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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在外也不愁中国人寿保险的“国寿鸿鑫”几年能够把钱抽回来?_百度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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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在外也不愁从开始到现在(19―26)_新浪网
从开始到现在(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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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懿禾
  作者:懿禾
  从开始到现在
  中篇小说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我瘫软在椅子上,两眼直直的看着前面,怔怔发呆,惶惶忽忽,有如生在梦中。这间屋子终于安静了,彻底的安静,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我和陈寒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但愿就此能够变成一具鬼魂,谁也不愿打破这个静止的时刻,惟恐一不小心变成了人。
  他似乎是第一天接受这个现实,好像在从前的那一段岁月里,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或相信过这样的事实会存在。他不相信自己,不信任这个世界,每一天早晨他从梦中挣扎着爬出来,又要面对这痛苦延绵的世界。可是,已经过去七年了……他在遭受这个痛苦时并不能觉察到其剧烈的程度,反到是过后延绵的折磨最能使其撕心裂肺。他每天都在搏斗,他的信念和现实格格不入,每天有无数个相同的声音在他心中回荡。他一直不相信她是真的死了,他认为她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出现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我想――这些东西放在你那应该比较合适。”他打开包,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信封。“这是她遗物的一部分。”
  我打开牛皮信封,里面是厚厚地一叠照片,还有一封我给她的信。我满怀愧意,对陈寒说,“刚才……对不起。”他挤出一个笑,这笑凄凉得让我简直想哭一场。“为什么不早对我说?”
  “怕你难以接受。”他说,“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告诉你的――但是最近发生这么多事,我必须要让你知道,她已经死了。”
  “她是怎么死的?”
  “车祸。”
  “车祸?”
  “对――车祸。”他停顿了一下,微微锁紧眉头,似乎在极力组织那些记忆。“那是在她离开后,应该是三个月后吧。一辆开往神龙架林区的中巴车坠下了悬崖,一车人全部遇难。她也在那辆车上。当时寻找遇难者尸体遇到了麻烦,神龙架林区爆发了山洪,许多遇难者的尸体都被冲走了。她的尸体是在两个月后找到的,找到时已经完全腐烂,无法辨认了,是通过她包里的身份证辨认身份的。”
  “她怎么会去神龙架?她去那干吗?”我用手搓了搓脸,无力的说。
  “旅游或者散心吧。”他说,“警察说,找到她时,她脖子上什么也没有。”
  “你们当时确定那是她吗?”
  “当时我也不相信。”他抬头望着屋顶,闭了会眼睛,又接着说,“根据警察的说法,身高、体形都非常吻合。”
  “她死了七年,我竟然到现在才知道。”
  “我没有你的地址,葬礼无法通知你。”他又点燃了烟,紧紧闭着眼睛,一只手掌盖住了脸庞的大部分,“我以为她只是出去散散心,会回来的。没想到……”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人不是她?”尽管是七年前的事情了,但我却非常焦急,急欲弄清楚他们是否漏掉了什么必要的程序。“做过DNA或骨龄测试没?”
  “当时人都傻了,谁都没往这方面想,况且那个时候这种技术还不成熟,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欠身拿过桌上的水杯喝了口茶,又靠回椅背。“我们也提出过怀疑,比如她脖子上的那枚石头和手上的戒指都不在身上,但这些疑问很好推断,在坠下悬崖的时候,脖子上的坠子被树枝挂走了,手上的戒指由于肌肉腐烂而脱落了。这些都很好解释。”
  我默默的抽烟,感叹物事人非。
  “那天我也看到了那枚石头,也拿到手中仔细辨认过。和她的那块确实是一模一样的,我想这绝对不可能。她确实已经死了。其实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有人在神龙架拣到了它,恰巧又落入那个律师的手中。这也很好推理。”
  陈寒在我这里坐了一天,午饭和晚饭都是他做的,味道很可口,但我很难有心情吃得下东西。午饭过后,我和他的话渐渐多起来,他的目光明显得又明亮起来,恢复到以前的那种锐利、深邃。
  晚上,我和陈寒用尽各种办法都无法找到王明。我们分别用各自的电话打,那边出现的都是一串忙音。
  “你说王明是不是被抓了?”
  “没这么快,”他说,“据我所知,中国的警察没有在早上发现尸体下午就能抓到凶手的,但――这种案件,一旦被抓去了,十之八九就错不了。”
  “那个金琴,”我的胃又出现了不好的兆头,一阵苦水翻上来,我用手隔着肚皮揉了揉,“那个金琴,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不明不白的送了命。这是谁干的?情杀不可能发生在她上班的地方,也不是碰到了强盗……”
  “这个凶手应该没那么笨……”他用手指敲着脑袋,“警察一般会从两个方面切入案件,一是动机,一是行为。那个金琴,她知道了什么,或是看到了什么,再或者是她威胁到了什么……她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孩,应该不会卷入金钱利益的争夺中。”
  “凶手为什么不毁尸灭迹?”
  “这个问题警察也一定会去考虑。”他抬头冥思,两个指头仍然不停的敲着自己的额头,
  “有几种可能,一,处于闹市中心,又是人群密集区,无法将尸体搬运出来;二,事前没有准备,慌乱中掐死了金琴,由于恐惧,迅速离开犯罪现场;三,凶手故意留下一个完整的犯罪现场,让警察沿着错误的路线调查――哎!你的那套‘犯罪心理学’的书在不在?”
  “没带过来。”我打好了地铺,对陈寒说,“早点睡吧,这些问题留给警察去想吧。”
  陈寒倒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我非常困乏,可仍然毫无睡意。我从地铺上站起来,巨大的黑影随着我在屋里移动,我点起一支烟闭眼遐想,无边的黑影慢慢渗透出其它颜色,组成一个斑斓阴森的画面:一辆破旧在中巴车在残阳如血的群山间行使,狭窄的山道上只有一个班驳的小黑点。中巴车越驶越远,越驶越高,两边的山越来越高,山道越来越狭窄,路边的悬崖越来越深,山间的雾越来越浓,残阳越来越淡;那个中巴车的影子开始迅速的自上往下移动,偶尔停顿翻滚一下又往下坠落,再接着就是一个又一个的人影从血红的残阳中滚落,飞舞的胳膊晃抖,倾斜的身躯交错。火红的太阳在大山中彻底沉没,那些班驳的影子消失后,粘稠的白雾笼罩了上来,冷白的月光让大山投下巨大的影子。拨开浓雾,惨淡的月光下横七竖八交错重叠着一具具阴森的白骨,连那片月光也变得毛骨悚然。群山间回荡着各种野兽的嘶吼声,路两边的草丛总有一些“嘶嘶”的响动,往前面走近几步,那些阴森的白骨就在你脚边安静的躺着,远处散落着许多残破的金属碎片,再远一点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溪水的流淌声隐约传来。雾气完全升上来,我支起一个火把,火光在我脸上闪闪烁烁,忽左忽右,有时平静,有时跳跃。我在火光中投下一个瘦长畸形的影子,那些白骨的影子重叠交错,棱角分明,看起来像一棵大树投下的影子。火光印出我苍白的脸,和那些白骨的颜色相同。天气陡然降温,月光越来越白越来越冷,雾气越来越粘稠越来越阴寒。我掏出一张照片,光滑的照片在闪烁的火光中泛着淡红色的光,斑斑驳驳更加模糊,人脸像是深陷进雾中。我捏着照片,抓起一具具白骨对照相片中的人,他们被我无情的抛进了另一块更加潮湿的地方,他们被我抛向空中的时候,白骨投下的影子在火光中划出一道美妙的线条。我越扔越多,他们重叠在一起堆得越来越高,现在他们的影子看起来则像一棵玉米。我仔细查看了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没有一个如照片中长的那样。
  “你还活着吗?”
  “你还活着吗?”
  “你真的死了吗?”
  “你真的死了吗?”
  我大声喊叫,山那边传回来的仍然是我嘶哑无力的声音。
  我和陈寒不约而同的要了同一种花,连搭配样式也是一样的。陈寒对她的了解一点不比我少。每当我和他目光想接时,他都对我会意的微笑。
  车出了市区,驶上一条郊区公路。路两边是大片农田,牛羊成群,远处矗立着几座绿葱葱的小山,其中一座叫九峰山,武汉最美丽的公墓就坐落在九峰山。
  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更是第一次身临公墓,不免有些紧张。这座公墓很大,在山下抬头向山上望去,密密麻麻的墓碑从山脚延绵到山顶,上山的路两旁栽种着参天雪松。
  我们一路上到山顶,拐过两个湾,来到位于东边的那块墓区。我一眼就认出了她的墓碑,她的墓碑很显眼,在墓碑的上部,镶了一块八寸大的相框。相框深嵌进石碑里,浅浅的凹进去,即使在下雨的时候,雨水也不易渗进相框里;四边框架是大理石做的,和墓碑的石质是一样的,面部用的是有机玻璃,这样在遭遇不测时玻璃也不会碎。相框四边与石碑结合得很紧密,结合处打磨得很光滑,那张照片看起来就像是天然生长在石碑里的一样。此刻东边的阳光照在上面,熠熠闪光。我猜想,这块墓碑一定是陈寒的手笔,这块墓地也一定是他选的,他要她每天朝着东升的朝阳,意味着她永远活在他心中。
  放眼从山顶向远处眺望,还有一个小湖,湖面上闪烁着点点金光。她脸上的阳光是来自那面湖水的反射,还是湖水上的点点金光是她的目光?
  我和陈寒将手里的花摆在她的照片两边,鲜花丛中,露出她灿烂的笑容。我和陈寒在她面前静站良久,却不知道,她将她最真的笑给了我们中间的哪一个。
  墓地上稀疏的长着几片短小的青草,却也是这片墓区中最整洁的。她的邻居们的屋顶上已是杂草丛生。陈寒蹲下身,一棵一棵拔掉那些刚长出不久的小草。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即使是刚冒出来的绿芽也不放过。
  临走的时候,陈寒还用纸巾将相框上的玻璃擦了一遍,尽管它看起来已经非常明亮了。他对她的爱让我感到无地自容。
  走到山腰的时候,我转过身,抬头向她的墓碑远远望过去。
  “你看那是谁?陈寒。”
  陈寒一惊,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边,严妍的墓碑……”
  我拉着陈寒又向山顶跑过去,我们站在她墓碑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停下来,静静的看着那边的动静。
  “她是谁?”我问陈寒,眼睛仍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女人。
  “看不清楚。”
  “会不会是严妍的同学?”我疑惑的看着陈寒,“我们刚才下山的时候怎么没注意到她?”
  “过去看看吧。”
  “有几条路到那块墓地?”
  “就这一条。”
  “她肯定在我们还没下山的时候就来了。”我说,“她早就注意到了我们,等我们下山后,他从我们背后绕了过去――是她不想见到我们还是怕我们见到她?”
  “走,过去打个招呼吧,也许是严妍以前的同学。”
  那个女人戴着墨镜,长发披肩,脸部的轮廓被头发遮住;身材修长,看起来二十五六岁左右,她只是静静的站在严妍的墓碑前。我们刚离开那棵大树,她就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等我们走过去的时候,她的踪迹已经消失。
  “她怎么也不送束花?”我有些愤然。
  “算了。”陈寒还望着那个女人离开的那个方向,“走吧,也许这不是她要找的墓碑,她可能只是看到墓碑上的照片,停下脚步看两眼罢了。”
  赶到王明的事务所时,正巧碰上两个警察也在王明的办公室。我和陈寒等了大约半个小时,两个警察这才被他送出来。在楼道里,其中一个警察瞟了我一眼,目光如电。我全身颤了一下。
  王明一如平常,丝毫看不出“凶杀案”对他产生了什么影响。
  我的那件案子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简短的聊了两句,我就将话题引到金琴被杀这件事上。
  “这两天可忙坏了你吧?”我和陈寒对了一下眼神,又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金琴那个案子警察是什么说法?”
  他怔了怔,马上反应过来,“你们也听说了?”他仰回沙发,叹了口气。“好好的一个女孩,死在我这里。”
  “你也别自责了,”陈寒说,“发生这样的事,大家都很难过。”
  “你的压力也不小吧?”我换了个坐姿,两个手肘撑在膝盖上,略有伤感的说,“真是事事难料啊,前天还见她神气活现的,昨天就与咱们天地两隔。”
  “是啊。”他看起来很疲惫,不停的用手掌搓着脸。“警察几个小时就来一躺,我都没办法工作了。我也有责任,她死在我的事务所,死得不明不白,还不知道是谁干的。”
  “警察怎么说?”我迫不及待的问。
  “警察一时也难以定案。”
  “怎么死的?”陈寒问。
  他扬起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陈寒,迟疑了一下,“被勒死的。昨天早上被发现的,死在厕所里。”
  “前天晚上金琴加班吗?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就死在这里?”我说。
  “不知道。”他欠身拿过桌上的水杯,却并没有喝,“我也不知道她那天晚上是不是这里,我这里平常没有加班的习惯。”他苦笑一下,“但他偏偏就死在这里。”
  “世风日下人心险恶呀!”我环视一周,笑了笑,“我看你的事务所该挪挪地方了,去去晦气。”
  他无奈的笑了笑,扭过头看着陈寒,“陈总把你的风水宝地借一快我混口饭吃怎么样啊?”
  陈寒笑了笑,“我那哪是什么风水宝地?不怕你不来,就怕你看不上。”
  他也笑了笑,“那咱们就说定了,你可不能坑我。”他起身,从办公桌上拿过一份文件递给我,“陈然,你把这个拿着――法院你边你得亲自跑一趟,这两天我被那帮警察搅得昏头转向,实在脱不开身。”他又恢复到以前那种严肃认真的神情,脸上的倦色也全然消失,“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庭了,那边的联系一定不能断。”
  陈寒的表情也转变得很快,“按照目前的形势,王律师有几成把握?”
  “假设对方没有取得能颠覆整个局面的证据,”他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手敲击着玻璃茶几,凝思了片刻,那只敲击茶几的手扬到我们面前,做出一个大拇指和食指展开的手形,“八成!”
  刚步出王明的事务所,我就拉着陈寒迫不及待的对他说,“你看见了吗?石头,那块石头!”
  半夜,我被耳畔的抽噎声惊醒了,她的身体在微微颤动。我没有惊动她,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渐渐平静下来,扭开了台灯。我闭上眼睛假寐,她在喃喃自语,声音很轻,呼出的热气喷在我耳朵上。
  良久,她关上台灯,呼吸渐渐均匀。我迷迷糊糊的睡了一阵,又被她的哭声吵醒了。这次没有上次厉害,只是低声饮泣。
  我扭开台灯,她马上翻过身,将头埋进手臂中。我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问她怎么了。她在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但效果很差,反而抽噎得更厉害了。我起身,给她倒了杯水,放到她身旁的椅子上,然后就没有再打搅她。过了片刻,屋子里又安静下来。我扒过她的肩膀,她翻过身看了我一眼,又将头埋进手臂。
  我靠在床上,手肘撑在枕头上,那一片枕巾已经湿透了。我心里一阵酸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不常哭,她不会为感动、喜悦而落泪,通常情况下,她的眼泪都是为悲伤预备的。从听见她的哭声那一刻起,我心中就泛起一种不妙的预兆。我说不上来这预示着什么,但总算给自己提了个醒。
  这是第二次了。
  我不知道,她需要一种什么样的爱情。
  我以一种超然的态度面对从她的诀别宣言。她说这次是真的,绝不再反悔了;她还说这么做还是因为未来太不可把握。我试图在她那获得一个足够强硬的理由,我何尝不想将自己也解放出来,对于爱情中的我来说,一切解救和自我解救的措施都是徒劳的。
  整个诀别仪式从清晨六点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我想这个世界再没有第二对恋人分手需要花去如此长的时间。我们的交谈没有任何过激的语言,甚至算得上恩爱缠绵。我的心跳在这期间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但我的身体还是出现了一些异常的反应。我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当自己手心的糖果被河水卷走时,油然而升一种恋恋不舍的徘徊和丢失了某样至爱后的悲痛一样,哭起来毫不害羞,甚至是肆无忌惮、畅开胸怀的哭泣。
  这样的情景与我的想象差别太大了,包括闭幕仪式,选择以这样一种形式作为结束,心情是很糟糕的。这一切远不是油尽灯枯后的那样,如果是那样,我会更容易接受。
  临走前,她从她的相册中抽出几张她最得意的照片赠给我,我拒绝了。她对此不解,我冷笑说,“你杀死了一个人,你不祈祷他将你从他的记忆中删除,还赠东西让他记住你的名字和你的容貌。”我收回笑容,狠狠的说,“你真残忍!”
  她闷不作声,脸涨得通红,脸颊两边的腮帮子微微鼓起,一般情况下她只手受了委屈才会这样。我才不管她是否受了委屈,继续嘲弄她。“你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女人?”
  这句话对她极具震撼力,她睁大眼睛迷惑地看着我,“我在你眼中就这么差劲?”我的嘴角边浮着一丝笑意,但我的心中痛苦极了。“还不算是灾难性的――至少你拥有一个女人的基本特征。”
  “我怎么不算真正的女人了?”
  “女人是水,是云,是烟,是风,是光;女人是梦,是烟水里不拘笑容的百合,是为绝壁上的男人歌唱的天籁之音。”我看着她,撇起嘴角,“这些你一样也没有。”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脸颊红得将要滴出血来。“我终于明白了,你承认与不承认都没有关系,在你心中严妍永远都是最好的,她是你心中真正的女人。她在你心中那么崇高,那我算什么?”
  从前她每次说到严妍时,我一般保持沉默。对于女人的妒忌心理,辩解完全是徒劳的。
  “呵……这些话你平时不说,现在到派上用场了。”我哼哼笑了两声,斜着眼看着她,“这个理由真是无懈可击,简直是颠覆性的。局面片刻之间由负心女子痴情汉扭转到痴情女子负心汉。”我掐灭手中的烟,站起真,整了整衣服,走到窗前往外扫了几眼,其实我什么也看进去。缓缓说道,“你不懂得去爱,也不懂得被爱;你不会评价爱,往往忽视你自己的感受,也连带害了别人;你不会衡量爱,分不清谁清谁浊,掂量不出他们在你生活中的分量。你在我与你的感情中糊涂的生活到现在,终于发现了自己地怯弱,于是,拼命从现在及过去中搜寻一些看起来颇具分量的判断,以此打发别人的迷惑,填塞你心中的缺口。你做到了,你轻松了。”
  我在窗前徘徊,又往窗外看了一眼,心中琢磨着是不是要立即离开这个地方,还是再等一等,看有没有转机出现。我回过头看着她,“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如果没有我就走了。”我走到门前,做了个拉门欲出的姿势,但我的手有如千斤重,始终抬不起来。他坐在那里沉默不语。我站在门前,心里正激烈的斗争着。我一方面期待着她能再说点什么,哪怕是只言片语也好,另一方面我觉得,我在她将所有的话说清楚之前,并赶在她的恋恋不舍彻底消失前昂首走出这间屋子,能够帮助我保持最后一点男人的尊严。这样总比她赶我走要好得多。“没有别的事我走了。”我回头看了她一眼,拧开了门把手,但要迈动脚步是很难的。
  “你等等。”她站起身,我以为她会挽留我。“你能不能留点什么给我?门钥匙,照片什么的都可以。”
  我摇摇头。
  她垂下眼神,想了一下,又说,“那能不能将你写给严妍的那本小说送给我。”她满怀期待的看着我,“我只要那本书,其它的我什么也不要。”
  我不知道当时我给了自己一个什么理由,总之,我答应了,她的脸上马上绽开一个感激的笑容。我用命令的语气说到,“那走吧。”
  “到哪去?”
  “上我家拿书去。”我说,“所有的事情今天一并解决了,免得日后再生出什么花样,谁还受得了?”
  其实,就拿书来说,根本要不了几个小时,她本可以拿了书马上告辞。到了我家,我和她谁都没再提分手这件事,自然而然,这本书拿到了第二天上午。我发现我又掉进了一个陷阱,我的优柔寡断让我非常苦恼。晚上,我们就谁睡阳台谁睡屋里这个问题认真讨论了一翻,这个问题的最终结果,导致了我们又情爱融融、友好而安全的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她又哭哭啼啼了一上午,弄得我的悲伤再次涌上心头,对她的怨恨则沉入心底。在我们最后一次郑重而严肃的谈话中我对她说,“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当然也不会去找你。”我将话说到最绝的份上了,断了她的念头,也绝了我的后路。我们还友好的约定,下个星期的今天午夜十二点,删除自己手机中对方的电话,并另换电话号码。
  为什么要等到下个星期,谁也说不清楚。再后来我们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印象了。其实,我们谁都不想走。
  二十一
  令我惊讶的,我在王明的办公桌上又看见那块淡绿色的石头了。这说明,那天晚上我见到的那幕情景,有相当的不真实成分。
  陈寒除了在出门时我问他有没有看见块石头时看了我一眼外,一路上对我就再没任何表示。路上他在水果湖停了一会,没做任何事情,只是坐在车上凝思,然后他给一个刘万林的人打了一个电话,车向汉口方向驶去。
  大约是下午四点左右,他领着我进了黄浦路一家酒楼。
  “我们这是干吗?”
  “吃饭。”
  “吃饭?”我疑惑的问,“这么早吃饭?”
  “等等吧。”
  “等谁?”
  他神神秘秘的说,“等下你就知道了。”
  偌大的酒楼空荡荡的,我和陈寒进了走道尽头的一间包房。之后他又陷入沉默,还非常厉害的抽烟。片刻之后,他突然问,“你那个官司,”他皱紧眉头,两手交叉放在桌上,“也就是那台出了事故的设备,对方是一家什么性质的公司?”
  “老板是江西人,也就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印刷厂。”
  “你想过没有,一个年营业额只有一千多万的小印刷厂,一个小老板,他会掏九百多万买一套进口设备,不到半年,又宁可亏掉两百多万买给你们。虽然那是一套三流设备,正常的市场价大概在三百万至四百万之间。这里面有一个问题,首先,他的那套设备是怎么来的,是不是他自己的钱,四百万对那样一个规模的小厂来说,数目已经不算小了。”
  “这跟官司本身有什么关系吗?那套设备从他那来,出了事故,我只认他。至于他是怎么弄来的那套设备――你的意思是?”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没理清这中间的联系。
  “通常情况下,这么一大笔支出,这等规模的企业一般都选择找银行贷款这条路。”他的手机突然响了,很迅速的从裤子口袋中掏出电话。电话是他公司打来的,他认真的听了大约半分钟,接着就大发雷霆,对着电话那边的人一通训斥。他的思维没有任何中断的迹象,接着说到,“假如,如对方所说他们也是受害者――不管怎么说,先查一查那个厂这一年来的贷款记录。”
  我迷惑的看着他,“那都是商业机密,银行那边,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他胸有成竹的说,“这个不用你担心,我来办这件事情。”
  接着他的电话又响了,是那个叫刘万林的人打过来的。
  “怎么?”我说,“还有谁要来?”
  “一个朋友,我要问他点事情。”
  “和我的官司有关的?”我试探着问。
  “不。”他面色凝重的说,“他是警察。”
  大约半个小时后,一个大约三十多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推门进来,陈寒马上站起身上前迎接。他一身便装,见了陈寒微微一笑,两人互相拍拍对方的肩膀,寒暄了两句,在我对面坐下。“万林,这是我弟弟,陈然。”陈寒向他作介绍,他微笑着向我点点头。“陈然,这位是刘局长,我多年的好朋友。你也不要叫他官衔了,直接喊他刘万林。他不喜欢那一套。”我站起身给他递了根烟。
  “嚯……?”陈寒打量了一下刘万林,笑了笑说,“你今天怎么不穿警服呀?”
  他点上烟,笑着摇摇头,又斜着眼看着陈寒说,“你找我还有什么好事?我还敢穿警服上这儿吗?”
  我心一紧,心想,“莫非陈寒想叫刘万林干预这宗官司?警察也帮不上什么忙呀。”
  陈寒走到包房门边,探出半个身体将服务员叫到跟前,告诉她可以上菜了。
  他重新回到座位上,呷了口茶,转过半个身位对刘万林说,“那宗杀人案是怎么回事?”
  刘万林侧过身看着他,“什么杀人案?”
  “金琴。”陈寒说,“王明律师事务所那宗。”
  刘万林愣了一下,面露惊色。“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早上我在现场见到赵秋鸣了。”
  “你怎么会在那里?”刘万林吐了一大团烟雾,喷得房间里雾蒙蒙的。他笑了笑,“不会是你小子逼娼不成杀人泄愤吧?”
  陈寒也笑了笑,欠身拉上窗帘。“那个王明是我一个朋友,他目前正在帮陈然处理一壮官司。”刘万林看着我,与今天下午碰见的那个警察一样,目光如电。“我那天找他有事正好碰见你的人在那勤奋工作。那个金琴我也认识。”
  “难怪。”他收回目光,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
  “有什么发现没?你们怀疑是谁干的?”陈寒仰回椅背,漫不经心的说,“怎么?你还真怀疑与我有关?你算算你认识我几年了?”
  “不是那个意思。”他警觉的看了看陈寒,“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案子很棘手,而且又处于调查阶段,那都是机密。”
  “这样,我也不打听你的机密了。”陈寒笑了笑,又递了根烟给刘万林,“我只想知道,那个金琴是怎么死的,死亡时间是几点?”
  他踌躇片刻,说道,“是被勒死的。凶手下手很辣,她脖子上有一圈很深的血痕。”他用手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个掐脖子的姿势。“是被一根很细的钢丝缠住脖子窒息而亡,被害人有反抗,脖子几乎被自己的手抓烂了。现场没有搏斗的痕迹。凶手很可能与死者有一种比较亲密的关系,死者的外装比较完整,但内衣内裤的穿戴不完整,没有一个女人会将内裤胸罩穿成那样的。死者在被害前可能与凶手发生过性关系,但我们排除了死者在被害前有被强奸的可能。他停顿了一下,掐灭了手上的烟,又用刚才那种锐利而警觉的目光扫了我们一眼。“死亡时间在凌晨三点至四点之间。”
  我和陈寒对视了几秒,又将目光移回刘万林身上。
  “你能肯定她是在这段时间之间死的?”陈寒问。
  刘万林又警觉的看了看陈寒,神情相当疑惑,见陈寒的眼神没有变化,才收回目光,从桌上的凉碟中夹了根酸萝卜送进嘴里,露出傲慢之色。“我们的分析还错得了?”
  陈寒又看了看我,接着问,“金琴死的时候穿的什么衣服?”
  “裙子,白裙子。”
  刘万林话音刚落,我碰翻了桌上的茶杯。
  二十二
  那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不成样子的几天。我辞去了报社的记者工作,那份工作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神秘感,而且开始显露出它平淡乏味的一面。另外,我每天会不可避免的见到她,毕竟她还是我的同事,这种别扭的关系令我感到很不舒服。
  如此丰满的一段关系现在蜕变得只剩下一个“同事”的称谓,这就好像一棵成年杨柳,被剥夺了所有的枝条绿叶,只留下一根光秃秃的树干杵在那里,所有的美感都已消失,还有什么看头?
  离开以后,我给自己找了份新的活儿干,我找出家里所有的心理学著作,到书店去添置了一批,又上网去下载了一些相关的心理学资料。我将那些书稿堆上桌子,又亲自动手做个几个分析模型。
  我开始昼夜不分的研究起那个诡异的女孩。
  就卢晓玮来说,她的性格特征并不典型,属于大多数那一类。但她在情绪上的变化是令人惊叹的,你无法弄不清楚她情绪上的那些变化由哪里来,又将在哪里终止,而且事前毫无征兆;她也不是一个复杂的女孩,就这一点来说,我在严妍那里体会得更深。
  其实,我想弄清楚的是,她在口口声声说她不愿离开我的同时,为什么又会如次轻易离我而去,之后又回来,再又离开。在绝大多数时候,我们的相处是极其融洽的,当然,每一次噩梦的开始也是始于这里。
  我的工作进展迅速,十多个昼夜下来,我已经取得了小小的成果。那一段时间,我完全沉浸于此,每完成一个命题,喜不自禁,有如恍然大悟,口中喃喃自语:原来如此。我仿佛是在重走一条我曾经在那迷失过的路,在每一个路口插上醒目的标记,我能看到两个标记之间的那条蜿蜒的曲折,为自己终于弄清楚了那条曲线的由来而兴奋不已。
  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一天夜里,我正在做她的“自卑观的形成”的模型时,意外的收到她传过来的一条短信,只有一句话:那本书我又看完了一遍,她让我感到难堪,我为自己感到痛心。
  “她”当然指的是严妍。
  我放下手上的活,静坐良久,怔怔看着桌上的手机,考虑是否坚持置之不理。我说服了自己,看他接着还要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她在那句话暗藏了什么意思,仍然摁下一排字:没有谁能令你难看,只有你自己能够做到;你痛心,因为你在乎,同时也是,你现在和过去并没有去思考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那么做。
  我只能沿着字面上的意思回过去,字里暗藏的语气不是太好。
  我等了一夜,手机上再没出现她的任何消息。
  第二天醒来,手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我翻出她的那条短信,又看了看我发给她的那条短信。我想起了我昨天晚上对她说的那句话:你痛心,因为你在乎,同时也是,你现在和过去并没有去思考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那么做。
  我突然意识到,我很想她。这种思念一直深藏在心底,我一直不让自己去直面它。接下来的几天,我根本无法再去完成手上的命题,看着那堆稿纸,每一页都有她的名字,原来我的思念与她如此靠近。我撕下一页日历,快一个月了,没想到这思念在这一个月中悄悄的疯长起来,如一条大蛇,缠住了我的灵魂。
  我的身影每天开始出现在那条杂乱的胡同。
  我每天在那条胡同来回徘徊许多次,当然,我知道她住在哪里,但我并不能时刻在她家那栋楼前溜达,每次经过那里时,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自如,不像是那么形迹可疑。
  我很喜欢吃那条胡同口一对河南夫妇烤的烧饼,我日复一日的使用它作为我的早餐。买得多了,河南夫妇会乘我等待的那一小会时间与我说两句话,当他们得知我实际住江北的汉阳时,都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接着露出得意的笑容,“每天来这里?还吃我烤的烧饼?那可不是,这一片的学生就喜欢吃烤的烧饼。”
  每天我都要为自己的装束穿着很费一番心思,我需要给自己的外表作点伪装,不能让她发现我,我只是想在一个她看不见的角落偷偷看看她。我每天变换着不同的衣服,面部也稍微作了些改动,我不能改动太多,那涉及到整容术。
  我一次也没等到她,与她同住的那个女孩我到是经常见到。有几次我等到夜里,家家户户都开了灯,她的那扇窗户总是黑的。有时忽然开了灯,但出现的总是与她同住的那个女孩的身影,有一次我在那扇窗户中发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影。
  对这一现象,我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警觉。
  我不得不对计划做出改动,开始密切注意进出那栋小楼的人群。有一阵子,我甚至怀疑她早已发现了我的踪迹,采取了相应的防范措施。
  一天黄昏,与她同住的那个女孩在我的视线中走来,眼神闪烁,不时的看着周围的人群,她后面不远处跟着一个形迹可疑的男人,我认出他是那次我在她窗户中见到的那个男人,两人前后上了那栋楼。我强烈怀疑她正躲在家里,等着那个男人前来与她幽会。从他们的表情看,他们一定知道我就藏在附近某个角落。
  我靠近那栋楼,躲在一棵大树后。我为自己没有将我那副高倍望远镜带来而懊悔不已。我已经盘算好了,只等她房间的灯一亮,而她和那个男人双双出现在我的视线中的话,我就冲上去。我可以借口拿回我的东西,并借机讥讽她一番,揭露她的虚伪行径。而我无疑会很快乐。
  首先是那个女孩房中的灯亮了。我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扇窗户,先出现地是那个女孩的身影,接着那个男人走进她的房间,两人站着说了些什么,然后女孩拉上窗帘,窗帘上出现两个人拥抱接吻的影子。
  我大吁了一口气。
  我延长了守候时间,天没亮就穿过全城赶到那条胡同,万籁俱寂才乘末班车离去,甚至有一次我在那守候了二十四小时,仍旧一无所获。我猜想她是因为另一个男人才离开我,如果是那样,就否定了我从些心理分析模型中所获得的一切结果。
  数天下来,我如此披星戴月的激情丝毫不减。
  我弄了一张伪造的身份证。我自称是她的哥哥,没费多少口舌,房东老太太被我轻易骗过。我在她的房间停留足有一个小时之久。她的房间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几乎与我最后一次到她房间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仍然保持了从前的整洁程度,一点也看不出这是一间二十几天没有出现过人的屋子。
  我不知道她是否每天回过这间屋子,她像一朵飘向天边的云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了,只在我的感觉和嗅觉里留下一些痕迹和芳香证实她的存在。
  二十三
  我和陈寒就我那天晚上在王明的事务所的遭遇的看法开始逐渐统一:不是幻觉。
  既然确定了这一点,几个最显而易见、同时也是最难以解释的问题接然而来。一,是谁干的?二,那个谁为什么要这么干?他的目的何在?三,他怎么知道那天晚上我会去那栋楼?四,他怎么知道我是去拿那块石头?还有一点令人匪夷,按照刘万林的说法,金琴死于凌晨三点至四点,陈寒将我弄出那栋楼时是三点四十分左右,也就是说,在三点至四点之间,那栋楼接连发生了两件事:金琴被杀。我遇见鬼,同时被陈寒扛出那栋楼。陈寒说,他找到我时,整栋楼寂静如常,他在将我弄出那栋楼前仔细勘察了整栋楼,楼上楼下他都走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起初认为我是被人打晕的。那栋楼只有两层,不大,如果有任何响动,陈寒不可能发现不了。我和陈寒都认为,金琴在我来之前就死了的可能性不大。我到那栋楼时大约是凌晨一点半左右,警察对一具尸体的死亡时间的分析不会有这么大的误差。
  在这之后,离那宗官司开庭的时间越来越近,陈寒也全身心扑进这件事情之中。渐渐的将这件事忘了。
  大约是开庭前三天左右的一个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那天我与陈寒去九峰山公墓的情景在梦中完整的复述了一遍,包括那个在戴墨镜的中年女人。那天我们追到幕前,那个女人已经不见踪影。而在梦中,则又向后延伸了一点:我和陈寒跟着她下了山,下山的是另外一条路。其实,那根本不叫路,山后是丛林,我们一路尾随着她穿越丛林,她在山脚停了停,远远的看了我们一眼,等我们接近山脚时,她才重新迈开步伐。我们一路跟着她走,走的都是田园小路,远处笔直的公路在我们眼中变成一根黑色的线条。那个女人走得很快,走走停停,等我和陈寒追上来又接着走,我们和她始终保持着百米左右的距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和陈寒又渴又饿,夜幕渐渐落下来,月亮升上枝头,远处城市的背影一点一点走进我们的视线。我们渐渐接近城市的边缘,四周非常安静。进了城后,方发现整座城空空如也,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甚至没有一辆车。所以的建筑物没有一丝光亮,像一个个巨大的黑影飘在街道上空。街道上的路灯却是整齐的亮着的,向前远远望去,像一条发光的带子。我们行在马路中央,街道两旁的灯光照出三条长长的影子。月亮不知在什么时候躲进了云层,漆黑的夜空劈过几道闪电,片刻之后就下起倾盆大雨。我们顶着大雨,跟着那个女人拐进一条不大的胡同。我仔细打量着胡同两旁的建筑物,我发现我很熟悉周遭的环境,那条胡同的影子似乎在很早之前就植入了我的脑海,却想不起在什么时候来过。雨越下越大,我的视线逐渐模糊,那个女人在雨中变成一个白色的影子在视线前方移动。没走多久,那个女人在一栋漆黑的矮楼前停住脚步。我和陈寒也停住脚步,怔怔的看着她。接着她径直走进那栋楼,我和陈寒也跟着走过去。走进楼门口,我和陈寒同时停住脚步,目光同时停留在门口一块铭牌上,那块铭牌上刻着:王明律师事务所
  开庭的前一个星期,我和陈寒在家里足不出户,桌上那一尺多高的材料折磨得我头昏眼花。在所有工作全部完成的那个晚上,我信心百倍的对陈寒说,“这一仗十拿九稳。”陈寒却不无忧虑的说,“我总觉得我们漏掉了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它藏在背后,我们看不见它,它被对方所掌握。我们还没有取得绝对的主动权。”我鼓励他说,“我们手里有所有的证据,几乎完美无缺。”我抽出那一大叠权威部门的技术鉴定报告,上面的那些鉴定数据有如天上的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那宗官司一点也不复杂,但却牵涉到一条人命。我在西安一家外贸公司工作,去年年初,西安一家颇具规模的印刷厂想通过我们购买一套进口印刷设备。当时,公司没有进口这种类设备的经验,这宗业务落到了我头上。当时,有一个武汉的客户前来公司办事,他得悉了这个消息,在半个月后给我介绍了一位开印刷厂的老板,也就是这壮官司的被告。当时我是不主张从这家印刷厂购买的,主要觉得渠道没有保证。对方言之,那套设备半年前从美国进口,价值近一千万,目前尚在安装调试,并没有投入运行,由于资金紧张急于脱手。
  我觉得疑点颇多,但对方所有的手续材料齐备,公司方面也觉得是一壮不错的生意。最后,那套设备以七百万成交,公司以八百五十万转手,净赚一百五十万。那套设备投入运行两个月后就出了事故,一根轴承在机器运行时突然断裂,弹出两丈多远,正好砸在一位工人的额头上,当场毙命。后来通过技术部门鉴定,那套设备属三流产品,寿命至少有十五年以上,处于老化阶段。而买方出示的所有鉴定资料全部系伪造。
  开庭前一天,陈寒约王明吃饭。
  “王大律师吧,我陈寒啊。今天晚上有空吧,咱们一起吃个便饭吧,明天定是一场恶战,吃个便饭,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不要紧嘛,再忙饭总是要吃的是不是?那是之后的事嘛,还讲那么多规矩……你这样说就是不把我陈寒当朋友了……既然是这样,这个脸你总是要赏的吧,我以后还有很多事要请王大律师帮忙的嘛……啊?不是这个意思,你这是说笑了,这是两码事嘛,扯远了……那今天下午六点我去你的事务所接你……好好好。这样吧,你和你夫人一起来吧。”我心一惊,方知道陈寒请王明吃饭的真正用意。陈寒看了看我,又说到,“你这又扯远了不是?又不是外人,咱们以后还要经常见面的嘛……你这样整天将老婆一个人扔在家里,长期这样发展下去,情况不妙啊……呵呵――好好,那这样说定了……好好,晚上见。”
  我的心紧张了一个下午,刚过四点我就催着陈寒该动身了。陈寒说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沉不住气,我没有再催促他,在房里走来走去,眼睛不停的盯着墙上的钟。
  “你认为王明会带上她老婆吗?”我停下脚步,坐到陈寒面前,“他告诉我说他老婆也在他的事务所上班,但我一次也没见着。”
  “见着你也不认识。”
  我心一沉,“也是,也许不是她,她已经死了,不会是她。”我又重新站起来,心神不宁的屋中来回踱着步子,“那你为什么要他带上他老婆?”
  “他不是说那块石头是他老婆的吗?”陈寒摘下眼睛用纸巾揩了揩,又重新戴上,“我想知道他老婆是怎么得到那块石头的?”
  “你打算直接问?”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王明那人比较难缠,对任何人都很警惕,疑心很重。”
  “对了,”陈寒突然抬高嗓门,“我一直都想问你,那个王明你是怎么找到的?”
  “一个朋友介绍的。”
  “什么朋友?”他紧张的看着我,“你跟我说说这中间的细节?”
  我迷惑的看着他。王明是那个将印刷厂老板介绍给我的那个客户介绍的。当他得知那套设备出了事故后,直接从武汉赶到西安,对公司上上下下赔礼道歉。他极其后悔,对公司表示他对这件事也负有责任。他说那个印刷厂老板与他只是一般交情,这个官司他是一定要出一份力的。于是就介绍了王明。这个王明在全国小有名气,公司就委托了他作为这壮官司的代理律师。
  我将前前后后的细节对陈寒大致讲了一下,他眉头紧皱,脸上渗出严峻之色。我说,“怎么了?这中间有问题吗?”
  他摇摇头,露出失望的神情,“陈然,”他看着我,又摇摇头,“你太不谨慎了。”我不解其意,“有问题?”
  “目前还没有什么问题。”我坐到他面前,迫切的想知道他在这中间看出了什么名堂。“陈然你记住。”他语重心长又不无忧虑的说,“商场如战场。你不了解的人,不论是谁,一个也不能信任。生意场上,尔虞我诈,一不小心,全盘皆输。”我面如火烧,隐隐感到一种无名的恐慌,他欠过身拍拍我的肩膀,面露微笑,鼓励我说,“以后多注意就是了。这个王明是个不错的律师。我找了几个搞法律的朋友了解过他,胜率很高。”
  我的心稍宽了些,明天开庭,不用多久我就可以远离这烦扰的官司了。陈寒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臂,抬头看了看时间。“那个王明,”他将手绕到脖子上按摩,“很精明,对金钱的敏感度非常强。他不仅是一个律师,我觉得他更像一个商人。”
  “律师边给人打官司边做生意很普遍,不过我看王明――”我是准备说他将事务所开在那栋破楼里,怎么瞧着都不是个赚了大钱的。我这样说陈寒肯定会批评我看事物太过肤浅。
  “这种现象是很普遍,我几个律师朋友都有自己的公司。他们说对王明完全不了解,平时极少打交道。事实上,据我所知,他与武汉的律师界几乎没有任何来往。武汉所有打经济官司的律师都知道他,但没有谁愿意跟他来往。”
  “怎么?他非常令人讨厌?”
  “与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说他是个诡秘的人,除了知道他经常赢官司外,对他法律之外的事情一无所知。据他们描述,王明这个人待人冷漠,从不多说一句话,也从不参加协会的任何活动。他对金钱极为痴迷,收费在武汉几乎是最高的。”
  这点我深有体会。
  陈寒继续说到,“喜欢钱不是什么坏事,如果过于痴迷于金钱,”他转过身严肃的看着我,目光如电,他的这种目光总是令我害怕。我坦然地看着他,他收回目光,温和的说,“那会毁了你一生。从金钱走向的那个极端是最可怕的。当你处于金钱的巅峰时,你会发现,那儿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它会扭曲你的心灵,让你丧失心志,失去对生活中对最基本的东西的判断力。”
  我静静的看着他,我甚至有些痴迷这种面对他的方式,他在对我解释生活中最基本的观念,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这个时候的陈寒是非常有魅力的。他的眼神,他锐利的目光极具穿透力,似乎能穿透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物,你逃不出他的目光;而当他以一种温和的目光看着你时,你会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人能比他更值得自己信任了。
  事实上,很多时候我都非常喜欢看着他说话,他的眼神和表情变化很快,那张脸似乎有一种魔力,能变换出任何表情,在一刹那给你截然不同的感受。有一次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爱上他了,接着随即否定,我怎么可能爱上自己的哥哥?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如果我是女人那又另当别论了。
  他的确比我更适合做严妍的丈夫。
  我笑着问他,“那你觉得你算不算有钱人?”
  他也笑了笑,“这个世界并没有真正的有钱人,‘有钱人’是一个会迷惑人心志的概念。有些人腰缠万贯,但却比一个乞丐还可怜。一个人如果走到被金钱支配的地步,从那一天开始,他已经不能算一个完全意义上的‘人’了。我不做亏本的生意,但我从不去计算我每一笔生意赚了多少――我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迫切的想知道我到底有多少钱?”我笑了笑,不置可否。“老实说,我没有算过。这并是说我的钱多得数不清,从根本上来说,我现在的钱都不是我的。严妍她父亲将他名下所有的财产转交给我时,我甚至都没仔细看那些文书上的数字。至于我陈寒个人赚了多少钱,只有这么一点儿。”他伸出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在空中掐了一小截距离出来。
  在去接王明的路上,我想象着他老婆脖子上戴着那块石头时的样子。不过,她很可能根本就看不上那块石头。
  “金琴,陈寒,”我突然想起了金琴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我这一喊吓了他一跳,他以为我在路上见到了一个从坟地里爬出的金琴。“金琴曾经对我说王明没有老婆。”
  “怎么会?”他正专心的开着车。
  “我上次问金琴,我说王明的老婆是不是也在那上班。她说王明根本就没结婚,她在那里那么长时间都没听说王明有老婆。”
  “这说明他们中间有一个人在说谎。”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马路前方。
  二十四
  我对这种愚蠢的等待方式逐渐失去信心,我的活动范围不再仅仅局限于她楼前的那快空地。白天中我更多的时间在胡同里溜达,看一帮老头下棋,有一次无意中多了句嘴,差点与人打起来。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我后来就不再看人下棋,开始到网吧消磨时间,一坐就是一天,天昏地暗时才出来,然后到她门前那块空地转两圈,接着就鸣锣收工。
  有时候我非常鄙视自己,我很看不起我的做法,觉得既幼稚又可笑。我的记忆中,只有花花绿绿的小青年才会这么傻干下去。我不小了,这样下去我会老的。
  她白天彻夜的不归家,多半是另有相爱。我一直认为她很忠诚,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是这样,我曾经为她的忠诚自豪不已,毕竟,我遇到的大多数人都非常缺乏这一点。我认为我被愚弄了。
  这样等到后来,我已经不再是单纯了为了看她一眼这样傻候着。我迫切的希望她与她的新男朋友同时出现在我面前,我不喜欢那种无疾而终的结束方式,总是不甘心。事情总得弄得明明白白,我也好把自个给解放了。
  一个月下来,我的热情也用尽了。严妍出院了,我觉得我应该去帮帮陈寒,照顾一个女人毕竟不是她的长项。
  在这之前的两个月里,我只去医院看过三她次。主要是因为我懒,那时我和卢晓玮的爱情正如日中天,一派繁荣的景象,我的心力被她分去了大半;另外,我希望她在所恢复的那部分记忆中只有陈寒,而我就不必了。
  后来的事情卢晓玮都不知道,她只知道严妍死了。严妍是在我认识卢晓玮三周后找到的,她的复活丝毫没有影响我和卢晓玮的交往。
  她出院后的第三天我去陈寒家看了她,陈寒家没有改变太多,惟一的变化是客厅里那幅严妍的遗像被取掉了。我进屋的时候,她正在房中看书,听见开门的声音,她的房间里喊,“陈寒,”她拿着一本书从房里走出来,“谁呀?”
  她看见我淡淡的笑了笑,“是你呀。”
  我的心咯噔一下,惟恐她记起了我。她把陈寒拉到一边,轻声的说,“他是不是去医院看过我?”她微微皱起眉头,努力回忆,又瞟了我一眼说,“有一次他和你一起来的对吧?”
  陈寒笑了笑,点点头。将她扶进房里,说了几句什么,她就又安静的坐在房中看书。我和陈寒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有进展吗?”我和陈寒蹲在地上剥豆子,“她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精神好多了,身体各方面的指标都不错。”陈寒心情很不错,每说一句话脸上都带着笑意。
  “当初咱们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块恢复,”我说,“我还想至少要一年。”
  “是呀,比当初预想的要好得多。”他的脸突然又沉下来,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想起当时我看到她时的那洋子,我的心都碎了。”他的嘴角抖动了一下,目露凶光,“我狠不得把那个王八蛋一刀宰了。”
  “你还想这些干吗?”我安慰他说,“那小子也给毙了,你没机会了。”
  “想起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他轻叹了口气,“像梦一样。我做梦也没想到她还活着。”她扭过头朝那边房间看了看,那些喜悦的笑意又洋溢在他脸上。
  “她还需要多长时间恢复记忆?”
  “医生说,像她这种程度的脑部创伤,一般不出三年都可以完全恢复。按照正常情况,她在三年前就应该恢复记忆的,但是她精神上所受的创伤比较严重,阻碍了记忆的恢复。”他又扭头朝那边房里看了看,见她还在看书,接着说,“按照她目前的精神状态,应该不会超过一年。”
  “你告诉她你们本是夫妻没有?”我坦然的看着他。
  “我说了。我每天给跟她讲一点以前的事,她很乐意接受我口中描述的那个过去的她。”他脸上有些不安的神色,他还是在时时刻刻考虑我的感受。
  我伸出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平静的说,“她是你的妻子,我的嫂子。你跟她多讲一些你和她的事情,我和她的事情你最好不要讲,她能记起就记起,如果不能记起这样更好。你和她需要的只是你们之间的那部分记忆,这样对你、我和她都好。”
  他有那么几秒怔怔看和我,脸上浮出一丝笑容。“前天我将她接回来时,她一进屋看见满房间她的照片,张大嘴巴惊讶半天。”他看了看表,对着房中正在看书的严妍喊了一声,“严妍,该吃药的。药我给你拿好了,在桌子上。”那边“哦”了一声,接着听见脚步声。他接着说,那些灿烂的笑容又洋溢在他脸上,“我告诉她我们结婚的事,她不相信,还说那些结婚照是伪造的,我拿出结婚证书,她说证书也是伪造的。她在抗拒那些记忆,我也束手无策。后来那天半夜她醒了,敲我的房门,我还以为她做噩梦了。”他脸上的肌肉这一下完全绽放开了,手上的活也停下了。“没想到她非常镇静的对我说她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和我结婚了。她描述的情景和当时我们结婚时的情景差不多。”他突然压低声音笑着说,“她还说,在教堂举行婚礼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我想那个人应该就是你。”
  我笑了笑,“你怎么没告诉她那黑衣人是你请的蝙蝠侠?”
  “她后来说,‘好了,相信你了’。她还说我一点也不帅,当初怎么看上我了……”
  “你们在说什么?”她突然从陈寒后面跳出来,蹲下身帮着我们一起剥豆子。“是不是在说我以前的事?”
  我和陈寒两眼相对笑了笑,并不说话。她问我,“我们以前也认识吗?”
  我看了陈寒一眼,“认识。”
  “那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我们见面多吗?每次我们都干些什么?”
  “我们不常见。”我撒谎说,“那时你和我哥谈恋爱,我就认识你了。”
  她满意的点点头,又回房到中去。
  “为什么要骗她?”
  “等她完全信赖了你再说也不迟。”
  我和陈寒喝了点酒,回来的时候晕晕忽忽的。下了车穿过一条夜市,实在憋不住,上了一趟公厕。出了厕所,我发现前面昏暗的灯光中有一个熟悉的背影,但猜不出是谁。她在我前面大约十几米远的地方,步履匆忙,走的正是我回家的那条路,我没有什么朋友住附近,心想,该不会去找我的吧?我抄了一条近路,跑到她前面的一个昏暗的角落等着她过来。她渐渐朝我走进,慢慢的我看清楚了她的容貌――她是与卢晓玮同住的那个女孩。她一直走到我住的那栋楼前,开始放慢脚步,边走边往四周扫了一眼,还朝我家的阳台方向看了一眼,接着穿到过马路,直接进了我家对面的那栋楼。我迅速跟了上去,楼道里黑灯瞎火的,很寂静。我摸着到了五楼,听见那个脚步声在六楼停下,我这才穿过马路回到家里。
  我想那个女孩这么鬼鬼祟祟的,莫非我上回看见的那个男人住在这里?
  那栋楼正好在我所住的这栋楼对面,我也住六楼,他进那间屋子几乎与我的阳台平行。我爬在阳台上,调整好望远镜的焦距。只见那扇窗户一点一点清晰,我可以看见那个女孩从客厅走进另一个房间,我的视线跟着她到了另一间屋子。
  我吓了一跳。在那间屋子的窗户后,有一个人同样拿着望远镜正看着我。
  二十五
  我们在他楼下等了约有五分钟,见他匆忙从楼下下来,我心中疑惑,怎么只有他一个人。心中不免有些失望。我和陈寒下车迎接,陈寒故作疑惑,“咦,尊夫人怎么……”
  “我们先去,家里有些事,她随后就来。”王明说。
  我的心顿时宽慰了些。
  我们在酒店大堂落座,谈起明日的官司,只是我时常走神,不时朝酒店入口处张望。陈寒看出我脸上的焦虑之色,给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我沉住气。大约半个小时后,在酒店入口处的人流中,一位清瘦女子朝我们走过来,步履轻盈,仪态端庄。王明在说话之间突然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月玲,怎么这么晚?”那女子微笑着朝我们走过来,很奇怪的看了我和陈寒一眼,仿佛她认出谁来而又无法认出来那样,然后客气的说,“真是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我的胃一沉,心想,原来她就是王明的妻子。我和陈寒对视了一眼,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全不像我这般失望,但也不全是失望,却又带有一丝喜悦,喜什么,却说不上来。
  她叫钟月玲,互相介绍过后,接待小姐便领着我们向二楼包房走去。
  他们完全不像夫妻,王明和陈寒走在前面亲热的交谈,她跟在后面,颇受冷落。她大约二十四五岁,可是必须仔细的观察她,才不至于把她看得更老一点。她的五官很精致,搭配得恰到好处;酒店明亮的灯光照出她惨白的脸,脸上毫无血色,黑眼珠虽然很明亮,但是往里深陷,已经有一道青黑色的眼圈。她双眼下垂地走着,一种郁郁的端庄神气弥漫着她的整个神态,而且生动地、伤心地反映在她那脸庞的孩子似的柔和线条的美妙外形上。
  上了二楼,钟月玲上洗手间,沿着我们相反的方向朝楼道尽头走去,待到我们进门时,我往她走的那个方向望了一眼,突然发现那个背影有些熟悉,与我们那天在严妍的墓前见到的那个女人的背影有些相似。但这太无可能,王明的老婆怎么可能出现在那里。
  席间,王明除了谈到明天即将开庭的那宗官司外,其它的话并不多说。我和陈寒偶尔问两句他工作之外的生活,他只是草草应付两句。他老婆钟月玲也是个沉静的女人,他和王明之间的态度也较为冷淡。她是一个朴素的女人,除了手指上有一枚戒指外,身上并无其它的首饰,连平常女人都会戴的项链耳环之类也没有,但仪态间处处显出高贵。
  陈寒借一个敬酒的机会,与钟月玲搭上了话。钟月玲微微呷了一小口,脸颊泛起一圈红晕。
  “王夫人在哪上班呀?”
  钟月玲偏过头,目光在王明脸上停留了一会。不等她开口,王明便抢着说,“她本来在我那上班,这段时间身体出了些小毛病,我就让她回家休息了。”
  她看了看陈寒,又看了看陈寒,浅浅的笑了笑。陈寒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实际上是在思考接下来的话该怎么问。他看着钟月玲,一副关切的样子,“不打紧吧?”
  她笑着摇摇头,“谢谢,小毛病而已。”
  “我妻子在三医院工作,以后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可以直接找她。这样总要方便点。”
  她仍然是刚才那副表情,只是笑得越来越不自然,时不时偏过头看王明一眼。王明面无表情,也不看她。我心里好笑,你哪来的在医院工作的妻子。
  王明突然抬起头说,“那今天怎么不跟你一块来?”
  “她休假,与几个朋友去香港玩去了――你对珠宝感兴趣吗?”他对钟月玲说,“需要让我老婆给你带两件首饰回吗?你可以在这边看好款式,让她照着买就可以了。那边的东西还是要便宜些。”
  “哦,不。”她急忙说,“谢谢,你真热心。”
  “你放在王律师办公室的那块淡绿色的玉坠子很漂亮。”他说,“是配你。”
  陈寒故意说那是一块玉。钟月玲疑惑的看了看王明,王明抽出一张纸巾,不慌不忙的说,
  “是啊,你今天怎么不戴着?”
  钟月玲挤出一个笑容,“哦,可能是忘戴了吧。”
  “你眼光真不错,是在哪买的?”我插进话说,“我也想给我老婆买一块,在武汉找了很多地方都没见过那种款式的。”我心中暗自笑到,我什么时候也给自己找了个老婆。
  “这也不太记得了,是好多年前外出旅游时买的。也就是一般的玉,很便宜的。”
  王明马上偏过头看着钟月玲,目光如电。钟月玲立即收起脸上的笑容,在面前的那张盘子里夹起一块鱼放见碗碟,低下头吃起来。
  我琢磨着,那只一是块非常普通的石头,类似于河中的鹅卵石的那种,陈寒故意说成是玉,她怎么也说那是一块玉?
  这顿饭只用了一个小时就结束了,临走的时候,陈寒准备留一张名片给钟月玲,说是如果以后上医院,让她老婆给她做一个全身检查。钟月玲刚要抬起手接陈寒递过来的名片,王明抢先一手接了过去。
  “这是一对奇怪的夫妻。”陈寒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真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我迷惑的看着他,“他们根本不像夫妻。”
  “如果他们真是一对夫妻,这段婚姻对钟月玲来说绝对是一场噩梦。”我们坐上车,却没有发动车子。“钟月玲很怕王明。”
  “如果是我老婆,我不会让她坐着离我两张椅子远。”我说,“不过,我还真看不出王明有什么可怕的。”
  “男人自有一套对付女人的办法。”
  “她怎么说那块石头是玉,”我百思不解,在脑海中又想了想那块石头的模样。“难道她连这个也辨别不出来?”
  “小孩都能看出来。”陈寒的说,“那块石头可能根本不是她老婆的,或者她根本就没见过那块石头。”
  “你是说王明骗我们?”
  陈寒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的神色,他左手搁在车窗上,手掌扶着下巴。这是他习惯的思考姿势。
  “他是什么目的?难道他只是仅仅出于爱面子,捡到了那块石头却说是她老婆的?”
  陈寒叹了口气,“不知道。”他发动车子,“这个人我实在看不清楚。”
  “我还有个发现,”我说,“他老婆钟月玲的背影很像我们那天在严妍墓碑前见到的那个女人。”
  “真的?”陈寒猛的踩下刹车,眼睛盯着车外,似乎是在回忆钟月玲的模样,“这个我倒没注意,我一直走在她前面。”
  “我也不太确定,但确实有几分相似。”
  “我们假设,”这时车后有人在鸣笛要我们让道,陈寒又重新开动车子,直到上了马路才说,“我们假设那个女人就是钟月玲,再假设她确实是去那祭奠严妍,那么这中间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复杂了。”我笑了笑说,“这可能性也太小了隔着十万八千里。”
  “是啊。不太可能。”他说,“你今天晚上准备一下,明天开庭我会去的。”
  开庭时间是上午十点,陈寒打电话告诉我九点前一定要赶到法院。他显得忧心重重,大约是九点半左右,一个人赶到法院门口找他。两人在角落里谈了大约两三分钟,那个人交给陈寒一个文件袋,接着神色慌张地匆匆离开。那个文件袋中装的是那家印刷厂在购买那套设备前一年半的贷款记录以及现金流动记录。如陈寒担心的那样,那家印刷厂在那一年半中一共贷款两笔,合计没有超过一百五十万,且都是在购进那套设备前八个月发生的。其十八个月中的现金流动情况也无任何迹象表明那家印刷厂购进过大型设备。这样一来,连我也不得不担心了,目前没有办法去查清这其中暗藏着什么,只有先看今天的庭审情况了。
  上午的庭审非常顺利,所有的证据都明显于我方有利,我悬上心头的一颗心总算渐渐放了下来。但陈寒却显得更加担忧,整个上午没见他笑过,他说事情没那么简单。中午王明没有同我们一起吃饭,他直接回事务所了。
  吃饭的时候,陈寒接到一条神秘的短信,短信上说:这壮官司你们必输无疑。再请另外的律师。
  我笑了笑说,“嘿嘿,估计是对方料定官司会输……”
  “不。”他打断我的话,“不可能是他们。”
  “他们有可能是怕了王明。王明有两下子,上午那一战很精彩。”
  “不会。他这是一种告诫。他们也不可能知道我的电话。如果是他们有意讥讽,那也应该是传到你的电话才对。”
  他按照那个电话拨了一个过去,对方关机了。
  “那这是什么意思?按照今天上午的情势,我们不可能输。
  “输了不要紧,可以再来。”他又翻出那条短信看了看,肯定的说,“他是叫我们不要聘请王明。”
  “王明干得不错呀。那个人到底是谁?”
  下午的情势大出我所料。我们辛苦收集的那些证据突然变得苍白无力,对方似乎知道我们手中的每一张牌,王明每举上一条证据,对方都有更为有力的证据将我们的证据驳回。每一个项目的检验报告对方都有,但却比我们的检验报告更加权威。总之,对方一口咬定,是由于操作人员违规操作而造成此事故。这种局面的出现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太突然了,我百思不得其解。
  那宗官司我们输了。法院宣布判决结果时,我眼前的世界有如天昏地暗一般,心仿佛是沉进万尺深的冰冷海底。陈寒却显得比我轻松多了,拍拍我的肩膀,笑了笑说,“这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我们知道了他们是怎么赢我们的。下次我们应该准备得更充分些。”
  王明说了不少抱歉的话,拍着胸脯说,“再上诉,下一战一定没问题。”
  他可能还不知道,陈寒已经在考虑更换他。他还在思考那条神秘短信的涵义。
  也就是在那天下午,陈寒又收到一条短信,仍然是上回那个号码传过来的,上面说:“不要再请王明做你们代理律师。你们可以去查一查‘鑫泰贸易有限公司’。”
  “这个神秘人是什么意思?”我说,“他叫我们更换律师,那个‘鑫泰贸易公司’和这件案子又有什么关系?令人匪夷所思。”
  “他可能了解整件事情,但又为什么要等到我们开庭那天才发出警告?”
  “有一点很肯定,那个人认识王明,不能暴露身份。”
  “认识王明的人中,又有几个知道这宗官司?他既然了解这宗官司,或许也是我们认识的。但我们认识的人中,几乎没有人知道这宗官司。”
  “他能预计到我们一定会输掉官司,”我看着陈寒,“嘿嘿,他可能比我们还了解这宗官司。”
  “这不是一件复杂的官司,”他又摆出那种手托下巴的思考姿势,突然看着我说,“难道这其中还有更深的内幕是我们所不知道的?”
  “你说,我们每拿出一份坚定报告,他们的鉴定部门总是比我们的更权威一点。而且,”这其中我越想越奇怪,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水中,即将漂浮水面,但却看不清水中的那个黑影的模样。“而且我们要出什么牌,他们似乎了如指掌。败就败在这里。他们的那个律师真厉害。”
  “对了。”陈寒突然将桌子一拍,我吓了一跳。“那套设备或许根本就不是他们所购。”我一头雾水,不知所云,疑惑的看着他,“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他非常激动,两眼放射出光芒。“明天上午跟我去工商局查一查那家‘鑫泰贸易公司’。”陈寒直接去找他的局长朋友,这一切就简单多了。
  看到手中那叠资料,我和陈寒都惊讶不已,面面相阙。
  那家贸易公司的老板是王明。
  接下来的一周,我们每天往返于银行、海关和法院。结果是令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的,那套设备系王明的那家公司所购,而那家印刷厂的幕后老板也是王明。
  陈寒给我介绍了两个非常有名气的律师,一说起王明,大家都直摇头。陈寒详细介绍了整个事件的发展经过,就连那两个律师也惊讶不已,说到那家贸易公司时,两人异口同声的说,“就凭这一点,就可以告到他。他这回栽了。”
  陈寒笑了笑,“你们先帮我把这壮官司拿下了再说,至于告王明,那是后事。”
  二十六
  那人突然从窗户里蹲下身子,另一个女孩愣了一下,朝我这边望了望,马上跑到窗边拉上窗帘,接着客厅的窗帘也拉上了。不一会儿,连灯也关了。
  我下了楼,穿过马路,举着打火机进了那栋楼。
  我在门上敲了两下,屋里传来一阵慌乱的茶杯间碰撞的声音,接着就是一个女孩在问“谁?”我没有作声,又敲了两下,门开了一条缝,只露出一个女孩的一双眼睛,我笑了笑说,“就算你只露出一只眼睛我也认得你。”
  她开了门,我直接朝里间走去,那间房门是半掩着的,我一推,感觉有个人在门后试图关上门,我稍一用力,那扇门又开了一点,接着那边的力道跟着加大了些,门又向我的方向推过来。
  “躲是躲不掉的,你到高明得很啊。”我笑着说,同时手上又加大了力气。
  她有些支持不住,门已经开了一半,我迅速闪进门里,门“嘭”的一声关上了。她撅着嘴,跳上床盘着腿坐下。我坐到她面前,她就转一下身子,后脑勺对着我。我瞥见她桌上的望远镜,拉开窗帘,笑着说,“好家伙,清楚得很那。”
  她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抓过我手中的望远镜,没好气的说,“你干的也不比我少。”
  “这话怎么讲?”我说,“我也是今天才发现的,要不是刚才在楼下看见你朋友,我也不会注意到还有个人在监视我。”
  “谁监视你了?”
  “你这不是吗?”
  “我就是随便看一下外面的星星。”
  “那我冤枉了你?”
  “那当然。”
  “你花的代价可真不小啊。”我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外面的夜空,“专门在这阻套房子看星星,我头顶的星星比起你那的是漂亮些。”
  “你少给自个儿脸上贴金了。”
  “你每天可不只看见了星星吧,偷看我洗澡没?”
  她脸颊绯红,“你洗澡有什么看的。”
  “你洗澡比较好看。”我不怀好意的朝她笑笑。
  她想找只鞋子扔过来,无奈她够不着床下的拖鞋。
  “还没谈男朋友吗?”
  “要你管?”她瞪了我一眼。“你每天倒是灯红酒绿快活得很,难得看到你那个窗子亮一下。”她的语气中颇有不满,又隐藏了一丝关切之意,我大感欣慰。
  “你这是何苦呢?晓玮。”我坐到她面前,她也不再躲避,只是眼睛看着别处,“你明明比我还放不下,偏要自己每天眼巴巴的用手中的那玩意儿找我。”
  “要你管?”她将手中的望远镜用被子盖上,我不禁笑了一下。“谁每天找你了?”
  “那你怎么会住到这里来?”我逼问她,“那边住得好好的,却躲到我对面。我也真是瞎了眼睛。”
  “你瞎了眼睛从前看上我是不是?”
  “不是。”我话锋一转,“我要不瞎了眼睛,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思呢?”
  我抓过她的手,她试图挣脱,我抓得更紧了,我微笑,“好不容易又重新抓住的东西,我怎肯轻易放手。”
  她扭过头温柔的看着我,嘴唇紧闭,两边脸颊微微鼓起,神情似有委屈一般,眼泪好像要挣脱出眼眶,我伸出一只手绕过她的脖子,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突然从床上跪起来,伸出双手搂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轻柔地说,“我真不争气,”她的声音夹杂着哭腔,“总是会想你。”
  “我发现自己不争气的时候,”我闭上眼睛,我想我是在梦中抱着一个人,担心而一睁开眼睛回到现实。“我会去找你。没有哪一天我不想你。”
  “你骗人。”尽管她认为我在骗她,我的脖子还是被洒进两滴滚烫的泪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离开你吗?”
  “我不知道。”
  “你对我总是视而不见。你不在乎我,我引不起你的注意。你冷酷。”
  “晓玮,”扶起她的肩膀,让她看着我,她的眼角已经湿润。“我不是冷酷,我是冷静。感情好比一个炭炉,火烧得旺,那固然好,可是那样碳很快就会烧完的。有时候需要降一下温,还得有人记得往炉子里添炭,这样炉火才永远不会熄。你懂吗?”
  她点点头,露出一丝笑容,又搂紧我的脖子。“你是不是冒充我哥哥去过我家?”
  我嘿嘿笑了两声。她在我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疼得我恨不得嗷嗷大叫。这是她的特长,她平生有两大爱好,一是咬人,一是踩人,但只在我这里使使罢了。平日她要是咬我,无论有多疼我是一定不能出声的,而且还要说不疼。这样她又会接着再来上一口,比刚才稍重些。我喜欢她咬我,每天洗澡看着肩膀上新咬地痕迹是我最得意的时候。至于踩人,那到不是很用力的踩,只是两只脚尖踩上你的脚,这样她就能顺理成章地搂上我的脖子。通常情况下,鞋子不踩得漆黑她是不罢休的。这样的事情多发生在车站等车的时候或是吃饭的时候。总之,这个姑娘总想着法子在我身上留些不光彩的痕迹。有一次和一伙朋友吃饭时,肩膀上被咬的痕迹被人发现了,那还是夏天的时候。我涨红了脸说是被虫子咬的,满桌的人一个个斜着眼嘿嘿瞄着我笑,另有一个大胆狂徒乘我不备拍下照片,虽然那段时间在朋友面前无法做人,确也是很受那帮人艳羡的。以前被咬破嘴唇扯坏衣服的事情那也就不必提了。打那以后,就再没有姑娘敢亲近我了。
  今天她不问我疼不疼,接着又是狠狠一口,我疼得直吸冷气,却也大气不敢出一个,虽然疼得厉害,心中却美得很。她肯再咬我,意味着复合是铁板上钉钉的事。
  她拉开我脖子上的衣服,只见肩膀上两个深深的青色牙印,得意的说,“哇,好深。再来一下。”
  我苦笑到,“留着以后使成不成?”
  “今朝有肉今朝咬是不是?”接着又俯下头在另一侧肩膀咬了一口,较刚才却是轻多了。
  “你搬来这多久了?”我说,“我怎么一直没发现?”
  “那哪能让你发现?”她得意的说,“还记得那天给你发短信吗?在那之后的第三天搬来的。
  “你每天都看了我些什么?”
  “也没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她挠挠脑袋,“就是一些嫖娼赌博的事。”
  我故作紧张,“我哪有?”
  “不要紧,我看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那我有时间能否请你现场观摩?”
  她假笑,“好得很,好得很。”接着俯下头。
  我暗叫不好:“又来了。”
  “哇。”她突然从床上跳下来。“她还被关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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