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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创业手札
作者:晏央
晋江VIP完结
非V章节总点击数:358814 总书评数:471 当前被收藏数:2277 文章积分:26,290,250
她穿越到了民国,丈夫是个进步人士。
她和他是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婚。
于是,她就成了丈夫必须抛弃的封建糟粕。
感受着周围人同情的目光,她只想呵呵。
她忙着呢,国难当头,谁还有心思风花雪月悲春伤秋?
至于那个“具有先进思想”的前夫,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本文周四开V,希望大家多多支持~(づ ̄ 3 ̄)づ
阅读指南:
1.女主非C,雷者勿入。
2.本文傻白甜,又名《苏破苍穹》,走(伪)技术流,点家爽文流,雷者慎入。
3.本文纯属虚构,架空民国背景,考据党慎入,跟作者较真泥萌就输了( ╯□╰ )。
内容标签:强强 平步青云 民国旧影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舒晗 ┃ 配角:柏煜,秦志宏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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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的航空航天工程师顾舒晗回到民国,发现‘自己’处境维艰。名义上的丈夫不喜这桩封建婚姻,在外寻找真爱;婆婆嫌弃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屡屡苛待她们母女;就连本该是她靠山的父亲,也随着‘自由恋爱’时代的到来而另结新欢,与顾舒晗母女离心。且看女主如何从困境中走出,带着脑中的知识,开创属于自己的事业。 文章情节自然流畅,爽点颇多,从女主脚踹渣夫,带着母亲离开娘家,开始新的生活,到女主创业,遭遇同行排挤打压,与洋工厂杠上,最后将产品销往海外,参与‘捞钱’,剧情的发展值得期待。女主冷静自持、成竹于胸的‘女王范儿’,也是本文的一大看点。
第1章 对恃
“现在已经是民国了,封建包办婚姻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我不会再让这段错误的婚姻继续维持下去!我绝不会因为任何事儿妥协的,你也别指望用孩子来要挟我了!”
一个身着中山服的年轻男子梗着脖子对眼前的女子说着话,他长着一张斯文的脸,还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是个知识分子。他的情绪很是激动,大有面前的女子不点头就誓不罢休的态势。
他身边坐着一位穿着洋装的时髦女子,她烫了一头卷发,长得很漂亮,有许多大家闺秀没有活泼与洋气,的确有令人着迷的资本。她挽着男人的手,用一种轻柔优雅的口吻说道:“封建包办婚姻是旧时代加在我们每一个有着进步思想的人身上的枷锁,不仅志宏是这种制度下的受害者,顾,你也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得来的婚姻,你不会幸福,志宏也不会幸福。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放手,让你得到解脱,也让志宏得到解脱?”
她含情脉脉地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现在,志宏爱的人是我,我也爱志宏,虽然家里人不太赞同我和志宏在一起,觉得这是一件丢人的事。但我并不觉得耻辱,反而为此感到光荣。我们每个人都有追求自由恋爱和婚姻的权力,作为青年人,我们应该摒弃老一辈的腐旧思想,追求属于我们的明天。不要再拘泥于过去了,顾,那些过时的东西注定要被淘汰。”
坐在两人对面的女子身着一袭黑色的工作服,一头乌亮的头发干净利落地挽起,几缕碎发从耳际垂下。她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虽然只简单地化了淡妆,却恰到好处,令她显得精神而干练。可惜她不笑的时候周身的气质太过冰冷,将人拒于千里之外。
对于眼前女子慷慨激昂的陈词,她不置可否。她瞥了一眼自己的腕表,然后神色淡漠地看着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和他的女友于曼:“还剩五分零八秒时间,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顾舒晗,你是铁了心不与我离婚是吗?”秦志宏愤怒地站起身:“我告诉你,这个婚,你想离也得离,不想离也得离!”
“只要财产分割上能够达成一致,我马上就可以和你签订离婚协议。考虑清楚了,随时可以联系我的律师。”
“你!顾舒晗,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是这么贪得无厌的女人!只是离个婚而已,你居然就要分走那么多的财产!你怎么有脸开口!”
“那是我的嫁妆,我拿得问心无愧。我是个满身铜臭味儿的俗人,比不上秦先生你清高,在钱财这方面,我肯定是寸步不让的。”顾舒晗略抬了抬下巴,直视着秦志宏,明明是平视的姿态,却硬生生被她弄出了俯视的感觉,这种姿态,这种眼神,让秦志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冷静得惊人,维持着同一个表情,同一种坐姿,不要说失态了,她甚至连多余的情绪都吝于展现在他的面前。可她越是从容不迫,就越衬得控制不住怒火的他狼狈不堪。
“我不阻碍你追求你的‘先进思想’,以后我的女儿跟你也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来缠着你不放。但该是我的,我一分也不会少要,我不会眼睁睁地看你拿着属于我的财产,养别的女人。”她瞥了一眼依偎在秦志宏身旁的于曼,明明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眼,却令于曼坐立难安。
于曼有些难受地动了动身子,她一开始虽然听说顾舒晗出身富贵人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在她想来,顾舒晗一个接受着三从四德教养长大的女人,必定思想僵化,像木头人似的,对她而言毫无威胁力。
于曼怎么也没有想到,顾舒晗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顾舒晗一点儿也不丑,相反,十分漂亮。即使是跟她一向自负容貌,也没有信心一定能胜过顾舒晗。后者虽然生过孩子,但是身材一点也没有走形,反而多了一丝成熟女人的韵味。
若论气质,她留过洋,有知识有见识,比寻常大家闺秀多了分底气,可与顾舒晗比就小巫见大巫了。顾舒晗虽然经历平平,看似与寻常的旧派女子没什么不同,但凡是见过她的人,没有一个会把她与旧派女子划上等号。而且,她还是一个实业家,本身就足够硬气,根本无须他人的赞赏为她增辉添彩。
只看这最后一条,顾舒晗就比她强上不少。
种种因素叠加,让于曼产生了浓重的危机感。
“你不该这样诋毁我和志宏的关系,顾。爱情是美好的,你不该用金钱来玷污它!”她竭力维护着自己摇摇欲坠的优势。
“我说了,我是俗人,不懂什么爱情。你和秦志宏究竟是因为是什么而在一起,我也不关心,我只要最终的结果。”顾舒晗清凉的眸子望向秦志宏,似乎要把他看穿:“对于秦先生来说爱情比什么都重要,区区钱财,想必也是不放在眼里的,既然这样,何必要为了这些黄白之物,跟我这个‘封建糟粕’纠缠不休?至于你,于小姐,既然你觉得你的爱情不该被金钱玷污,那你就更该劝秦先生早点跟我把帐算清。这样,就再也没有人会阻止你们相爱了。”
“你……”秦志宏气结:“那些财产早就已经被划入公库,充作祖产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去向妈开这个口!”
“还是那句话,那是你的事,跟我没有关系。当初‘我’答应把嫁妆充入公库的时候,可没有想到曾经信赖的丈夫有一天会翻脸不认人。现在我认清了你的真面目,自然要取回本属于我的东西。还是说,只要把责任都推给你的母亲,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挥霍我的财产?秦先生,我不要求你支付我女儿的抚养费,因为她没有你这样的父亲,但是,还请你不要这么无耻,好歹给我们母女一条活路。”
“你当谁稀罕你那几个臭钱!”秦志宏火了,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归还嫁妆的事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然而,想到家中老母严肃而刻板的脸,他到底忍住了这口气。
他明白,无论如何,秦母绝不会答应这个要求。他虽急着与顾舒晗一刀两断,但却不愿过分违逆自己的母亲。
“想要钱,你就自己去跟妈商量,但是不准把妈气着了。”最终,他把这个难题推回了顾舒晗面前。如果不是顾舒晗死活不肯松口,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陷于两难之地中。
“看来,你还没弄明白现在,现在,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秦先生。”顾舒晗用一种冰冷的,像是看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一般的眼神望向秦志宏:“归还嫁妆,然后离婚。或者——”她瞥了一眼于曼尚未隆起的小腹:“让你的孩子背着私生子的名分出生。”
“你!顾舒晗,我没有想到,你这么不可理喻!要钱的是你,不肯去的也是你!你是不是就是想用这个做借口,好拖延离婚?”
“秦先生想多了。”顾舒晗眼角上挑,嘲讽地道:“该是属于你的责任,迟早得由你自己承担。你要明白,没有人会一直为你做下的事善后。既然下定决心要跟我离婚,这过程中的麻烦理应由你自行解决。秦先生不会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吧?”
秦志宏面色铁青:“顾舒晗,你变了,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以前迁就你,因为你是‘我’的丈夫,以后,呵……你算什么?”顾舒晗不耐烦再跟秦志宏扯皮,她看了看表,比了个送客的姿势:“十分零三秒。好了,你们的时间到了,请出去吧。下次要见我请提前预约。如果你们以后再像这一次一样直接闯进来,我会让警备员把你们叉出去。”
“你敢!”秦志宏一把将面前的桌子掀翻在地,他瞪大了眼睛,那喷火的眼神,好似恨不得一口把顾舒晗吞下去。
“我为什么不敢?秦先生,请记住,这里是我的地盘。”顾舒晗沉了脸:“要逞威风,请回你自己家里逞去!”
外面的警备员们听到里屋的动静,呼呼啦啦地涌了进来:“顾小姐,出了什么事吗?”
“把这位先生‘请’出去,好好教一下他做客的基本礼仪。”
“是,顾小姐。”
耳边传来秦志宏的大吼声以及诅咒声,顾舒晗闭上了眼。
外面又是一阵人仰马翻,显而易见,秦志宏没那么好打发。不过,他一个人,又是个文弱书生,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很快,周围重新恢复了平静。
好一会儿后,才又有脚步声响起。
“怎么了怎么了?又露出这副表情?”
顾舒晗睁开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将一杯热腾腾的茶摆在了她的面前,并用手挪开了她办公桌上的咖啡杯:“少喝点这玩意儿,别看是洋鬼子的东西,喝多了可不怎么好。我听说现在女人都爱喝可可,来点儿?”
“不用了,我不喜欢。”顾舒晗的视线从装着可可的杯子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眼前的男人身上。也不知道她的这个不喜欢,究竟是针对可可,还是针对男人。
平心而论,眼前的男人年轻、英俊,他有着一张耐看的脸,嘴角总是挂着坏坏的痞笑,而且,还是出身不凡,他的父亲是南方政府高官,又与在B市名头响当当的秦老有亲,底气足,后台硬,本人也上进,可以说,他有着足以让女人心动的一切资本。
可是,顾舒晗始终对他有着浓重的戒备,即使这个男人对于她来说可以算是有着知遇之恩。
他太温懂得怎样哄女人开心,也太多情,就像后世风月场上的那些花花公子一样,如果她不在他的面前竖起高高的心防,恐怕会输得一败涂地。
幸好,她的自控力一直很强。
“是谁惹咱们的顾大小姐不高兴了?”他双手撑着桌子的边缘,带着一脸痞笑凑近顾舒晗:“说出来,我替你揍他?”
这暧昧的语气,实在惹人浮想。顾舒晗皱着眉头,身子往后倾了倾:“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显然,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柏先生过来,是想看看工厂的进展?”
柏煜摆了摆手:“那些个破事儿赶明儿再说,现在,我更关心你。”
“现在是工作时间,如果柏先生是来跟我谈论工作问题的,我欢迎。如果有私事找我,请下班了再找我谈,当然,涉及到私人问题,是否回答您,就看我的个人意愿了。”顾舒晗面无表情地说道。
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合作伙伴,柏煜的那些心思,无疑会让一起变得复杂化。只谈工作,不谈其他,这就是顾舒晗面对柏煜时的准则。
“你真是……”柏煜有些无奈,最后,他伸出双手,作投降状:“好,那咱们就谈工作。”
顾舒晗双手交叉,例行公事地向柏煜汇报:“活塞式发动机的研制已经进入最后阶段,目前正在进行性能测试,如果没有问题,很快就可以被投入使用。活塞式航空发动机在普通的活塞式发动机上做了一定的修改和完善,你可以看看。”
她从加锁的抽屉里取出一张图纸,上面是她在提出发动机研制方案时所绘制的机械图。
柏煜看着那张描绘详尽的图纸,愣住了,即便对顾舒晗的能力毫无疑问,他也没有想到,顾舒晗竟然能够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拿出研究成果。图纸上还标着各式各样的性能参数,尽管柏煜对于发动机的结构不了解,但那些参数代表什么他还是能够看得懂的。也因此,他狠狠地吃了一惊。
自从南方政府在柏总理的一力倡导下拒绝依附西方国家后,那些国家就一改往日和善的嘴脸,开始变得难以接近起来。那些国家停止了对他们的设备出口,哪怕那些设备是他们淘汰下来不用的,哪怕他们愿意用高昂的金额去购买,那些高傲的西方国家也不肯松一松口。
原则性问题柏总理不愿妥协,可技术壁垒又确确实实地困扰着他们。南方政府现在虽然还有些实力,但长此以往,必将在与其他势力的争锋中落于下风。到时候,就算秦老再怎么挺柏总理,恐怕也要出乱子了。内忧外患,让柏总理愁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个局面,直到柏煜遇到了顾舒晗,才有所好转。
不,顾舒晗给他带来的惊喜不止于此。如果这些性能参数是真的,那么,她制作的发动机,只会比国外更好,技术更成熟。
一架轻木航模从柏煜的头顶飞过,打断了他的沉思。柏煜将之抓在了手中,好奇地打量着那架航模:“这是…飞行器?看起来不像是飞艇?”
“这是固定翼航空器,或者,你也可以称之为飞机。这只是初步的模型,并不是最后的成品。”
这个年头,飞机还是个没诞生多久的新鲜玩意儿。十多年前莱特兄弟创造了它们,但华国人对它仍然很陌生。
与柏煜比起来,顾舒晗相当的冷静,并没有因为这样作品的诞生而沾沾自喜。
“你是说,咱们能够自己制造飞机?”
“可以,在发动机检验之后,就可以投入生产了。不过,我不打算让厂里大量生产这种飞机。”在柏煜询问的眼神中,顾舒晗解释道:“活塞式螺旋桨飞机速度低、重量轻,并不适合用于军事作战,震慑的作用大于实际意义。如果用于载人载货,也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它只会是本部研发的一个起-点,终将被更为高速高效的涡轮机所取代,作为一种过度式产品,我不认为活塞式飞机有大量生产的必要。当然,如果你打算把它卖给其他势力,或者销往国外,那另当别论。”
从古至今,人类一直有着飞天之梦。在科技水平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航空器开始一一登上历史舞台,从蒙特戈菲兄弟的载人热气球,到李林塔尔的滑翔机,再到第一次装载动力装置的飞艇,对于航空器的研发,一直都在不断的推进。
现在还是飞艇的黄金时代,欧洲战场上,飞艇正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不过,随着活塞式飞机的发展,飞机终将取代易燃易爆且笨拙低速的飞艇,成为空中霸主。但如同昙花一现的飞艇一样,活塞式飞机也将成为航空领域的一个过客,发动机效率的低下与运量的限制注定了它要被涡轮机所取代。
涡轮喷气式飞机,涡轮风扇式飞机,涡轮螺旋桨式飞机,以及涡轮轴机。前三者被应用于公共航空机,负责载人载货,技术相对复杂的涡轮轴则被用于生产军用机和直升机,作军事用途或者农业、林业、工业的作业飞行。
满足了航空之梦后,人们又把目光投向了航天,投向了宇宙太空。所以,才有了加加林的第一次太空漫游,才有了阿波罗登月计划,才有了神舟号、嫦娥号的一次次造访太空之旅。在没有空气的太空中,靠燃烧空气产生动力的涡轮机无法发挥其作用,载有喷压式发动机的航天器应运而生。
这就是航空航天发展史,与之相比,飞艇与活塞式螺旋桨发动机的时代,仅仅是其中很小的一环。
每一个国家都希望自己的技术能领先于他国,小到飞机上的防御系统,大到人造卫星发射。前世,美国走在了前缘,欧洲各国紧随其后,而顾舒晗所在的二十一世纪末的华国,因为技术壁垒,在航空航天领域绕了漫长的弯路,才终于使得波音飞机和空客飞机不再霸占整个华国民航市场,国产机型也终于有了一席之地,战斗机以及航天器也终于堪堪赶上那些航空航天强国。一步一个脚印,每一步,她和她的同伴们都走得极为艰辛。这一世,占据时间优势的她,必将善加利用那些研究成果,站在航空航天领域的前缘。
顾舒晗虽然面上平静,眼眸中满是坚毅。
柏煜的呼吸明显变得沉重了不少:“你是说……你能够制造出比这更好的飞机?”
“理论体系已经相当成熟,如果有足够的原材料和生产工具,没有问题。”
柏煜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这才将那股子激动劲压下去:“幸好,那个时候遇到的你的是我。”他由衷地感叹。如果把这么个人才留给对手,他就真的可以去死一死了。
“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
顾舒晗怔了怔,目光开始变得迷离,她的记忆随着他的话,回到了她穿越之初最为艰难的那段时间,同时也是‘顾舒晗’整个人生的转折点。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新开,请大家多多支持~
蠢作者现在自习室待机中,这里存稿箱菌为您服务~
作者让我告诉泥萌,她很傻白甜,跟她较真,泥萌就输了!
so,谢绝考据!让窝萌和谐地苏爽吧~
认真留言的都是好孩纸,爱泥萌~(づ ̄ 3 ̄)づ
第2章 巨变
民国五年,秋。
顾宅中,下人们聚在一旁窃窃私语,没有心思干活。屋内,顾母正抱着顾舒晗哭得伤心:“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顾舒晗艰难地翕动着嘴唇:“妈,爸爸他……真的在外面找了情人?”她的嘴唇十分干涩,脸色更是苍白吓人,偏偏顾母正伤心着,没有看出来。
“你爸一直遗憾膝下没有个儿子,偏偏那个女人这次给他生了个儿子,他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心里眼里,早就没有咱们娘俩了!那个杀千刀的,他竟然想跟我离婚!说现在都是新世纪了,不兴包办婚姻了。”顾母的眼中充满了血丝:“包办婚姻?真是好笑,若不是他当初上门求娶的时候与我父母信誓旦旦,说是终生只我一个,我父亲又看好他上进,哪里会把我许给他?这么冠冕堂皇的话,亏他好意思说出口!打量着我不知道,他想要我为他的小情儿和私生子让道不成!”
顾母是前清三品官员的嫡女,未出嫁时,在家中千娇万宠,出嫁后,亦是事事顺心。顾母是低嫁,顾父还需要岳家支持,自然待顾母千好万好。即使顾母多年无子,夫妻二人膝下只得一女,仍待顾母如初,从未提过纳妾之事,当时,熟识的手帕交中,哪一个不羡慕顾母?
如今,顾母娘家随着清王朝的倒台而日渐衰落,顾父却是生意如日中天,还榜上了个新的靠山。顾父不再需要顾母,又对顾母只生了顾舒晗一个女儿感到不满,这就是今日一场家祸的根源。原先顾父顾忌着岳家之势不好明说,如今,却是越加需要仰仗他,既如此,他又何必再委屈自己?
自从出了这等变故,顾母憔悴不少,气色看着也不如原先好了。
“妈,爸爸他……真的不要我们了?”顾舒晗感觉自己迸出口的每个字,都是那么的艰难。今日她发现丈夫秦志宏在外面养了个情人,原本是回娘家来让娘家出头为自己做主的,可谁曾想到,娘家竟也出了同样的事。
无论是哪个家,原本都是和和美美的,如今,竟眼看着就要烟消云散。
面对父亲和丈夫的双重背叛,顾舒晗承受不住,一时气血攻心,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意识沉沉浮浮,起起落落,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却又虚虚实实的,让人有些看不清。耳边传来了谁焦急的呼唤,有人在用手不断地拍打着她的脸颊两侧,顾舒晗终于睁开了眼,看着头顶复古的房屋建筑发呆。
她记得,她刚刚乘坐的航空器因为季风的影响而偏航,闯入了雷暴区。当时机长为了避开雷暴而决定提升飞行高度,她们在飞机上狠狠地颠了几回,然而,尾翼的受损让情况变得雪上加霜,飞机失去平衡,急速下降,再然后,她就不记得了……
现在,这里是哪儿?他们是不是成为了失联人士?
“舒晗,舒晗,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妈啊!”
妈?顾舒晗看着眼前的女人,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皱起了眉。
她这是,遇到了穿越?也唯有这样,才能解释她眼前看到的一切。
顾舒晗对于这个设想,接受得相当迅速。毕竟,穿越时空从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作为航空航天业的内部人士,她和她的同事们甚至还讨论过制造一艘能够穿越时光的太空飞船的可行性。
不过,即使穿越时空的假说成立,她想要回去,恐怕也不那么容易。除非她在穿越时空这个研究领域能有所突破,或者能够制造出突破光速的宇宙飞船。而这个目标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太过遥远,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既然穿越已成现实,首先,她要做到的是弄明白自己所处的环境,努力地活下去,其次是要创造条件,找一位财主为她提供飞机研发所需的经费。可惜在穿越的过程中她并不是清醒着的,否则这会儿对于技术难题的攻克也许已经有头绪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又感觉脑中传来一阵阵的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迅速的膨胀开来。记忆的片段一桢桢地涌入她的脑海,她闭上眼,接受着这个身体回馈给她的一切信息。
民国五年啊……
未来航空航天界的龙头,波音公司诞生的年份。
西欧各国此时正忙于战事,不过,华国国内的情形,却与她记忆中大不相同。没有急于称帝的袁世凯,没有那些她所熟知的军阀,只有各路连名字都没听过的豪强。如果不是B市的景致中隐约能够窥见前世的轮廊,她都要以为自己穿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了。
粗略地消化了部分信息后,她终于睁开眼,对担忧地看着她的女人轻轻地叫了声:“……妈。”
“舒晗,你可把妈妈吓到了。”顾母抹了抹眼泪:“刚才突然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倒下了,怎么叫都叫不醒你,大夫来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你真是快急死妈了。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你可让妈怎么办?”
“妈,我现在已经没事了。”顾舒晗无奈地道。不知是不是继承了本尊情感的缘故,她对顾母有一丝天然的亲近感。
经过几次劝慰,顾母才终于平静下来。
顾母原本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跟顾父以及他养的那个女人耗到底的。可是,看着眼前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的顾舒晗,她忽然觉得,这些对自己来说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那个男人的心,已经不在她们身上了,甚至连顾舒晗垂危的消息,都没能让那个男人回来看一眼,这样的一个家,继续维持下去,到底还有什么意思!如果她坚持不肯与那个男人离婚,为了维持这段婚姻,她只能卑躬屈膝,在那对男女面前卑微到尘埃里。如此,定会连累得女儿也在那女人面前抬不起头。女儿如今只是听了这消息,便激动至此,若是以后要日日与那对男女见面,岂不糟心?
她遭那个男人遗弃,半生已毁,难道还要让女儿继续活在他们的阴影里?
倒不如同意了那个男人的要求,让女儿离他们远着些,也免得夹在上一辈的恩怨中,受那许多无妄之灾。
顾母摸了摸顾舒晗的头,下定了决心:“舒晗,我决定和你爸爸离婚。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成全他和那个女人,而是为了你,你明白吗?”
顾舒晗点了点头,在她看来,劈腿的男人就该甩了,没有任何理由。不止顾父,就连原身劈腿的丈夫秦志宏,她也打算回去之后就跟那人离婚。
她的字典里,从里没有委曲求全这四个字。没有任何男人,值得她为之忍气吞声,放弃自尊。
从原身的记忆中,顾舒晗了解到,顾母在嫁给顾父的时候,带了大笔的嫁妆。那时候,顾父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虽小有所成,全部身家加起来也没有顾母嫁妆的一半。那个时候,因为有顾母的支持,有顾母娘家唐家的保驾护航,顾父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脱颖而出,挣下大笔身家。
偏偏顾父在功成名就后,很忌讳别人提起这一点,他一点都不希望别人把自己的成功跟妻子的帮助扯上关系。想来,那个时候顾父与顾母的貌合神离就已经有预兆了,只是,顾舒晗本尊和顾母都没有发现。
现在,顾母既然决定和顾父离婚,那么她的这笔嫁妆必定要拿回来。顾母娘家已经败落,嫁妆就是她最后的依靠。只是,这么些年下来,顾母的嫁妆早已经跟顾父的产业联系在了一起,息息相关,不知顾父品行如何,若是个计较钱财的,只怕这笔嫁妆就不容易全部拿回来了。
虽然顾舒晗作为穿越人士,很难立刻就对没有相处过的顾母产生深厚的感情,但谁真正关心她,她还是能够感觉出来的。顾舒晗虽然性子淡漠,甚至有人戏称她为工作机器,但她对于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总是难以硬下心来的。
顾母满心满意为她打算,她自然也要为顾母好好筹谋一番。
“妈,爸…的名下有哪些产业,盈亏情况如何,您都清楚吗?”
顾母虽不亲自过问这些厂子的情况,但她平时管着家里的财政收支,自然对这些了然于胸:“有六家粮铺,三家肉铺,三家布庄,三家旅馆,两家酒楼,两家瓷器店,一家玻璃店,一家当铺,一家成衣店,一家医馆,一家药店,这些都是赚钱或是维持不亏不赚的,还有一百亩良田,每年雇人种着,也有一些进项。除此之外,亏损的有一家钢铁厂,一家水泥厂。那个男人不知道听了谁的话,开了钢铁厂和水泥厂,专做那些军阀的生意,谁知道,钢铁厂里生产出来的钢材根本卖不出去,人家嫌他厂里的钢铁品质不好。水泥厂原先还有几家大户人家让他去铺过地,听说出了问题,最近有一户人家找上门来,他正麻烦缠身呢。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他另外还有些厂子,具体做什么的,我就不知道了。”说到这里,顾母叹了口气:“想来,那个男人竟是早早就开始防备我了,可恨我却如今才看出来……”
“您的嫁妆都给爸用来开这些铺子了?”
“不错。”提到这里,顾母就恨得牙痒痒:“当初若知道他是这么个人,我再不会如此的。现在说这些,也迟了。”
“不迟,我去陪您把这些嫁妆都要回来,嫁妆值多少,都让爸爸折合成黄金还给您。他急着与您离婚,好给他儿子一个正经名分,想来会同意的。况且,他不是一直说他的生意做到今天这个地步没有依靠您吗,把嫁妆还给您,他才能够真正让他的产业跟您撇清关系。”顾舒晗逐条为顾母分析着:“对了,他这些年用您的本金做生意,现在还回来,怎么也不该只还本金。您去问他把钢铁厂要过来,就说您闲着无事,想给自己找个活计干。”
顾母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只是,为什么要把那钢铁厂要过来?就算要他赔,也该赔粮铺和田地!”
“因为按照您的说法,那钢铁厂现在正亏着,要钢铁厂的阻力,必定比粮铺小。妈,你相信我吗?等把钢铁厂要过来,我能够让它恢复运营。”
她日后想要生产航空器,原材料厂必不可少。顾父没有能耐解决钢铁厂技术上的难题,不代表她也没有。
顾母听了,并没有把顾舒晗说的当回事,只以为她是小孩子心思,对没怎么见过的钢铁感到新鲜了。她向来宠爱女儿,如果女儿想要拿厂子来玩玩,她倒也不反对。对于她而言,能够拿回嫁妆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多要些东西,不过是气恼顾父的行为,想要宰他一宰罢了。
“那行,就这么着吧。不过,他毕竟是你的父亲,讨要嫁妆的事,你还是不要出面了。妈不想让你为难。”
顾舒晗却道:“他是您的丈夫,才是我的爸爸——我现在还叫他一声爸,等他不是您的丈夫了,对我来说,也就只是顾先生了。只有您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他既然不在乎我,我也不会再在乎他。”
顾母听了这话,抱着顾舒晗又哭了一阵。事到临头,能够靠得住的还是只有自己的女儿。
“舒晗,你放心,妈以后,不会让你再受他们的气。”
顾舒晗犹豫了一下,握住了顾母的手。对于顾母的话,她并没有放在心里。比起由她来保护自己,怎么看,都是自己保护更靠谱一些。不过,她能这样待她,也已经足够了。
至少,在经历了父亲和丈夫的双重背叛之后,她并不是一无所有。
第3章 离婚
对于顾母想通了,主动来找自己商议离婚之事,顾政鸿感到很是意外。原先看顾母的那个样子,他还以为有得好磨呢,没想到,顾母竟这么快就松了口,倒也是意外之喜了。
顾政鸿捋了捋西服,即使那上面并没有褶皱。
“走吧。”他对他的私人律师说道。
大厅中,顾母和顾舒晗早已到了,还带来了她们一方的律师。顾母穿着一身旗袍,面容素淡靓丽,显然是经过用心打扮过的,并没有顾父想象中的颓靡。顾母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虽然没了少女的活泼,却多了一分成熟的风韵,这一点,是为他生了儿子的俪平不及的。顾父心中默默地做着评估。
自从儿子出世以后,他忙着跟妻子离婚,有多久没有仔细看过妻子的样子了?平心而论,俪平有俪平的好处,但在有些方面,她确实不如自己的发妻。
不过,妻子虽好,却总是仗着当初帮过他,觉得高他一等,他取得了再大的成就,在妻子看来似乎都不算什么,她跟他说的话,内容永远都只有那么些老生常谈,“按时吃饭”、“早点回来”,初时他听了暖心,久了就贫乏到令他觉得无趣,仿佛这只是一天中必不可少的一个流程,一种程序。
倒是俪平,总是屡屡让他惊喜,对外头的事儿,她懂的比妻子多多了。虽说妻子唐锦萱为他的生意提供了原始资金,许俪平却是帮助他把生意壮大的女人,两人一路风风雨雨走来,在他心里,许俪平自然与旁人不同。况且,许俪平还给他生了儿子,只这一条,就抵得过所有。
想到那个还在襁褓之中,一团粉嫩的婴孩,顾政鸿就觉得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天平彻底倾向了许俪平母子。他是对不起自己的妻子,可是,谁让妻子只生了一个女儿,不能为他传宗接代呢?这不能怪他,他不能让老顾家绝后。
顾政鸿踏进大厅,这才发现,顾舒晗竟然也在,此时她正挽着顾母的手,和她一起坐在一边。刚才,从顾政鸿的角度来看,顾母正好挡住了顾舒晗,再加上顾政鸿的注意力大都放在顾母的身上,一时之间也没注意到顾舒晗的存在。
顾政鸿皱了皱眉:“锦萱,你怎么把舒晗也带过来了?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让她过来做什么?”
“爸,你和妈离婚,难道我不该在场?”顾舒晗很平静地看着顾政鸿,仿佛他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一个。
“你既然已经出嫁了,不好好待在夫家相夫教子,三天两头地往娘家跑,像什么样子?”顾政鸿低声呵斥道。
“爸,不是您教导我们,要摆脱‘封建枷锁’的束缚吗?既然您都要为了解除‘包办婚姻’而和我妈妈离婚了,作为您的女儿,我当然也要向新时代女性看齐,自强自立,哪里能像那些旧社会的女人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天天在家里伺候丈夫公婆?”
顾舒晗早就看出来,自己的这个父亲表面上推崇新风气,内里却是个最古板不过的人。所谓的进步文化,只是他为自己停妻再娶所找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过,很快他就管不到自己头上了。
“强词夺理!一个女孩儿家,一天不学好,净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顾政鸿饶过了顾舒晗,直接对顾母说道:“长辈之间商量事情,哪有一个小辈在一边旁听的道理,锦萱,你说是不是?”
顾政鸿话语中其实已经有些责怪顾母教女不严的意思了,如果往日顾政鸿这么说,顾母不愿拂逆顾父的意思,很可能就顺水推舟地让顾舒晗退下了,可现在,既然都要跟这个男人撕破脸了,凭什么还要她把这个男人的话奉为圭臬?
顾母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茶,对顾政鸿的话毫无所动:“舒晗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我的事,舒晗没有什么不能听的。既然你已经到了,我们就进入正题吧。如果你再拖拉下去,我会以为你反悔了,不想跟我离婚了。”
顾父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听了顾母的最后一句话,闭了嘴。
想必他也担心,好不容易答应和他离婚的顾母会再次发生动摇。
顾母垂下眸子,遮挡住其中嘲讽的眸光,这就是她心心念念了半辈子的男人呵……
顾母的律师上前说道:“我的雇主出嫁之时所带来的三万两白银的嫁妆,以及田产、地契、古玩、首饰按律是她的私产,在成婚二十年中,除了拿出其中的五千两作为女儿的陪嫁,她将其余的两万五千两白银都投资到了顾先生的工厂中。现在顾先生要和我的雇主离婚,理应对这些财产进行分割。我雇主的意思是,顾先生将嫁妆全额,折合成黄金归还给她,古玩和屏风等笨重的大件物品她不打算带走,请顾先生将这部分也折合成黄金给她。此外,她应该得到两个铺子和一个钢铁厂,作为这些年投资的报酬。”
“反对,顾太太自愿将嫁妆交给顾先生代为打理,可没有说是在进行投资,也没有签订任何协约。按律顾先生只需归还顾太太的嫁妆即可,顾太太没有资格向顾先生讨要铺子……”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驳斥了半天,最后,顾政鸿对顾母说道:“你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的确应该给你一些补偿。这样吧锦萱,我把你的嫁妆还给你,除此之外,我再给你两个厂子,怎么样?”
“敢问顾先生打算给我哪两个厂子?”顾母很不喜欢顾政鸿这种施恩的语气,难道,他认为她该感激涕零?她强忍着没有发作,不过是想看看,她曾经爱过的男人,还能够无耻到什么地步。
顾政鸿不假思索道:“就钢铁厂和水泥厂吧,那两个厂子有潜力,我前期也投入了不少。”
“那两个亏损的厂子?将两个烫手山芋丢给我们,当作‘补偿’,你的算盘倒是打得好。”顾母冷冷地说道。她从前怎么就没有看出,这个男人是这么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
“话不能这么说,那两个厂子虽然暂时效益不太好,但还是大有可为的,不然,我当初怎么会花大价钱把它们买下呢?”在提到自己置办的产业时,顾政鸿立刻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变得精明起来。他是个商人,自然懂得如何用最小的利益换的最大的利润,哪怕现在他面多的,是他的妻女,他也不会让利半步:“亏损只是一时的,若是善加经营,想要扭亏为盈并不困难。这些时兴玩意儿你不懂,到时我就把老郑和顾经留下继续管着厂子,你只管坐等收钱就好。”
当然,在顾政鸿看来,说服自己的妻子并不是一件难事。妻子再通财务,再贤惠持家,也不过只是一个妇道人家罢了,外头的事懂什么?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顾母露出极为讽刺的笑容,什么时候,她的丈夫在她的面前,已经如此精于攻心,长于算计了?顾政鸿的疏远和离心不是没有征兆的,只恨她如今才真正认知到这一切。
顾政鸿见顾母久久不说话,以为她心中不情愿,正要再劝几句,却听顾母说道:“两个厂子就两个厂子吧,只盼离婚以后,你和你的那位,莫要再来打扰我们母女。我要你写下自动放弃舒晗父亲身份的信件,你答不答应?”
他精于算计,寸利必争,她却不想再与他耗下去了。尽管她相信,如果她与顾政鸿继续争下去,顾政鸿为了面子,怎么也会再多给她一些补偿。可比起继续与顾政鸿纠缠,她情愿不要这些东西。
“咱们一定要闹到这一步吗?即使我与你离婚了,可舒晗还是我的女儿,这是你我都无法磨灭的事实啊。”顾政鸿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即便你恨我,怨我,不想与我在有所往来,可你也得为舒晗考虑啊。若是我与舒晗断绝了父女关系,你让女婿家怎么看舒晗?”
顾母面有动容,似乎把顾政鸿的话听进去了。顾舒晗正准备上前说话,却被顾母死死地扣住了手,顾母看向顾舒晗的眸光中有一丝恳求——不要说。
显然,她很清楚,顾舒晗想说些什么。
顾母理了理自己鬓边散乱的碎发,对顾政鸿道:“既是这样,也罢了。只是,我的女儿,绝不认那个女人为母,这一点绝对没得商量!”
“这……”顾政鸿露出犹豫之色,不过,他也明白,这是顾母最后的底线了,最后,他妥协似的道:“好吧,若你不愿意,在家里我不让舒晗叫俪平妈就是了。不过,名份上,她日后会是俪平的女儿,这我无法改变。”
商量妥当之后,两人签了离婚协议书。这份协议书将被送去警局备案,从此以后,顾母与顾政鸿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尽管目的已达成,可顾母心中还是很不痛快,她忍不住小刺了顾政鸿一把:“许俪平才比舒晗大几岁?你给舒晗找这么个妈,也不亏心!”
“直到遇到了俪平,我才明白,恋爱是什么滋味。爱情是不分年龄的,纵容锦萱你现在不能理解,但我相信,你总有一天能够明白。”顾政鸿说道:“我们的婚姻结束了,错的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这个社会,这些封建习俗。锦萱,我们和平分手,虽然日后做不成夫妻了,但也可以做朋友。”
直到离婚的这一刻到来,顾政鸿才发现,原来,他也是舍不得他的妻子的。即使离了婚,他也不想跟她彻底断了关联。
顾母看出了顾政鸿的心思,被顾政鸿恶心得够呛,冰冷而生疏地说道:“对不起,做不到。我一个妇道人家,高攀不起顾先生,还请顾先生以后千万不要来打扰我。既然顾先生已经跟我离婚了,以后还请叫我唐女士。我的闺名,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叫的。告辞了,顾先生,还请尽快把我的嫁妆给我,并把那两个厂过到舒晗名下。等这些事一了,你就可以迎你的情人和私生子进门了。”
说完,顾母拉着顾舒晗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顾家的大门。
路上,顾母对顾舒晗说道:“我本想让你与那一家子撇清关系,不过,你那不是东西的父亲有一句话说得没有错。如果你跟他断绝关系,日后只怕夫家人会看轻你。若是你还是他的女儿,即便是为了面子,他也不能看着你被秦家欺负。”顾母对于秦家人的品性显然一清二楚,自然不得不多为女儿打算一些:“也怪妈,当时竟没有发现,亲家母竟是那么个品性,否则,妈断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不过,事已至此,你与女婿又有了囡囡,日后还是要好好过日子的。听妈的,别跟你父亲他们闹僵了。日后若是看不惯他们,逢年过节回去应个景儿也就是了,许俪平想来也不乐意时常见到你。”
顾舒晗静静地听着顾母说完,才道:“妈,秦志宏跟顾先生一样,在外面找了个留过洋的女学生,现在,正跟我闹着离婚呢。刚才我没在顾先生跟前说,是不想让外人看了笑话。如今,我不想瞒着您了,秦志宏他,已经搬到外面跟那个女学生一起住了几个月了。”
用脚趾头想,顾舒晗都能想到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的顾政鸿有什么反应,无非就是出面教训秦志宏一顿,然后要求自己忍气吞声,继续跟秦志宏过下去。为了安抚秦志宏,他说不定还会默许秦志宏继续养着他的情人,只要自己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就好。顾政鸿是个只要有层遮羞布,就能够粉饰一切的人。
可是,顾舒晗非常清楚,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况且,这件事,她根本就不想让顾政鸿知道。就像顾舒晗所说的,从顾母与顾政鸿离婚的那一刻起,对于顾舒晗而言,顾政鸿就只是一个外人了。
“什么,他怎么敢这么做!”顾母双眼冒火,睚眦欲裂。当年选了这么个女婿,不过是看在他忠厚老实又是读书人的份上,谁能料到,就是这么个忠厚老实人,竟干出了和顾父一样的事。
“说我是封建糟粕,非要跟我离婚,好去开展他的自由恋爱。”顾舒晗的面上划过一丝嘲讽。
“囡囡呢?他连囡囡也不要了?”
“可不是,在他看来,我们恐怕都是阻挡他自由恋爱的障碍。妈,我回家,本来是想跟你和…和顾先生商量一下这件事的,谁想到,家里竟然也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秦志宏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他妈来我们家提亲的时候,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他当初迎你进门的时候,又是怎么跟我保证的!现在就这样翻脸不认人了!一句封建糟粕,就可以抹杀所有!”顾母自己才遭遇了这样的事,又见女儿遇到同样的不幸,忍不住拍案道:“我不懂什么他们这些进步青年在想的都是些什么,但是,在成为进步青年之前,他们首先是人啊!难道为了做那什劳子进步青年,他们连人也不打算做了?连畜-生都比他们有情有义!”
顾母是标准的大家闺秀,一向温婉,素来连脾气也很少发。如今畜-生二字竟脱口而出,可见她愤怒到了什么程度。
顾舒晗见顾母激动,少不得上前安抚一阵:“妈,您别激动。”
秦母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如果,所谓的社会进步,就是教男人抛妻弃子,教他们丢弃一个人基本的良知,那这种进步,也太可怕了……”
顾舒晗劝道:“卑鄙者有卑鄙者的通行证,他想要停妻再娶,自然有的是理由,与风气何干?便没有这些事,他若是有这个心思,也迟早要与我离婚,现在不过是多了层遮羞布罢了。”
顾母静默片刻,握住女儿的手,黯然道:“我们娘俩都是命苦的,遇人不淑啊。我就罢了,横竖已经过了半辈子了,可你还这么年轻……以后,可怎么办啊!”她叹了口气,语气中满含对女儿的担忧,浑然没有想过,她自己也才三十多岁罢了。
“妈,你放心,我已经看开了。既然秦志宏一心要去追求他的真爱,我又何必阻了他的道?只要他把嫁妆还我,囡囡归我,日后,我和他再无半分纠葛。”顾舒晗说道,她从来不是一个愿意将就着过日子的人。
一个人过日子又如何,她又不是养不起自己,非要靠男人过活。若是遇不到合适的另一半,她情愿日后就这么守着女儿和母亲过日子。对于她来说,爱情远远不是生命的全部,事业、亲情乃至人格的自由与独立对于她来说同样重要。
“哎,你……你真的决定了?想好了,不后悔了?”
“当然。就像您不希望我一直生活在顾先生的阴影里一样,我也不希望囡囡一直生活在秦志宏的阴影里。您简直无法想象,这些日子以来,秦志宏是怎么用冷暴力来对待囡囡的,他不配为人父!”顾舒晗冷冷地说道。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妈都会支持你。妈没有本事,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妈只知道,我要我的女儿和外孙女儿过得好好的,妈就知足了。”
顾母的话说得顾舒晗心中一暖,从此刻开始,她是真的把顾母当成自己的亲人了。她虽没了可供依靠的父亲,却有一个爱她的母亲,又何尝不是一种福分?
顾舒晗握住了顾母的手,静默良久。
“妈,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说真的,妈还没有想好。”近二十年中,她的日子都是围绕着顾父过的,现在骤然离了顾府,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了。娘家早已败落,当年为了避祸,又搬得远远地,依照顾母的情况,自然不可能去投靠娘家。
顾舒晗想了想,说道:“我记得除了那些交给秦先生打理的嫁妆之外,您在城中还有一座宅子,您不如先去那儿住吧。等我把囡囡从秦宅里带出来,就去那里跟您会合。”
“你要去秦家?”顾母倏然握紧了顾舒晗的手:“不如让妈跟你一起去吧?”
“妈,不用担心,那个府里的人,我还应付得过来。您若跟我去了,他们知道您已经与父亲离婚,只怕会更加没有顾忌,所以,您还是在宅子里好好地等我吧。”
见状,顾母只得忍着心中的担忧道:“那你早点回来。”
第4章 秦家
秦宅中,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儿独自在门前玩耍,忽然,她脚下一个不稳,重重地摔到了泥里,一张小脸变得灰扑扑的。明明很痛,她却不敢哭泣,只是静静地把身子蜷成一团,好像这样,就能够减轻身上的疼痛。
银发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处,目光落在那个满是泥渍的小小身影上,厌恶地别开了眼。
沉重的门被吱嘎一声推开,桃红在门口喊道:“少奶奶回来了。”
老太太矍铄的目光立刻盯向了门口处,她嘴唇微动,拉扯得面上的肌肉犹如干瘪的橘子皮一般,拐杖重重地落到地上:“你还知道回来!再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不着家的媳妇了!就是因为你这个扫把星,志宏才有家不能回!我们老秦家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媳妇!家门不幸啊!”
从进门起,顾舒晗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滚在泥里的小女孩儿身上。小女孩儿满身都是泥巴,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满院子的人,竟没有一个人管她。看到顾舒晗,小女孩儿怯怯的咬着手指头,一双乌亮懵懂的大眼睛中满是惶然无措。
看着小女孩儿的样子,顾舒晗心中蓦然一酸,她快步走上前,将女孩儿抱在了怀中。
这个年纪的孩子,只要家中不缺衣食,一般都带有些婴儿肥,可顾舒晗却分明感觉到,自己怀中的女孩儿瘦成了一把骨头,轻飘飘的,似乎根本就没几斤重。
原身到底是怎么照顾孩子的!这个孩子在这个家里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
顾舒晗倏然火起,脑海中关于秦家的那一部分记忆再一次地被翻出来。
秦志宏迷恋上留洋回来的大家小姐,闹着要跟顾舒晗离婚,被顾舒晗拒绝后,当天就跑到外面和那位大家小姐同居,至今没有回来。婆婆秦李氏把这一切都怪到顾舒晗身上,认为如果不是顾舒晗,她的儿子不会有家不能回。再加上她原本就对顾舒晗只生了个女儿有意见,整天对顾舒晗冷嘲热讽的,对囡囡更是恶言相加毫不客气,仿佛她不是自己嫡亲的孙女,而是自家的仇人一般。
近一年的时间中,顾舒晗可以说是在水深火热中度过的,整日被婆婆追着骂,丈夫又不归家,重重压力之下,顾舒晗本尊对于女儿的照料就有所疏忽。本尊是个性子温柔到有些懦弱的人,如果不是被婆婆逼到快要活不下去了,也不会回娘家求助。可没想到,娘家也是那么个情形。
顾舒晗与顾舒晗本尊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她生性好强,最容不得别人欺负到她的头上,且十分护短。如今见秦李氏这样对她和她的女儿,心中早已火起。可她心中越是愤怒,面上就越是冷静,一时之间,秦李氏竟也没发现她情绪上的不对劲,嘴上兀自骂骂咧咧个没完。
“够了!”顾舒晗冷冷地说道,她的声音不大,但她身上冷冽的气势却是秦李氏前所未见的,一时间竟将秦李氏震住了:“很快,我就不是秦家的媳妇了。只要秦志宏回来和我签订离婚协议,归还婚前我带来的嫁妆,并把让我带走囡囡,我现在就可以和他签字离婚!请放心,我不会死皮赖脸地纠缠你和你的儿子。”
秦李氏为自己被顾舒晗震住而恼怒,不就是个任她捏扁搓圆的小媳妇,她刚才怎么会感觉她可怕?听了顾舒晗的话,她更是怒不可遏:“嫁妆?你一个犯了七出之条的恶妇,我老秦家没把你休回娘家,已经是给了你天大的脸面了,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不识好歹,非但不感念我老秦家的恩德,还想要带着嫁妆走人?再没有见过比你更无耻的妇人!还有这赔钱的丫头片子,就算我看不上她,她也是我秦家的丫头,你想要带她走,除非我死了!”
“休了我?这话你若敢当着顾先生的面说,我也敬佩你。离婚也好,休我也好,悉听尊便,无论怎样,嫁妆我是要带走的,若不想秦家被人戳脊梁骨,你就最好不要在我的嫁妆上动心思。”顾舒晗句句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秦李氏却分明听出了其中的威胁之意。
“至于囡囡……原来你还知道她姓秦!如果你不想让秦家断子绝孙的话,最好还是应了我的条件。否则,我绝不会和秦志宏离婚。想必你也知道,我和秦志宏之间的关系这样糟糕,以后肯定不会再有孩子了。我若是一直霸占着他的正妻之位,即便以后他在外面的那一位给他生了儿子,也只能是没名没份的私生子,上不了秦家的族谱!”
如果秦李氏能给秦志宏纳的话,只怕早让他纳妾生子了。可惜,碍于成婚之时秦家与顾家的约定,秦李氏暂时还不敢打这个主意。秦家祖上虽然是书香门第,但传到秦志宏这一代,家中早就败落了。如果不是靠着顾家,秦家可过不了现在这样富庶的生活。所以秦李氏虽然看不起顾舒晗家商人的门第,但还是不敢轻易得罪顾政鸿。
顾政鸿是个厉害的商人,作为顾政鸿的女儿,顾舒晗本尊却是个性格温文到有些懦弱的人。按理说,秦家靠着她的嫁妆和她的父亲时不时的周济才能过上这么好的生活,她完全可以依仗这一点拿捏住秦家母子。
顾舒晗没有这么做,她对婆婆和丈夫百依百顺,希望自己的诚心付出能够得到同等的相待,不料反被秦家蹬鼻子上脸了。既然秦家母子都是冷心冷肺的主儿,顾舒晗才不会纵着秦家,让他们一边享受着她带来的好处,一边作践她和她女儿。
秦李氏虽然对顾舒晗极其不满,但因为她带来的大笔嫁妆,秦李氏从始至终都反对儿子与顾舒晗离婚。一旦顾舒晗带着嫁妆离开了秦府,秦府可真的就内囊空空,连平时生活都要捉襟见肘了。
秦志宏虽然靠着写稿能赚些钱,可他既要给女友于曼买各种各样的礼物,又要和老同学三五不时地聚一聚,喝喝小酒点点小菜,指点江山,往往赚来的钱还不够花的。若缺了钱,还得回来向老母亲要,花着这些钱的时候,秦志宏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钱是从顾舒晗的嫁妆里出来的。
顾舒晗嘲讽地想,秦志宏向原身提出离婚的时候,恐怕没有考虑过离婚以后家庭经济方面的问题吧。或许,他想到了这一点,但是觉得爱情最重要,所以无所谓?现在,她如了秦志宏的愿,主动提出离婚,看看最着急的是谁!
“你,你敢!”秦李氏被气得呼呼直喘气,双目瞪得老大,恨不得将顾舒晗生吞了。
“我为什么不敢!”顾舒晗不躲不闪的迎上她的目光。
“你,你这个不孝恶妇,给我跪下!”
“母不慈而子不孝,我以为,您老人家应该明白的。现在才抬出孝道来压我,不觉得太晚了吗?”顾舒晗不再理会秦李氏,抱起囡囡,径直往她的房间走去:“我等着秦志宏来找我离婚。至于您……请您好好想想,是让秦家后继有人比较重要,还是继续霸占着我的嫁妆过富裕的生活比较重要。”
她抱着囡囡进了自己的屋子,让陪嫁丫头小燕打了一桶水来,给囡囡好好梳洗了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命小燕替自己把体己收拾好,俨然一副打算搬出去常住的模样。如果不是嫁妆不在身边,她一定会把嫁妆一起带走。
不过,就算她的嫁妆现在攥在秦母手里,她也迟早让她全部还回来。至于现在,且让秦李氏纠结去吧,秦李氏对大孙子的渴望和在钱财上的贪婪吝啬顾舒晗再清楚不过,顾舒晗将这两者置于对立面摆在秦李氏面前,她今晚怕是要睡不好觉了。
“少奶奶,咱们真的要搬出去吗?”小燕怯怯地问。
整个秦府里,一共就看门的桃红和替秦志宏跑腿的小厮两个下人。从顾舒晗带了小燕来秦府之后,秦李氏仗着顾舒晗性子软,常把小燕叫去供自己使唤,认真说起来,小燕在秦李氏跟前呆着的时间反而比在顾舒晗身边伺候的时间要多。小燕以前在顾府原也是一个性格开朗的丫头,没想到到了秦府之后,竟被秦李氏硬生生揉搓成怯懦胆小的模样。
顾舒晗打量了她片刻,道:“搬出去,不回来了。日后,咱们就在自己的房子里住,再不看其他人脸色。还有,不要再叫我少奶奶了。”
小燕欢喜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默默地抹了一把泪,看着叫人格外心酸。
她们收拾完毕,准备出门的时候,恰好碰到秦志宏黑着一张脸从门外走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菌缩:泥萌都不理窝,太桑心了,窝要离家出走!
第5章 丈夫
“站住,你们这是打算去哪儿?”面对顾舒晗时,秦志宏从来没有好声气。
不过,惯于服从的顾舒晗本尊也不需要秦志宏对她有好声气,每一次见了秦志宏,她就不自觉地把自己摆在一个很低的位置上,按照秦李氏的要求,尽心伺候秦志宏,对秦志宏言听计从,从不反驳半句。殊不知,她越是这样,秦志宏越是看不上她。
顾舒晗正打量着秦志宏,不得不承认,秦志宏有一副很好的皮囊,英俊斯文的脸,文人的气质,最重要的是,他的面相给人一种忠厚老实的感觉,不像是会做出背着妻子在外面偷腥这种事的男人,难怪当初能够骗过顾母。
不过,或许秦志宏在娶到顾舒晗之前的确是个一穷二白的老实人,娶了顾舒晗,不愁吃喝穿戴之后,才变坏的?毕竟,顾母在答应将爱女许配给秦家之前,不可能不打听秦志宏平时的作风。顾舒晗只是觉得,如果她的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对于顾舒晗本尊来说,这一切,还真是讽刺得可以。
“秦先生来得正好,我正打算跟你商量离婚的事情。你现在回来,也省得我去找你了。”
“你……你说什么?”秦志宏很是惊愕。
“我说,我答应跟你离婚了。秦先生,恭喜你,从此以后,你就是一个自由的人了。秦先生这副表情,莫不是高兴傻了?”
秦志宏张开的嘴好半天才合上,他不是高兴傻了,他是压根儿就没有想到,顾舒晗会答应和他离婚!
秦李氏从屋里追着跑出来:“不准离!你这个丧门败家的媳妇子!怎么也该是我们老秦家休了你!”
顾舒晗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我说过,我不在意这些。不过,还是那句话,我要原封不动地带走我所有的嫁妆,还有我的女儿。该是你们的,我一分也不会拿;不该是你们的,我一分也不会留给你们。”顾舒晗一眼就看出了秦李氏的心思,毫不客气的道:“对了,作为前儿媳妇,我再奉劝您老人家一句,您还是不要每天都把休了我挂在嘴上了。自从满清被推翻之后,这座城市就归了南方政府管辖。我记得,柏总理说过,要废除一切封建陋习。您若是总把‘休了我’这话挂在嘴边,满脑子封建思想,冥顽不灵,顽固不化,被外面的人知道了,恐怕要以为您对柏总理有什么不满呢。”
“你……”秦李氏语塞,她不知道,为什么顾舒晗只是回了一次娘家,就突然变得伶牙俐齿起来。她本就不善言辞,自然无法与顾舒晗辩驳,憋了一肚子的气。
“顾舒晗,你怎么跟妈说话的?啊?你是要反了不成?”秦志宏阴沉着脸拦在秦李氏面前。
他虽然对顾舒晗这个经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自己的妻子感到不满,但对老母亲还是很尊重的。母亲虽然出发点不一定对,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所以,母亲是不会错的,如果有错,错的一定是顾舒晗!以前他觉得,顾舒晗纵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好,可至少对母亲还算尊敬孝顺,如今看来,顾舒晗是再留不得了。
“反了?你真以为自己是我的天不成?”顾舒晗似笑非笑:“这些年,‘我’是怎么对你们秦家人的,你们又是怎么对‘我’的,大家心里一清二楚,奉劝秦先生一句,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有些话我不想说破,只是想着毕竟曾经是一家人,多少想给你们留点面子,如果你们非得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秦先生,我顾舒晗不欠你的,也不欠你们家的!”
“你这恶妇,谁跟你是一家人!看见你,我就觉得恶心,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娶你进门!”秦志宏恶狠狠地盯着顾舒晗,被顾舒晗的呛声气得够呛。
顾舒晗作为媳妇,竟对自己的母亲如此不敬,又如此斤斤计较,尖酸刻薄,哪有于曼温婉大方,活泼可爱?秦志宏越看顾舒晗,越觉得她不顺眼,恨不得她从未出现过。若是自己一早娶的不是顾舒晗,而是于曼,该有多好!
“不是一家人……呵,可算是说出心里的话了。”顾舒晗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志宏:“既然不是一家人,那咱们就把账一笔一笔地好好算算吧。”
“从前我不跟你计较,因为我是你的妻子。但是,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容忍你和你的母亲。当初是你和你母亲上门求亲的,求亲是也是你们自己发下重重誓言,从头到尾,顾家都没有逼过你们。婚后,‘我’也没有任何对不住你们老秦家的地方。现在,你出于私心想要悔婚,却只知道把责任推到我头上,不忠于婚姻,不信守约定,不遵守道义,不承担责任,你枉为男人!”
她目光如炬,将意图反驳的秦志宏牢牢地钉在原地。
“为了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女人,你彻夜不归,上不能侍奉于老母亲跟前,下不知关心教诲幼女,你枉为人子,枉为人父!”
“你不能自力更生,月月向家中讨要生活费。一边用着‘我’的嫁妆钱,一边却鄙视‘我’、厌恶‘我’、奚落‘我’,毫无廉耻,刻薄寡恩,你枉为人!”
“秦志宏,你自诩为进步青年,在我眼中,你不过是娼门之夫。”
“不要以为在外面多读了几本洋书,你就高人一等了,实际上,你什么也不是!进步青年,你进步在哪儿了?于国,你毫无作为,于家,你不仁不义不孝不悌,我实在看不出来,你有什么用!”
一句一句,将秦志宏牢牢地钉在了审判的十字架上,也道尽了顾舒晗本尊残留在心中的怨恨与不甘。秦志宏气得双眼通红,嘴唇发抖,表情狰狞可怖,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地撕了眼前的女人。
直到一阵幼小怯懦的声音传来,两人才结束了对恃。
“妈,我怕……”囡囡将自己整个身子都藏在顾舒晗的身后,望向秦志宏的眼中满是恐惧。
看着顾舒晗身后瘦小的身影,以及那张蜡黄的小脸。秦志宏的怒意化为了满满的复杂。这是他的女儿,是他唯一的孩子,可他却是第一次正眼看她。
秦志宏得承认,虽然自从与于曼在一起之后,他迫切地希望与顾舒晗离婚,希望这个孩子从未出现过,但是,当他看到她的时候,心中还是会泛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她不是他与所爱的女人生的孩子,他也没有亲眼看着她一点点长大,这个女儿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过如此。况且,有那样一个母亲,她长大以后,又能成为什么好女孩儿?
想到这里,秦志宏再一次硬下了心肠。
秦志宏想要用他与人论战三天三夜的口才把顾舒晗的话全部驳回去,不过,顾舒晗看着女儿恐惧的样子,却不打算再跟秦志宏和秦李氏耗下去了。
“我等着你跟我签离婚协议,秦先生。囡囡和嫁妆我要带走,小燕是我的陪嫁丫头,我也要带走,至于秦家原有的东西,你们自便,我没有兴趣。”顾舒晗匆匆地扫了一眼因为听到嫁妆二字脸色已经铁青的秦李氏,说道:“既然要离婚,就干干净净痛痛快快地离了,不要让我鄙视你们老秦家!想必秦先生也不希望在外听到秦家贪墨媳妇嫁妆的消息吧?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希望你能尽快说服令母。”
说完,顾舒晗抱着女儿,带着小燕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连半句反驳的余地也没留给秦志宏母子。
秦志宏被顾舒晗蔑视的眼神刺激到,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他愤然对秦李氏道:“妈,把顾舒晗的东西统统还给她,她的东西,咱们不稀罕!”
秦李氏被气了个倒仰。不稀罕?他知道那是多少钱吗?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这么轻易地让给顾舒晗,他愿意,她还不愿意呢!
只是,不离婚,她期盼了那么久的大孙子可怎么办?想到这里,秦李氏心中便是一阵煎熬。
不行,婚事一定要离的,既然顾舒晗不能给她生出一个大孙子来,就不能让她继续占据志宏妻子的位置,只是,钱财她也不会白白留给顾舒晗。想来想去,秦李氏决定趁两人还没离婚,先把顾舒晗嫁妆箱子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光。
从前,她觉得这些都是要留给自己的儿子和孙子的,所以花起来颇为节俭,除了每月拿出一些给秦志宏花,就是她自己都舍不得多花一个子儿。所以,虽然家中一应花销都要靠顾舒晗的嫁妆补贴,但顾舒晗的嫁妆还剩下大半。
秦李氏早已把顾舒晗的嫁妆视作秦家私产,如何会轻易交出?她省吃俭用,可不是为了白白便宜顾舒晗的!秦李氏决定,若顾舒晗硬要来讨,到时候给她个箱子,里面装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也就是了。
结果,等秦李氏打开地窖想要把金银取出来的时候,居然发现,顾舒晗的嫁妆箱子全部上了锁,锁的钥匙却不知所踪。
顾母疼爱女儿,在顾舒晗出嫁的时候,除了一应田产、地契、首饰、衣料之外,还从自己嫁妆里抽了五千两出来让顾舒晗陪嫁——本是要全部陪嫁的,只是顾父说,秦家门第不高,陪嫁太多银子,反倒不美,顾母方才作罢。顾舒晗出嫁时,顾父的生意已经做得颇为红火,不差那几个钱,在顾母的基础上,又添了五千两银子,作为顾舒晗的嫁妆。
那可是一万两白银,约合一万大洋啊!虽然这些年陆陆续续地花掉了一些,但花掉的也不过一二百之数,余下的这些才是大头啊!秦李氏垂足顿胸,心知定是顾舒晗临走前做的手脚,顿时把顾舒晗恨到了骨子里。
顾舒晗并不知道秦家发生的后续之事,若是知道,也只会感慨人心不足蛇吞象。
此时,顾舒晗已将囡囡带回了家中。顾舒晗、顾母与小燕三个将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屋内摆上了暖色调的家具与装饰品,让人看着便感到舒心,屋外,小燕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株葡萄藤种上,叶子青翠鲜嫩,十分可爱。
与此同时,顾政鸿也派了人来,将顾母的嫁妆和两个厂的地契交予顾母。虽然顾父的品行实在不敢恭维,但与秦志宏一比,顾父在钱财方面倒是爽快得多,这一点倒是比来秦家强多了。
后顾之忧解决了,顾母总算是松了口气,看着焕然一新的家,她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笑容,就连不苟言笑的顾舒晗,也僵硬地扯动了自己的嘴角。未来的生活,值得期待。
第6章 家人
无论何时,孤儿寡母的,受到的闲言蜚语总是少不了,更何况,顾母与顾舒晗并不是寡妇,而是与丈夫离了婚。这在那些传统的女人看来,简直是离经叛道。
在又一次派小燕送吃食上门遭遇冷眼之后,顾母也叹了口气,不再试图与周围的邻居们打好关系。反正吃穿不愁,顾母索性关起门来一心一意带着女儿孙女儿过日子。
囡囡在秦家遭受冷待,总是有些怯生生的,对于这个外孙女儿,顾母别提有多怜惜了,日日带在身边心肝儿肉似的疼着,囡囡也渐渐对顾母亲近起来。只是,她与顾舒晗之间还是很生疏。顾舒晗能够感觉到,囡囡有点儿怕自己。
每当顾舒晗想要抱一抱囡囡的时候,她都会缩到顾母的身后,然后睁着一双乌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顾舒晗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毕竟,顾舒晗本尊,确实算不上一个称职的母亲,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顾舒晗’,自然无法保护囡囡。但是,顾舒晗没有想到,问题居然会这么严重。
她能够看出,囡囡已经不是普通的怕人了,她患上了轻微的自闭症。平时一天也难得说几句话,只有在顾母面前会稍微放松一些,但是大部分时候也都是顾母在说,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顾母怀里听着。这样的安静乖巧,对于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看着囡囡稚嫩懵懂的面容,顾舒晗一阵心酸。从没当过母亲的她,开始试着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母亲,用着笨拙的手段,一点一点,以一种不会引起囡囡防备的方式靠近着囡囡。
外出归来的时候,她总会记得为囡囡带一件小礼物,或是一样小零嘴,或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喜欢的玩具,每天她都会留出一些时间与独自囡囡相处,有时为她讲几个故事,有时什么也不做,只是把她抱在怀中,安抚地摸着她的头。坚持了许久之后,囡囡终于不再抗拒顾舒晗的靠近。甚至,在顾舒晗晚归的时候,坐在大厅里进餐的她还会下意识地望向顾舒晗的空位置,寻找着她的身影。
对于母女俩之间关系的变化,顾母自然感到很欣慰。
时间是治疗心伤的最好良药,日子一久,曾经的那些疼痛都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不清。囡囡变得比以前开朗了一些,就是小燕,也仿佛没有经历过秦家的揉搓般,渐渐回到了从前爱说爱笑的性格。
如今的日子比以往清净自在,却也有些不足之处。
晌午刚过没多久,大门上便传来了一阵石子砸击的声音,有如密集的大雨打在地上,啪啪作响,扰得人心神不宁。
囡囡吓了一跳,小手下意识地攥紧了顾母的衣服下摆。
顾母蹙起了秀美的额头,叹道:“哎,定是那几个皮孩子又来淘气了……”
附近居住的女眷们大多不待见顾母和顾舒晗,在她们的影响下,小孩儿们自然也厌恶起这门里居住的人来,隔三差五地便来顾宅闹一闹,或是用石子击打顾宅的大门,或是从墙边往宅子里丢死老鼠。
这些事,顾母从来没有跟顾舒晗说过。面对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外孙女儿,顾母也只是抱起她,转身回到里屋,用温热的手捂住她的耳朵:“乖宝宝,不怕,不怕。”
“太过分了!”小燕愤愤地说道:“让我去把他们都赶走吧!”
“莫去,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仔细被那些没轻没重的伤着了。”顾母叹了口气:“哎,说到底,不过欺负咱们家里没有男丁……”
她先时已料到了只自己与女儿搬出来单过会很艰难,路是她自己选的,纵然不能事事如意,她也并不后悔。来自门外的嘲讽、歧视、谩骂虽让她不舒坦,但到底比继续待在顾宅中与顾政鸿以及许俪平虚与委蛇要好得多。外头的人能够给她造成的伤害有限,真正能让她痛不欲生的,只有来自家人的背叛。
如今她连顾政鸿都放下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咱们只当没听见吧。他们扔累了,自然就走了。”说完,顾母带着囡囡去了里间。
小燕心下仍有些不平,心道夫人脾气也忒好了。虽说几个小孩儿扔扔石子不能对她们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但听着实在心烦!在想起自己出去采买时那些孩子的父母对自己的态度,小燕心中的怒火愈烧愈炽,偏偏不得发泄,憋在心里,别提有多难过了。
忽然,砸石子的声音停了,门外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小燕心下好奇,忍不住将门开了个缝儿,只见一个衣着干练的女子冷着脸站在门口,原本秀丽的眉眼被她拉出冷硬的气势,偏偏并不让人感觉违和。
几个小孩子见了她,心里都有些犯憷。这人的表情,怎么看着那么像他们的娘亲要揍他们的时候的样子啊!瞧瞧地退后几步,见女子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一个个都逃也是的离开了。
小燕看得目瞪口呆,半响,一双眼中写满了崇拜:“小姐,您可真厉害!”
“这种情况出现有多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顾舒晗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小燕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顾舒晗说的是什么:“夫人不让我告诉您,怕您知道了心烦。从我们搬来这里之后,那些人就一直不怎么瞧得起咱们。”见顾舒晗没有发怒的迹象,小燕又多说了几句:“要我说,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一些,做错事的明明是老爷他们,为什么受到指责的却是小姐和夫人。”
在小燕絮絮叨叨的话语中,顾舒晗若有所思。
第二天,顾舒晗带了两个伙计找上了门。她没有直接找女人孩子理论,因为这并没有什么用,所以,她特意选了一家之主在的时候。
一大早打开门就看见顾舒晗一张冷脸,那些人心里都有些发憷。那些人家多是普通人家,顾舒晗身上的威势自然不小,那些人虽然无法形容与顾舒晗的对恃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毋庸置疑,并不轻松。
见面已被镇住三分,接下来的事自然就好办了。
新来的那一家有这么一位煞神在,男人们自然也不愿意自己妻儿再去招惹她们。再者,这些男人不比足不出户的妻子,知道顾舒晗本身也是有些背景的,虽说算不上有多大的权势,也不是他们这些在底层讨生活的人能随意招惹的。
顾舒晗端着谈判的气势从街头走到街尾,招惹过她的人家不少,不过她并没有一家一家找过去,这样效率太低。她只是挑了几家在这片地域能说得上话的人家好好地震慑了一番。自此之后,那几家人在对待顾家人的问题上都很谨慎,不敢有一丝不敬,其余人见状,自然不敢再骚-扰顾家。
这天,顾舒晗回到家中时,看到顾母正与两个妇人坐在座椅上,亲亲热热的说这话。那两个妇人身着粗布衣衫,并不似顾母一般保养得宜,脸上已颇显老态。在顾母的面前,她们显得很局促,只坐了小半个椅子。她们两人的身边各站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一个看着憨憨厚厚,不管自家母亲与顾母说多久的话,都只管站着听着,另一个则已带了些不耐。
“小小姐回来了。”那两个妇人见了顾舒晗,赶忙站起身,对着顾舒晗就是一礼:“给小小姐请安了。”
“起来,起来,快别这样,如今啊,已经不兴这个了!”顾母一手拉起一个:“她小孩子家家的,当不得你们如此。”又对顾舒晗介绍道:“这是从前我身边的陪嫁丫鬟,春桃和春岚,虽与我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你就唤桃姨和岚姨吧。你桃姨在你出生之前就出门子了,想必你是没见过的,你岚姨嫁得近,出门子后还回来服侍过我们娘儿俩,后来世道乱了,出门不方便,来往才渐渐少了,你小时候,每次你岚姨上门,你必要缠着她让她给你带竹蜻蜓和风车,想必你该对她有些印象。”
与故人相逢,顾母显然极为喜悦。她从不是个多话之人,今日话头一打开却能说出这么多话,可见是高兴坏了。
顾母是个喜爱热闹之人,从前在顾家,只要得了闲,便常请了手帕交来家中说说话儿,如今搬来此处,因着附近的人对她们一家的排斥,每天只在家中教养外孙女儿,也是憋坏了。
想到此处,顾舒晗心中便有些许愧疚。想当初她研究有成,位置不低,有了为家人提供更好的物质生活的能力,不料家中老父老母支撑不住,一个个相继离开,让顾舒晗很是体验了一把子欲养而亲不待的苦楚。
劳累了一辈子,如若这是在太平盛世,顾舒晗倒真的想暂且放下那些事儿,与顾母和囡囡共享一段天伦。只是,她很清楚,这是在乱世。没有足够的实力自保,她们终究只能在战争到来之后如同万千黎民一般流离失所。
无论如何,首先,她们要活着。
顾舒晗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桃姨,岚姨,多谢你们还惦记着妈和我。”
“小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两位妇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能来给小姐和小小姐请安,是我们的福气。初时听说小姐与姑爷离婚,小小姐婆家又出了闹心事儿,把我们急得跟什么似的!如今见小姐和小小姐气色尚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顾舒晗听她们说得真切,面色渐缓:“都过去了。我有个不情之请,平时若是有空,还请桃姨和岚姨常来看看妈,与妈说说话。妈见了你们,心中高兴着呢。”
“哎,哎!”两人忙不迭地应了,只听春岚说道:“说起来,这次来,除了看看小姐和小小姐是否安好之外,我也是有些个私心的。小姐和小小姐才刚迁过来,府中想必没有得用的人,小姐瞧着我家小子如何?若小姐觉得他是个中用的,便留他下来看看门,或是出去跑跑腿儿,随便赏他一口饭吃,也是他的造化了,春桃家的小子也是这么个意思。”
与春桃好姐妹多年,虽说近些年来疏远了,但能帮的,春岚并不介意帮上一把。眼看着春桃过得艰难,她心中也不好受。
顾母想了想,家中没有男人,确实不方便。若一早雇了人在门口守着,想必那些瞧不起她家的人不会如此无所顾忌,事实上,她早考虑过雇人的事儿了,只是匆忙间没有找到合适人选。本来倒是有几房陪嫁,最得意的两家投靠了顾政鸿,再指望不上,另有几家在庄子上,一时也调不出人来。春岚与春桃此举虽说是为了自家儿子考虑,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想罢,顾母道:“你们的人品,我素来是最信得过的。你们调-教出来的儿子,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平日里就让文哥儿与壮哥儿在我这里守个门,若舒晗出去要带人,就跟一个在舒晗身边。平日里吃住都从家里走,每月给五个大洋,如何?”
五个大洋的费用,此时已然不低。顾舒晗想起《银元时代生活史》中载:陈存仁在B市做见习医生时,一个月也不过八个大洋,吃过用过,还能剩下五个,可见此时大洋的购买力有多高。
往日里春岚与春桃的儿子在厂里做活,每日工作时间长不说,工资也不高,勉强能糊口而已。如今在顾家,不过做些轻松的伙计,工钱就涨了一多半,自是喜出望外。且工厂里供应的餐食十分简陋,连月的活计做下来,人都消瘦了不少,两位母亲早已心疼得不行,偏偏没什么法子。如今儿子在顾母这儿当差,她们也放心了不少,她们侍奉顾母多年,深知顾母为人宽厚,绝不会在餐食方面亏待自己的儿子。若自家儿子在夫人这儿好好干活,旁的不说,温饱是绝对有的。
春岚十分感激:“多谢小姐。”家里困难,她也不虚与顾母客套,只有叮嘱儿子好好当差,才能报答一二。春岚执着儿子高壮的手道:“今日小姐收留你,是小姐的恩德,你要好好记在心里。既来了这里,你就收起往日那些个偷奸耍滑的心思,好好为小姐做事,若敢让我知道你在小姐这里办差事不尽心,我第一个不饶你!”
“妈,我知道了,您就放心吧。”高壮憨憨一笑,看上去颇为老实。
许是日子过得不如意,春桃声气儿比春岚差了许多,照旧说了些感激的话,面上依旧带出几分愁苦来。春桃的儿子张文倒是个机灵的:“多谢夫人小姐抬举,日后我定好好为夫人小姐办事,不枉夫人小姐看重我一场。夫人令我与阿壮兄弟来府上,是为府中的安全,只是我想着,只有我与阿壮兄弟二人,难免有照看不周之处。依我看,夫人不妨养几条狗,也好看家护院。”
顾母思忖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这二人总有要出去的时候,若有大型犬守卫在宅子周围,自然要好一些。
“若夫人不嫌我愚笨,这件事就交给我做如何?从前我就替房主照料过不少狗,在养狗上,也算是有些经验了。”
顾母点头:“既是你出了这个主意,又有这个本事,就一事不劳二主了。”
她也看出来,张文比高壮要机灵些,只是品性如何,是否堪委以重任,就要再观察观察了。
顾母望着张文时的探究,春岚自是看出来了。对于自家儿子被比下去这件事,要说心里一点儿没有想头,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到底是自己姐妹的儿子,且春桃男人指望不上,也就指望着这么一个儿子了,春岚按捺住了心中的酸涩。
第7章 钢厂
顾舒晗要做一番事业,自然不是随便说说的,安顿好了顾母和女儿后,她就到顾政鸿分给她的钢铁厂中进行了一番考察。自然,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雇来的人,保护她的安全。世道不太平,若真让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外出,顾母是绝对不会放心的,且钢铁厂位置较偏,就是顾舒晗自己,也不得不谨慎。
张文倒是毛遂自荐地想跟着顾舒晗一起去,却被顾舒晗拒绝了。她看得出来,这小伙子有几分聪明劲儿,只是太沉不住气。若是他品行可靠,再磨磨他的性子,把他培养为自己的帮手倒也未尝不可。如今,她还需要再观察一阵儿,看看张文是否值得培养。
顾舒晗出门时坐的是黄包车,大清早的,街上便已有不少车夫候着,等着载客了。通常清晨与傍晚是他们生意最好的时候,这两个时间,有工作的人赶着上下班,街上格外热闹。
卖早点的铺子传来了阵阵香味儿,不少卖菜的、卖水果的也摆上了摊子,不时有货郎担着货物从街上走过。沿街有报童捧着报纸一路叫卖,顾舒晗掏出兑换好的铜板,也买了一份。
这个时代的华国与她记忆中可不太一样,想要了解国内大事,读报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方法。
国外,一战如同她记忆中一般,正热火朝天地开打着,国内北面有北方政府,由总统韩江主管,西北有个张勋充,长江以南的地区是南方政府的统治范围。
顾舒晗所在的B市,就是在南方政府的统治之下。对于柏总理的行事作风,她颇为赞赏,而她所要为之奋斗的事业,也免不了要与政界军界中的人打交道。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门路,顺利搭上柏家这条线了。
黄包车行了一路,顾舒晗沉思了一路。约莫一个多小时后,顾政鸿留给她的钢铁厂终于到了。
下了车,付过费,顾舒晗便不由地开始考察起厂子的环境来。
推开锈迹斑斑的大门,便是一个宽阔的场地。
钢铁厂规模中等,一应设备虽然陈旧,但颇为齐全,是顾政鸿花大价钱从国外买回来的,可见在厂子成立之初顾政鸿也曾对其投入过不少希望。厂子的旁边还有一块空地,也被顾政鸿买了下来,想来是留待日后扩建用的,只可惜,厂子还没等到扩建,便已办不下去了。厂子与其旁边的地成了沉重的负担,可前期投资毕竟是花了大价钱的,若要将其贱卖,顾政鸿也舍不得,索性将之送给了顾舒晗,还显得他宽厚有情义。
虽然顾政鸿这么做不乏他的考量与算计,但顾舒晗在这一点上仍然感谢他的慷慨。顾舒晗自己若是想要寻到这么一个合意的厂子,难于登天。
厂中的钢铁虽已停产,但班底还没有解散,得知东家要来的消息,厂主老郑便提早到厂中候着了。当看到出现的只有顾舒晗和她的保镖时,老郑的眼中显然充满了失望。
已将厂子大致打量了一番的顾舒晗也将目光放在了老郑的身上。
“我是顾舒晗,从今天开始,将由我来接手这座钢铁厂,想必郑厂长对我有很多的疑惑和不信任,同样,我也不信任郑厂主你。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让郑厂主为我解答一下。”
老郑原本不将眼前这小姑娘放在眼里,就算她成为了钢铁厂新的主人,也不过仗着投了个好胎罢了,对于钢铁冶炼的事,她又懂得多少?偏偏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竟敢怀疑自己的专业能力,老郑的心中很是不悦。
“自这个钢铁厂开办的那天起,我老郑就在了。厂里的事,我大都清楚,不知顾小姐想问什么?”语气中,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前辈,把顾舒晗当作需要前辈指导提点的学徒。
顾舒晗倒也不恼,语调不急不缓地道:“我想要知道,钢铁厂中设备如此齐全,为什么生产出来的钢材卖不出去?”
郑厂长听了,心道,果然是个外行人,只怕连钢材的性能如何鉴别都不清楚,一上来就急吼吼地只想要把钢材卖出去。虽则如此,他还是答道:“几处需要钢铁的地方,都嫌我们厂中冶炼的钢材强度、韧性和塑性不够好,比不上国外的进口钢材。可我们厂中用的设备都是人家淘汰下来的,生产出来的钢材自然没有办法跟国外的相比。”
“郑厂主说得太保守了些吧?即便国外钢材质量比厂中冶炼的质量好,可国内钢厂胜在价格上有优势。若是厂中冶炼的钢材只比国外的差一些,价格上却便宜很多,也有的是人愿意要。偏偏厂中生产出来的钢材全部堆积在库房里,连一成也没能卖出去。恐怕厂中所产钢材的质量,已经不是普通的糟糕了吧?”
郑厂长沉下脸:“顾小姐这是在怀疑我们的技术?”
“不错,我怀疑厂中钢铁质量离达标差得还远。麻烦郑厂长把厂中冶炼钢材的流程告知我。”
“咱们钢铁厂的冶炼流程与国外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将焦炭和铁矿石进行高炉熔融,制得生铁,生铁再进行熔融、氧化,使含碳量降低到一定程度,冶炼成钢。而后进行铸锭,得到钢锭。敢问顾小姐,对这个过程有何见解?”
郑厂长说了一系列专业名词,却不做任何解释,让顾舒晗知难而退的意图昭然若揭。他也有些傲气,被顾舒晗这般质疑,怎么可能不生气?
原以为这一番话可以把顾舒晗绕晕,没想到,顾舒晗一直都认真聆听,眼中并未流露出丝毫的迷茫之色。她一边听着,一边走到冶炼好的钢锭旁边,细细地观察着。
“三个问题,第一,冶炼生铁的过程中杂质过高,导致钢材的韧性、塑性过低,脆性过高,强度不足,钢材的含碳量显然不达标,另外,厂中恐怕没有进行过脱硫、脱磷流程吧?”
真正的优质钢所含杂质极少,不仅要将含碳量控制在合适的区间,作为杂质的硫和磷的含量也必须低到一定程度,否则,就会影响钢材的性能。钢厂中生产的钢材这些物质的含量严重超标,导致性能极差。
“第二,钢锭成型后需要经过热轧才能使其具有良好的塑性,消除其内应力,而厂中生产钢材,没有进行过热轧的流程。”
“第三,厂中生产的钢材型号过于单一,用途有限,郑厂长就没有考虑过多生产几种型号的钢吗?”
“前两点我能够理解,第三点是什么意思?钢材不都一样吗?还分什么型号?”
顾舒晗认真道:“当然不一样,钢材内部结构不同,成分不一样,用途也会不同。比如10号沸腾钢可以用来制作深冲器皿、炮弹弹体,15号沸腾钢可以用来制作螺栓、螺钉、蒸汽锅炉,30号钢可以用来制作机械零件、机械轴,55号锰钢可以用来制作齿轮轴、弹簧……随着工业时代的到来,我们的潜在客户对钢材的需求是巨大的。所以,不妨生产多几种常用型别的钢,以满足更多需求。”
老郑看向顾舒晗的目光,从一开始的轻视,变成如今的慎重。他开始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年轻得过分的姑娘,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相反,她懂得,很可能一点儿都不比他们少。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她就找出了钢材中存在的问题,不得不说,这本身就是一种才能。
他原先虽然对钢材的质量不满意,但并没有想到这些层面,而她不过三言两语,就令他茅塞顿开。也许,眼前的这位新东家,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也许,由她来接手这座钢铁厂,厂子真的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作为一个把技术看作一切的人,老郑第一次向顾舒晗低下了头:“东家说的这些话,有些我竟闻所未闻,枉我自诩对钢材十分理解,真是惭愧。日后,再不敢这么想了。”
震慑的目的已达到,顾舒晗也放缓了姿态:“先前我为了试探郑厂长的本事,失礼了些,还请郑厂长不要放在心上。对于像郑厂长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任何人都理应给予敬重。”
老郑摆了摆手:“哎,当不得东家的夸奖,我若是真有才能,就不会看不出炼钢的流程竟存在如此大的漏洞。东家说的脱硫、脱磷流程,我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显然,他还在消化顾舒晗刚才的话。
“好了,咱们就别再相互自谦了。”顾舒晗说道:“如今钢铁厂虽然是这么个光景,但我看着郑厂长的态度,却对咱们厂很有信心。明天起郑厂长就让所有进行冶炼流程的和最后加工过程的人来厂里,由我对他们进行技术辅导。咱们钢厂里现有的这些不达标钢材虽然不能直接拿出去卖,但是可以进行退火、正火处理,令其性能达标。运气好的话,厂里很快就能得到一笔大订单。”
退火、正火、淬火、回火是刚才热处理的四个流程,通过热处理,可以得到钢材需要的性能。退火过程可以降低钢材硬度、提高其塑性,消除组织缺陷和内应力,正火相较退火而言,硬度,强度提高,塑性有所下降。
到了淬火阶段,钢材获得了高强度和高硬度,塑性和韧性却显著降低。对于只是生产钢材原材料,而不是加工制作钢产品的钢铁厂来说,进行淬火和回火显然是不合适的。
顾舒晗刚才已经观察过了,积压在钢铁厂里的不合格钢数量着实不少。虽然质量不合格,但不代表这些钢就彻底废了,不能用了。通过一些后续处理,完全可以提升这些钢的性能。只要质量检测合格,还愁钢铁厂里的钢材卖不出去?
要知道,现在很多工厂都在进口国外钢材,价格不菲。要是自己国家内有人能够制造出价格低廉,性能不输国外钢的钢材,大佬们难道还会拒绝?当然,怎么生产出优质钢材,是郑厂长手下的工人需要考虑的事,怎么打开销路,就需要她来伤脑筋了。
“另外,我注意到咱们厂子里生产的钢材多为65号锰钢,这种钢材很适合用来炼制刀具,农具。如果可能的话,对质量合格的钢材进行二次加工,直接贩卖原材料可不是聪明的做法,炼制出成品来,其中的利润起码可以翻上几番。”
“东家的想法很好,只是,依照咱们的技术,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实施。再者,就算东西做出来了,销路也是个问题。”
“你放心,我让厂子里做这些,是有把握才会这么说的,技术上的问题,你只管放心就是。只要东西好,销路总会有的。对了,咱们厂子里有多少工人?”依照工厂中机械设备的数量,顾舒晗估摸着,怎么也有一两百号人。
“这……”郑厂长看向顾舒晗的目光中颇有难色:“咱们厂子里原本有两百一十三号人,因为厂子亏损,付不出工钱,已经走了一大半人,现在连我在内,只有五十八人了。厂里没有活计,那些人又没有找到其他的工作,只能闲在家里。”
五十八人么?看来情况的确不容乐观。大厂子一条流水线上的人都不止这么点儿。人数这样少,首先产量就提不上去,只能走小本精品路线。而且,听郑厂长的意思,那些稍有些技术的精英都已经被别的厂子挖走了,不过,这也是可以预见到的。
顾舒晗面上没有一点儿泄气之意,当年一穷二白的时候都过来了,如今她有人手有技术,难道还怕什么吗?虽然厂子目前面临困境,但她相信,这些也只是暂时的。
“郑厂长,你明天就把那些在职的工人全部找回来,我会把厂里拖欠他们的工资全部补齐。告诉他们,按照我的要求干活,如果干得好,除了每个月的固定工资之外,我额外给他们奖金。”
按说拖欠工资是顾政鸿做出的事,跟顾舒晗没什么关系,可这个厂子既然已经是她的了,自然得由她出来担责。这一点,顾舒晗不会推诿。既然她想要办好厂子,自然不能让厂里的员工寒了心。若是连拖欠的工资都不能够全额返还,即便顾舒晗把人都找了回来,他们干活只怕也没有积极性。
厂子里账面上除了剩余的资金之外,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这比工资,少不得得由顾舒晗自己掏腰包。顾舒晗的嫁妆在秦家被扣着,虽说钥匙在她手中,秦李氏动不了,可她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拿不着。为了支付工人们的工资,顾舒晗从顾母那儿支了两千块钱,并不顾顾母的反对,打上了欠条。在她看来,公是公,私是私,不能混为一谈。
厂中顾政鸿原拟的是普通工人工资每月三块大洋,资深工匠每月十块大洋,先前厂里有两百零一名普通工人,八名资深工匠,一名厂长,一名副厂长。郑厂长工资每月四十块,副厂长每月三十块。工厂只运营了一个月便停工了,所欠工资一共七百五十三块。(查的各资料给的工资标准相差挺大的,这里是作者自己拟的,请勿考据)虽说有一大半人已经离职了,但在顾舒晗看来,该给的工资还是得给,把工人们的血汗钱昧下这种事,顾舒晗做不出来,也不愿意做。因此,在从顾母手中拿到这些钱后,在郑厂长的陪同下,她挨家挨户地将那些钱还到了那些工人们手中。
一天下来,她的脚上磨起了水泡,幸而她没有裹小脚,工人们又大多居住在同一片区,她才能这么快将工资还清。
为了尽快还完欠款,顾舒晗在每一家停留的时间极短,她自然不知道,在她走后,不少人都在议论她这位顾家工厂新来的东家。
第8章 开工
傍晚时分,李亚胜从外面打工回来,不住地唉声叹气。他本是顾家工厂的员工,如今顾家工厂停工已有月余,眼看是没什么指望了,连员工工资也发不上,他不得不另谋出路。民资工厂如今普遍不大景气,他好不容易找了家外资工厂,每月虽说也有四块大洋的工资,不比民资工厂低,那厂子每天做活长达十四小时,恨不得把人当畜生使,竟是比原先在民资企业中还累上数倍。
不过一月的时间,李亚胜鬓间又悄然冒出了几缕白发。他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本不该如此,可他却瘦得过分,面色如土,全身上下写满了疲惫。
只有等回到家里,看着妻子为他准备好的热腾腾的菜,他的小儿子跑过来抱着他的腿,依恋地叫着爸爸,他的心里才能得到一点安慰。
今日的菜比以往丰盛不少,有一份糖醋白菜,一盘木耳炒肉,饭是一碗粗米,上面竟还卧着只香喷喷的荷包蛋。李亚胜心中感到很是诧异,以往能吃个水煮白菜就是顶天了,不逢年不过节,想要沾肉是不可能的,更别提这回还有煎蛋。以往有余钱的时候,李家不是没有吃过蛋,但赵小娟必不肯做煎蛋的,煎蛋虽说吃着香,却委实耗油。
诧异归诧异,李亚胜下筷的速度却一点儿不满,他几乎风卷残云一般地吃着饭菜,仿佛他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他的确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起码有八个小时。中午时工厂里会提供午饭,却不过只是一些糙米和烂菜根,不管饱,只暂且垫垫肚子罢了。中饭时间是工人们唯一的休息时间。晚饭厂里是不供应的,只能等到收工后,工人们自行解决。
很多次,当李亚胜头顶着毒辣辣的太阳,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的时候,他都只能咬牙硬挺。他知道,如果他失去这份工作,家里生病的老母,嗷嗷待哺的儿子,就又要饿肚子了。
因为家境的原因,妻子总是愁眉苦脸的,可是今天,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妻子似乎心情很好。在他吃完正餐之后,她甚至还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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