庞上,亚麻色的卷发从头顶旋转下去,像一条正被太阳照射的溪流,在她的腰间戛然而止。  她还是全身上下都在闪光,和从前一模一样。  然而从面色上看起来,她的生活状况比以前不知好了多少倍。  她的手里握着咖啡杯,杯里的咖啡还没喝几口,香气散得满室都是。  断涯抿抿唇,“现在的情况,有人对你们说了吧。”  “对。”  “没想到你能如此镇定。”  “谁说的,我怕得要死。”屏初优雅地啜了一口咖啡,带着笑对他说。  “不愧是姐妹,离未和你的反应都不太像正常人。”断涯的脑中不由得浮现出那张淡得几乎空洞的脸。  “她......”屏初微微顿了一下,移开话题,“你就是鹤君吧。”  “蓝枝告诉了你这么多”断涯骇然而笑。  “的确不少,但是这并不是我想要知道的。”  “那你想知道什么?”  “那个叫蓝枝的人,为什么和我长得这样相像”  断涯手指攥着藤椅的扶手,沉默了一会。  屏初观察着他的脸色,有些犹豫地再次开口,“还有一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听说你执意要偏袒离未,我和白月都感到不可思议,我们从来都不知道她和你有所交集。”  断涯还是沉寂着,看向地面。  光洁的地板映出他的影子,模模糊糊的一片。  屏初善解人意地扬起嘴角,“不方便就算了。”  “不用,让你知道并没有什么影响。”断涯抬起头,瞥了她一眼,“只是这么多年来我早已习惯在给别人帮忙时获得报酬。”  屏初没有听明白,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在一般情况下,我只为帮许过愿望的人做事,而那些人许愿时折的纸鹤,就会成为鹤族的子民。”  “你的意思是让我再折一千只纸鹤?”屏初浅笑。  “不,我只是想,等我回答完你的问题后,希望你也能把我想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我答应你。”  断涯略微一清嗓子,转过视线,“你和蓝枝之所以会拥有同样的容貌,是因为在将近一百年前,你们是同一个人。”  “她现在已经一百多岁?”  “我比她还老。”断涯浅笑。  “但你是神,她是什么,怎么能活这么久。”  断涯自顾自地说下去,“1922年以前,我们就已经认识。”  “那时我是什么人。”  “那是你叫蓝枝,被父母逼迫着嫁进我家,是我的大嫂。”断涯的语调愈发平缓,时间像车窗外的树木一样稳妥地后退,记忆像被扎开了一道口子,封存在里面的空气纷纷泄露出来。“离未是你在百里家宅中唯一的朋友。”  “离未?”屏初有些惊愕地蹙了一下眉毛。  “她是我母亲一个远房侄女,从小父母双亡,因此一直住在我家。”  “以离未的性格,怎么可能甘心寄人篱下?”屏初脸上的惊异更加明显。  “宅中的所有长辈都把她当女儿疼,她并没有寄人篱下,而且也很乐意接受那样的生活,”断涯的嘴角突然翘了一下,然而眼睛里没有半分笑意。“一直不甘心的人,是你。”  屏初继续不动声色地凝视着他。  “你在离未的掩护下多次想要逃走,却都被家仆抓了回去,所以你越发憎恶百里家的权势,百里家的长辈,以及当初执意要娶你回家的大哥。”  “后来呢。”  “你还是逃走了。”  “我不是应该没有机会成功吗?”  “如果不是我和离未成婚,你的确没那个机会。”  “你是说......”  “就在那天,你在我们的洞房里点了一把火。”  “怎么可能!”屏初的脸上第一次现出激动,她的身子震了一下。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这里。”断涯看了她手背上的咖啡一眼,平静地说  屏初的声音开始发出虚弱的颤抖,“里面有人吗?”  “离未在里面。”  屏初茫然地转了半晌眼睛,方才张开有些木然的嘴唇,“请再说一次。”  “那个时候,离未正在房间里等我。”断涯没有看她,只是径自说下去,“前院坐满了宾客,可是她的身边却没有一个人。”  “所以,她被我害死了吗?”又过了很久,屏初空洞的声音才从嘴唇张合形成的洞穴之中传出来。  “没有,死的人是我。当时我冲进火中,却没有找到她的踪影,再想要出去的时候,所有的通道都已经被大火封住。”  “离未呢?”  “她在那场大火中被一个叫‘木灵’的异能人救走,”断涯缓慢地陈诉着,突然眸光一紧。“木灵骗她说,凡是被火烧死的人,都只能永世不得超生,于是离未就折了纸鹤许愿,但她不知道,向鹤王许下让人复活的愿望时,都必须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离未因此而死去,并在一个无生无灭的地方等候了七十一年才能再次轮回,而我的魂魄进入鹤君的身体里,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木灵为什么要欺骗她?”  断涯有些僵硬地别过头,“不知道。”  屏初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恨我吗?”  “我并不恨你。”  “为什么——”  “你当时也是受了自己倒影的蛊惑,另外,你当时点的其实是厨房,那间新房着火只是因为有人作梗。”断涯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所以,我要恨的人已经足够多。”  “倒影?”屏初再次迷茫地蹙眉。  “每一个美丽的女子都会有一个富于灵性的倒影。”  屏初将已经凉透的咖啡再次端到自己跟前,透过不透明的水面注视着自己混沌不明的影像,“我看不出它有什么灵性。”  “因为真正的它已经脱离你的身体,成为了和你一样的凡人。”  “她是谁?”屏初猛然抬起头。  “白月。”  仿佛累了似的,屏初的身子蓦然一软,头颅像一个乒乓球,在脖颈上面机械地晃了晃。  她的眼神像是被挖空了一段时间,才被人缺斤少量地填补起来,又虚弱地笑了笑,“我还是不明白,我和那个蓝枝到底有什么关系。”  “你们曾经是一个人,只是现在已经分开。”  屏初又想了一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太阳已经落下了一大半,从外面透进来的,只有穿过重重树林的疲惫不堪的微光。  屏初把咖啡放下,双臂抱着肩默然地看了一阵地面,才慢慢开口,眉梢带着点恍惚的微笑,“我要问的已经问完,你呢,你想知道什么。”  断涯沉默地抓着扶手站起来,一步一步将身体挪到窗口去。  夕阳已经隐没在人群一般的森林之中,只有一束阳光,不知道从哪里被牵过来,远远的,又长又细,像一根单薄的红线。  “告诉我,离未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他的声音是低微而浮荡的。  仿佛饿坏了。
  第 5 章    面前是一条涨得很高的河,白色的石桥泡在河水里,像一根粗壮的骨头。  断涯脱下鞋子,赤脚踩着水走过去后,才发现鞋被留在了对岸。  回过头,原本附在桥身上的河水退下去,一堆又一堆的垃圾浮上来,而桥的正中,一条粗壮的蛇正盘着身子,目光懒散地看着他。  桥不宽,它的尾巴放不下,直垂到河水里。  刚才未曾察觉的滑腻冷冽的触感,转瞬之间静静地布满脚底,接着爬到手心里面。  他紧攥着双手,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然而他感到陌生,已经有七十多年没有做过梦了。  他张开眼睛。  已经是深夜了,月亮特别白净,银光漏进窗户,在地面留下一大串植物的黑影。  视线蓦地被遮住,一阵微风过后,眼前才恢复清明。  一只蝴蝶正在离他的脸不到两分米的地方,微微用力地扇着翅膀。  蝴蝶的身体算得上娇小,然而翅膀大的出奇,借着屋内的光线,他看见蝶翼上杂着两块幽微的红色。  “欲尾蝶?”断涯坐起来,怀疑地看着它。  蝴蝶默默地在他面前晃动了一阵,便向门口飞飞去。  断涯连忙跟上它。  这只长着大翅膀的欲尾蝶一直领着他来到楼下。  当它在白月的门外滞住时,他的心不知为何猛然一紧。  欲尾蝶在刹那之间飞走,他也在这一个刹那里,用力推开门。  房里的灯大开着,白月回过头的时候,断涯很清楚地看见了她的全部表情。  困惑,惊异,慌张和惶恐。  这种表情让他更加不安起来,他上前几步,直直地盯著白月,“刚才有人来过?”  白月望着他愣了片刻,才摇了摇头。  然而他的鼻子里突然飘进一股生人的气味。  他想到与白月相隔不过几个房间的离未。  开门的细微声音传出来时,离未并未发觉。  刚才在白月房间闻到的味道,在这里越发浓烈,仿佛发酵过。  离未坐在略显陈旧的床上,眼睛盯着手机,两只眸子似乎被手机屏幕罩上了一层微蓝。  他在床边站了半晌,离未才抬头看他,嘴角带着一丝浅笑。  那笑容里带着的阴冷和嘲讽,断涯猜测,是在他来之前就有的。  “在看什么?”他忍不住问。  离未再笑了一下,双眼直直地望向对面黑洞洞的墙壁。  “看笑话。”。  “与你有关?”  “全都是为我写的。”离未仿佛得意地垂了一下眼睫,“连我那大明星姐姐都是陪衬。”  断涯从她手中取过手机。  屏幕上果然挤满了离未的名字。  她的名字和屏初的一起,被安放在各式各样的新闻里。  他用手指随意点开一处,眼前立刻现出了一张图片,上面的离未看上去才十三四岁,身体瘦弱,像是患着病的样子,却扬着手臂,手掌聒在屏初的脸上。  接下来便是离未的父母和同学关于姐妹不和的证词,个个言之凿凿,比当事人还要理直气壮。  断涯看了一阵,抬起头来,“你和屏初小姐真的起过冲突?”  “当然。我厌恶她这么多年,终于有了机会将她骗到郊外去残杀,她再也不用出现在我面前了。”离未还是在笑。  他也禁不住扬起嘴角,“这些记者想象力真是丰富。”  “有我的父母提供灵感,他们怎么好叫人失望。”她淡淡地说。  断涯在幽黑的光线中望着她,渐渐再也发不出声音。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应该出去,然而屋内的诡异气息仍旧没有消散,他无法下定离开的决心。  然而,离未再次开口了。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断涯盯着地板表面自己的影子 ,久久没有说话。  离未也跟着沉默,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又换了种声调恳求道,“把灯打开好吗?”  房间里的灯已经和整座古堡一样老旧,散出的光线也像被时光蒙了灰尘一般,朦朦脓脓,让人眼睛发昏。  他就在这样的灯光里看着床上那张动人心魄的脸。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起身,温软地笑着向他走过来,在他几乎飘得了无踪迹的目光中倾过头,紧紧抱住他。  这样的情形,不久前才出现过。  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推开他。  她的脸像从他的胸膛里蹦出来了,紧紧地贴在他的皮肤上。  她略带迷离的呼唤声也像是心脏,刚要从胸腔外面蹦回去。  尽管不是在叫他。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她此时口中声声念着的顾青时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的头脑变得和身体一样僵直,再也不能活动半分。  他似乎听到耳边响起的几乎低不可闻的嗤笑声,但他没有力气去理会它。  等到他的身子终于复活了一点,双手微微颤抖地移上来,想要把她推开时,才发觉她已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她睡着了。  她的长发流过他的手腕,皮肤上略带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在梦里见到的蛇。  断涯将她抱到床上去,自己在床边坐下来。  房间里陌生的气息仍未消散。  但他情不自禁地忽视了它,情不自禁地感到快活,就像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  月光离床很近,几乎就要笼住离未的脸。  在半明半暗的光环中,她的每一个细胞都突然柔和起来。  那是一种年轻的,不再拒人于千里的美,可以沦陷掉整座城池。  然而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几乎再也看不见她。  房里的空气在他们忽略之中一点点变白变冷。  当他的头脑终于清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  光线白得晃眼,然而并没有温度。  整个屋子都是新鲜的,昨天夜里那种让他万分戒备的味道,不知何时便已经消散得无迹可寻。  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原以为惊险万分的一个晚上,竟然在他的回忆里仓促地结束了。  他默然地看向窗外,沉寂的黑色树木如同一群尖刻的虫子,森严笔直地钻进他的眼睛里。  在这样的树林中,那些历经万难穿透过来的阳光,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
BY秋天落下
  本文转自晋江文学城,原文地址: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647007&chapterid=5
  第 6 章   “让开。”男子的声音里已经透着一丝不耐烦。  蓝枝觉得腿有些发软,却还是咬着牙继续站在门口,不让出丝毫缝隙。  “蓝枝,你到底怎么了?”男子后退了一步,又惊又恼地看着她。  “断涯说了,你不能出去。”蓝枝僵硬地低下头,试图回避他的目光。  她不敢直视他,尽管她曾经为此努力过不止一次。她还依稀记得自己与这个人的关系,却没有办法展现出半点拥有这种关系的人应该显露的亲昵与密切,这让她自己也时常感到惊异。  “我又不会乱走,”男子不以为然地挑了一下眉毛,“离未在前世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妹妹,我这个大哥去看看她,难道还要求他恩准不成。”  蓝枝依旧不肯移开步子。  南泽岛整个都被咒语覆住,根本无法设置结界,只要他走出房间,就随时可能撞见离未。  虽然她也很好奇,这两个人一旦相遇,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不过,她必须制止。她答应过断涯。  “见原,”她往上提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没那么僵硬,“断涯说过,等咒语一解除,就会把离未送回她该去的地方。到时候,我们与她再不相干,本来就不该去打扰她。”  “我不会让她发现。”  “我不认为这种窥视有什么意义。”  “至少可以看看她如今是什么样子。”  “我不相信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能记清楚她的模样。”蓝枝假装镇定地说。  “当然能。我还记得她从前......”见原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  蓝枝微仰起头,有些谨慎地凝视着他的下巴,突然恍惚地露出笑意,“你想去看她,不过是因为想记起你的从前吧。”  见原依旧不语。  “我只是好奇,你怎么知道离未能解开你记忆里的封印?”蓝枝微拧了下眉,疑惑地问。  “只是直觉。”  “你的直觉真准。”  “并不是,”见原俯下脸看她,脸上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比如我一直觉得你不会只是弟弟的朋友那么简单的,而你们却告诉我,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蓝枝的视线一不小心与他的目光相撞,呼吸变得迟缓起来。  她一言不发地别过脸,舌头仿佛被吞进了喉咙里,费尽心思也说不出来话。  见原见她有所动摇,便伸出手来推她。  蓝枝忽然一个哆嗦回过神,继续用身体堵在门口。  见原用力皱了下眉,似乎想说什么,然而一个刹那以后,他脸上的所有表情便全部消失。  伴着一声略显笨重的钝响,他好看的头颅倒下去,躺在地上。  蓝枝抬起头,看见断涯的脸。  “他会睡多久?”蓝枝说着,又瞟了一眼地上的见原。  “他体内的灵力会抵抗我的法术,最多不过一天,他就会醒过来。”  “那么我还可以放松一天。”离未反而知足地吁了口气。  “不,还有事请麻烦你。”  “什么?”  “昨天晚上,有人到这座古堡里来过。”  “谁?”  “除了赵青辰以外,我想如今不会再有其他人来这里。”  蓝枝用食指抵着下巴,指尖战栗了一下。  “他还来做什么?”蓝枝有些恼火地问。  “目前什么都没做,不过我想他来这里是因为离未。”  蓝枝有点不解地看着他,不确定地开口,“所以,你想要我去离未房里守着?”  “不,我希望你去看住白月。”  蓝枝的神情更加迷惑。不过断涯的脸上已经现出深深地疲惫和厌倦,这种神态像气温一样感染了她,让她没有再问下去。    --------------------------------------------------------------------------------  BY秋天落下  本文转自晋江文学城,原文地址: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647007&chapterid=6
  第 7 章    阴冷的暗红色地板,每踏上一步,就猝不及防地传出声响,这声音沉钝而踏实,简直就像从地底下发出的一样。  一只脚先越过门口,探进屋,随即一张属于年轻女子的脸如同灰尘一般,迅速地飘进房间。  这是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孔,然而因为那双眼睛被睁得奇大而显出的天真和诡异,整个人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这双懵懂如孩童的眸子左右逡巡了半晌,最后直直定住,专注地望向床上仍在沉睡的离未。  年轻而无辜的少女迈动脚步,木制的厚底拖鞋撞到地板上,碰击声响清晰可闻。  但她并不担心,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离未,她只要一陷入睡眠,就绝少有人能够将他吵醒。  她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笑来到床前站定,宽大的睡袍被从林间漏进来的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  她感到有些冷,于是用双臂抱着自己,手贴在肩膀上,原本攥着的物体硌得皮肤隐隐发痒。  它提醒着她此刻过来的目的,然而她一低头,就几乎将这个目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离未的脸就这样毫无遮拦地暴露在视线里,颜色浅淡的唇轻轻抿着,唇角如同两只幼小的蝴蝶,无声地向两边脸颊飞去。而那两块没有丝毫赘余的脸颊,则像是从中间裂开的年轻蚕蛹,在这样暗淡的光线下面,迸发出颓废与安谧相互冲击的强烈美感。  少女望着她,心中的情绪竟然意外地宁静下来。  离未仿佛已经久久地睡过去,少女离他这么近,都久久没有捕捉到她的哪怕是一丝呼吸。  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突然控制住少女,她被督促着神思游离地往外走,到门口时,她伸出手想把门带上,掌心的塑料瓶却像利刃一样,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她呆愣的望了一会,才如梦方醒地叹了口气,再次回转到床前。  离未的上下眼皮仍旧紧紧闭合在一起。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床上那张乱人神智的脸,指腹只觉得凉而光滑,像是抚在丝绸上一样。  怪不得呢,她想,可是却不愿意再继续想下去。  原本驱使着她离开的那股力量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像它来临的时候一样。等到她自己察觉到这一点时,塑料瓶的盖子已经被拧开了。  注视着里面的液体,她开始想象,当它们也像自己的手落到面前这张脸上时,这张让她羡慕嫉妒无数次的脸,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刹那之间,她有一种毁掉艺术品的罪恶感。  然而,她持着药瓶的手却渐渐地举起来。  瓶身不住倾斜,倾斜。  她透着浅黄色的塑料看着里面的液体一点一点地靠近瓶口,吸入鼻端的空气忽然挤到一起,变得燥热起来。  就在一滴液体从瓶底滑过来,即将落下去时,手腕突然传出一阵短暂的痛感,药瓶猛然地调转方向,朝着地面坠去,沿途洒落的液体溅到床栏上,升腾出一大片带着刺鼻味道的气泡。  少女的脑子仿佛也变成了手臂,被人猛撞了一下,只觉得纷杂而混乱,再也没办法思考。  她抬起眼睛向前看了好一会儿,才依稀认出面前的不速之客就是将她们带到南泽岛上的鹤君。  面容年轻的神向床边被腐蚀的地方望了一眼,带着嘲讽的笑意问道,“氢氟酸”  少女实在想不出该怎样回答,只在他的气势逼迫之下茫然地点头。  她的眼神里透着惶恐,竟然像一个受了惊的孩子。  断涯扯着她的手,转身一语不发地抓着她走出去。  直到进入另一个房间,关上门,他才将紧紧箍在一起的手指散开,少女将手背到身后,轻轻揉着发红的手腕,却不敢做声。  蓝枝的身体就横卧在她身后,静寂无言,如同一条死去的蛇。  断涯微微倾斜着倚在门板上,沉默了很久,才总算发出较为缓和的声音。  “那个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女子又像受了惊吓一般扬起脸来,不解地呆望着他。  “是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千方百计地去争取,甚至不惜毁去朋友的容貌?”他也直直望着她的眼睛。“白月,离未把你当朋友。”  少女总算镇定了一些,她摇摇脑袋,声音却还是透着惶恐。“你在说什么?”  断涯默然地看着她面上神情,脑中又浮现出离未的脸,忍不住对这两个人成为朋友的缘由感到好奇。  她们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他想。  他像做了场梦似的,突然醒过来。  “拿出来。”他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开口。  “什么?”白月惊惶地看他一眼,稀少的睫毛忽然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他给你的东西。”  “他什么也没......”白月慌张地喊,然而很快就将嘴闭上。  “这么说,是承认有人找过你了?”断涯平静地一笑。  白月懊恼地咬着嘴唇,并没有做声。  断涯见她一副被吓呆了的样子,只得几步上前,自己在房内开始翻找。  屋里的东西并不多,不久便被搜了个底朝天,然而他要找的东西还是没有出现。  他连屋子深处的浴室都找了一遍,然而那个狭小的空间里除了一面镜子和一个浴缸以外,一无所有。  他回过头,想再问一下白月,眼神却猛然板滞,脸上的表情也忍不住僵住。  一个烟雾一般的人影正从白月身边急速飘过。  断涯立刻追上去。  白月没看到先前那个影子,只看见断涯车马一般绝尘而去的背影。  因此她觉得诧异,而后又马上侥幸起来。  毕竟不管怎样,自己算是安全了。  她绕过躺在地板上的蓝枝,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一面解着睡衣,一面走向龟壳般逼仄狭小的浴室。    --------------------------------------------------------------------------------  BY秋天落下  本文转自晋江文学城,原文地址: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647007&chapterid=7
  第 8 章    树林的尽头便是海,细小的浪潮不时地漫上来,覆住断涯的双腿。  树上的枝叶也在随风摇摆,然而发出的声音比起海浪声显得微不足道,因此几乎听不见,没有抬头看的人,一定还以为这片林子一直在静止。  面前的人面朝大海站着,邪肆的眼睛像在欣赏一件玩具似的,不住打量着断涯。  断涯也注视着他,可是却无法捕捉到对方的眼神,从那双颜色不分明的眸子里,他只看得见远方广阔而沉寂,如同沙漠的天空。  对面的男子终于开口了。“久违了。”  “好久不见。”断涯也微笑起来。  “的确是够久了,四五十年。”男子微一思忖,又望向他,“自从上次赢了你以后,我还以为不久之后又能和你切磋切磋,没想到你让我等了半个世纪。”  “这总不能是我的错吧 ,是你自己不肯出现。”  “听说你一直在找我。”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男子扬起下巴,喜怒不分地微微一笑。“还是想将我封印?”  断涯回过头,望了一眼坟墓一样高高立着的树木,讥讽地翘起唇角,“我不会再这么幼稚,千方百计地再去战胜一个只念一句咒语便可以将我们所有人困住的人。”  “那么我们有机会化敌为友了?”  “我们永远不可能是朋友。”  “幼稚的人是不会固执的,你还是太年轻了。”男子惋惜地摇头,“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能破解我的咒语的人,我真不希望将来看着你死。”  “你这次会突然出现,还是因为离未吧。”断涯突然不着边际地转移话题。  对面的人点点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始终不肯放过她。”断涯胸中的气体郁积着,连说出口的声音也显得沉闷拥挤,“在我印象里,她从未与你有任何交集,她甚至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太多的事情在你有印象之前就早已发生。”男子不紧不慢地反驳。  “那么它们至少已经过去一百一十年,普通人的生命和恩怨都在这段时间里死去过不止一次。”  “普通人的确活不了多久,但是,我已经一千多岁了。”  “一千多岁的人就这样通过别人报复一个还没满十八岁的少女吗,你也不怕别人看笑话。”断涯淡淡地出声嘲讽。  “既然是报复,难道我还要德义兼施”  “你还不如杀了她。”  “不。”面前的男人又诡异地笑起来了,“她会比任何人都活得长久。”  断涯凝望着她的眼睛,渐渐地居然觉得惶恐。  “放过她,她前世已经被你们毁过一次。”断涯的声音里不能自制地出现了一丝虚空。  “我和木灵?”面前的男子重复了一遍,脸上带着嘲讽,“前世她不是死在你的手里吗?”  断涯的脸仿佛脱离了脖颈,一个瞬间内失去所有供血,黑发照映下的皮肤没有半点生机,白得吓人。  “但是一切都是因为你。”他张了张嘴,幽灵一般地说道。  “我可没用刀架着你的脖子逼你去取她的血解开平沙剑的封印。”男子气定神闲地说。  断涯想要摇头,然而所有的回忆都变成了切切实实的重量,沉甸甸地压迫着脑子,让她连动一下都显得艰难。  海边其实不是只有风,还带着几丝淡淡的阳光。  病态的阳光被风吹着,地上的影子也像得了病似的,六神无主地四处摇晃。  “赵青辰,如果你敢对离未说一个字——”  “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想要逃避?”赵青辰的语气依旧没变。  “我只是不想让她把一切想起来。”  赵青辰愣了一瞬,才有些木然地开口,“我还以为你是怕被她怨恨。”  “这个根本不用担心。”  “为什么?”  “她不会在转世之后还为前世的恩怨耿耿于怀。”断涯带着一丝似乎是浅笑的神情说。  赵青辰微微摇头,表示怀疑。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新的生命里总会有新的繁琐记忆,没有人会有精力顾及过去。”  赵青辰默然思忖了一阵,才让目光渐渐回到断涯身上,“我还是无法明白。”  “因为你不是那大多数,你是不死的人。”  “不死?”赵青辰仿佛感到讽刺似的,脸颊上露出难以形容的笑意。  “对,不死。”断涯说。  随后两人开始沉寂下去。  耳边又只剩下海浪翻腾的声音,风吹过林子的声音仍旧被掺杂在海面的喧嚣里,依旧含混不清。  赵青辰的面容渐渐像浮躺在沙滩上的鱼一样,被阳光一点一点晒干水分,晒干气味,晒干一切表情。  一只背负着暗红图纹的灰□尾蝶慢慢飞过来 ,无声地落到他的肩膀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说好要更《七楼背光》,可是后面出了点错误,明天晚上应该就看得见了,和这个风格有点不一样,笔风比较犀利,偏现实偏搞笑,今后我每个文都日更三四千,晚上十一点左右更完,请继续支持,觉得好的话,帮我宣传一下,多谢。还有,手机上看这个也许排版有点乱,大家可以在手机上用晋江网看,或者直接用电脑。晚安  --------------------------------------------------------------------------------  BY
秋天落下  本文转自晋江文学城,原文地址: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647007&chapterid=8
  第十章  断涯的脑袋还在原处僵了几秒,才转动着向蓝枝指的方向望去。  屏初正背着一动不动的离未,拼尽了性命地朝这里跑来。  海水正像蟒蛇一样,跟随在与她们相距不到一米的地方。  断涯眼睛轻闭了一下,地面便突然冒出一个气泡,气泡迅速地裹住两个正在奔跑的女子,拖着她们迅速地一跃而起。  当他再把眼睛睁开时,气泡稳稳地落地,在后面穷追不舍的海水像被冻住了一样,纷纷止住脚步。  屏初刚得到解脱,身体不由自主地跪倒下去,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不能动弹的离未因为她的动作而向后仰倒,重重摔在地上。  解除了定身术以后,断涯借着搀扶离未起身的机会,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她后背的衣服和头发都已被打湿,如今仍在不住地滴着水。然而身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就在他准备撤回目光时,她却突然抬起头,探寻地看着他。  除了若无其事地微笑以外,他找不到任何答复来面对她。  突然,他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他侧过脸,看向见原。  见原的视线也被牢牢地禁锢在他们这边。  他做梦一般盯着离未看了半天,才移动眸子,看了一眼身旁的蓝枝。  蓝枝的嘴由于过度的震惊和恐惧而久久张着,一感受到见原的目光,她立马像被针扎住一样,一面摇头一面慌乱地向后退。  然而见原一把抓住了她。  他先是面无表情地端详了她一阵,随后眼神变得残酷起来,双手也放上她的脖子,迅速用力地收紧。  蓝枝惊恐万状地瞪大了眼睛,她徒劳地推着见原的肩膀,雪白的手指暴露在空气里,渐渐变得和空气一样透明。  阴冷的地面突然猛烈震动起来。  刚才还滞在数十米之外的水流,也仿佛复活的拼命生长的藤蔓,铁着脸扑向人群。  四周都堵满了各种声音,那些声音透过耳膜刺进身体,如同劣质啤酒一般,在五脏六腑里搅起一阵毛糙的辛辣。  屏初好不容易站起来,面前的土地就像伤口一般轰然裂开。  这条伤口释放出比暮色还要深沉的黑暗,同时像冬日衣衫破旧的流浪汉一样,浑身上下不住颤抖。  屏初与离未被这条疯狂震颤的大沟狠狠隔开,屏初拼尽全力抱住了一根碗口粗的大树,才没有再倒下去,离未这边更是震颤得厉害,断涯使出法力护着她,才撑住她的勉强战立。  在这样惊险的时刻里,她也没有表现出一点同龄人应有的恐惧,只是,在她抬起眼看去时,脸上的光芒在瞬间全部僵住。  断涯也拾起眼神,平直地看着前方。  屏初的身后,一双被地面震得摇摇晃晃的手,在暗沉的光线里一闪即逝。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只发生在一个瞬间,当他们回过神时,不远处的坟墓已经裂出一大条缝,从里面发出的金色强光,正像蜘蛛网一样将屏初向内拖。  海水和人几乎只剩下一线之隔。  蓝枝的一切挣扎都已经停止,她闭上眼睛,身上的皮肤似乎已经消失,纤细的血管在人的视线里密密麻麻地错杂在一起,发出微弱的蓝光。  周围的土地颤得越来越厉害,无数的土地从整体上割裂,同时缓缓陷下去。  断涯微闭眼睛,一阵强烈的风从他的周围升起,不遗余力地奔向蓝枝和见原。  坟墓的那条大缝还没有消失。  见原和蓝枝几乎叫也没叫一声,就被卷入了那个发着金光的长缝里。  海水越逼越近,与离未和断涯相距不到几步的大树后面,不出意料地传出了尖利的喊叫。  头发蓬乱的白月,面容惨白地从树干后面跑出来,面容惨白地望着他们。  断涯用气泡把她包住,而后一把捞起离未,以让人眼花的速度随着气泡高高腾起。  耳朵里飞快闪过海水撞击的声音,他们像相机拍照时的闪光一样,很快就消失不见。  断涯突然停住动作,身体悬在半空中。  他低下头,用异于常人的眼睛,细细地凝视着下方。  现在能看到的只是同周围空气一样蓝得发黑的海面,那个岛上高大的树木与坟墓被隐没在海水里,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第十一章  刚刚落地,亮得发白的日光便狠狠刺过来,这几日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离未和白月不由得闭紧了眼睛。  耳边充斥着汽笛声和商家的高声叫卖,遍布尘埃的气体也像虫子一样黏在四周,味道厚重,暖得发热。  离未背后贴着的衣服还没有干,白月的发丝也仍旧凌散着,二人都像历经了长时间风吹日晒的旅人,全身狼狈不堪。  好在路人都行色匆匆,并没有闲暇来关注这些。  刚才一路上都没有出现过的恐惧,渐渐从白月的眼睛里泄露出来,她茫然无措地紧紧盯着路人,仿佛一个刚从人贩子手中逃出生天的懵懂幼童。  断涯看了她一会,忍不住开口道,“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白月似乎没听懂他的意思,过了很久,才面色灰白地摇头。  “谢谢,不过不用麻烦你。”她咬了下唇,又忽然再看向他,“不过,请你借给我一点钱,我需要找车。”  断涯从衣兜里随意取出一叠钞票递给她。  白月接钱的时候,眼神仍旧是不安的。  “把一切都忘记吧。”断涯望了她一眼,用安慰的口吻说。  白月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到离未面前,伸出双臂紧紧抱住离未。  离未也抱住她的肩膀,同样一言不发。  这样的姿势,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就在一个小时以前,其中的一个女子还亲手杀死了另外一个少女的姐姐。  接着二人双双松开了对方,各自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白月迈开脚步,融入满大街的人群里面,头也没回。  “离未,你呢?”断涯问道。  “我不回家。”  他并未感到惊异,却还是不禁皱了皱眉头。“除此之外,你没有容身之所。”  “那里就能容身?”离未毫无情绪地撇了撇嘴角,“说不定一回去就会被抓起来,送往警局。这样的话,我还不如直接去自首。”  断涯想起不久前看到的让人眼花缭乱的新闻。  他牵起离未,带着她拐进一条背静的小巷后,才将她的手腕放开。  离未望着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他要做什么。  “她是一个巨星,全世界都有人关注她,要消除所有人的记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突然说。  他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伸出右手。  摊开的掌心上出现了一个紫色的圆球,一些细小的彩色泡沫纷纷飞蛾扑火一样投身进去,在透明的紫球里合体,碎裂,最后风消云散。  紫球越来越大,飞来的泡沫也越来越多,离未向上仰望,清晰地看见了断涯额头渗出的汗水。  她静静撇开视线。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他才缓缓将手合拢,冰块般透明的紫球裂成无数锋利的碎片,同烟雾一样散在空气里。  他的身体由于突然转移重心而晃了一下。  他没有擦去脸上的汗,只是兀自勉强站定,抬起眼眸,向她展露出一缕苍白的浅笑,“现在除了我们以外,所有人都忘记了屏初小姐,你可以回去了吗?”  离未只是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送你。”他自作主张地说。  “你这个样子,还可以吗?”离未终于淡淡出声。  “没事,我还好。”  离未犹疑了片刻,还是冲他点了点头,“谢谢。”  “今后不要再跟我这样客套,你道谢的时候一点诚意也没有。”断涯慢慢地说。  离未自然地牵出笑意。  这么一瞬间,他甚至要以为,她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  然而她很快又把头低下去。  他唯有苦笑。  ·····································
  第十二章  计程车在一栋白色小别墅外停下来。  “二位,到了。”司机回过头对他们说话的时候,语气是带着羡慕的。  断涯明白原因,映雪路背靠青山,坏境雅致,是整个C市最为金贵的地段。居住在这里的人,绝大多数非富即贵。  面前的白色房屋精致优雅,前院还有一个不小的花园,红色的木芙蓉花朵从纯白的篱笆里挤出来,给整栋住宅都添上了一丝童话般的色彩。  不了解的人,恐怕还要以为,坐在这辆车里的女子是一个备受上天宠爱的富家小姐。  他大概没有看见离未头发外面的那一层浅黄。  下了车以后,离未站在篱笆外面,却并不急着进去,只是像商人一样用丝毫不带感情的眼神打量着别墅。  这时断涯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米色衬衫的男子,正从不远处一辆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昂贵无比的汽车旁走过来。  他很快在他们面前站定,笑容自若地和离未打招呼。  他的下身穿的是一条卡其色的休闲裤,打扮很随意,然而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股自然而然的优雅,显而易见是受过上等家庭精心培养的年轻人。  断涯暗自把他与屏初口中的顾言下重叠到一起。  离未忽然将目光转向断涯,用既不过分热情也不过于冷淡的语气说道。“这是这两天认识的熟人。”  断涯注意到,她用的是“熟人”,而不是大多数人都会用的“朋友”。  男子这时才注意到断涯,立即带着歉意的浅笑向他伸出右手。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不是如离未一般的戒备谨慎,也不是如白月一般的故作无辜,而是一种能彻底感染人的愉悦热情。  这样的眼睛从外到内都透着一股让人欲罢不能的蛊惑,而且看不出年龄。  “你好,我是顾言下。”  他果然如此开口了。  断涯也简单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原本因为施法过度而元气大伤的身体经过长时间的站立以后,更加虚弱不堪,然而他仍旧笔直地站着不动,不肯让自己现出任何一丝狼狈来。  尽管,或许,并没有人会在意。  言下再次向他善意地笑笑,又自然而然地将视线转到离未身上。  “这两天你到哪去了,我一直在找你。”  离未脸上竟然开出一抹笑意,“你猜?”  “如果能猜准的话,不早就找到你了?”言下无奈地看着她。  “那就算你输。”  “行,作为惩罚,我决定请你回我家吃饭。”言下话音落定之后,顿了一顿,即刻又添上一句,“宋叔最近学了几道新菜,整天唠叨着让你过去尝尝。”  “那么我顺便过去看看他。”  他们的对话终于有了一点间隙,断涯趁机插了一句。  “离未,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他感觉每说一个字,都要超支出极大的体力。  离未并未挽留,只是看着他,眼睛里装满了他无法看明白的神情。  她一定又把我看成顾青时了。断涯想。  倒是言下颇为关心地开口,“你要去哪,我可以送你。”  断涯摇头。  言下想了想,然后笑着说道,“离未,先去车上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离未低着头,一言不发地从断涯身边走过去。  周围的气氛很快莫名其妙地跌入静寂。  断涯抬起眼,发现言下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  这眼神里并没有恶意,然而也不再有刚才那样的热情。  面前的男子仍然浑身上下都散着优雅的贵气,却让人无端地觉得不可接近。  原来只要离未一离开,他的愉悦与热烈便可以像即将凋零的花瓣一样,瞬间归于尘土。  “麻烦你告诉我,你接近离未到底有什么企图。”他的声音冷淡而客气。  “为什么要这样问。”断涯平静回道。  他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持他有任何情绪了。  “我想你不会没有听说过,你和我哥长得一模一样。”  “我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在她的面前出现?”  断涯的头开始晕眩,眼睛里的图像不停旋转,分裂,他努力地睁着眼睛想要辨识它们。  言下这才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  断涯摇摇头,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被甩成了好几个,而那声音则是远远地散开了,才 从四面八方飘进他的十几只耳朵里。  “要不要上医院?”言下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关切。  断涯用手按着额角,拼命向太阳穴里灌输内力,过了一阵,视线才渐渐清晰起来。  “谢谢你,不用了。”断涯笑了笑,脸色甚至带着红润。  言下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不要让别人等太久。”  言下又注视了他几秒钟,才收回目光,转身大步走向车子。  断涯站在远处,目送那四个轮子动起来,并渐渐脱离视线后,才捂着胸口,向着与他们相同的方向伸出腿。  刚迈出一步,严重的酥麻感便从脚底直涌脑心,断涯只觉得身体里装满了飞蛾,只只都在用力地扇着翅膀,身体被它们挤得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血管突突地跳。  所有的血液都往外涌,刚才还现出红润的皮肤,霎时间变得像口红那样鲜明。  腿也变得极轻,但至少没有断。  所以断涯强迫着自己又走了几步。  这一次,上身的重量压着他倒在地上。  他躺着喘息了一阵,才将手指探到太阳穴上,艰难地张口。  “川千??????”  上下唇一张开,空气钻进来,将已经没有一点水分的口腔刺得生疼。  “川千——”  他的语速越来越慢。  冷静的光线照射着他。  这是已经被山坡过滤过的光线,没有阳光。  ·····································  BY秋天落下
  第十四章  离未过了一阵才看清楚,草地上蜷缩成一团的是今天早上还在兴高采烈地讲课的于泊,而围在他身边对他拳脚相向的人,都有一些眼熟,似乎大多都是她的同班同学。  突然有一个男生从人群中走出来,拎起于泊的领带,朝他轻蔑地吐出一口泡沫,又用力一拳捶在他的胸口上。  离未记起来了。这个男生跟她是有过交集的,他的位子就在她的前方,右前方,或是隔了一条过道。不久以前,他还因为连续逃课而被于泊责罚过。  于泊的头猛然转向地面,嘴中喷出颜色模糊的液体,溅在地上。  她还要再往下看的时候,视线被一只手挡住了。  “为什么不去帮他?”离未转过身,微仰着脸注视着面前的男子。  “为什么要帮他,他又不是你。”言下拉起她的手腕,面无情绪地走向停车场。“再说了,是他自己喜欢惹麻烦上身。”  “这个班除了龚行中与白月以外基本都是这种人,他难道只管他们两个不成。”  言下沉默了一刻,才轻声开口,“说实话,离未,我一直都想不通,当初有这么多重点高中都想要录取你,你为什么还要选这所烂学校。”  “因为只有这所破学校同意不收学杂费。”离未踢走一颗脚边的石子,百无聊赖地说。“而且你看我这副样子,要是真跑去和书呆子坐在一起,家长得抱多大意见。”  言下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离未侧过脸瞟了他一眼,像是饶有兴致一般问道,“你一个名校精英,又是为了什么原因,才甘愿屈身在这种学校,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英语老师?”  他走在前面,加快了脚步。  “名校毕业生还不是照样不好找工作,我总得养活自己啊。”他用轻松的口气对她说。  “那你现在的工资,够得上每月的油钱么?”  他终于停下来,忍不住回过头,目光混杂地望着她。  她的视线却只定在他的身后。  他转身一看,自己的车就赫然躺在那里。  离未自顾自地钻进车,系好安全带以后就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开始陷入沉默。  言下一时愣在原处。  他仔细地回想了一遍,却并没有找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吸入的空气已经变为冷淡的暗蓝色,他才打开车门,发动引擎。  车轮在坑坑洼洼的地面笨重地滚动起来,长着墨绿苔藓的围墙同残破不堪的绿荫道一起,很快闪过车窗,却久久延伸着。  言下再也没说话,车内仿佛有一种冰冷的气流扼着自己的喉咙,所以他打开窗,然而外面的空气更冷,几乎把他的脖子都摁进了冰窖里。  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离未,然而在这样昏聩的光线里,他只看得见她脸上那层异样的惨白。  车子终于开出大门,门口路灯和马路对面居民楼透进来的光线总算让车厢里也明亮了一些。言下抬起头,侧着脸向外看了一眼。  铜制的“北苑”两个字沉默地凌驾在校门上头,表面爬了不少的锈,颜色在不算分明的光线里绿得发黑。  从外面向里看,学校里的一切都是静的,黑暗却张牙舞爪,一如恐怖电影里的女鬼。  自己竟已经毫无知觉地在这样的学校里呆了两年有余,他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自己已经和身边这个喜怒无常,美丽静寂的女子一同在这辆车上坐了整整两年,现在想起来,他只觉得更加不可思议。  他在恍惚间还以为,自己与她从来没有认识过。  车子在一幢透着光亮的别墅外面停下来,言下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往前开。”离未终于开口。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像云端飘出来的一样,模模糊糊,带着浓浓的水雾。  言下意识到是在跟自己说话,便有些愕然地回过头看她,“今天不补课?”  “我要回家。”  他的视线里只有一片妖异的惨白。  “你怎么了,离未?”  “快开。”离未猛然攥住他的手,一把扔到方向盘上。  言下心中一僵。刚才离未抓着他的一刹那,他已经感觉到,她的手心又冷又湿,像一条已经发霉的毛毯。  然而现在的天气如此冷酷,连一丝热风都没有。何况离未是一个耐热到极点的人,即使是在七月,他也从来没有见她流过一滴汗水。  然而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不过,短短的一段距离,如今用的时间长得让言下几次都忍不住想把车引爆。  慕容家被月光笼住的房屋终于出现在眼前。  离未伸出手,半天才打开车门。  她下车的姿势简直像是被摔下去的。  言下也跟着下车,当他绕过车身想接近离未时,她的手已经推开了栅栏,正准备进院。  “离未。”他在她身后出声唤她。  她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情。”他的声音已经没办法保持平静。  “不可以吗?”她的声音像是从毛衣上扯下来的一样,饱经蹂躏,被拉得僵直。  “我以为,你至少已经把我当朋友。”  “我也是。”  “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没有瞒过你。”  “朋友不是做生意。”她淡淡地说。  言下还想再说什么,离未却出人意料地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丝笑意。  即使是在这样模糊的光线里,他还是看见,她笑了。  她被夜色涂得发出蓝光的嘴角向上扬起,不大不小的弧度,里面没有歉疚,没有愠怒,也没有欣喜。  他看不出来那样的笑容里能容纳什么东西。  “言下,你先回去,我没事。”她声音有些虚浮地开口道。  他点了下头,却没有动。他怕自己稍稍忍不住,就会抱住她。  他看着她细弱的影子走向那栋房屋。  房屋像留给死人的,唯一的光线,只来自月亮。  ······································  BY秋天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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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到二楼以后,离未的呼吸突然轻松了一些。  自己的房间好像有几丝细微的声响,窸窸窣窣,像老鼠在奔跑。  自己的屋子好像也很久没收拾过了,但愿不要有耗子才好。她这样想着,放下了按在太阳穴上的手,准备开门。  谁知她的手还没碰到门把,面前便忽然一亮,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房门已经从里面被打开,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女孩站在门口,笑吟吟地打量着她。  房里的坏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人换掉了,明晃晃的灯光照过来,将小女孩短小的影子投在离未身上。  “是离未小姐吗?”女孩张口说道,声音像干果相撞一样果断好听。  “是。”  “那么请进。”女孩让开身子。  “好。”离未应了一声后,立即觉得别扭。面前的这个孩子分明是把她自己当成房间的主人了。  她踏进房屋,眉毛立刻因为过度的惊讶而皱了起来。  她的衣橱,她的床,她的写字台和杂物柜,一切的东西都被移动了位置,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原本就空间不宽裕的卧室,此刻杂乱得足以和菜市媲美。  腾出来的空间里,大摇大摆地放着一架沙发床,一个身材轮廓有些眼熟的男人正背对着她躺着,她只能看见他的脑后黑得耀眼的头发,却看不见他的面容。  头上的血管再次激烈地跳动起来,她再次用手按住前额,同时冷眼望向女孩,“小姐,你私闯民宅的时候,是否经过主人同意?”  “我也想问你啊。”女孩不以为意地撅了一下嘴巴,“可是谁叫你不把手机带身上。”  离未不再同她争辩,只是几步走到沙发床前,用剩下的一只手将男人的脸扳向自己。  短短一刹那之后,她的眼睛固定在了眼眶里。  睡在面前的这张脸,是属于青时的。  不,是属于百里断涯的。  “这是我们的王,你已经认识了吧。”女童在身后问道。  离未点点头,然后转过身,面无表情地低下头,俯视着她,“你又是谁?”  “我是鹤族的灵童,王最得力的助手。”女童带着些许自豪的神色昂起脑袋,随即又露出真切的笑意,“对了,我叫川千。”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川千这才收起眼角,在脸上勉强挂出一丝肃然的神情,“王受伤了,我想让他在你这里疗养。”  “他怎么会受伤?”  “就在昨天,他呼唤我的时候,就已经因为强制运行功力而伤了元气??????”  川千注意到离未的神色有些异常,却还是继续说下去,“本来他的身体休养几天就能恢复,可是没想到,今天河畔之神来找我们麻烦,王拖着病体与她激战,被她震裂了半边心脏。”  川千说到这里,眼神转向断涯,无奈地皱了皱眉。  “河畔之神?”离未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就是天界执行刑罚的神女,只要有天神犯了错误,她就会遵循上天的旨意,给予天神相应的惩罚。王这次诱杀了一百条人命,大概只能落得个永世不能轮回的下场了。”  “但是他杀那一百个人,是为了救更多的人命。”  “那是王的事,和天界可没什么关系。只要王犯了罪,河畔之神就算把整个地球都掀开一层,也不会放弃找他。”  “所以你打算让他躲在我这里,借此躲过神女的追杀?”  川千自然而然地点头。  离未向身后的人望了一眼,然后别过视线,“我不认为我需要这么自找麻烦。”  “可王是因为你才——”川千不禁嚷出声。  “既然我没有求他,那么他做的一切就只是为了他自己。”  川千愣怔地盯着她,浑圆的眼睛像一颗已经被摘下来的果子,动也不动一下。  离未全身乏力地在床尾坐下来。  ·····································  BY秋天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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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2)  她只让他等一会,事实上,当外面的空气全都变白时,她细碎的脚步声才重新回到他的耳中。  她的手上端着一个铁质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瓷盅和一个小小的瓷碗。  瓷盅没有加盖,隔很远断涯便闻到一股清新的香味。  离未扶着他坐起来,并用软枕垫在他的身后,让他保持着这种姿势不动。  随后,她从瓷盅里舀出一碗汤,自己则在床沿坐下,用匙子取出一匙汤水,送到他的嘴唇面前。  乳白色的汤汁在他的面前散着清淡的烟。他过了好一阵才想起,这就是鱼汤的香味。  “别人都说鱼可以补心脏。”她的汤匙抵在他的唇线上,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他木然地张开嘴。  四五匙鱼汤进入体内以后,他才尝出了它的味道。  “很好喝。”他趁着离未收回匙子的间隙说。  “我以前在小饭馆打过工。”离未淡淡地回答。  他的面前浮现出他见过的苍蝇餐馆。  滑腻的地板,大声喧笑的顾客,周遭总围着一群嗡嗡乱叫的苍蝇,驱也驱不散。  他实在想不出,她在里面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视线无意无意地滑过墙上的挂钟,已经七点了。  “不用去上课?”他问。  “已经请过假。”  离未似乎觉得无聊,便打开了墙上的电视。  上面的播报员正面无表情地陈述着新闻。  “最新消息,今日凌晨,市民在蓝鸢河边发现一具男尸,男子被利物划破胸口,心脏被人取走,死亡时间经鉴定为昨天傍晚六点到八点??????”  离未换了个台,却还是这则新闻。  她有些厌烦地摁掉开关。  断涯仍盯着电视屏幕,神情已经不由自主地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然而离未并没有察觉。她喂完鱼汤,便像来的时候一样,端着托盘哒哒地走下楼去。  再回到房间,她径直在书桌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厚重的本子,快速记了几笔,便打开衣橱,拿了几件衣服,沉默地走出门。  看来是打算去洗澡。  断涯目光无意识地在房间里流转了一圈,最后在那紧闭的抽屉外面猛然顿住。  他想起屏初说过的离未的账本。  意识只是混混沌沌地闪过,然而在脑中滚动过的痕迹,却长久留着,挥之不去。  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恐惧,就像小的时候自己瞒着长辈偷偷溜出家门一样,既担心长辈会责罚,又害怕一失去机会,自己就再也跑不出那个深沉的宅院了。  窗户大开着,断涯望着窗口,希望能有一点风吹进来,将他的不安驱远一点,至少驱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然而空气没有动,窗帘也没有动。  最后他还是拉开了抽屉。  他的力量根本就不足以支撑他久久站立,于是他取出笔记本,弓着身子退回床沿。  所幸书桌与床的距离不算远,两三步而已。  然而这两三步就已经耗去他的大半体力,他坐在床上歇息了一阵,才翻开膝上的本子。  密密麻麻的字迹如同天上的乌云,迅速一语不响地逼过来。  住宿费五千,水电费四百,资料费两百,药钱一百七十。  这只是去年十月第一天的支出。  账目一直延续到今日,断涯估算了一下,账本里所有数字加起来,大概有五万。  在这五个月里,离未又多欠了父母五万块钱。  账本的最后几页写着她的收入状况,断涯看了一眼,心酸得想要发笑。  十月二日,餐馆工资结算,工资四百五十元。  十月五日,歌咏比赛得奖,奖金两百。  十月九日,倒卖二手衣物,利润四十六元。  十月九日,稿费九十二元。  十月十二日,稿费一百一十四元。  十月十三日,路边拾到一百元。  ??????  断涯的视线渐渐展开,瞳孔里什么也装不下,只僵硬地瞪着面前这一片虚白。  在前世被人抢着捧在手里的千金小姐,如今竟要为生活这般辛苦奔波,他不知道说出去,会不会有人相信。  他只是觉得疲倦。  将那本厚厚的账簿合好,送回原来的地方,他的眼睛微微一动,便瞥见抽屉的更深处叠放着的那几个拥有同样厚度的本子。  那里一定也记录着她的冗杂欠款和与开销比起来微不足道的收获,像记录着一片树林里永远也数不完的浆果。  他这样想。  他回到那扇沙发床上,沙发床不远处有一扇门,通往外面的小阳台,他向外望着,希望阳光能够通过门洞照进屋内。  然而阳光只停留在阳台的栏杆上面,即使已经将栏杆璀璨得血红,也不肯前进半分。  他只能躺在这一片毫无温度的的黑暗里。  ···································  BY秋天落下
  第十六章(1)  耳膜外再次响起脚步声时,断涯回过头,望向门口。  离未端着一杯果汁走进来。  她的头发没有擦干,水珠一串串地滴淌着,在她经过的路上留下两条明显的水迹。  她的衣着极为单薄,玫红色连衣裙和白色针织衫被湿发紧紧压住,贴在身体上,像是多出的一层皮肤。  她如同被淋湿的猫一样,沉寂无声地走进房间,然后在靠墙的书桌前坐下,背对着他。  过于长的直发披散着直垂到地上,然而她并没有去管它。  她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对着键盘敲敲打打。  “没吃饭吗?”他看了她的背影许久,才冒出这样一句。  她举起手边的玻璃杯,晃了晃里面的果汁。  “就这个?”  “在遇见言下以前,我每天吃的都是这个。”离未仍然没有回头。  他点点头,想起她的发丝。  突然,他神色一紧,全神贯注地盯着她。  “怎么了”离未终于转过身问。  “最近见过白月吗?”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然而失败了,他的脸在一刹那之间从身体里独立出去,仿佛打多了肉毒杆菌的电影明星。  “昨天刚见过。”  “她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你是说脸吧。她变漂亮了很多。”  断涯不自觉地叹出一口气,“她还是吃了。”  “什么?”  “皓月。”断涯一面思索,一面轻轻皱著眉头,“这是天界的一种神药,只要二十岁以下的年轻女子服下它,就会拥有无人匹敌的容貌,并获得火玫的灵力。”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落在她手上。”  “她曾经和别人做过一笔交易。”  离未点点头,随后脸上浮起一丝疑惑,“既然这药如今已经是她的,你为什么还会有这种表情。”  断涯气有些喘不上来,他歇息了一阵,才能继续把话说下去,“你知道和她做交易的人是谁吗?”  离未望着他,茫然地摇头。  “是赵青辰。”断涯顿了一下,“他是异能人中的首领,金帝,与神界作对已经一千年。”  离未依旧注视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金帝最擅长的便是施咒,上次在南泽岛的咒语,便是他布下的。我担心他会在白月的药里再下咒语,使白月成为他的傀儡。”  离未有些不相信地蹙了下眉,“赵青辰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与你们周旋这么久,他没有理由再去费工夫创造一个新的异能人。”  “他一个人的确是可以保全自己,但他的心愿需要至少三个异能人才能完成。”  离未的发丝从后面落下来,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她只是随手一拨,而后继续注视着他。  “他在找一件宝物,但是要想让宝物现身,必须以两千零一颗人心作为诱饵,其中的一颗心属于异能人,剩下的二千一百颗,则必须由三个异能人分别在凡间获取。”  “蓝鸢河——”离未想起不久以前刚看到的那则新闻。  “在你出生以前,人间便发生过不少这样的案例。这是第七百次。”  离未的神色渐渐变了。  “金帝手上有一份死亡名单,上面有二千二百零一个人名。他每次都按照名单上的时间取人性命,该在早些年死去的人大概已经全部被他杀光了,剩下的一千多个人,死亡时间几乎全在这两年。”断涯继续说。  离未手脚麻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断涯又闭着眼休憩了一阵,才微笑着看向她,“小心一点。”  离未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便转过身。  她湿淋淋的头发在他的视线里微微抖动起来,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却又戛然而止。  ——厚重的门板挡住了她。  小巷又窄又暗,除了一堆堆在地上趴着的苍蝇以外,几乎看不见任何活的生物。  空气发着酸臭,而且像刚下过雨一样潮湿,离未走了很久,头发都仍旧没有干。  她尽可能快地迈动着脚步,同时注意让自己避开随处可见的烂菜叶和死鱼。  说实话,对于是否能找到白月,她并不自信。  她只到这边来过一次,那已经是两年以前,何况当时白月吩咐着她左拐右拐,她全心只顾着听白月的指示,根本没有时间去记路。  她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走,在走到巷口时,选择转向一条垃圾最多的路。  白月说过,她每天必须经过的地方,大概是全市最脏的。  两边都是被廉价商品挤得水泄不通的小店,零食的包装上不知道是沾了泥还是什么东西,总是带着明显的黑印,如果考究一点的商店向客人卖出这样的商品,十有八九都会遭到客人的投诉。  一个穿着睡衣的中年女人从花店里走出来,目不斜视地将一盆暗黄色的水泼向地面。  虽然离未已经差不多让到了花店对面的铺子里面,却还是让一两滴脏水溅上了脚背。  中年女人这才发现她,有些惊愕地将她看了两眼,然后挠挠自己不成样子的乱发,一句话也没说,便提着盆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回去。  “小妹妹,想来点什么?”  身后传来陌生的声音。  离未回过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家烧饼店面前,一个三四十岁的黑脸男人正站在饼摊的后面,满脸堆笑地望着她。  玻璃柜台紧紧闭着,表面泛黄,透过这层黄色,离未看向里面,圆而厚的烧饼整整齐齐堆放在一起,外观倒有一些诱人。  然而,一股强烈的味道很快冲进她的鼻子。  究竟是什么气味,她也说不上来,只是凭着直觉猜测,这大概是陈旧的马桶才能发出的味道,那个马桶还必须是从未清洗。  一只苍蝇落在男人手上,男人只轻轻一挥。  离未加快脚步,跑回了逼仄的街面。  好在不久以后,离未终于见到了白月家的房子。  两年过去,这里还是一点没变。  小小的门面,肮脏的门,写着“白家面馆”几个大字的招牌仍旧黑腻腻,油乎乎,简直应该直接卷起来,放在火上煮面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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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2)  白月不止一次地向她抱怨过,在这样的家里吃饭,感觉面都是黑的。  离未在外面犹豫了半晌,才放轻脚步,像贼一样走进去。  店里又暗又湿,只有七八七张桌子,最靠近墙角的两张被拼在了一起,一群男人正在围着它们打牌。  一个四十多岁,头发深长的男人站在一旁,一边喝水,一边望着桌面。  他穿着一件极不和适宜的厚夹袄,围裙歪歪斜斜地挂在腰上,腹部的一大块都成了黑色。  离未并没有认出他是谁,不过她知道,白家面馆里里里外外都只有白月的父亲一个人在忙活,这个人既然穿着围裙,大概就是白月的父亲了。  她并没有上前去打招呼。  白父过了一阵才发现她,赶紧扔下手中的杯子,向她跑过来。  “小姐,牛肉面还是杂酱面,牛肉六块,杂酱五块五。”  离未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微微仰头浅笑着开口,“叔叔,我找人。”  一听说不是来买面的,白父的脸上立即显出不耐的神情。  “这儿有多少人你都看见了。”他随意将手一指,“有没有你要找的?”  离未摇了摇头,“我找白月。”  男人的脸色并没有好看到哪里去。“在上课。”  离未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放了学半个小时,她应该快回来了吧。”  白父已经再次走向麻将桌。  “你要等她自己到楼上等去,别堵在这地方,我还要做生意呢。”他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离未向墙边的那片黑洞看了几分钟,才确定那是楼梯,于是一言不发地走进去。  二楼的光线要更足一些,看起来显得很有精神,似乎连家具都满满地溢着喜气,尽管已经旧得掉了漆,离破烂不远了。  白月母亲正跪在狭窄的客厅里,一遍一遍细细地擦着地板。  据说她对这幢父辈留下来的房屋非常爱惜,每天都要一丝不苟地清洗上一次。  然而,离未看着她弯成桥状的身体,奋力挪动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担心她迟早有一天会把整块地板都擦穿了,然后整个人滚到下面去。  当白母直起身子,打算稍稍歇息一刻时,视线里出现了一双正立在门口的面条般纤细洁白的腿。  她还以为是白月,然而眼神一路移上去,最后看到的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她丢下手中的抹布,狐疑地望着这张面孔。  离未也在原地打量着她。  虽然曾经见过一次,但伊的容貌并没有给她留下太大印象,不过在她的想象里,这位母亲如此有生命力,怎么说看起来也应该比同龄人年轻一些才是。  然而在她面前跪着的,竟然纯粹是一个面色枯黄的家庭妇女,从表象上看大约足够做白月的姥姥。  这位苍老的妇女失神一般地盯了她半天,干枯的脖子里突然涌出一股声音,“站在门口干什么,快进来快进来。”  离未看了看干净得像是褪了色的地板,毫不犹豫地脱掉足下沾染了无数泥垢的鞋子,见鞋架上没有客用的拖鞋,就赤着脚踏上地面。  白母这时已经站起来,很快走到她的身边,热情地拉着她在劣质布艺沙发上坐下。  “看你的样子,准是我们月月的同学吧。”白母亲切地笑着凝视她。  “是的。”离未有些不能承受这样关注的目光,微微侧过脸。  白母伸出手,像抚摸孩子的脸一样,轻轻抚摸着离未的裙摆,发出呓语一般的轻叹。“真漂亮。”  似乎没有女子能够抵挡裙子的诱惑,离未忍不住想。  但是,她看见面前的中年妇女身上已经起球的粗布衣服时,心里不由得有些难过起来。  ··········································  BY秋天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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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1)  每个人的面前都摆上了一碗面。  是白父亲自煮的,颜色并不像白月说的那样不堪入目。  然而离未轻轻用筷子拨了两下,便闻到一股怪味。  她抬起头,想看看其他人是否也注意到了。  白父白母的碗都已经见底,白月也没怎么吃,却似乎在走神,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是离未怀疑自己闻错了。  她聚起精神,再吸了一口气。  那种奇异的味道仍像毛毛雨一样,紧紧黏着她的鼻子,擦都擦不干净。  “离未,你怎么了?”白月终于注意到她。  白月的眼睛仍旧习惯性地睁得老大,毫无余地地损弱了她如今的脸所带来的美感,然而她尚不自知。  “我不饿。”离未摇了下头。  “这怎么行,年轻人,就是要多吃一点。”白母嘴里的面条还没有嚼烂,就提高嗓子对他们说。  离未似乎看见无数的碎面条像羊毛一样,不停地从那张嘴里喷出来。  “不用,我真的吃不下了。”  白母神情骤变。  “既然嫌弃我们,还特意跑这里来做什么?”白母将筷子用力掷到桌面上,顿时油水四溅。  “妈!”白月心急地吼出一声,同时回过头,尴尬又慌乱地看了离未一眼。  早就听说白母精神有些异常,所以离未并没有做出太惊讶的样子。她带着笑向白月微微摇了摇脑袋,慢慢搁下筷子,“叔叔阿姨慢用,我吃好了。”  穿着厚重棉袄的中年男人没有说话,仍然用力地吸着面,略嫌深长的琐碎头发落下来,几乎垂进汤里。  离未浅笑着离开座位,头也不回地走向窟窿一般的楼梯口。  白月的房间,准确地说,更像是一个闷热的贝壳,放了一张床以后,用来转身和行走的空间,只剩下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床上有一个贴着卡通图案的小书桌,估计就是白月用来写作业的地方。  离未在床沿坐下,足尖微伸出去,便抵到墙角。  窗户一直没有开,却仍然有一丝臭气不知从什么地方钻进来。  一阵暖意袭上肩膀,离未侧过头,向身旁笑了一下。  白月也跟着笑,纤弱的手指却仍握在她的肩上,没有移开。  “离未,真不好意思,硬拉着你留下,又让你遇见这种事情。”白月的声音里含着歉疚。  离未不以为意地摇头,拍了一拍身旁的位置。  白月坐下来,身体显得有些拘谨。  离未这才看见,她的另一只手上,还端着一杯牛奶。  “刚才没怎么吃东西,先填填肚子吧。”她将牛奶递到离未面前。  “谢谢。”离未捧着接过,小口小口很快喝完,才把杯子还给白月。  白月把杯子放到客厅里去后,回到房间,软蜡一般坐回原处,身子毫不留情地往后撞到并不温和的床铺里。  她像是被冻住,直直盯了一阵天花板,才发出两声细微的叹息。。  离未转过脸,一语不发地凝望着她。  离未的眼神是柔和的,带着坚韧和怜悯,让她没有来由地想起每晚在树下睡觉的猫。  那只猫平时很少叫,温柔到任人予取予求,周围的好多人都喜欢它,白月也喜欢它,因为不管怎么样,那只猫都是只属于她的。  离未的温柔,也像那只猫一样,从头到尾都只属于她一个人,她一直知道。  她就这样拉着离未的手,无声地哭了。  离未并没有说话,她用一种平静得让人沦陷的眼神望着面前的女子,另外一只手缓缓伸上来,握住白月的手背。  “离未,我真的想离开这里。”白月的脸上挂着泪,声音却没有哽咽。  离未嘴角动了一下,“总有一天。”  白月继续盯着离未突然发笑,还没来得及止住的泪水流进酒窝里,粗略看过去,被埋在眼泪下的酒窝如同透明玻璃里裂开的一道深缝。  “那是哪一天呢?”她喃喃问道。  离未也没有回答上来。  白月继续一个人半躺在床上,过了一阵,才随手拿起床上的睡衣,准备去洗澡。  当她站起来时,手臂却突然被抓住。  “白月,我有话跟你说。”离未看着被灯光染成黄色的墙,有些艰难地开口。  “什么”白月看起来似乎并不意外,她望着离未,声音里甚至还带着期望。  “你的脸??????”离未说出这几个字以后,眼皮沉沉地坠了一下。  “脸怎么了?”白月一只手抚到自己脸颊上,一本正经地说。  离未甩了一下混沌的头,正要说下去,嘴唇却睡着了,再也张不开。  双眼也像裂开的伤口一般,渐渐愈合成一条直线。  她的眼睛里出现了白月的眼睛,然而太模糊,那两只眼睛像弹珠一样在不住跳跃,又愈跳愈远。  最后离未再也看不清那两颗透明的弹球了。  昏迷前的一瞬间,她的视线里飞速掠过奇异的黑红,这黑色和红色混杂在一起,如同一块美丽的花布。  ·········································BY秋天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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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2)  离未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擦过衣料,轻轻震颤了一下。  她别过脸正好透过窗玻璃看见外面那片浅蓝的天空。  脖子已经像钢铁钢铁一般僵硬,也像钢铁一般难以扭转,她花了一些力气,才使自己将头抬起来。  再侧头看向身旁的人,离未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用手撑着床挪开身体。  她见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当那张脸也转过来正朝着她时,她只觉得自己的眉毛也僵住,不能再动弹了。  连神情也是陌生的,没有半点白月的痕迹。  离未想起自己枕着一个不相识的人睡这么久,心里只掠过一丝恶心。  那张脸静寂如水地望着她,深褐色的眸子里散出带着幽香的魅惑,离未的目光如同两条细线,被它拉着陷进去,陷进去。  离未禁不住按住喉管,轻咳了一声,“药吃完了?”  “吃完了。”鼻下那抹鲜活的红色飘动起来,“好看吗?”  离未将视线别开。  “如果你只是为了变得好看,做手术就已经可以。”声线里竟然没有一丝感情,连离未自己也不禁感到诧异。  “这怎么一样呢?”白月毫不愠恼地轻笑着,将一杯牛奶递到离未嘴边,“喝一点吧,你已经睡了二十个小时。”  “我怕里面有药。”  白月握着杯子的手垂下去,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被驱散,略显慌乱地逃进火红的发丝里。  “为什么你不为我开心,为什么?”她有些烦躁地问。  “我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开心。”离未的视线里仍然只有窗外那片狭小的天。  云已经变成淡红色的了,它在空中一动不动,像是一块已经蒸熟的肉。  看着这块肉,已经超过一天没吃东西的离未却并没有食欲。  她甚至没有感觉到饿。  白月像云一样飘过来,轻轻抱住她,“我终于可以去当明星,离开这个垃圾一样的地方了,难道不好么?”  离未卸下她的手臂,转过脸看了她一眼,“说实话,我并不知道好不好,因为现在我根本不认识你。”  “现在不认识没有关系,以后机会还有很多。”白月的脸颊奇异地扭曲着,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没有机会了。”离未的唇角居然向上翘了翘,“我们会成为朋友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们都属于同一类人。如今你会凭着你的容貌和努力赢得每一个人的喜欢,而我的生活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我们已经在不同方向。”  白月怔怔地别过头,同她一样望着窗户,“可是你答应过,不会丢下我。”  “那只是在你需要我的时候。白月,从现在开始,你将不再需要我。”  “难道连为我做出一点小小的改变,你都不肯吗?”  “就是因为不肯改变,我才会和你成为朋友。”  白月无望地垂下自己的眼睛,“我明白了,没有人能够改变你的自私。”  “我并不为自己的自私感到可耻。”  “如果你不试图变成另外一个人,你只能一辈子都活在这种暗无天日里。”  “我又不做什么特别的事,要那么多的光做什么,摸着黑做也没关系。”离未不以为意地说。  “我留不住你了,你走吧。”  离未站起身,来到白月面前。  过道太过逼仄,她停下来的时候,裙裾刚好触到白月的膝盖,后背则紧紧和墙面贴在了一起。  她抬起手臂,托起白月的脸。  “虽然并不喜欢,但我必须得说,现在的白月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漂亮。”离未轻松地笑笑,然而肘弯抵在墙上的不适感让她短促地皱了下眉。  “谢谢,再见。”白月形若木人地吐出这两个毫无关联的词语。  “再见。”离未放开她,毫无情绪地留下这一句。  当颜色老旧的门在她身后无声合上时,白月重新低下头,捂住了眼睛。  ··································  BY秋天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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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1)  出租车在一座开满樱花的庭院外面停住。  离未并没有掏钱,只是侧头向司机笑了一下,“请等一等。”  司机点点头,摇下车窗,让蝴蝶一般的樱花花瓣随风飘进来。  离未穿过樱花林,跑到几乎完全被树掩盖住的房屋面前,伸手揿铃。  开门的正是言下。  看到离未,他毫不意外地摸了下她的头,“先坐一会,晚饭马上就好。”  离未扬起手指,随意整理了一下凌乱地盖住脸颊的发丝,“有钱吗,现金。”  言下把全身的衣兜都摸了一遍,正要开口时,已经有一张钞票递到二人中间。  “谢谢宋叔叔。”离未接过钱,转身就跑。  当她再回来时,言下已经坐在餐厅里等着她了。  坐在言下左侧的是一个面目和善精明的中年人,离未拉开言下右侧的椅子,不声不响地坐下。  她拿起刀叉,然而动作像是撇脚的漫画,总也无法连贯。  她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然而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餐厅里的空气沉默着,像是在打坐。  离未第一次发现,原来打坐也可以像疾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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