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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震摄截至8月16日下午16时，距离天津“8·12”瑞海公司危险品仓库特大火灾爆炸事故，已经过去约90多个小时。 官方公布的数据显示，截止16日上午9点，已有112人遇难，失踪95人，包括消防官兵85人，其中天津港消防人员72人。8月16日下午，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总理李克强赶赴事故现场，看望慰问消防队员、救援官兵和伤员及受灾群众，部署下一步救援救治、善后处置和安全生产工作。 根据媒体报道，让人揪心的700吨氰化钠已被找到，正在清理回收阶段。然而，六场新闻发布会过后，尚未查明公布的事故原因，仍在引发大量讨论。与此同时，《中国科学报》采访多位专家，对建筑物安全设计是否存在失误，灭火现场“危害信息”沟通缺失、消防“职业化”难题，以及事故问责为何总难见效等问题进行反思，再辩塘沽爆炸。 一辩：安全设计失误了吗？储存危险化学品选址和存量方面的考虑不周，库区安全设计与管理，引起了有关专家的质疑。 8月15日，在中交启航嘉园小区（距离爆炸地点最近的两个小区之一）的网站上，从业主的售房信息图片中依然能够看到房间外那片平整的开阔之地，然而，现实之中，这里早已成为了一片废墟与毒地。“离居民区那么近，为什么要搞如此大规模的危险化学品储存？”尽管灾难已经过去多日，但华南理工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汪晓军依然对此感到愤怒和不解，“既然储存量那么多，就要考虑到一旦事故发生，波及的范围会有多大，有关部门对该企业的安全评价是存在失误的。” 几日来，天津东疆保税区瑞海国际物流有限公司与房地产开发商也陷入了一场谁先入驻此地的争辩。 据报道，2012年底，天津东疆保税港区瑞海国际物流有限公司租用天津爱兰德物流有限公司（下称爱兰德）位于天津港的堆场，从事集装箱仓储业务。此前，爱兰德将此堆场出租给其他物流公司用于普通货物仓储，转租给瑞海物流后，则用作危险化学品仓储。 8月13日，万科集团回应称，公司旗下的海港城（清水蓝湾）所在区域为天津港国际物流生活服务区，属于住宅用地。公司是2010年4月获取土地，当时周边为普通物流仓库，之后并未获悉它改造为危险品仓库的情况。而在中交启航嘉园小区的网站上显示，其建筑年代为2013年6月1日。 “如果居民区是后建的，那就是城区规划的问题了。”国家级危险化学品从业单位安全标准化考评员、南京工业大学安全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张礼敬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如有条件的话，危险化学品应该是远离居民区和市区存储，但考虑到生产和使用问题，完全远离市区并不现实。“目前只能是按照规范，满足一定的安全距离来存放。”但记者调查中，也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不管是谁先占到地方的，既然知道有人居住在附近就应该小心防范。“离居民区那么近，即便是储存，量也不能那么多，应该有一个上限。”汪晓军回忆说，2013年美国德克萨斯州一化肥厂爆炸，就是因为硝酸铵储存过量造成的，是一起典型的安全违规事件。 除了选址和储存量方面的考虑不周，危险化学品的库区安全设计与管理也引起了有关专家的质疑。 “在这起事故中，我几乎没有看到应急预案起作用的影子。”汪晓军认为，在危险化学品管理的安全评价中，必须附上非常详细的应急处理方案，比如出了哪一类型的事故后，应该如何处理、疏散、通知等等，都有详细说明。 张礼敬也指出，危险化学品的存储是有严格要求的。“大的原则是按类归放，此外还要在考虑灭火方式的基础上再次细分。比如说遇水发生反应的和遇二氧化碳发生反应的应该分门别类放置。” “仓库里面有什么，不能用什么灭火，管理人员都应该很清楚。”在广州海事局从事多年安全评价工作的汪晓军向《中国科学报》记者强调，存放危险化学品的仓库还必须要有自己的消防器材库，而这些消防器材就是应对专属的危险化学品的。“如果不在仓库中配备消防器材，专家审评是绝对通不过的。” “危险化学品储运的时候，都有一个危险化学品安全数据，英文叫MSDS。”汪晓军认为，很多时候仓储人员并未按照这个规定来严格执行。“所有事故都是几个不应该碰到了一起，才铸成大祸。” 在汪晓军看来，港口危险化学品仓储区的风险，可能要比化工厂大。“在化工厂里，操作工人都知道化学品的性质与危险性，而码头的化学品种类繁多，若相应管理与培训没有跟上，就会潜藏巨大的安全风险。” 张礼敬对此表示认同，他进一步指出，化工厂里存放的危险化学品种类相对固定，在防范时可以有的放矢。而码头和货站的流动性太大，情况也比较复杂。如果想要管理得很好，成本必然会很高昂。 “过去我们一直对于化工厂的关注较多，现在看来，临时仓库更应该有力监管起来。”张礼敬说。 采访中，汪晓军多次强调，危险化学品事故确实防不胜防的，谁也不能够保证绝对安全。“但我们可以预见可能存在的危险，并把事故控制在大家可以接受的程度，而不是搞的这么大。” 二辩：“危害信息”沟通缺失了吗？报警时，谁也不确定到底是什么物品起火了。瑞海公司负责人和管理人员提供的信息不统一 “8·12”爆炸发生后，消防部队的处置程序引发质疑。 公安部消防局宣传处副处长雷进德8月13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介绍，消防部队“只知道是危化品，去现场后，我们的消防官兵就会去问港务局、仓储公司的，里面有什么东西，这是最基本的处置程序”。 8月14日上午举行的事故第二场发布会上，天津市公安消防局局长周天也确认，接到报警电话时，第一个电话是说汽车燃烧，第二个报警电话说天津港起火。也就是说，报警时，谁也不确定到底是什么物品起火了。 发言人同时解释了危险信息沟通失败的缘由：“原因一是事发危化品仓库属于周转仓库，种类较多。二是瑞海公司损毁严重，核实账目难度较大。三是瑞海公司负责人和管理人员提供的信息不统一，与海关报关单数据也不吻合。”专家指出，应当理性反思事故现场信息不对称的客观事实。 在澎湃新闻网站上，一名十多年救援经验消防指挥员在答疑栏目中分析：“在信息不对称的时候，只能靠派先期到场的消防员进行侦查。东西多必然有遗漏。如果单位没有提供准确信息真的很难，你没法确定是不是所有的东西都确认清楚了。” 对此，在科学网博客中，消防专家麻庭光强调了消防队员充分了解他们处理危害的重要性。他写道：“为了自身的安全，消防人员需要知道特定的危害和正确的战术来使用每种材料，这样他们能够应对下一步可能发生什么情况。” 正是由于仓库本身储存化学品的复杂性，导致事故后消防部队无法第一时间掌握爆炸物品的详细情况。 事实上，消防队员对危险化学品的性质确有一定了解。一名来自四川的一线消防队员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消防战士入伍后，在三个月的新兵培训后，将被分配到各中队进行专业培训，有关危险化学品的基础知识则是重要的内容之一。专家们则认为，面对复杂的事故现场，仅有基础知识还不够。如果能在运输、储存危险品的交通工具或仓库上对危险品加以易于理解的标记，消防队员和公众将得到更好的服务。 例如，美国消防协会的NFPA704M标识系统标准为现场救援的消防、应急人员提供了一套简单和快速判断化学品危害程度的方法，它是危险化学品紧急处理的鉴别标准。鞍山立思辰安全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李健介绍，这一系统用蓝色、红色、黄色、白色等四色的菱形标识，分别代表健康危险、燃烧性、活性和特殊危险。而且，前三种危险品还分别标注了化学品对应特性的五级危害程度，化学品特殊危险用符号或字母标注，如W代表与水发生剧烈反应、BIO代表危险生物制品、ACID代表强酸等等。 “这种标识方法的好处是消防、应急人员可据此识别化学品名称、特性等简单信息以确保救援行动正确性。”李健在科学网博客中指出。 不过，尽管我国也制定了类似的《化学品作业场所安全警示标志规范》。在李健看来，这一规范的缺陷是信息较为复杂，危害程度不易区分，不利于应急快速识别。李健相信，如果现场有类似NFPA专供消防应急人员的标识，消防部门就不会抱怨不清楚仓库到底储存了何种化学品，也就不会发生“职责所在、只能往前冲”而造成大量消防人员伤亡的惨痛后果。 同时，早在2003年，北京化工大学管理科学与工程专业研究生余雁曾在其学位论文中，提出了北京市危险化学品应急响应系统的整体构想。其中不仅提到了上述借鉴NFPA704系统的危险化学品识别系统，还认为快速灵敏的报警及指挥系统、事故现场侦检及计算机辅助决策系统、数据库支持系统、信息流处理系统、呼叫中心等都是危险化学品应急响应必不可少的部分。 专家们呼吁，应吸取此次事故的经验，加强包括危险品标识等措施在内的消防应急响应的完善工作，使“危险信息”快速、有效地传递给消防队员。 三辩：消防“职业化”是妄想？我国正在走“非职业化”与“职业化”之间的“第三条路线”，方式是增加士官、公务员比例。 截至8月16日，天津爆炸事故已造成85名消防人员失联。“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消防官兵伤亡最惨重的事件。”公安部消防局副局长、总工程师杜兰萍如是说。 大量消防员的牺牲，引起了社会对“消防职业化”和“消防员职业化”的讨论。有专家认为，消防工作专业性很强、技术含量高和职业素养要求高，但我国各地消防员普遍面临人力不足、专业滞后、待遇偏低的职业尴尬，主张消防人员职业化，以大幅度减少消防人员伤亡，积累经验，提高效能。 不过，也有观点认为，“消防员职业化”是个伪命题，提出“中国的消防制度人手不足、财政吃紧、设备不够先进、管理体制有待梳理是普遍现象，但这些与职业化、体制改革并无关联，而是受到我国国情的局限”，认为消防员职业化是“抹杀公共服务‘公益性’、将公共服务‘私有化’”。 那么，“职业化”是否是妄想？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我国已经有所谓的“职业消防员”，但消防体制中仍有需要改革之处。 南京工业大学火灾与消防工程研究所副所长尤飞向《中国科学报》表示，首先要补充高学历高层次人才，建立专业化层次化梯队。其次，要加强消防员技能、经验和知识体系的建设，特别事火灾动力学等基础理论的培训。第三，要加强消防员薪酬激励机制并制定保险待遇的细则。此外，发展终身制消防员梯队、鼓励志愿消防队和业余消防队的建设。 在科学网博主、俄克拉何马州立大学消防与安全技术系助理教授麻庭光看来，“消防职业化”与“消防员职业化”不完全相同，前者针对全部消防从业人员，而后者针对全体消防员。“消防工作，不都是消防员的工作。”麻庭光说，“在当前的制度下，缺乏总结经验、积累教训、传承技能的职业化队伍，职业化制度没有完整建立起来，全社会都会为此付出代价。”他表示，在我国，消防员无法完全职业化有其历史原因。“与欧洲相比，中国地势偏南，高温潮湿，四季分明，火灾形势具有偏少偏集中的倾向，使用兵役制消防，有助于救援力量的集中使用和统一调度。” 麻庭光告诉记者，要推动“消防职业化”，就要改善基层消防队员待遇，提供成为公务员的机会，让消防工作成为“香饽饽”，“大家都集中力气向着职业目标努力，人才就出来了”。 不过，我国已有所谓的“职业消防员”。记者了解到，目前，我国消防员队伍是现役消防员、职业消防员、合同制消防员、专职消防员多种类型的混合。 现役消防员属于武警现役部队，隶属于公安机关；职业消防员，属公安编制（只有部分省市有），享受公安干警待；合同制消防员，担负灭火、抢险救灾等执勤任务，实行军事化管理，但不是军人；专职消防员，则由地方人民政府、企业事业单位根据消防法律法规，结合本地区、本单位的实际需要组建，生产、储存易燃易爆危险物品的大型企业是应组建专职消防队的单位之一。 据天津市公安消防局局长周天介绍，8月12日晚最先到达现场的是天津港公安局消防支队。这支队伍就是企业的“专职消防员”，由国企天津港出资发放薪水。科学网博主、珠海某政府部门高级工程师檀成龙曾在消防部门有过十几年的工作经验，他认为，我国正在走“非职业化”与“职业化”之间的“第三条路线”，方式是增加士官、公务员比例。 “消防义务兵应招入伍，服完两年兵役后，更多的优秀者可以留下来转成一级士官，并向上晋升，工资待遇也会相应提高。”檀成龙在接受《中国科学报》采访时表示，这已经是目前最适应我国国情的方式。 檀成龙认为，尽管“消防职业化”已经探讨了很多年，但救援不够科学，不是“消防职业化”或“消防员职业化”能解决的。在火灾现场，“消防指挥官第一时间掌握的情况一般不会很多，很难掌握全面情况，一般都是一边展开灭火救援（必须抓住最初的有利时机灭火救人），一边侦察火情，随时调整灭火救援方案。化学危险品种类繁多，要做到科学救援很不容易。”檀成龙说。 在麻庭光看来，要解决科学救援的问题，还要建立以消防队伍为核心的“大消防”理念。“我国现在很多城市是以应急办为中心从事应急管理，但应急办无论如何强大，也免不了消防队伍出动。这是领导权分配问题，带来的结果有可能是沟通不良或者忽视数据。外国较少遇到这个问题，因为消防就是应急和安全的代名词，一家控制，全程管理。社会越发达，越重视这种全程的管理。”麻庭光说。 四辩：事故问责为何总难见效？发展模式和发展速度之下，我国的安全管理体系非常脆弱。 国务院安委会14日发出紧急通知，要求立即在全国范围内深入开展危险化学品和易燃易爆物品专项整治。随即，湖北、山西、重庆等省市都开始部署相关行动。“一场运动”，一位不愿具名的专家这样形容即将铺开的专项整治，“有病没病，大家都吃药，药效却不一定好。” 以电梯事故为例，2014年全国共发生49起电梯事故，死亡37人。2015年初，国家质检总局部署了电梯安全监管大会战，对在用电梯进行排查。在公众的惊悚之心刚刚落定的时候，7月份，广东、辽宁、湖北等地又发生多起“电梯”吃人事件。 事故问责为何总难见效？公共安全问题，仿佛成了摆在政府、企业、公众面前的新的“未解之谜”。 “安全事故具有偶发性，就像酒后驾驶，第一次没有问题，所以会存在侥幸心理。”南京工业大学火灾与消防工程研究所所长、江苏省危险化学品本质安全与控制技术重点实验室常务副主任潘旭海告诉《中国科学报》，安全意识不足是事故发生的关键因素。企业是安全生产的责任主体，2014年12月1日起施行的新《安全生产法》从18个方面对生产经营单位安全生产主体责任进行了规定。其中一条就是“生产经营单位应当建立健全生产安全事故隐患排查治理制度，采取技术、管理措施，及时发现并消除事故隐患”。 而事实再次证明了规定的无力。2015年4月6日漳州市古雷腾龙芳烃二甲苯装置爆燃，事故起因是由于33号腾龙芳烃装置和周边的常压渣油储罐发生漏油着火。“如果安全管理跟得上，事故本可避免。”这是业界事后的评价。 “发展模式和发展速度之下，我国的安全管理体系非常脆弱。”潘旭海说。“安全生产不缺制度，但是执行过程中却会大打折扣。”上述不具名专家表示，是时候反思我国的安全管理机制。 一直以来，政府监管权力的过度集中一直被诟病，而这也是导致监管不力的直接因素。 东北大学文法学院法律系教授周实在论文《论政府对现代企业的法制监管——以日本核泄漏为例》中，就曾提到在监管层面存在政府独家垄断监管权力的情形，监管手段单一，力度不够，并缺乏充分的资源保证和必要的政策研究。 当务之急，专家表示，必须要更加完善新的监管体系。 2014年开始，全国多个城市开始启动安全生产责任保险试点，试点范围多选在传统高危行业、城市运行维护保养作业活动以及可能导致群死群伤的行业领域。“保险的加入，相当于为安全生产多增加了一道保护屏障。”上述不具名专家表示，在国外，这一体系已经相当成熟。 作为一个化工事故多发的国家，天津爆炸事件使得人们关于危化企业的敏锐神经，又一次收紧。老化工基地的安全问题一直悬而未决，新的化工园区又带来了巨大的风险。 “必须要促进相关行业标准的改进和完善。”东北大学材料与冶金学院副教授钟圣俊经常会作为专家参与到危化企业的安全检查中去，他发现，事故之后，政府层面会有相应的条例出台，但是设计标准的改进却比较滞后。“必须要加紧两块的协调，进一步保障安全”。 （作者甘晓 倪思洁 王珊 见习记者 李瑜）请长按下方二维码关注我吧。中国科学报社(china_s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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