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产业和技术强项令看,德国和日本谁能掐住对方发展的脖子?

第1章 「四月十日·我与她相遇」
—Time to Play— 〈上〉
第1章 「四月十日·我与她相遇」
身为男高中生兼当红轻小说作家的我,正被年纪比我小且从事声优工作的女同学掐住脖子。
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
我横躺在地,背部贴着坚硬地板。冰冷的地板微微摇晃,传来声音与震动。
这名既是同班同学,年龄比我小一岁,同时还担任声优工作的女孩,正跨坐在我的肚子上。
身穿浅蓝色薄毛衣的她朝我的脖子伸出双手,那纤细的手指从左右两侧包覆我的颈动脉,企图阻止血液流动。
她的手极为冰冷。
我的脖子上仿佛围了一条锁链制成的围巾。
在我的视线内,左右两侧都出现了黑色布帘。
这是因为,她的黑色长发正笔直地垂下。大概是润发乳吧,她的头发散发出宛如南国花香般的香气。
接着,我在布帘中央看到的是,她那张因为背对灯光而显得有些昏暗的脸庞。
她正在哭泣。眼泪簌簌地从圆睁的大眼中滴落到胶框眼镜的镜片内侧。洁白的牙齿从用力紧咬的嘴角露出。
「为什么!」
她一边大喊,一边更加用力地掐住我的脖子。
听说人类在呐喊时,能够使出更大的力气。即使我没有亲自尝试过,但经过这番体验,我清楚地得知那项说法是真的。
虽然脖子被她从左右两边掐住,我却丝毫不感疼痛。
相对地,在我的脑海中——
一滴漆黑的墨汁无声地落下。那滴黑色的墨渍开始逐渐扩散开来。
「为什么!」
她再次呐喊。
我才想知道,事情为何会演变成这样。
我初次遇见她是在——
约一个半月前。
四月七日。那天是本月第一个周一,也是高中新学年的第一天。
我已经有一年没上学了。
这是因为,我整整休学了一年。从十六岁春天到十七岁春天的这段期间,我本应就读高中二年级,但我却一直过着不上学的生活。
现在,我终于升了高二。
趁着复学的机会,我也换了学校,从高一时所就读的公立高中转到私立高中。
在新学校,只要有正当理由并通过考试,校方就不会过问我的出席日数多寡。
今后,我暂时必须每周向学校请假一天。
当天早上。
我踏进了校门。这是我自从办理转学手续后,第二次来到这所学校。接着,我从走廊上那张很大的分班表中找到自己的名字,走进新的教室。
班上同学我当然一个都不认识。
这所学校是男女合校,男女比例约各半。听说只有在升上二年级时会重新编班,所以在班上不认识半个人,像我一样独自坐着的学生并不罕见。
不久后,今后要照顾我们两年的班导师来了。那是一位中年男老师。
我们利用设置在教室内的电视来观看开学典礼。
校长是透过电视画面,向全校师生说话。我认为,这种不需让学生一一移动到体育馆的做法,真是既轻松又适当。
接下来,班上同学开始进行绝对免不掉的自我介绍。
我坐在面向黑板的右手边,也就是靠近走廊那排,从后面数来第二个位子。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轮到我。
坐在我前面的女生说完后,便坐下。
我站了起来,说出自己的名字,以及肯定会提到的喜爱食物。
我喜欢的食物很多,而我选择的是咖哩。虽然很普通,但其他同学提到的食物也都是拉面或寿司那一类,女生则是甜食等——的确很普通。
大部分同学都会再补充说明一些关于社团或嗜好的事情,以炒热班上的气氛。大家似乎都有一种「不能就这样结束」的默契。
我没有什么话题好聊。在轮到我发言前,我稍微认真地思考了一番,但还是想不出什么话题。
因此,我不小心——
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那个……我是从本学期才转来这所学校的。今天是我第二次穿上这套制服,也是第二次进入校内。一切的事物都让我觉得很新鲜:心情就像新生一样。」
到这边为止都很好。
我觉得班上同学也很关心我。我觉得我听到了「这样啊」、「原来是转学生呀」、「真难得」之类的心声。
接下来的发言就不妥了。
「之前,我因故休学了一年。因此,能够再次返回高中就读,我感到很开心。」
这是我发自内心的话。
班上同学却开始喧哗。
「咦?比我们大?」
「留级生?」
这次我听到的不是心声,而是实际用耳朵听到的窃窃私语。
即使觉得大事不妙,但也为时已晚。
班上的气氛从原先的「班上有转学生」变成了「班上有个年纪比我们大,原本应该是学长的人」。
我之后才得知,原来这所学校内没有半个留级生,年纪比自己大的同学就跟「很会说话的金鱼」一样不存在。
因为我离开了学校一年,再加上这段期间,我总是跟比我年长的人对应——
我已经失去了对高中生而言,理所当然的那种「差一岁就差很多」的感觉。
我觉得我真的说了不该说的话。
这明明是我到这所学校展开新生活时自己许下的心愿,而且也和母亲做了约定。
不只要处理好学业,我还要结交亲密的好友,即使不多也无妨,享受一生只有一次的高中生活。
也就是「当个普通的高中生」这件事。
而这件事——
一开始就触礁了。我从第一天就犯了失误。
「……事情就是这样,请多指教……」
什么叫做「事情就是这样,请多指教」啊,真莫名其妙。
「我比你们大一岁喔!」这种话,是我自己说出来的。我明明,一直隐瞒到刚才的不是吗。
结束了这个人生最大的败笔后,我无力地坐下,觉得自己实在太愚蠢,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
「嗯,那么,下一位。这是最后一位对吧。」
老师没有帮我打圆场。不过,这样做也许是为了避免伤口继续扩大。
接着,我听到了坐在后方的女生所发出的开朗声音,以及她把椅子往后拉,站起身来的声音。此时我才发现后面坐的是女生。
由于我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所以虽然觉得对她很失礼,但还是维持这个姿势听她说话。
「我叫似鸟〈nitadori〉绘里〈eri〉,姓氏与名字的日文发音最后都是『ri』,有押韵。」
她的声音很奇妙。
她的音量绝对不大,但我却听得非常清楚。声音仿佛迅速地通过耳朵,直达脑袋。
「我是去年秋天转学过来的,当时就读二班。喜欢的食物有很多种,不过让我喜欢到每天三餐都想吃的终究还是——」
我开始猜想她的回答。
会是很女孩子气的甜食吗?蛋糕或百汇?还是普通的咖哩或拉面呢?或者是出人意料的沾酱猪排盖饭呢?
我擅自地向她挑战。
在她回答前,我一个接一个地胡乱想像她可能会说的菜色。
接着,她说的是:
「生马片!」
这是女生不太——或者说几乎不会选的喜好食物,所以班上同学笑得很开心,连老师都笑了。
真是精采。
她只说了一句话,就将前一位学生不慎造成的无谓凝重气氛一扫而空。
就算本县是生马片的产地,我还是不太能想像高二女学生每餐都吃生马片的生活。
「我不擅长运动,所以我没有加入社团。不过,我每天都会带狗去散步。我家养了一只名叫『权助』的三岁——」
我一边听她开心地谈论爱犬,一边想要知道这位「生马片女孩」长得如何,于是我慢慢转过头。
然后抬头一看。
我看到一位戴眼镜的女孩,个子非常高、头发相当长。
身高大约一百七十公分吧?以女生来说,她确实算长得很高。
身材绝对不胖,但奇妙的是,也不会给人瘦竹竿的印象。尽管她刚才说她不擅长运动,可是我认为她应该会是排球社或篮球社积极招揽的人才。
她那长度均一的黑发又长又直,发长过胸,到达腹部的位置;浏海横向切齐,也就是较长的娃娃头—在左右两侧太阳穴上方分别夹着造型有如钮扣的发夹,材质应该是毛毡吧?
她皮肤白皙,容貌相当清秀:脸颊线条与鼻梁都很挺拔,五官非常端正。
她戴着胶框眼镜,颜色是类似新撰组短褂的那种浅蓝色。镜片后的脸部线条并未变形,也许只是装饰,或者是度数没有那么深。而那双大眼睛中的瞳仁则是深褐色。
若她是小说中的角色,我大概会这样形容吧——
她拥有水准以上的体型与外貌,留着一头朴素的大和抚子风格发型,看似与整体不搭调,却非常适合她。
我认为,她是个美少女。
近期内,就「让我拿来用」吧。
这名自称似鸟的同班同学适度地移动视线,持续谈论关于爱犬权助的话题。看得出来,全班都在专心听这个可爱的小故事。
假如我有养狗,应该就不会犯下那种愚蠢的错误了吧。我一边那样想,一边听她说话。由于距离相当近,所以似鸟没有看我。若她向我看来,我大概会把视线移开吧。
似鸟在适当时机结束介绍她的爱犬,还告诉大家,她的智慧型手机里有照片,想看的人之后欢迎来找她。这种宣传方式真是太出色了。
就这种情况来说——
无论男女,只要是喜欢狗的都可以向她搭话,也以此为自己建立与他人对话的契机。她的演说宛如自我介绍的典范,与上一位某某人正好相反。
她最后又补充了一句「今后两年,请大家多多指教」。
让长发垂向椅背另一侧,慢慢坐下。
此时,她与眼前的我靠得很近,并初次与我四目相交。
我打算移开视线,但做不到。
这是因为,她那张直到刚才都很亲切的脸忽然僵住了,并轻呼一声。她把脸转向走廊方向,像是在全力避开我的视线。
这样的举动,仿佛是看到了绝对不能看的东西。甚至让我觉得,她就算看到幽灵也不会吓成这样。
看完她这一连串动作后,我才慢慢转回前方,并在心中叹一口气。
心想,如果第一天就这样,干脆不要复学还比较好。
「可以坐你隔壁吗?」
当那位似鸟突然亲昵地向我搭话时,我真的很惊讶。
那天是四月十日,也就是开学典礼三天后的周四。
当时我正坐在特快车上。
从我目前居住的城镇搭这班车,约三个小时就会抵达东京市中心。我坐在自由座车厢最后一排的左侧靠窗座位。
傍晚时,这班刚从起站出发的车上仍空荡荡的,任何人应该都没有必要坐在我旁边。即使因为「行李大到放不进行李架」、「想要毫无顾忌地把座位调整成躺椅」这类理由而想要坐最后一排,走道右侧的座位仍是空的。
因此,虽然我不知道那是谁,但我首先还是对那句话的含意感到惊讶。当盯着列印出来的原稿的我抬起头,发现那个人就是每天都坐在我后面的似鸟时,我更是惊讶。
「嗨!你好。」
「…………」
我不发一语,呆呆仰望这位站在走道上的高个子女孩的眼镜。
似鸟身上穿的当然不是制服,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她身上这件洋装既秀丽又高雅,看起来似乎很昂贵。
似鸟大概是认为我可能已经忘了她,所以又自我介绍:
「那个,我是和你同班的似鸟绘里,我的座位在你正后方喔。」
「啊……你、你好——」
我总算勉强挤出回应,然后慢慢地说:
「这件事我知道。」
到这边为止我都懂。不懂的是,你为何要向我搭话。
似鸟小声笑着说:
「嗯?敬语?你年纪明明比我大耶?」
「啊,不是……没什么,似鸟同学。」
「『同学』?你年纪明明比我大耶?」
「…………」
我先是吸了一口气,好让内心冷静下来,再尽量故作镇定地用很普通的语气跟她说话:
「不……那个,我可以叫你『似鸟』吗?」
我已经有多久没有像这样跟同年龄层的女生说过话了呢——不过我似乎需要很多时间才能想出答案,于是作罢。
「当然可以。那么,我可以坐你隔壁吗?」
当时我正把背包放在隔壁座位上。背包内放了惯用的笔记型电脑、书籍、换洗衣物等。
由于背包的开口大大地敞开着,所以我一边伸手将拉链拉上,一边老实地说出内心想法:
「那个,也不是不行……为什么要选这里?到处不是都还有空位?」
这样说也许有欠礼貌,但这是我真正的想法。我完全无法理解,似鸟为何要坐我旁边。
即使开学已经四天,我也从未在教室跟她说过话。或者该说,我跟班上任何人都没说过话。
大家都把我当成「年长的同学」,小心翼翼地对待我,会找我说话的当然一个也没有。大家应该很烦恼,和我说话该不该用敬语吧。若有人用,那大家应该都会如此,反之亦然。可是,没有人想做领头羊。
同样地,我也担心当我刻意与班上同学交谈,对方不理我或是避开我该怎么办,到最后也不曾主动和同学交谈。对于原本就不擅交际的我而言,这道「相差一岁」的隔阂实在太大了。
对于想要坐我隔壁的人来说,我自己也认为「其他地方不是还有空位」这句质疑很无情。我一边心想,就算她会生气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一边等待她的回答。
「我想和你聊一聊。」
结果她如此说道。虽然她没有笑,看起来也不像生气。
「那个……聊什么?」
我把背包拿到自己大腿上之余这么问,并将卷起来的原稿随意扔进背包内。反正那是在家里列印出来的资料,即使破损也没关系。
「谢谢。」
似鸟用双手将长发仔细地拢到颈背后方成一束,然后让发丝从右肩垂至胸前,在我身旁迅速坐下。
在肩膀会互相接触的近距离下,似鸟转向左边,正面看着我的眼睛,小声地回答:
「我想聊聊关于工作的事。」
「什么?谁的?」
「『谁的?』——我们的。」
「……?」
莫名其妙。对两名高中生来说,有什么工作的事好聊?我把背包放在脚边。
接着老实地说:
「抱歉,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于是,似鸟露出了有些认真的表情:
「是吗……我以为你肯定已经发现了呢。」
「…………发现什么?」
「我的事情。」
「…………」
「什么嘛,原来是我误会了。什么嘛。」
「…………」
我看着略显失望的似鸟,心想她的个性可能出乎意料地恶劣。
也许她只是想要戏弄我这个偶然遇到的「年长」同学,过一会儿后,就会咯咯地笑着离开座位吧。
在刹那间,我脑中闪过一连串那样的画面;甚至还浮现出,她最后吐出的那句尖酸刻薄的话。
即使真是那样,我大概也不会发火说:
「喂,你给我站住!你刚才是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并拿出男子气概,帅气地追上去。
我只会感到有点受伤——然后把那样的她「拿来用」罢了。
「不过呢,我可不是在寻你开心喔!」
似鸟如此说道,彻底地否定了我的想法。刹那间,我还以为她会读心术。
而她的下一句话——
更是让我吓到心跳几乎停止。
「明天你会去看『VICE VERSA』的配音情况对吧,老师?」
若是平常,在高远行驶的特快车内,这种轻微的摇晃与震动会让我觉得挺舒服的。我也曾把车厢当成摇篮,好好地睡一觉。
不过,我现在却觉得这种声音与震动简直是大地震。
轰隆隆地,仿佛要将我甩出座位。
我生平第一次质疑,为什么火车上没有安全带。我两只手都紧抓着椅子扶手。
「为、为……为、为、为什么……?」
我盯着似鸟的眼镜深处,勉强挤出这几个字,接下来的话则语不成声。
我明明很想说:
「为什么你会知道?」
「啊,看你的表情,应该是想说『为什么你会知道』吧?」
由于我连着五秒像个玩偶似的,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似鸟便主动开口。
我先是点了头,然后说出这句就算不说也无妨的话:
「为什么你会知道……?」
似鸟轻轻地笑了出来。在近距离内看到美少女的笑容,使我瞬间忘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不过,我可不能就这样忘了这件事。我立刻从座位上起身,环视车内。
看得到的头顶,总共有五个。
其中两人并肩坐在几乎最前排的位子。这两人肯定是之前站在我正后方等火车的那对中年夫妇。他们一身登山打扮,大概是刚爬完从我房间内可以看到的山峰,正要回家吧。目前天气还相当冷,山上也还有很多积雪。
稍微往后的靠窗座位,坐着一名看似上班族的年轻男性;往后一排的右边靠窗处则是一名看似大学生的男性,好像正在旅行。我在月台上也见过这两人。
距离我最近的,是独自坐在车厢中段靠走道座位的年轻女性,一身灰色裤装打扮。我在月台上没见过她,看来是常见的那种,刚出完差的上班族。
既然附近都没人,只要用正常的音量说话,应该不必担心会被他人听见。似鸟发现了我的想法,说:
「你真的很在意被人发现呀?放心,我会多留意,绝对不会让其他人听见的。」
「谢谢你……」
我一边听着她那略为压低的声音,一边坐下;再将脸转向右侧,看着似鸟那张距离我非常近的脸庞,然后再次询问:
「为什么你会知道?」
「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她以反问的方式来回应我的问题。那肯定是指:
『告诉你答案是件很简单的事,不过那样就没意思了吧?你很快就会知道,所以请你自己先想想看吧。』
因此,我开始思考。我有条不紊地慢慢列出可以去除的选项与可能发生的选项。
前后花了两分钟,我不知道这算长还是短。
这段期间,我一直盯着前方座位的椅背,不晓得身旁的似鸟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她也许乐在其中,也许感到无聊,也许觉得很惊讶。
「我懂了……」
我对着持续盯了两分钟的椅背说:
「『与我们的工作有关』,指的是那么一回事啊……」
「是怎么一回事?」
似鸟问道。她的意思肯定是指:
『跟人说话时,请看着对方的眼睛。』
我慢慢地将脸转向似鸟。
看见这位名叫似鸟的眼镜少女——
正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我开口说:
「似鸟你……是一个声优,而且就在我的小说动画版里配音。」
我是一名专业作家。
我写了一部名为《VICE VERSA》的小说——
目前正陈列在书店的文库本区。
该作品是我人生中初次发表的小说,我目前仍在持续创作此系列。
《VICE VERSA》被归类为「轻小说」。
何谓轻小说?什么样的小说算是轻小说?
有人说,那是指在封面、彩页、内文插图等处大量使用动漫风格插图的小说。
在书店内所看到的大部分轻小说都是如此,我认为此定义充分地说明了其外观上的特征;不过,没有插图的轻小说也是存在的。
有人说,只要在(被视为)轻小说的书系发行,任何小说都可以算是轻小说。
我觉得此观点非常简单易懂。然而,过去那些在轻小说书系发售的书籍,也出现过后来删去插图,当作一般文学作品发行的例子。
有人说,轻小说的读者年龄层比儿童文学高,主要读者群是国高中生。
以购买客群来看,我认为正是如此。不过,即使年龄增长,许多人还是会继续阅读轻小说,包括大学生与成年读者的数量也很多,因此轻小说未必只限于「国高中生取向的作品」。
那么是否由故事内容来分类呢,倒也不是如此。
轻小说的范围涵盖奇幻、喜剧、动作、科幻、推理、历史、恋爱、青春故事等各种类型,几乎是全部囊括。当然,奇幻或爱情喜剧等类型的作品是特别多没错。
到最后,还是没有人能够给轻小说下一个明确的定义。
我认为,包含我在内的大多数人——
都已经在使用「轻小说」或是其简称「轻小」这个尚未有完整定义的词,而且今后也会继续下去。(注:轻小说的日文为ライトノベル,简称ラノベ)
《VICE VERSA》由「电击文库」出版贩售。
目前市场上已有十个以上的轻小说书系,其中规模最大的就是电击文库。
「ASCII MEDIA WORKS」这间公司(当时叫做「MEDIA WORKS」)在一九九三年创立了电击文库。那已经是我出生前的事了。
严格来说,「ASCII MEDIA WORKS」这个公司已不存在,因为它已经被并入「角川集团」这个大公司。不过,由于名称以「Brand Company」这个老实说让人搞不太懂的组织概念保留了下来,所以我还是带着眷恋,使用「ASCII MEDIA WORKS」这个名称。
在超过二十年的历史中,电击文库创造出若干部热销大作;每当热销大作产生,销售额就会随之提升,并一步步在书店内扩大版图。
「在书店内扩大版图」指的是,借由提升在书店内所占据的空间,使客人更容易看到该出版社的作品。
此电击文库从创刊隔年就开始举办「电击小说大赏」(二〇〇三年之前名为「电击电玩小说大赏」)。
只要拿到这项小说新人奖(同时也举办插画奖),就能在电击文库出书。
据说,让电击文库迅速发展的原动力就是,不断地透过这项活动来发掘作家,创造出畅销作品。
由于是人气很高的书系,所以报名人数年年增加,至今随便就超过数千人。
距今三年前,我报名了这项有机会飞黄腾达的活动。
当时我刚升上国三。
电击小说大赏的截稿日期是每年的四月十日(也就是今天)。
三年前的昨天——新学期刚开始后的四月九日。
在截稿日前一天,我把已完成的长篇小说拿到邮局寄出。
然后,我落选了。
由于电击小说大赏的报名人数实在太多,评选过程也相对地长。
报名在四月截止后,接着会进行第一次评选,从数千位报名者中筛选出数百位;到了第二次评选,人数会剩下约三分之一;到了第三次评选,剩下数十人。
而第四次评选,会选出约十篇最终评选作品。
评选委员看过最终评选作品后,会在九月底决定大赏、金赏、银赏等奖项,并在十月十日公布。
得奖作品会在隔年二月出版。在那一瞬间,那些在一年前创作出参赛作品的人就会成为专业作家的一员。电击文库会在十日出版,「MediaWorks文库」则是在二十五日出版。「MediaWorks文库」这个书系的作品也是由同一个编辑部负责,风格比较偏向一般文学。
如果是一般新人奖赛事,不会给落选者出道机会。意思就是「很遗憾,明年请继续努力」。
不过,在电击小说大赏中,落选者还是有机会出道成为作家。
第一,一旦能进入最终评选之列,大部分的人都能出道,只是得等到三月以后。
再者,即使在最终评选之前就落选,只要才能受到肯定,也会获派责任编辑,最后出道成为作家(这种人当然不多)。
这些人会反复地与责任编辑开会,修改参赛作品提升完成度,或是重新写出一个完全不同的作品。
我的参赛作品,落选了。
不过,现在却已经出版成书。
那么,我的作品是否是因为进入最终评选而获得面世机会的呢,答案并非如此。
我迈向作家之路的过程有点复杂。
首先,我的参赛作品在第四次评选中落选了,连最终评选作品都不是。
根据官方网站上所公布的名单,我得知我落选了。
在那之前,我看见我的名字还留在第三次评选的通过名单中时,实在是欣喜若狂。若能进入最终评选,基本上就能出道,因此我紧张兴奋地等待结果。
然而我的作品,并没有闯过最后一关。
虽然很不甘心,但我仍觉得能够走到这一步,是件值得自豪的事。
有点心得的我,打算明年继续报名,或是参加其他新人奖。
由于编辑部人员会对进入第二次评选的报名者寄出评语,所以我会以此参考,并鼓励自己。
十月某日,当我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准备升学考试时——
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是从东京打来的号码。
我抱着一丝希望接起电话,发现果然是来自电击文库编辑部,对方是后来非常照顾我的责任编辑。
我因为紧张而应对得很生硬,责编对我说:
「你真的是国三生对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请你和父母一起来东京的编辑部一趟吗?或者是,由我去府上拜访也可以。」
接到电话那天的隔周。
我和母亲一起来到ASCII MEDIA WORKS的编辑部。
并得知我的小说之所以没有进入最终评选,是年龄的缘故。
令人高兴的是,我的参赛作品评价很高。评选委员似乎都一致认为,故事十分有趣;光从这一点来看,无疑能够名列最终评选作品。顺便一提,电击文库的所有编辑都有参与第四次评选。
不过,如果此作品列入最终评选作——
无论得奖与否,我都会在明年上半年出书。
假如得奖,作品就会在隔年二月出版,如果没得奖,快的也会在三月或四月出版。作者要事先考虑到这一点,着手进行参赛作品的「改稿」工作。
虽然我现在非常清楚,但我当时并不晓得,原来参赛作品几乎不会直接出版;得先经过改稿工作,作家会和责任编辑一起反复修改小说。
大致上,轻小说都会出续集,形成一部系列作,如此也较能增加销量(若故事结尾收得非常漂亮则另当别论)。如此一来,若能在正式出道前就事先撰写续集、累积稿量,对以后绝对大为有利。因此,续集的撰写工作也是必要的。
若我当时处于那种情况,不难想像那会对我准备考试产生多大的影响。
「如果我明年那么快就能成为作家的话,我就不读高中了!」
我也许会说出那样的话。
这项新人奖毕竟是为了招揽优秀作家而举办的。对于企业来说,发行既有趣又畅销的书确实是正当的行动,但也不应为此而改变一个人的将来。
于是,编辑部决定谨慎判断,导致我在第四次评选中落选了。
听着这番话时,母亲频频觉得很不敢当。
至于我,内心想法则不停地在天秤两端摇摆。天秤两端是指:
「不!就算要同时准备考试,我也要写给你们看!」
这种不甘心的心情。
「很感谢你们为我考虑那么多。」
以及这种感谢的心情。即使是当时的我,也明白成为作家只代表对方会承诺帮我出一本书,并无法保证将来的收入足以维持我的生活。
无论我的想法如何,生米已煮成熟饭,是无法推翻的。我强迫自己改变想法,让自己只带着感谢的心情。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那样结束。
编辑部当场提出了一项建议。
由于作品本身很出色,只要我本人有意愿,出版社近日内想以文库本的形式发行该作品。
只不过我不需要着急,相关处理工作绝对会延到考试结束后才开始。
因此,等高中入学考完全结束后,双方再互相联络。
最后,编辑部也表示,绝对不会公开此事。
不用说也知道,我接下来一头栽进准备考试里。
我原本就打算升高中。在这种情况下,「升上高中后,我就能在电击文库出书常作家。也就是说,书店会贩售自己创作的小说,人们会买来看」这根吊在我眼前的巨大萝卜,宛如旭日初升,光芒万丈。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搞砸这场考试。于是我一股脑儿地拼命念书,同时也暗中撰写续集;只是,这件事很快就被抓包了。
隔年春天,也就是距今两年前。
我考上了第三心愿的公立高中。
当天,我一得知我考上后,便立刻打电话给编辑部。
「我考上了!下周一,可以过去你们那边吗?」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实在是既失礼又强硬。
真的很感谢虽然苦笑,但还是愿意为我空出时间的责任编辑。
就这样,我确定能够出书当作家了。
我把大部分的春假时间都拿来开会、改稿,然后在四月中旬完成原稿。
《VICE VERSA》第一集的发售日是八月十日。
这是距今两年前的事,当时我刚满十六岁,是个高一生。
得奖作品在那年二月出版,没有得奖的最终评选作品则陆续在四月到七月间出版。
如同我之前说过的那样,在电击小说大赏中,「即使参赛作品没有进入最终评选,但还是能够出书」这种事并不罕见。
也就是说,我的作品出书也属于那种模式,只是就在同年八月出书算快了。
《VICE VERSA》就这样问世了,并成为热销大作。
令人高兴的是,评价从第一集开始就不错,销路也很好;在十月发售的第二集推波助澜下,隔年一月的第三集出版时,销量更是创下新高。
据责编说,我在电击文库旗下作家中属于写作速度较快的。当然,并不是最快。
我就这么一边上高中,一边撰写续集,进行改稿工作——
第三集发行时,我已经完成第五集的原稿了。
同一时间,也就是高中一年级即将结束的前年三月,编辑部找我商谈《VICE VERSA》改编动画的事宜。
这是个令人非常高兴的提案,然而我也明白,作品一旦动画化,作者就会变得非常辛苦。若得协助动画制作,就要开始帮忙设定资料、检查剧本等,该做的事会一口气增加。
虽也能选择只进行最低需求的检查,但我想彻底地提供协助。
同时,我也想继续创作此系列。我的写作热情变得比之前更加强烈。
当我预计工作量会猛然暴增时,我开始烦恼。
并兴起了「干脆从高中退学吧」这种念头。
我一提到此事,责编便立刻回答:「绝对不行。」
并表示,既然如此,即使有违我的要求,也只准许我为动画版提供最低限度的协助,尺度由编辑部拿捏。
母亲虽然没有严厉训斥我,但当然也抱持相同意见。
然后,有如三方会谈那样,我再次与母亲、责编一起商量对策——
而我们想出了「休学一年」这个办法。
在未来肯定会很忙碌的一年干脆地暂停课业。
在这段期间,我能够随心所欲地工作。
而且我们也商量好,一年后我一定要复学,转到不会严格要求出席日数的私立高中。然后在该校就读两年,绝对要从高中毕业。只要没发生什么特别情况,也要以上大学为目标。
就这样,从去年四月到今年三月,也就是上个月——
我依照计划,尽情地工作。
拼命地写出份量惊人的《VICE VERSA》的续集。
在我休学的去年内,这部小说出版了五集,分别在四月(第四集)、六月(第五集)、八月(第六集)、十月(第七集)、十二月(第八集)发行。
今年三月出了第九集,预定在七月发售的第十集,以及预定在九月发售的第十一集原稿也已经完成。目前,预定在十一月发售的第十二集也进行到改稿阶段。
我同时也为动画制作提供协助,并参加了每一次剧本会议,检查庞大的设定资料。
这让我真的很开心。
结束这波涛汹涌的一年后,我依照计划转学到私立高中。
我没有公开任何个人档案,知道我真实身分的人非常少。
因此,在新学校内,我也打算彻底隐瞒作家身分。我认为,除非我自己说出来,否则事情不会败露。
这件事在仅仅几天内就败露了。
「似鸟你……是一个声优,而且就在我的小说动画版里配音。」
「答对了!」
听了我的话,似鸟竖起右手食指。
没错。的确很难想像其他的可能。
想两分钟果然还是太久了。
动画「VICE VERSA」预定从今年七月开始在无线电视台播出。这项消息本身已经公开过了。
这部动画的录音工作,也就是所谓的「配音」,从上周才开始进行。
那天是上周五,即四月四日。
我和责任编辑初次前往位于东京都内的录音室。我打算以作者的身分,全程到场观看每周五在此进行的配音情形。
「VICE VERSA」原本就是个角色很多的故事,再加上故事时序在改编成动画后稍有不同,变成从第一话起登场的角色就很多了。
因此,在录音室的录音间内,声优人数多到椅子都不够坐,其中也包含不认识就不配称作动画迷的知名声优。
「那我先在这里介绍一下原著老师喔!不过,由于老师的真实身分是不公开的,所以拜托大家千万要将这里的所见所闻当成秘密喔!——好了,那么,老师!请进!」
接着,在录音工作即将开始前,制作人突然那样说,并把我拉进录音间。
我原本以为只要坐在摆放着录音设备的音控室内就行了,所以非常着急,着急程度可以排进人生前三名。老实说,我很想开溜。
当我以宛如遭逮兔般的调调走进录音间后,制作人开始把我介绍给声优们。
虽说我正处于休学状态,但是当声优们得知我是个年仅十七岁的现任高中生时,还是做出了各种反应。
「啊!原来现在有这种人呀……」(拥有深沉嗓音的超资深男声优)
「好嫩——!」(英俊的年轻男声优,非常受女孩子欢迎)
「真是厉害呀。」(曾多次饰演女主角,并发行过多张唱片的美丽女声优)
听他们用我过去多次在动画中听到的那种声音对我那样说时,我实在难为情得不得了。
而且,制作人还硬要我录一段「作者致词」。
我已经完全不记得当时说了些什么。我想应该是日语吧,因为我不会说其他语言。
配音结束后,我询问责编对于致词的感想。
「这个嘛……嗯……很好……喔?」
他最后用问号来含糊其词,我不敢继续问下去。
由于上周的配音现场是那种情况——
我自然不可能记住当时那么多名声优的长相。
「抱歉,我不记得你的长相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向似鸟道歉。
「你又不需要道歉。」
她很干脆地回答。
「在那种情况下,只有超人才能记住那么多人的长相啦。」
甚至还帮我说话。
「不过,那段致词很有趣喔。」
真希望她忘记那件事。我做出仰天长叹的动作。
「喂!是不是很多事都让你吓一跳呀?」
似鸟相当开心地问我。
「那当然罗!」
大概是因为松了一口气吧,我发出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大。接着,我立刻降低音量:
「……我都快吓死了。」
「真的有人是被吓死的吗?」
「咦?这个嘛……天晓得?」
这个问题还满有道理的,所以我打算之后调查看看。
就这样,我先是被她吓了一大跳,接着大概是因为弄清楚了原因而松了口气——
我觉得与她交谈的难度稍微降低了一些,至少不是在跟来路不明的人交谈。
「是吗……原来似鸟是声优啊……在学校,你有故意保密吗?」
即使是完全不擅长与人交谈的我,也觉得能放胆和她说话。也许是因为这样,我罕见地主动问她。
似鸟笑着点头说:
「嗯,我觉得不需要张扬。但由于我用的是这个名字,只要有人想调查我,这件事迟早会曝光:不过,到时候的事就到时候再说。」
「原来如此。」
虽然「用的是这个名字」这种表达方式听起来有点怪,不过由于我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所以并不在意。更重要的是,我认为「自己绝对要避免泄漏她的秘密」。
「喂,老师——」
「等等!……你要那样叫我吗?」
我惊讶地打断似鸟的话后,她理所当然地回答:
「因为你是原著老师对吧?而且还比我年长——照道理,我应该要用敬语喔。」
「不,一般就好……如果可以,拜托你不要用敬语。另外,我也不介意你直呼我的本名。」
我一边提出要求,一边问她。接着似鸟回答:
「不过,我在录音室那样叫你的话,不是不太好吗?对我也——不太好。」
「啊,的确……」
如此一来,我的本名就会在大家只知道我笔名的地方泄露出去;那对我伤害并不大,但站在似鸟的立场来看,真的不妥。她应该不打算说出我们是同班同学吧。
「没问题的!我会看场合的啦。我答应你,在学校不叫你老师,当然也绝对不会泄漏你的真实身分。我发誓。」
「谢谢你,你愿意那样做,真是帮了我大忙。」
「倒不如说——在学校内,我完全不会跟你说话!」
似鸟带着清爽笑容,说出字面让人觉得非常过分的话。
「这个嘛……算了,那样也行……」
我一边说一边思考。
「不,那样的确是比较好吧……」
这次我很快就察觉到,如果随便在学校和似鸟交谈,我们的秘密恐怕会露出马脚。
既然想不到有什么能像现在附近没其他人,或是彼此独处的情况,那么在学校完全不要交谈其实是明智之举。
「我知道了。为了避免不小心说溜嘴,我也会那样做。」
我同意后,不经意地坦白说出感想。
「似鸟你好厉害喔。」
「厉害?哪里?」
我回答愣住的似鸟说:
「你这么年轻就当上专业声优啦。」
她立刻回答:
「不管在演员界还是声优界,都有很多年轻人,甚至还有小孩子。再加上,老师——你不也是吗?」
特快车顺利地奔驰着。
进入四月后,日落的时间仿佛突然变晚,窗外依然很亮。
「老师你都搭这班电车吗?」
似鸟问道。
「是打算如此。」
我大大地点头。
我,不,是我们所参加的配音工作是每周五早上十点开始,除非发生特殊情况,排程是不会变的。
因此,我每周四都会搭这班特快车前往东京,在饭店过夜,也就是所谓的「提前住宿」。由于动画共有十三话,配音工作也得花费三个月。
今后,我每周五都会向学校请假。当然,我已经向校方说明过理由,并顺利取得同意了。不,应该是相反吧?我是先挑选了允许我那样做的学校后,才转进来的。
「虽然也可以搭夜班巴士……不过老实说,我觉得我会睡不着,弄得很累。」
我话一说完,似鸟便点头说:
「对啊对啊,跟我想的完全一样耶。早十很难受对吧。明明要是有新干线,早上出发就来得及了。」
似鸟说的「早十」,是早上十点开始配音的简称(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这已经是最早的时段了,但由于很多声优都是夜猫子,所以这对他们来说似乎还是很难受,容易让人提不起劲。
「的确。不过,我——」
我很喜欢这班在来线(注:新干线以外的所有铁道路线)特快车。车上总是很空,而且由于往返都是在起点站搭车,所以即使是自由座,也绝对不愁没位子;乘车时间长,可以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天气好的时候,风景也很美。
我老实说出内心想法后,似鸟便如此回答:
「我今后说不定也会喜欢上这班车喔。」
当时,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交谈之中,车掌前来检查特快车票(注:搭乘特快车时,除了车票以外,还必须持有特快车票。根据情况,两者有时分开,有时则会整合成同一张票)。
这班车的车掌有时是个年轻女性,这次就是如此。
在空荡荡的车厢内,我不晓得车掌小姐看到并肩坐着的我们俩,会有什么想法。
不过令人在意的是,当车掌小姐看完我的票并继续检查似鸟的票时,脸上闪过讶异的表情。我不知道原因为何。
车掌小姐离开后,似鸟问我:
「老师,到了东京后,你要在哪里过夜呢?」
接着又说:
「该不会是……编辑部?在书桌下用睡袋……就直接……」
「不,才没有那回事。」
我微微地笑着说。
似鸟好像对编辑部与出版业完全不熟悉。我心想,这大概是一般人的反应,同时回答问题:
「当我为了工作而必须在东京过夜时,电击文库编辑部会帮我在饭田桥站附近的饭店订房。」
「哦,哪一间?」
我想这件事应该不需要保密,便告诉她饭店的名称。
那间漂亮的饭店位在饭田桥站与水道桥站之间,包含「退房时间为十二点,算是比较晚」这一点在内,该饭店让我很满意,而且从编辑部只要走一小段路就能抵达。某些房间的位置,还能清楚看到编辑部所在的「角川集团总部第三大楼」。
「嗯……」
似鸟没做出什么反应,露出「没听过」的表情。
于是,我抱着「那这间饭店你总该知道了吧」的想法,多补充一件事。
「不过,前年和去年底的尾牙时——」
当时我入住的是位于巨大的圆顶球场旁,名称与球场相同的饭店。
那是一座宛如巨大气球般的圆顶球场。通常人们会把它用作形容广阔与巨大程度的比喻,但对于大部分没有亲眼见过实物的人来说,还是完全搞不清楚有多大(不过也许比举蓝鲸与大和号战舰当例子来得容易理解)。
那四十三层楼高的高楼层饭店就耸立在该圆顶球场边。
「啊啊!」
这次,似鸟开心地发出声音。
「如果是那间饭店,我住过好几次喔!那里很棒对吧,高楼层的景色非常好呢!」
「嗯,当时正值隆冬,视野特别开阔。」
那时候的景色真的很棒。
我俯瞰着白色的圆顶,旁边是游乐园,还有不断延伸的街道。在远处,则可以看到筑波山。到了晚上,只有在这个时期才看得到的灯饰也非常漂亮。
从面向东边的玻璃电梯,也能看到世界最高电波塔,有如角色扮演游戏中的最终大魔王所居住的高塔般耸立着。
我一边回想当时看到的景象,一边回答,并心想:「住过好几次就表示,似鸟家相当有钱吧?」
尽管此饭店位于东京中央,风格却与一般商务饭店不同。客房既宽敞又豪华,浴室内有装设喇叭,可以听到电视的声音。说起来,这里比较像度假饭店(虽然我没住过那种饭店)。
半毛钱都没付,就住在这种地方好吗?既紧张又兴奋的心情,让我睡不着觉。
「那明天呢?配音工作结束后,你要立刻回去吗?」
似鸟接二连三地问。
老实说,这样很好。我非常不擅长与人交谈,单纯回答问题会让我觉得轻松得多,所以那真是帮了我大忙。
「嗯,因为车票与特快车票买的都是来回票,我会在有车的时间坐自由座回去。不过,有时配音结束后还得去开会—在那种情况下,我会直接和责任编辑一起到饭田桥的编辑部开会,然后多住一晚。」
「原来如此。」
交谈途中,特快车在下个停靠站停留。两名乘客进入车厢,一人坐在相当前面的位子,另一人则坐在我们前方第五排。
先不提在列车停靠的现在这段安静时光,等到列车开始行驶后,我想是不用担心说话内容会被听见的。
列车开始行驶后,似鸟问了下一个问题:
「你先前拿着列印文件之类的东西在看,那该不会是小说的原稿吧?」
对我来说,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
「对呀。那是以后预定会出版的《VICE VERSA》的续集原稿,我不能说什么时候就是了。」
「喔……真帅气……好像作家喔。」
似鸟轻握着双手拳头说。
「那是因为……我就是作家啊。」
即使非常难为情,我也不能说不是那样,只好那样回答了。这肯定是我自己首次用「我就是作家啊」之类的话来形容我自己。
「那我就不能打扰老师工作了……」
「没关系啦,这件事没有那么重要。」
这份原稿不需要非在今天检查完毕。
我搭乘这班特快车的次数已多到让我数不清了。乘车期间,我曾做过各种事情。有时会像今天这样检查原稿,有时则会使用笔记型电脑写作,或是阅读带在身上的书。
也有时边看风景边听音乐,思考新的点子,或者让脑袋放空。
不然就是把这些事情混在一起做,或是利用从起站坐到终点站之便猛睡,什么事也不做。
「谢谢。」
不知为何,似鸟小声地道了谢。
随后又说:
「其实啊,我也有事要做。我想要认真地先熟读剧本。」
「哦,原来如此。」
剧本当然是指明天配音时要用的剧本,内容为动画「VICE VERSA」第三诂。
「所以……等等我要去别的座位坐了。明天在录音室见吧。」
似鸟用极为普通的语气说。她似乎既不觉得遗憾,也没有显得很高兴。
「当然,我也不会在录音室内跟你说话——毕竟我还只是个声优界菜鸟,好不容易才能饰演有名字的角色,而老师是这部动画的原著嘛!怎么可以那样!真是太失礼了!」
接着,她又如此说道。我不知道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我不认为我和似鸟之间存在那种程度的上下关系,不过,考虑到我们这样近距离交谈的情况若被人看到或听到,事情会变得很严重,要粉饰也不容易,所以我说:
「我知道了。在录音室里,我也不会跟你说话。如果我们的秘密被发现了,彼此大概都会有麻烦,而且我口才很差,混不过去。」
似鸟听了,轻笑着眯起眼镜下的双眼。
「了解——老师,你下周也会搭这班车吧?」
「如果不会打扰到你,我可以再坐你旁边吗?因为我没有见过作家,所以我对你很有兴趣……有很多问题想你,可以吗?」
我没有理由拒绝。
对我来说,即使只是负责回答问题,能跟似鸟这样的女生说话仍是一项很难得的经验。
我想在不久的将来,把这项经验「拿来用」在小说中。
可是到时候,我该清楚地说出实情,让她同意成为人物原型,还是要全力隐瞒呢?
「可以呀,我都是坐这号车厢的这个座位。」
「太好了!这样我就能提升演技的深度了!」
「『深度』是用『提升』的吗?」
「你真讲究措辞,好像作家喔。」
「因为……我就是作家啊。」
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说出这句话。今后,这种对话会成为固定模式吗?
「好,那么下周再会吧!」
似鸟说出这句话时,眼睛当然是看着我的脸——但我却觉得这句话的对象不是我,那口吻就像似鸟在说给她自己听似的。
似鸟从座位上起身,接着把长发拨到后方,向我轻轻点头致意。
「再见。」
似鸟开始在走道上前进,我则轻轻挥手,目送着她的背影与黑发。
焦点追着女孩子后头不放也是件令人害羞的事,所以当她大约走到车厢中间时,我将视线转回窗外。
然后把与小腿肚靠在一起的背包放回似鸟刚才坐过的位子上时,我发现了一件事。
「啊……」
我没有问似鸟绘里饰演的是哪个角色。
一知道自己错失机会,便突然感到非常在意。
「…………」
倘若似鸟仍坐在此车厢的某处,我想至少把这点事问清楚。
于是我立刻站起身来,目不转睛地搜寻;但这节车厢的乘客中,并没有似鸟的身影,而我再怎样,也不会追到前面的车厢去。
所以我坐了下来。
当天晚上,我在饭店内发现了三件事。
第一,笔记型电脑中存放着一份我之前从制作人手中拿到的资料,里头列出了所有角色名称与声优姓名。
第二,虽然似鸟声称跟我一样,会在东京住一晚,而且说她要检查剧本,但她却什么行李都没带。
第三,当我起身寻找似鸟时,那位身穿灰色套装的女性也从座位上消失了。
隔天是四月十一日,周五。
我在动画「VICE VERSA」第二话的配音现场看到了似鸟。
不是「遇见似鸟」。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我只有「看到」她。
东京都内某处的录音室。
当我和责任编辑在九点四十分左右进入音控室时,似鸟已经位在录音间内。
她穿的是易于活动的简便服装。听说,声优们会尽量选择不会发出声音的服装。
为了避免黑色长发造成阻碍,所以她把头发在后脑绑成一束。
她一边晃着那束头发,一边反复地问候接踵而来的前辈声优们,敬礼角度就像运动社团社员般。
配音开始进行。
似鸟几乎没有登场机会。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以时序来看,动画第二话的确只是故事的开头,大概只演到原作第一集的三十页左右。
有台词的,主要都是「VICE VERSA」的主角级角色。接下来直到第五话,似鸟所饰演的角色完全不会出现。
那么,似鸟为何要在这里呢?
她不能像这天没有戏份的其他知名声优那样,不来录音室也没关系吗?
我左思右想后,终于得到了其中一个答案。
她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帮连名字都没有的角色配一两句台词,像是主角的同班女同学、路人女性等。另外,她也会参与许多人一起吵杂地说话的场面,这种角色叫做「群众角色。
不管是坐在离麦克风最远的椅子上等候,还是在非常短暂的上场时间,似鸟都非常专注,一刻也不放松,露出很认真的表情。
如同认真(注:日文原文的汉字为「真剑」,即真刀之意)这个词字面上的意思那样,她的表情很锐利,宛如「真正的日本刀」一般。
幸好我没有机会向她搭话。我完全不知道要跟处于那种状态的她说些什么才好。
长达四小时以上的配音工作结束后,我也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里。
我向动画导演、音响总监、制作人等人打了招呼,并如同打招呼时说的,打算先走一步。
声优们也依序从录音间中走出来,向音控室简单致意后,便离开录音室。
我离开时朝录音间瞥了一眼,看到似鸟再次地晃着头发,向准备离去的声优们一一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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