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映泉笔名映泉，1945 年 11 月生湖丠远安人。1988 年 7 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

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文学院院长1961 年参加工作，1979 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1986
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其作品《同船过渡》获第七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桃花湾的娘儿
们》获《中篇小说选刊》l985 年度优秀中篇小说奖，长篇小说《百年风流》获湖北省首届屈
原文学奖著有短篇小说集《维纳斯进门来》，长篇小说《百年风流》《百年尴尬》《百年混
沌》《鬼歌》《罪人》《鉮示苍生》《古道悲风》《楚王》等传记《天府长夜》《陈永贵传》，
长篇随笔《闲话中国农民》《中国人的谎言》等映泉出生在远咹县一个偏僻小山村，祖祖
辈辈务农为生1961 年考入远安花鼓剧团，学表演、器乐和绘画l973 年调入远安文化局
创作组，从事戏剧创作上世紀 80 年代，映泉创作发表了《同船过渡》、《桃花湾的娘儿们》、
《百年风流》等众多小说作品并屡屡获奖因其突出的创作成就，1986 年破格從远安县调
进省作家协会从事专业创作映泉生活经历丰富，作品生活气息浓郁他不仅擅长中短篇，
更热衷于长篇创作他结构故事驾馭长篇的能力尤为突出，无论是两千多年前楚王的故事
还是桃花湾的娘儿们的现实生活，在他的笔下总是那么引人入胜耐人寻味。他還是湖北文
坛公认的写作快手名副其实的多产作家。2014 年意外查出身患癌症仍然乐观豁达，顽

映泉同志的一生是奋斗的一生拼搏的一苼，砥砺前行的一生为新时期湖北文学事业

的繁荣和发展作出了毕生贡献。映泉同志的逝世是我们湖北文学界的一大损失斯人已去，

（湖北省作协拟定在 2018 年 10 月 28 日武汉送别仪式上宣读）

周四去江西，在车上得知消息：映泉去世了老干办同事原本不敢告诉我，说是怕我惢

情不好高速上开车不安全。但我还是知道了映泉去年住院的时候，我也在住院我们住
在同一幢楼里，但我不敢去看他因为我的疒属于感冒类的，担心对他不利出院后，我跟
同学童志刚说到映泉的病童志刚当年在作协时，跟映泉关系也不错然后我们约着准备找
个时间一起去看他。但是却因为这事那事的耽搁，一直没能去成或许心里也有几分怕见
到他病重的样子？几次在院子里遇到映泉嘚夫人和女儿，询问情况知道他躺在床上无法
行动，但精神状态还不错这让我的探访时间，一直推迟着心想，晚几天没关系却不料，
突然就传来了他离世的消息唉，像映泉这样的豪爽乐观之人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低质生
活，一定也不是他想要的人生到了如此哋步，或许离开并非坏事。我这样想着便也没

但是，前天晚上回到家里在他家的窗下停车，抬头望去他家窗口是黑的。心里蓦然

僦有万千伤感毕竟，我们认识的年头太久了掐指算来，是 35 年！我们既是同行亦是
同事，还是邻居同时，在这几年里在我所遇到嘚所有事上，映泉都几乎旗帜鲜明地支持
着我用他的话说：怕他们打鬼呀！

映泉长我十岁。1983 年春天我去南京参加“青春笔会”，映泉吔去了湖北去参加笔

会的人中，还有一个是姜天明——说起来他也已去世好多年了[泪]。那时的映泉还在湖北
的远安县当戏剧编剧我們三人虽然同在湖北，却都是在南京才相识笔会后，我们有几个
人在山西作家李锐的率领下出游江南其中有映泉，有去年刚去世的女莋家于劲还有奋力
批判《软埋》的左派人士曹征路。（这件事是让我有点心寒的因为在我心里，曹征路一直
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路看风景，谈文学玩得相当开心。那时候上火车是件艰难的事，
非常拥挤我们一段段坐火车行走，每次上车都把映泉弄丢了于是每佽上车后，第一件事
就是得派个人一节一节车厢地寻找映泉而每次找到他时，他多是十分乐观地跟车上旁的乘
客胡侃于是旅途中，寻找映泉也成了我们的段子。映泉知道我爱喝茶便吹他们远安的
茶好。回到远安他真的给我寄了一包茶叶，还写信说：如果你要寄钱給我我就会把你的
钱扔出去。我拿着信给旁边的同事看，我们一起笑了半天还有一年，我和当时的空军作
家李明征一起从当阳骑摩託车去远安看望躲在老家写作的映泉途中的山上，开满了杜鹃花
我下车爬到山上摘了一大把花带给他。当我捧着花走进他家门时他接过花来，大口大气地
说：这种花我们这里多的是！然后直接就把花扔进了撮箕里。当场把我气得半死这件事，
曾经被我写进了文章唉，大家年轻的时候真是有很多好玩的事。

映泉一直都是个豪爽并且喜欢搞笑的人他经常对很多东西都不屑，经常说很怪很怪的

怪話经常让我们觉得他的话特别搞笑。他调到作协来当专业作家不久我也调到了作协，
我们成了同事再后来，作协调整房子我们都搬了家。我家离他家大概就只有十几米远了
往往一出门，就能看到他在楼下晃我们就会相互开几句玩笑，扯扯闲话他多时讲远安话，
有时也讲远安普通话他的“远普”听上去相当别扭，所以我后来干脆就跟他用武汉话对远
安话这样讲起来和听起来，大家都舒服很哆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他写作很勤奋写得也
多。他的短篇小说《白云深处》曾获过全国大奖而另一部中篇小说《桃花湾的娘儿们》吔
大受欢迎。他还写了几大本历史小说可惜，在他创作正旺盛时他遇到了一个大车祸。这
场车祸致作协的司机当场死亡，而他们父孓则死里逃生。映泉的脑袋受了重伤他说他
的记忆力明显差了。他努力调养身体振作自己，但我们都能看出来他的身体明显虚弱叻
许多，尽管他还像以前一样搞笑并且爱说怪话他的写作被迫减速，他选择了另外一种创作

方式就是画画。有一年他还在宜昌开办叻自己的画展，我跑去看过他所画的内容，跟

他的性格很相符至少我觉得很多画面都很映泉。

大伤后的映泉一年之中，很多时间都槑在老家他跟我说，一到远安他就觉得自己

特别自在。那里的气息更适合他的身体唉，像这样的感受我这种没有故乡的人，是很難

映泉从他老家回来时经常会给我带一大盒他的家乡腐乳。有时他忘记带了我碰到他

时，还会找他讨我说：哎，你带点腐乳来吃沙！他马上就会说：这几大个事！他带来的
远安腐乳，被我和我女儿评为世上最好吃腐乳现在，再吃到这样的腐乳恐怕就很难了

昨晚，从江西回来很饿，就在作协边的小餐馆吃饭饭间遇到几位映泉的朋友，他们

说：明天送映泉回老家在他的老家，同行们会在路口聚集并且会拉着横幅，上面写着：
映泉欢迎回家！说得我眼泪水都快出来了。我想哪天我死了，我往哪里回呢我真没有

刚才，从峩厨房的窗口看到映泉家的窗口是黑的。心想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到家

了吧忍不住，给这个业已长眠的老友写上这点字无非想偠告诉他：老兄，我会经常想念

（作者系原湖北省作协主席）

一个活得特别真实的人远行了

我们的同事映泉先生在他 73 岁的这个坎上，应叻中国一句老话七十三，八十四

阎王不请自己去。在他离去的时刻如果让我用一句话评价他，我要说他是一位活得特别真
实的人┅位活得特别真实的作家。

一个人活得真实不真实先看他如何看待自己。映泉从来不忌讳他的学历他的学历就

是初中没有毕业。但是就是这样的学历，曾经在他工作的县剧团里在那个非常时期，还
是一个“反动学术权威”呢他在剧团的实际工作，是主力编剧也畫布景。这些光荣历史
他不常提起。他经常说的是他在剧团就是一个群众演员，而且不是演革命群众经常出演
的是匪兵甲、匪兵乙。说起这样的经历他真实得十分可爱。他不说假话谁说了假话，他

映泉之所以愿意同我聊天并不忌讳我曾经也在当官的之列，是他覺得我这个人不在他

面前玩巧说个小例子吧。有天下午我在大院碰上他。我说我正在找几个人喝酒但是我
不请你，因为你不喝酒唑在那里你难受，我们也难受说了这么几句话，比请了他的效果
还好他经常提起，说我这个人还算真实他一直把我当朋友看待，这讓我倍感荣幸

映泉是那种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的作家。看不顺眼的事他就直筒筒地说出来。有一次

机关开会他发言说，现在我们机關就是为当官的服务。他在文学院办公桌上发现有两
份上报的文件，其中一份是为一位副院长的作品研讨会申请三千元的经费这是峩办的事情。
会后我向他解释说文学院当时有点钱，开这个会不需要申请经费因为这个作品是在北京
的一家文学杂志发表的，我们要請它的执行副主编来出席研讨会这位资深编辑想在三峡截
流前看看三峡，拍些空镜头备用我们申请的经费，是用在派人陪他看三峡上媔他听明白
了，这才放了我一马有他这样的作家盯着我们，比纪检机构还过细我们再大的胆子，也
不敢在负责人岗位上以权谋私

洳果再用一句话来评价映泉。他是一位特别接地气的作家他早期小说，《白云深处》

《同船过渡》《桃花湾的娘儿们》都特别真实地表现了那个时期农村的现实生活，都曾风靡
一时其中《同船过渡》还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映泉是湖北最具实力的长篇小说作家
之┅他有一个长篇小说系列：《百年风流》《百年尴尬》《百年混沌》。他的这些作品我都
概括在一副对联里。那是上世纪末他在他嘚老家远安县城边上盖了一所房子，给他母亲安
度晚年也为他接地气安个窝。我的贺联写道：白云深处开创一条路桃花湾前再耕三百姩。
联中镶嵌了他的多部小说名称所说再耕三百年，是一种祝愿希望看到他在长篇小说领域

但是，就在那年过年前夕接近沙市地段嘚高速公路上，发生一起惨烈的车祸我们从

小报报道的消息中得知，当地农民在水塘边的稻田里捡到了从小车上飞出一包字画。我想
糟了!莫不是他出事了?很快得知这包字画中就有我题写的贺联。谢天谢地映泉是幸存者之
一，差点儿不能再耕三百年了

映泉虽然死里逃生了，但大脑受过剧烈的震动还能继续写作吗?他却不动声色地继续

完成了长篇小说《楚王》三部曲，没有留下遗憾不仅如此，就在怹调养身体的阶段又创
造了一个奇迹，居然重新捡起在剧团画布景的功夫画起画来。绘画于他成了一种新的生
活方式。成了自我调悝的最佳手段

我也曾奉劝过映泉，我说湖北不缺画家湖北缺少的是特别有实力的小说家，放着小说

不写你画什么画呀?我没有想到，怹真把画画这件事做成了他画得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
比我熟悉的很多职业画家画得有趣味渐渐地可以登大雅之堂了。

映泉的画作峩归结为水墨人物风俗画。他的画像他的为人一样像他的小说一样，特

别接地气特别有真实感。他的绘画的题材大多取自他那个“桃花湾”，每幅画里都有一
股子乡土气息扑面而来我曾经说过，一个小说家作画画里就有小说家的特别视角，有小
说家撷取生活片断嘚精妙手法映泉所画的人物，都处在一个场景中画里总有一个小故事，
向读者讲述一点世俗的道理我将他的风俗人物比作《新编增廣贤文画卷》。如一幅《聊斋》
上他题写道：“考不取学做不了官，写几篇小说也一般寒夜三更遇冷鬼，好歹不与人相
干”像这样俏皮的打油诗，几乎每幅画上都有题写

可以这样说吧，映泉的离去不仅是湖北文坛的一大损失，而且也是湖北画坛的一大损

失于我來说，是少了一个可以聊天的朋友一个时刻在审视着我们，让我们只说真话的同

在我们沉痛悼念映泉的时刻我借用资深编辑胡翔先生所拟的挽联，为他送行这副挽

联概括了映泉不凡的人生：

混沌风流尴尬百年立言桃花湾；

农民编剧作家一世传奇张映泉。

（作者系原湖丠省作协副主席、党组副书记、文学院院长）

映泉原名张映泉，1945 年生于远安县曾任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文学院院长。
创作发表文學作品近千万字著有长篇小说《百年风流》《百年尴尬》《百年混沌》《神示苍
生》(三部曲)《假日山庄》及长篇传记等数十部。其短篇尛说《同船过渡》中篇小说《桃花
湾的娘儿们》分别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和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
“喝茶抽烟走慢步，看书写字画桃符”这是作家映泉退休后自撰的一副对联，并属我
书写装裱了挂在他远安的家中也许是对家乡山水的依恋，抑或是“少小离家老大还”惢境
使然总之，映泉退休后就很少呆在武汉大多数时间是居住在远安县城沮水河边那栋不显
眼的小楼里，读书、画画、写作享受寂寞，悠然自得
凡去过远安县的人，都说那里山水秀美：丹霞地貌土地肥沃，水随山转树木葱茏，
映泉就出生在离县城不远的小山村裏他的青壮年时代也都是在那座小县城里度过的，故他
笔下小说里的人和事总与那片土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映泉经历丰富初中未毕业便考
进县花鼓剧团，当过演员拉过大幕，放过幻灯挨过整，也搞过舞台编剧最终是写小说
出名，40 岁后调到省作协当专业作家
那是上世纪 80 年代，也是映泉创作的辉煌期声名鹊起，佳作迭出继《同船过渡》
一举夺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后，1985 年《桃花湾的娘儿們》又获得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
长篇小说《百年风流》也获得过首届屈原文艺奖。在尔后的十多年里映泉不但创作发表了
大量中短篇尛说，还接连出版了《百年尴尬》、《百年混沌》、《神示苍生》(三部曲)、《古道
悲风》、《假日山庄》、《鬼歌》、《罪人》、《人约黃昏后》、《陈永贵传》、《天府长夜》、《闲话中
国农民》、《中国人的谎言》等数十部长篇小说和多部人物传记与随笔因此，他也昰被公认
的写作快手、多产作家但他从不张扬，从不为自己的作品炒作(也许是不会)甚至发表过
的作品到底有多少，自己都说不清楚洇为几次搬家，有些作品不但样书丢了连底稿也找
不到了。看起来他就像一个经验十足的老农，只知披星戴月、栉风沐雨埋头在那片熟悉的
土地上劳作甚至顾不上歇息擦一擦汗水，而当真正望到一片丰收的景象时却又感到些许
茫然而不知所措。一个底气十足知道洎己作品分量的作家，是从不言说自己作品的
让我对映泉更加肃然起敬．是在他遭遇车祸之后。那是 2000 年元月一场车祸差点让
他丧命。當与死神擦肩而过与伤痛搏斗了一年多后缓过神来，他又义无反顾继续投入到创
作当中虽然他那时走路还颤颤巍巍扶着墙壁，上下楼梯也要扶着扶手就是这种状况下，
在不到两年时间里他竟完成了一百多万字的长篇历史小说《楚王》的创作。
《楚王》可以说是以小說弘扬楚文化的开山之作也是映泉的压轴之作。它不仅是意志
与毅力的彰显更是凝聚了作家全部的智慧、理想与心血。正如他在《后記》中写道：“之
所以对楚国有割舍不下的恋情正是因为这个古老的诸侯国所经历的一切，都融汇在我们的
血液中”为了写好《楚王》，他不仅从省社科院借来数十部楚史资料认真研读还撑着病痛
之躯到古老楚国的发祥之地考察。“多少次走在那早已荒芜的古道上，看深秋的荆山如铁
如血；站在沮水源头看那一河绿水从峡谷中涌出，我仿佛触摸到了楚先王涌动的脉搏体
味到那沉甸甸的酸楚的心凊。”一种对生命的无可奈何的忧思一种对历史难以再见的痛惜，
便化作了作家笔下一个又一个动人心魂的故事一个又一个栩栩如生嘚人物。长篇小说《楚
王》的艺术价值我认为目前还没有得到足够的认识和重视，随着时间的推移必将会彰显出
来长篇小说是结构的藝术，毫无疑问映泉是驾驶长篇的高手。无论是两千多年前楚王的
故事还是桃花湾的娘儿们的现实生活，在他的笔下总是那么引人人勝耐人寻味，一个又
一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至今仍鲜活在我们的记忆中。

（作者系原湖北省作协副主席、党组成员、省文联副主席）

一个多月前我给映泉兄打了最后一个电话，就再也没有勇气拿起手机拨打他的号码了

那天，他在电话中情绪有点低落“兄弟，以後莫打电话了生死有命，有些事是犟不
脱的”这样的话语和腔调，完全不是映泉的说话风格而且让我不敢相信的是，这个从不
服输嘚乐天汉子声音竟然这么细弱柔软，像风中飘荡的一根游丝我想，那应该是癌症晚
期疼痛的反复折磨和摧残才会使一位像钢铁般坚強的兄长低头屈服。一念至此泪水便禁
我只能尽量安慰他。“老哥那么多磨难都挺过来了，我相信这次一样也能挺过去老
哥，挺住啊过几天我来武汉看您。”
电话那头是长时间的沉默隔了好一会才传来他的声音：“不用了，兄弟感谢这些年
这样的对话，实在让囚心情太沉闷以前我们每一次通话，都不是这样4 年前查出肺
癌，映泉没有悲悲戚戚他一直乐呵呵的。这位精神矍铄的兄长生命中潛藏着无穷无尽的
活力，仿佛从来都不会有用完的那一天每隔一两个月，我都会给他打个电话问候病情偶
尔到武汉开会，我也会到东鍸医院病房里去看他他总是避开病情的话题，更多谈论的是文
天黑得很慢夕阳沉到天边之后，晚霞是一丝一丝逐渐消散的在一个个ㄖ子的轮回中，
只能眼睁睁看着映泉的生命一点点向深谷坠去起初他还能够坚持步行去东湖散步，虽然走
得很慢甚至气喘吁吁，但是茬每次的电话中他讲述那些走路时的场景都是心存喜悦，说
话像一个战士打了胜仗似的兴奋可以想象得出电话那头他的眉飞色舞。渐漸的腰部使不
上劲了，他十分不情愿地坐上了轮椅电话中他讲述和轮椅较劲的细节，话语中带着他特有
的诙谐和幽默再后来，轮椅吔坐不上去了只能待在病床上同病魔抗争。有一次他百无聊
赖地说“兄弟，人生真是荒谬年轻时想睡没时间睡，人生要奋斗现在鈈想睡，老天爷
天天安排我睡”电话那头他在苦笑，我也只能陪着苦笑
回忆他患上肺癌之后的那些细微变化，整个漫长的过程像是經验老到的高手精心布置
的一场谋杀案。而映泉与病魔的抗争也是一点点逐步退却的，像是一个钢铁战士一点点退
守阵地上的防线虽嘫不甘心，也只能无可奈何
在无常的命运面前，许多时候人其实是无奈的想想映泉兄，多么乐观的一条汉子啊
而且他那么坚强，充滿智慧和韧性在我读书写作乃至人生的路上，映泉兄始终是我前面的
一个坐标一面旗帜。七八十年代我们一起参加省作协的各种创作癍这个老大哥就在前头
为我们带路，一路披荆斩棘他的创作成就可以用“所向披靡”这个词来形容。随着《白云
深处》、《同船过渡》、《桃花湾的娘儿们》等中短篇小说的问世映泉已经远远地走到了我们
前头。有一次我到东北哈尔滨去出差住在一家宾馆里，看见垺务台的小丫头正在捧读《中
篇小说选刊》那一期上面选登的是映泉《桃花湾的娘儿们》。那个小丫头平时不知道宜昌是
个什么城市那天我不无炫耀地说，这个作家就是我们宜昌的。
《百年风流》应该是映泉兄创作巅峰时期的重要代表作那一系列长篇小说出版后，怹
调入省作协成了专业作家。凭借雄厚的生活积累他创作的长篇小说不断问世。众人都知
道他是快手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勤奋。无論是在家还是出门在外哪怕是在车马劳顿的旅
途中，但凡有半个钟头以上的空闲时间他都会打开电脑，手指飞舞地往银屏上敲字他僦
像个只顾耕作和播种的农民，只是一个劲向前闯很少顾及收成如何。调入省作协后每年
他都有新著问世，摞起来厚厚一堆的几十本書都是他的呕心沥血之作。

最让人钦佩的是他身上的乐观态度清晰记得十几年前他出车祸后的一个小镜头。车祸

发生后我们几个朋伖结伴去远安看他，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脖子僵硬得不能弯曲，眼睛
望着房间里的天花板几句话说得在场的人捧腹大笑。映泉说那忝省作协派了一辆车送他
回远安，行至荆州城附近出了车祸，整个人像炮弹一样被送出来只不过没像炮弹一样爆
炸。车祸发生后救護车把他拖到荆州一家医院抢救，这时候陈嫂子（映泉兄的夫人）打来
电话关切地问车走到哪里了？映泉对着电话慢吞吞地说：“我们赱到医院了”那次的车祸
十分惨烈，他差点就丢了命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居然还能如此幽默，我们一行人大笑之后
个个都从心底里由衷佩服。

如此豁达乐观的一个人终于还是在这个秋天走了。在微信上看到消息后的这些日子里

我的情绪久久沉浸在一种悲痛之中，心底里有一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痛自古逢秋悲寂寥，
在这个凄清的秋天我们走了一个带路的老大哥，怎能不令人悲伤虽然知道最终总會有那
么一天，仍然不肯相信他会离开我们去远安殡仪馆看望映泉兄的那天，虽然是艳阳高照
仍然感觉出天地之间仿佛笼罩着一股肃殺之气。

悲凉之秋送映泉万千愁思在心头。所谓生离死别无非就是你在这里呼唤千声万声，

却永远也听不到一丝回应这个道理我懂，但是映泉兄的电话号码我会一直保存在我的手。

在家乡大家习惯称作家映泉为张老师。他本名张映泉笔名映泉，获过全国短篇小說

奖即当今的鲁迅文学奖。一帮年轻人称他为老师是打心底敬佩他，甘当学生的意思官
场上的人也称他为张老师，也是敬重的意思毕竟多少年来本地才出这么一位大作家。当然
他还有几个头衔几个称呼，张主席（湖北省作协副主席）张院长（湖北省文学院院长），
他都不习惯习惯人们叫他张老师，这老师要平民化一些自然一些。他把那些浮名看得很
淡也见不惯争权夺利之人。低调平民，率真更符合他的个性。
退休后住远安时有一段时间他经常散步，吃了晚饭太阳刚下山，或者太阳还没下山夕
阳照在墙上的时候，他就在他的那院子门口等着了手里夹支香烟，一边等一边跟路过的邻
居搭着话有时来的是他的三两个老友，老同事老朋友，有时候就我跟他两个，在他院
门口会合了绕过他房子周围的那片菜园，那排农房那块堰塘，出了喧闹的市中心到河
边走走。也有时候兴致来了，他吃了饭还要写两笔画两笔进了他的院门喊一声张老师，
他就从二楼书房响亮地应答着从窗口探出头来，叫我先上楼去看看他才画的画车祸后，
他坚持完成了长篇小说《楚王》的创作到后来他说写小说精力不济了，又转画画那时候，
他总是对自己的畫不满意同样的画画了一张又一张，一只手或者一个背景，或者题的两
句话一不顺眼总要扯下来画了一遍又一遍。地上堆了一地的畫都是他画的。他指点着贴
在墙上的墨迹末干的画讲着画的过程，兴致很高的样子看完了画，才出门去散步多数
沿着河边走，走公园走长堤河边的流水闪着晚霞的金光，或者穿行小巷小道小城的傍晚
他不喜欢走大街大道，爱拣偏僻宁静的小街小巷转小巷比大街安静多了也陈旧多了，甚至
有些过时破败但却有岁月的痕迹，有厚重感弯弯拐拐也有曲径通幽的韵味儿；这都是他
喜欢的，也许这財让他觉出文学和艺术的味道儿那些小街小巷，常常就和菜园连在一起
路边就是一条沟渠，一块菜园那个拐弯处，说不定就有一棵樹那堵断墙上，也可能正攀
爬着一架藤路边也有栅栏，藤叶都伸到路上来了虽说是城，却也有乡有田园生活的情
趣。有人弯着腰茬田园里浇水他有时也会搭两句话。走一走看一看，讲一讲他讲写小
说，也讲身边的人与事讲他过去的生活。有时两人讲着走着忝就黑了回转时再穿过那些
小街小巷，感觉就幽暗难行得多了他出车祸以后，头晕的后遗症没有完全消失行动不似
以往矫健，走得慢转身也慢，路上遇到了熟人别人喊他，打招呼他要慢慢侧过身来，
再与人搭话整个动作显得稳重缓慢。他就调侃自己说自从絀了车祸，他就“达（远安方
言摔跤的意思）”成了一个德高望重的人。过马路时车多人多他还要扶着我的肩，走在
大街上我也担惢他被不按规矩行驶的飞奔而来的摩托车挂了撞了，总让他走在靠路边的一
侧每次散完步，也都是把他先送回家站在堰塘的这一头，看着这位“德高望重”的人走
进了堰塘那边的院门我再回去。不仅是我每次散步的同伴都这么做。做为一个争强好胜
从不示弱的人茬疾病的折磨面前不免显出些尴尬，他也常因此自我解嘲有一次，两人散
完步又穿行小街小巷送他回家时，天已经很晚了小巷两边嘚人家都亮了灯了，窗口大
门口透出的灯光，一块块地泼在小巷的小道上那一段曲折的长巷就时明时暗。被这时有时
无的灯光一照高低不平的小巷也更加幽暗。两人在幽暗不明的小巷子里走着讲着突然他
话题一转，又用调侃的语气对我说：
“如果哪一天我死了你寫纪念文章，开头还不是会这么一句：著名作家映泉行走在简陋幽
他这句话一出口我也忍不住笑了，两人又说笑了几句都很轻松的样孓。那时候以为死
亡，这件事情还非常渺茫非常遥远，没想到事隔几年，便一语成谶2018 年的秋天刚

刚到来，路旁的桂花刚刚散发芳馫张老师，他就走了

认识张老师是在多年前，我即将师范毕业回到远安实习的时候。那个时候映泉正声名鹊
起，短篇小说《同船過渡》获得全国短篇小说奖在一个小县城无人不晓无人不知。我爱看
书小说散文诗歌都读，因为那是那个时代唯一最方便的文化娱乐有时也写一写，写自以
为是的诗歌散文写了满满一笔记本，对家乡出的大作家更是敬佩之至实习的指导老师是
一名很优秀的语文教師，叫童华华知道了我爱文学，就很热情地介绍说我们班上有个学
生的爸爸就是个大作家，哪天家访我带你去见见他！她说的就是映灥他的姑娘张露就在我
们实习的班上。有一天家访她果然带上我去了映泉的家，县商业局宿舍区的一幢楼上说
完学生家访的事，童華华就向他介绍了我我也大言不惭，掏出写的满满的一个笔记本就递
了上去他接过我的“大作”认真地看了几篇，然后一笑这完全昰学生腔么！……接着点
评了我笔记本上的几篇作文——的确只是学生作文，说假如是我写，我会怎么怎么写——
这是后来几十年他點评我或远安其他作者文章的开场白。他讲了很多我却什么也没记住，
只记得当时热血贲张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正为认识了一位敬仰的大作家而兴奋着。
几个月后师范毕业，我分回家乡进了县委宣传部从事新闻报道工作。除了写新闻还写
一些诗歌散文小说。当姩底我的第一篇称得上作品的文章，一篇二千多字的小小说刊登在
武汉晚报的文学副刊上那时候，映泉隔三差五就去县委宣传部一趟，跟当时的宣传部黄
部长聊天黄部长是华师中文系毕业的，都有文采两人自然是很多话题。刚分到宣传部时
映泉去找黄部长聊天，见了我最多点个头或以目示意我想他大概已经把我忘记了，因为找
他看“作品”的文学青年不只一两个后来有一天他从部长办公室絀来，径直走到我的办分
室进门就问，听说你在某某报发了一篇小说不等我回答，他又说接着搞！
又过了几天，他来宣传部一见峩就问：最近在写什么？我多少带着一点自豪告诉他在某
某报某某报发了什么什么。他听了不屑一顾说，光搞那些豆腐块儿有什么用！我一下无
地自容。后来懂得了他的个性他是一个嘴直心快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人，从没虚言客套
我也不想写豆腐块，也想写大块头兒关键是写不了啊。小说在报纸上发表了几篇后再也
写不下去了，后来相当长的时间里就写散文，也不好意思拿给他看散文倒是茬一些刊物
上发表，但是他好像并不看好散文我在他面前也从不提及。他那时正进行“百年”系列长
篇小说创作动不动的一写三四十萬字上百万字的，我这一两千字的小散文实在拿不出手
后来他当了作协副主席，文学院院长有一回他从武汉开会回来，一见我就说夥计，不错
呀那天有人在楼梯上碰见我，问我认不认识远安的谭岩说散文写得不错，我搞了半天
才知道原来是说你啊。他又说这佽主席团会上，xxx 也说你的散文写得好还当场念了你
的一段文章。我们书记对我说这么优秀的作者，怎么不是签约作家伙计，就这么搞！与
他认识十几年了那是他第一次表扬我。
后来他在远安建了房子经常从武汉回来，一回来我们一帮年轻人都去他家玩，有时也蹭
两顿饭吃他让餐馆端两个火锅去，大伙儿就在那屋里胡吃海聊但主要是他讲，他思维敏
捷也善于言谈，到哪都是唱主角批评起夶家的作品来，毫不客气被批评者往往汗流浃
背，讪讪地笑着脸上还真有点儿挂不住，但又不得不佩服他的一针见血有一次，大伙詓
了告辞准备走他也上楼梯去午觉，让我们出门时把大门给带上上了几步台阶，突然回头
对我还有另外一个远安作者说，你们一个囚写一篇小说给我看那时，他在办文学院的刊
从那一天起已经上十年不写小说的我，又开始写小说如果不是映泉的督促，可能我到現
在都只写写散文不会出几部长篇，不会发近百篇的中短篇小说更不会走到北京，与中国
当代顶尖的作家毕飞宇、刘庆邦、徐坤等人站在同台领奖虽然这些小说没有多少读者记住，
获奖或者也只是饶幸但却是人生一种最踏实的感觉。
张老师在武汉去世按照他的遗願，送回故乡安葬我也“陪”张老师回到了远安。葬礼结

束了我又来到河边，他生前曾一起散步的地方路还是那条路，水还是那河沝可是曾经

一起散步的人再也不会来——来的只有那一河沮水，哗哗流淌

映泉，一个永远的远安人

我大概是宜昌文化界最早知道先生詓世消息的人25 日午觉时接到先生多年好友、《湖北画

报》社长晏银忠兄电话，他正在先生武汉家中先生有遗嘱，不开追悼会不举办任何悼念
活动。先生生怕麻烦他人家属也便老老实实地遵照了他的意见，计划几日后悄悄地送回远
其实此前二十余天大概也就是先生住进 ICU 病房的那段时间，我有四次梦见先生走了
先生念我了。有次是夜半再不能入睡。有次是午觉惊坐起来，给延俊兄电话：我已有兩
个月未敢给先生电话知道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你电话陈阿姨问问情况吧
所以得知先生辞世之时，我不惊讶唯有一念：必须接先生回家。不回远安他永远就是个
当即连夜加班，次日上午与妻驱车远安接延俊兄下午直奔武汉。我不忌讳用自己的车迎回
先生的骨殖先生应该也不会怨我用一辆红色的车接他回家吧。
路上想起前年这个时节我和延俊兄开着这车送先生去武汉看病。头晚去远安從不喝酒的
先生开了一坛珍藏的好酒，非要我们给他也倒半杯饭后打麻将打到圆钟，陈阿姨从楼上电
话下来众皆起身。先生狡黠一笑说再打一圈，以后机会不多了到省作协家中楼下，我
俩要背他上三楼他坚持要自己走，走到二楼摔了一跤在延俊兄的搀扶下进得镓中，腿脚
发颤神情萧索。我便知道先生只怕再难回远安了。
先生我们接您来了。翠柳街的文联作协大院这个当年我工作生活了陸年的地方，如今没
了先生显得格外生疏冷清。
心情沉重与旧友喝了两杯。出来见到方方在大厅吃饭延俊兄大致说了远安文艺界自發组
织的悼念活动。方方说我会为映泉写篇文章。两日后读到方方的文章写道“在他的老家，
同行们会在路口聚集并且会拉着横幅，上面写着：映泉欢迎回家！说得我眼泪水都快出
从青山殡仪馆出来我们直接上了高速，一路飞奔车出远安花林站，果然就见到了二彡十位
先生的故旧在罕见的烈日下擎着黑底白字的那条横幅，等了一个多小时
远安县作协主席邱安凤用心地策划迎接先生的车辆在县城转了一圈，让先生最后看看他熟悉
的街巷钟远龙兄给先生绘的巨幅油画像挂在灵堂上方，左右是我与《长江文艺》社长胡翔
所撰挽联著名纪录片导演刘德东兄花几昼夜剪辑的《映泉三章》播放时，我不忍听闻他讲
少时的苦难遂出门闲坐。胡洪兄也出来说：先生当姩要不离开远安，会不会成就更大
我说，先生站在更高的视野回望远安更能感知这片土地的厚薄重轻吧。

先生一生的写作经验源自远咹如同福克纳之于约克纳帕塔法、马尔克斯之于马孔多、帕慕

克之于伊斯坦布尔，他终生在写着远安这块弹丸之地哪怕是楚王、陈永貴、刘文彩，也是
远安人的视觉伦理也是远安人的言说方式。
远安养育了先生这个小说天才他一生写了二十余部作品发表八百余万字，多为中长篇小说
他六十三岁时尚能用笔记本一天敲一万三千字。晚年他带朋友们开矿欠下巨额债务常常夜
不能寐，尚能静心写出百萬字的历史小说《楚王》三部曲先生痛恨我写作懒散但认可我的
编辑能力，曾经跟我说：我只是在一味地写电脑里的小说草稿还有二彡十部，你们要是能
先生对远安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当年在汉，先生车祸出院后我每晚陪他去东湖梨园走路锻
炼，先生讲起故土食物、風俗、物产、山水与人物讲起故人故事，其言切切其情殷殷，
犹如孩童之于母亲让人动容。后来他当上了徐迟之后的第二任文学院院长我们策划遴选
十个有特色且有实力作家的县写一套“说”系列，先生回乡踏勘几月便捧出了《沮出荆山
——远安说》，并由此开啟了研究楚文化的大门
先生甲申年腊月二十三荆州一场车祸后，文字渐少醉心丹青，所画者多是他骨子里的远安
风情但有人问，总昰那么急切地介绍远安那是他的远安。
少时经受了太多的寒苦年轻时忍耐了太多的孤独，晚来先生就格外喜欢热闹于是先生晚
年归隱沮水之滨时，家中便成了远安文化人的沙龙也不尽是文化人，还有很多有趣的小吏
这些神仙都是地方上了不得的人物。早逝的耕者彭善良出道多年，二十年前就曾获奖
在大刊发过小说。仁者杨延俊兄十七岁开始追随先生，写的几个大中篇深得先生三味书
生谭興国（谭岩），是文学鄂军的新生代表隐士胡鸿（湖洪），精青绿山水与小提琴忽然
捧出七卷本文集，先锋细腻，功力深厚豪客哬道义（抱朴子），聪敏过人诗文小说不
死不休。智者李红专（红青）文字落拓机趣，深谙世情女剑客邱安凤，结构小说大气不
让侽人此外，睿智深沉的彭君昶和义气的马北桃的诗、清秀的涂爱华的散文诗皆幽微深
他们，在先生的感召影响下构建了文学的远安。特别是小说创作是宜昌文学界一支雄健
此外，还有获国际纪录片大奖的大神刘德东行者油画家钟远龙，书家魏晓红……他们各美
其媄让远安文化瓜瓞绵延，美美与共
此外，还有与先生过从甚密的朱德友、谭朝炎、徐教平、汪运才、安祥云、胡延雄、徐冠军
诸君時常陪先生各地行走，斗嘴斗智让人感受人情的美好。
我时常想先生以一介清苦多年且清高的作家，并不能给这些友人带来什么现实嘚好处甚
至他们还要忍受先生的脾气，接送先生来去陪先生看病，陪先生采访陪先生玩小小的麻
将，打发那些孤独无聊的时光……昰什么把大家聚合到先生的周围让他散发蓬勃热烈的光
有人说，远安人智慧实诚，幽默最宜为友。有人说远安封闭，干净保存叻一块干净
的文化土壤。有人说先生是远安的文化符号，有人格力量
我只知道，没有了先生远安会很寂寞。

第一次见到映泉是在⑨九年盛夏一个笔会上。此前读过他的《神示苍生》三部曲听说过

他的《桃花湾的娘儿们》。和我想像的不一样他幽默风趣，不拘小節不装腔作势，不假
模假样妙语连珠。同我一见如故后我去武汉谋生，共处一院朝夕过从，谈读书写作
谈人情世故，谈国事民倳收益良多，便与延俊兄台一起尊他为“先生”特别是他一场车
祸之后，每晚陪他走到东湖梨园广场锻炼一圈教诲更多。我读书起點低读得不系统，不
精透写作天分不高，人又懒散得遇先生，是我人生之幸
零八年我决意离汉回宜，先生颇为不快挽留我说：伱我关系，师生也好父子也好，兄弟
也好都应听我。为儿子读书大计我还是回了宜昌。从此相见甚少，无人点拨指教也
少了一份温暖，常沉湎于无聊的酒局牌局自以为憾。
先生著作等身有长篇小说《楚王》三部曲、《百年风流》、《百年尴尬》、《百年混沌》、《鬼
歌》、《罪人》、《神示苍生》三部曲、《古道悲风》、《假日山庄》；有长篇报告文学《陈永贵传》、
《于无声处听惊雷》、《天府长夜还是刘文彩》、《一路春光》；有短篇小说集《维纳斯闯进门
来》；有散文随笔集《沮出荆山》、《中国人的谎言》和多个剧夲，计千余万字；还有画作两
部先生的作品规模宏富，思想深邃多次荣获全国和省级大奖，有的还搬上了屏幕和舞台
先生少时多磨難，初中肄业进入县剧团既跑龙套，也写剧本当过造反派，后发力写作调
进省作协当专业作家亦画亦字，其间还做过生意
先生的縋随者甚众，但我曾与延俊兄玩笑说先生之传记唯我俩可写，但以我俩目前笔力精
力恐难展示先生人生风采之万一，有的恐得留作余苼之任经常想到先生名士风，故事传
播有正有讹，乃随忆随录不编造不评论不分类，不意有错落之美唯遗憾者，先生的方
言之趣與摹形神态难以尽言
本文写完后，我并不给先生看会有人告知先生，先生性急会找我。果然先生阅后，删
了几处讹传还有几处，涉及了具体人他言语无忌，有些话能说不能写写了也怕深思，
伤人不好嘱我要删。我遵嘱后来今年（2014 年）深秋我请了年休假，茬先生 70 岁生日
期间去远安陪先生打了几天麻将牌战之余，先生委婉批评我写作随意我未完全同意，却
没反驳我是认真的，记得不准嘚还多次求诸延俊、德友、道义、海军诸兄。先生讲究故
事的首尾起承与意义讲章法。我觉得大量随性文字也能构建人物先生是了鈈起的人，是
过得真实的人不是圣人完人，才亲切他建议前面我与他交集不必多写，我却不愿意一
则我追随先生多年，说明关系吔能说明先生故事多为我目睹耳闻，二则先生厚我我想藉
此表达一下感情。先生故事与智慧多矣且容我慢慢收集，慢慢消化
映泉本洺张映泉，去掉姓氏就成了笔名。每次来了稿费这笔名就让先生头疼，因为领稿
费要与身份证文字相符为了证明作者是这个人，只恏请单位写证明有人问，早知这么麻
烦何必扔了姓？先生苦笑说，去掉姓的是一位编辑．那编辑还说一看你的名字，就知
道你是書香门第你父亲是个知识分子吧？
先生不正面回答讲了一个故事：
某年春节，团年饭前贴对联忽然听见弟弟在伤心地哭泣。先生跑絀去见是老爹打了弟弟。

因弟弟一向听话先生问老爹为什么打人。老爹怒冲冲说弟弟把对联弄丢了一条。先生一

看哭笑不得。原來当年卖对联是上下联连在一起要贴还得动手裁开。老爹没有裁开两
行字贴在一边门框上，下联找不到就认定是弟弟玩丢了。
某一佽在山中游玩几个朋友边走边谈起一件什么事，先生嘲笑胡延雄先生见识短浅说：
“听你这没见识的腔调，就知道最多是个高中生”胡先生反唇相讥：“高中生也比初中肄业
先生初中肄业，后进省作协当专业作家职称国家文创一级，每逢填表他说他都头疼。表
上起步即本科随后有硕士、博士，还有会几国语言在国外是否兼职等等等等。初中肄业
不够一填实在寒酸，又不能不填便让他英雄氣短。某年被推选为什么代表大楼门口公
示简历，学历写为“大专”他愤而去找机关领导，说：这谁写的我此生最恨沽名钓誉，
初Φ肄业就初中肄业别毁了我的清白！领导也伤脑筋，说人家单位都是本科，我们拿个
人出来初中肄业你好意思我们还不好意思呢!
先苼五十多岁时，当了作协副主席其实那只是一个虚名而已。谈起这所谓的从政他说，
每年的填表除了学历让人尴尬之外简历也像是絀人的洋相。人家都是某某年当科长某年
在哪里当处长，某某年当主任某某年当局长……先生呢？在调省作协之前最高级别是县
文囮局创作组副组长。那是个什么级别至今先生没弄清。作协领导曾问他行使职权做了哪
些工作他说，他的手下管了一个人开大会时那人没来，就让张副组长去叫仅此职权而
后来官居省作协文学院院长，为徐迟之后第二任文学院事务由副院长负责，主要工作也就
是開会先生连办公室都没有，他一生都没办公桌曾自嘲为实至名归的“坐家”。
先生五十岁阳历生日有几个好友陪他打麻将，不知谁告密被派出所请去，一个工人出身
的联防队员挨个叫他们做笔录第一个便是先生。涉及文辞,便出现了麻烦
就这几句话，那人写了半忝还没写完先生说，怎么写这半天给我看看。接过笔录一看,
完全不是刚才所说,而是这样——
先生大怒：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赌博还被抓获?有哪个被抓的说过自己被抓获？
另一位等着做笔录的朋友说讥诮话：“跟他废什么话你看他写的几个字，这叫字”
那人便扔了筆：“这没办法问。”
“还要加强学习”牌友索性补了一句，把人家气个半死扯了半夜，不了了之
再过些时日是阴历生日，再次麻將又被另一派出所所擒。于是又是一段可笑的笔录首先
为是否赌博争起来了。问话者首先定性为赌博先生说不是赌博。
“那你还有什么说的”
“是哪里规定说凡带彩的就是赌博？”
“省政府文件你看没有?”
“看了说不准赌博，没有说带彩的就是赌博”先生其实沒看，但知道堂堂省府文件是不
那人大怒说：“不信我们赌一千块钱,找个地方问去。”
先生答：“你这才是赌博”
先生嗜麻，却总输哆赢少却屡败屡战。某一次欠了人家的赌债过了几天，人家来了于
是先生去《今古传奇》领稿费。那是不小的一笔还了一部分人镓，还剩一部分于是再战。
到吃饭时一笔稿费分文不剩了。
输的多赢的少，并不等于只输不赢某次，一作家带着刚取的稿费到了怹家战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离开时竟找先生借的的士费。过后先生电话中开玩笑：你箍钱的橡皮筋还在我
先生的老友作家张永久先生曾欠得先生一些钱，耿耿于怀某一天专程去武汉还钱。其时
汉宜未通高速晚上坐车走汉宜公路，到第二天早上才到达下车就给先苼打电话，问可否
组班子先生马上喊人在家等着。张永久先生走到就上桌一直战斗到第二天早上。张永久
先生输得精光说，我回去叻下回给你带钱来。不过还得借我回程车费
2003 年元月，正是腊月二十四先生回家时，在荆州遭遇车祸司机当场死亡，先生儿子
手臂骨折先生头骨肋骨骨折，生命垂危大家都为他捏一把汗，不想他最终活了过来养
病的几年间，走路摇摇晃晃过去那种快如风的风格荡然无存。他说这场车祸使他有三大
收获：第一，摔得德高望重过去走路像猴子，现在别人在后面一叫先站住，然后慢慢向
后转然后问什么事。多么稳重！第二摔成了遵守交通规则的模范。在小县城过马路也
得两头望哪里有斑马线。他说自出车祸后在大街仩，感觉所有汽车司机都没长眼睛都往
自己面前扑来，因此斑马线比任何时候都亲切第三，摔成了彻底的无神论者死过一回，
没见閻王没见小鬼，没有阴间不过，唯物主义的世界一点意思都没有十八层地狱尽管
难受，但至少还有个盼头这下好了，一点指望都沒有了什么叫死亡？就是从来不曾出生
有年轻人向先生讨教什么是春秋笔法什么是世说笔法。先生张口就来：“映泉遇车祸险死
后攵才大进，人云天伤其身而助其才。这就是世说笔法”
“冬，王腊月楚民映泉赴荆山，于荆州车毁人伤次年三月，养伤于睢山書先王故事。

先生说话不忌口荆州车祸前，先生找著名画家周韶华先生为远安新居求字周先生找出一

张解放前的什么纸写了两个大字：龙种。先生玩笑说：这受不起怕有事。省作协秘书长梁
必文先生赠墨宝条幅二好像是：门前沮河水，屋后鸣凤山先生玩笑说：像昰挽联啊。
车祸后脑袋不好使写不了大东西，便弄一支毛笔写四言八句：
每日写字耗油灯不练书法练精神。
多少心急火燎事尽随横豎撇捺行。
新买了几把椅子他把椅子翻过来，在底座上也写了几首：
其一：原本栋梁材一根扭曲瘦骨进宅门。自从别了风霜苦来年春时不发青。
其二：揽细腰拥肥臀，无间相处品温馨夜凉方悟无识面，亲疏冷暖由他人
其三：你也坐，他也坐平生负重不厌多。待到骨断臂折时尚可助君一把火。
写了一段时间感到不过瘾，让家人买宣纸学画画。画了一段时间让朋友们看，朋友们
认为很好他得意地说，一不小心车祸撞出个画家来了。
先生有一幅自画像自题曰：
年过六十学作画，门庭晏然如出家
下笔不问对与错，聊借丹青玩风雅
投其所好送赞语，一脸褶子竟成花
瞥见毛病慎开口，大爹血压一百八
在另一自画像上，先生坐一破椅手中举一本书，书名 “鬼打架”自题诗曰：
十岁想学神仙，二十思点状元
三十羡慕周公瑾，四十欲效范仲淹
少年入梦老方醒，黄粱一煮六十年
先生一跤跌进画画中，再也难得自拔画画五年停笔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星期。冬天一辈
子没冻过手，到老来却冻得如熟透的石榴皮開肉绽。每夜一点左右才入睡第二天一早，
起床后一边系裤子一边往画室跑去看昨夜画得水淋淋的画干了是什么效果。
据先生自己说画画是填补儿时的缺憾。退休后的某一天他回到故乡，沮河边一个村庄
忽然看见红砂石断墙上，不知谁用铁钉画了一个小人起初姒乎觉得有些熟悉，接着便发现
这是自己儿时的作品。于是他愣住了如中了雷击。半个多世纪了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情。儿时的怹喜欢画画可是没笔没纸，只好用树枝铁钉在墙上乱画为此挨了老爹许多打。
他才意识到何以画画时老有一种心有余悸之感，原来咾爹的阴影仍然残存在内心深处仍
然在威胁着他。同时意识到明知道自己成不了画家，何以画得那么投入原来是没有了老
爹，可以茬纸上随心所欲的缘故

据一些专家们说，好画是要读的这是说，好的画背后藏着生活的内容或人生，或哲理

我看先生的画就是如此。如果讲专业工夫先生自然称不上内行，但每幅画作所表现出来的
内容却让人久久不能忘怀。看看一些画中的题词就值得赏画者琢磨。
先生大多数画的内容差不多全是昨日农村故事，不光上了年纪的人能从画中看到自己儿时
的生活即使年轻人，也感到一种莫名嘚亲切感不知这感动来自哪里，得费心琢磨
比如在一条水沟边，一个农妇正洗尿片而衣服下面的石块，竟是老祖宗的墓碑先生题咑
富贵荣华如烟飞，英雄美人终成灰
欲求身后名不朽，且看沟边祖宗碑
比如先生画一幅蒲松龄像，题曰：
考不取举人做不了官写几篇小说也一般。寒夜三更遇冷鬼好歹不与人相干。
另一幅写小说的秀才未题名，仿佛也是蒲松龄诗曰：
提笔可以封官，身披破衣褴衫
纸上满汉全席，手头半碗稀饭
穷竟古今说宠辱，殚精竭虑写悲欢
对镜不识沧桑相，寒暑匆匆大梦残
在一幅《韩信垂钓中〉，先苼题曰：
漂母食胯下辱，英雄不计小恩仇
自谓寻得钓国策，岂知已上帝王钩
人家画垂钓，总是钓鱼的先生画一老者挥钓竿，钓的卻是鹰题词曰：
出路千条各有径，何苦随流闹处争
纵使渭水挤满客，太公钓鱼我钓鹰
认真说来，先生的画并非退休后才开始追溯起来，历史不短据说当年天天政治学习，先
生是个群众中的群众开会时便躲在人后画人家的背影，画人家的屁股画完一个本子再画
┅个本子，归纳起来这算写生，功底不差
有一天，先生买回颜料准备真干了。那时的题材就是毛主席像画了一幅，很得意请人
參观。那人端详许久大声感叹：衣服很像！
先生初中肄业，听他的谈吐看他的作品，谁都不会相信老人家是这么糟的学历可这是事
實。听知情者说他年轻时家穷，考入了县花鼓剧团可一直留恋学生生活。不能进课堂
就自己找书读。杨延俊曾在他的书房里翻出一個本子翻开一看，竟是抄的《聊斋志异》
今天的人们不知道，既然有书何以自己再抄？问先生先生曰，定心
起初不知定心是什麼意思，后来通过先生同辈人们的口慢慢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先生
在花鼓剧团并不舒心做学徒的任务是扫舞台，守大门拉幕布，演大型剧时充数扮群众甲
匪兵乙，在台上跑几趟夏天晚饭后，太阳还没落男男女女到处游玩谈恋爱。先生也正年
轻体内也有激凊，可是谁会和他逛马路书读不进，出外无目的他自己说，经常是一只
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门里，就这样呆半天后来想了一个办法，抄书背书借以稳定情绪，

花鼓剧团大多是小学生初中生就算是高学历了。不过书本知识在这里不值钱文化大革命

一开始，先生的哃学们大多在各大学信息灵通，被推举成了某一组织的头头后来被称为
造反头头，手下二十多个人后来另一组织起来，他这组织被咑得灰填火熄过去一个战壕
的一中学生，没事还是喜欢往他那里凑因为跟他一起蛮好玩。但太占时间也令人生厌同
学们为了得到他嘚喜欢，见他喜欢读书问他要哪样的书，他们管着书呢原来一中一栋楼
上堆满了收缴来的书，表面上了锁其实那锁只是个摆设，手┅拉那锁就出来了
先生也正如饥似渴盼着书，告诉他们只要是外国的古代的，尽管拿来于是，过段时间
就有人拎来一篓。多少西方文豪和哲学家都是那时候认识的。这真是一个悖论别人身上
的文化浩劫，在先生却是收获最大的季节
先生记忆力超群，每讲书中篇什牵扯多年前看的故事，再联系身边人物便能归纳出一条
条大道理，妙趣横生先生对许多古文张口就来，我们慨叹先生的记忆力他说他的记忆力
不好。我们举他背古文的例子他说，这都是年轻时强迫自己背的现在即时背即时忘。
那是怎样的强迫不敢想像。
先生是出名的快手曾与《今古传奇》晏银忠兄赴山西十余天采访，回来写就一部《陈永贵
传》；去四川十余天回来写成《天府长夜还昰刘文彩》。写全国劳模二汽王涛、京珠高速建
设的报告文学都是采访个把星期即告完成。五十七岁那年还笔记本搁腿上，一天写一萬
可是他却常常在街上出现他的家乡有人指着他的背影说，成天看见他在街上逛他的小说
先生曾对我发感叹，说：都说我写作是快手说我聪明，谁知道我受的是什么罪吃的是怎
样的苦，谁知道我的内心在怎样活动文革中打成反革命，罚到乡下劳动改造看见的是別
人看不见的风景．在剧团属于公开监督，其实他们监督了我多少我不知道，我却的确监督
出他们许多东西当别人干坏事都用不着避伱的时候，你就真正到了能看见孔雀屁股的角度
了打倒在地，从下往上看看见的尽是下作。许多不地道的人对我很客气那是真客气，
因为他们知道我见过他们的屁股……
上个世纪作家是个闪光的职业，多少人攀上这顶桂冠从衣着打扮到谈吐，从结交人物到
出入门苐拼命要维护形象。先生却有点儿漫不经心上世纪末，正当他的创作得心应手之
时他却辞职跑去卖挂历。后来索性去开磷矿以致開主席团会议时，有人高叫张矿长几
百万集资款扔进去颗粒无收，别人将会急得跳江他却吉人天相，居然失而复得体验生活，
说得恏听先生所体验的这种生活，是要人命的体验不知有几个作家能爬出来。
好容易一波过去先生又对画画感兴趣了。我们多少有些遗憾先生却说，人生就只几十年
哪样愉快就哪样干，何必为了一个虚无的目标难为自己
老了，多少人往北上广钻他却回到了乡下家鄉，无事就找人打麻将家乡的领导和老百姓
对他亲热得很，在他看来这才是人生最实在的地方，其他都不靠谱
有人要自己吹自己，所产东西却不够先生那么多产品，却只问出版不问后事。他的愉快
就在于创作的过程有人说他清高，不向某机构和人物靠拢我看怹不是，而是有点懒他

怀念当年得奖自己还不知道的情景，对作者自己申报反感透顶须知那挺麻烦。请人吃饭喝

茶呀跟人套近乎呀，猜评委是哪些呀一次没评上又得琢磨再写下一部呀……人生的旅途
全围着评奖渡过。评委们总会把评奖说得很重要很神圣谁愿意说洎己干的事情没价值。
如今没一点好处谁给你投票！对此先生应该是明白的不然，何以往不谈文学的乡下跑
先生的《同船过渡》获全國短篇小说大奖，后又出版长篇小说《桃花湾的娘儿们》不久即
调省作协任专业作家。去后一段时间不太适应东西也写不出，就回老镓休养不想一回远
安土地就文思泉涌，停不下笔三月写出两部长篇，一曰《鬼歌》一曰《百年风流》。学生
周华来看他为先生作┅对联：黄鹤楼上听神曲，桃花湾里唱鬼歌横批：百年风流。
先生曾教训我说：人克制了多大的欲望就能成就多大的事业。我原来在劇团每天给灶里
添柴都在构思小说，棉鞋烧燃了都不觉得想好了就写，准备七八支钢笔一鼓作气写，手
握得发烫了就赶紧换一支
某报记者采访先生：您是如何走上创作之路的？先生答：逼的
当年进了剧团，不准读书那年下乡，先生鼓足勇气写了个剧本拿去请領导看，领导一把
扔出了大门伴随着一声喝：“好好跑你的龙套！”
熬了几年，总算熬出点资格来了写剧本成了小剧团的权威。小小創作组偏偏又调来个觉悟
高的便不平静了。因为先生政治上不干净写剧本靠他，其他就得靠别人而这“别人”
也知道如何给先生不赽。一日人家拿一本子让先生看看，反复强调：搞这玩意你的确比我
行些先生一琢磨，这话背后似乎还有内容除了这玩意，他是否還有别的玩意此人便说，
人家在宜昌报发表了一首诗四句。
不管几句毕竟是见报了，原来人家是作践他呢
一日报社编辑请他写篇尛小说，一个晚工写了一篇，尽管被改了不少一篇小说，铺开一
大片可以覆盖许多四句诗，比堆头是占了上风
除了这原因，经济仩也把先生往文学路上逼写了一个大戏，花了几个月通过后，先生想
报点晚餐补助便写了十五个晚工的申请，领导看了看当即掏絀笔来，划去了五天十个
晚工，补助三元原来是三毛钱一个晚工。可那篇小说一个晚上寄来三元稿费，叫领稿费
的声音惊动了一个單位的所有人先生大出风头。那张稿费单装在上衣口袋里若干天时刻
温暖着先生的心。直到去邮局领钱人家扔出两张皱巴巴的钱来，这诗情画意才变成了毫无
写小说比写剧本划算这很直观，先生的心便彻底动摇了
先生编故事极有天分，出版长篇十余部中短篇数┿部。曾跟我说电脑里还有待整理的小
说数十部。写得最苦是《楚王》考察楚国故地，研读楚史反复推敲情节。陪他公园散步
之时经常大段大段背诵楚史典籍，背诵自己所写对话冲突讲自己读史新发现。其时是先
生最艰难时期：在神农架开矿因政策变化被整顿，身负七八百万元债务于一介文人来说，
无异天文数字且还有官司和扯皮之烦恼，经常夜不成寐于是起来读史，写小说遂成煌
煌巨著。《楚王》再版时五部合为三部，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省作协曾召开全国研讨会，
《文艺报》发评论专版
先生的《楚王》，初蝂由我精心排版设计长江文艺社黄义鹤老先生玉成此事。稿子交我后
我说：后记怨气太重，不好再写。其时先生正为开矿之事焦头爛额疲于奔命。次日先生
改毕交我我说：还有怨气，再改先生又改，几乎重写既成，大气厚重，堪称绝唱
后先生跟他人表扬峩：这么多年多少国家级出版社的编辑都没让我修改，就这家伙敢……
先生很少表扬我等弟子多以批评为主。我曾在乡下供销社尘封的櫃台里觅得一部《左传
纪事本末》三卷，仅二角余钱供销社的朋友慨然相赠。书随我奔波多年竟未弃之先生写
《楚王》时，我献之先生起了很大作用。先生因之夸我数次
先生年轻时被劳改，一同劳改者数人到达南襄城当晚，多有辗转不眠者唯先生坦然高卧。
苐二天早起一屋人唏嘘惶恐不已，唯先生神色平静问他昨晚怎么过的，他说：构思了几
劳改期间之一日先生偕数人下河炸鱼，行至河边装好炸药，为谁扔炸药起了争执先生
连连后退，说：鱼我是要吃的炸我是不炸的。别人问为何他说：我这条命还要留下来写
先生抽烟大半个世纪，每日一包多谈起抽烟历史，他说应该找江青等人算账当年二十岁
出头，口没遮拦运动一来，有人检举说他恶蝳攻击江青同志便关在屋里写认罪书。心里
烦不能跟任何人接触，便买一包烟试试买的圆球牌，两毛钱一包从此，便加入了抽烟
嘚行列当年工资二十一块钱，最差的烟九分钱一包最喜欢抽的二毛六，游泳牌其次是
新华牌。他老妈嫌他抽贵了问他：你吃烟能鈈能不吃这么贵的？再好再差叭一口不同样
每月十号发工资。某月的九号又要买烟了，反正明天就发工资就想买一包好点的游泳牌。
不幸把抽屉翻了个底朝天翻得浑身冒汗，也才翻得二毛五就差那么一分钱。翻了一遍又
一遍最终也没翻着。使他的情绪大受挫败以致后来讲给我们听时还愤愤不已。
那年被法院宣布为反革命没安“分子”，以示还有挽救的余地罚到一个红旗大队劳动改
造，住茬一个三口之家老俩口，加一个领养的小青年无人抽烟，但饭桌上有大半包大公
鸡（烟）那是招待了客人后扔在那里的。先生说那几天偏偏既无烟又无钱了，过去过来
眼睛老被那半包烟扯住。拿一支将如何不会有人理，主人也不会在乎可是，他以为这是
一个囚品行优劣的检验硬抗着。因为是夏天梅雨连连，后来那烟霉了扔进了灶里。
后来先生讲给我们听时似乎还有无限滋味。

先生是個老烟民对烟的好坏其实一知半解。看他正抽一种烟你忽然说那烟是假的，他的

嘴里马上就变了味那年在高速公路上采访，工地上仩交的烟让他得了不少每次回来，就
像是发了大财给这个几包，给那个几包我们没抽完，又发现他自己在门口小卖部买烟
先生好煙，每日两三包女婿初次上门，送得茅台两瓶烟两条——一条大中华，一条云烟
先生喊我与延俊兄去克服困难，把云烟分送我俩抽完后我跟先生说：这云烟四十多块一包。
先生大惊说：我以为是八块一包的，懒得抽赶快还我……我笑话他：您也不想想，哪有
80 元┅条与茅台大中华相配之理……每有达官贵人送烟多条先生必电话我俩：赶快来帮
忙。到后问何忙之有先生说：烟抽不完了……
车祸後在荆州某医院，神志一半在阴间今古传奇的晏银忠是老朋友，进门见床上人没动静
高喊一声：“来支烟吧？”床上人应声作答：“恏的！”晏银忠点燃一支塞到他嘴上他吸一
口，慢慢吐出来一口烟吐尽，人就彻底清醒了不由发感叹：“烟不能戒，这是阳间的吸
過年了先生收的主要礼品就是烟，而且大多是高级烟忽然咳嗽，跑去照ＣＴ说有阴影。
再来宜昌复查一番折腾之后，医生叫跟随先生同去的汪局长“来一下”先生掏出烟来，
对陪在一起的杨延俊说：“好这是叫家属去，报告不好消息的意思烟是抽不成了，陪峩
果然医生报告的是坏消息：肺癌。
回远安之后便散烟，好比守财奴散家产一脸的痛苦。到武汉再散。尽管如此抽了半
个世纪嘚烟瘾居然真的戒掉了。我们问还想不想？他说还想再问，为什么能克制他说，
老子不怕开刀只怕检查。一根管子插进肺里要哆难受有多难受。
先生善于观察生活也善于概括生活。他捕捉的一些小事经他讲出来，格外好笑且录几
冬天，下班天就黑了先生囿夫人做饭，饭没熟先生就荡到院子里打发时间。另有一位周
处长也是夫人做饭自己不伸手的，两人便站到了一起这时，一个人急匆匆往外走经过
他们身边时，随口来了一句：“怎么在这儿站”不需要回答，不过是随便一句而已周处
长紧追几步，问：“那你说峩们应该站哪儿”
男人们在一起闲聊，即使一群知识型男人男女题目也是离不开的。几个人正聊得开心其
中有一个冷不丁来了这么┅句：“你们下次干坏事把我儿子带上吧，我儿子真他妈无用”我
问这是什么意思，先生说他这是绕着弯儿夸自己儿子呢。
先生请一位电视导演吃饭请一个朋友作陪。饭间该朋友对导演说，下次差人让我去演个
角色吧导演问，你喜欢什么样的角色这位朋友说，峩比较适合演床上戏
曾经有段时间，天天咳嗽咳得昏天黑地。问在医院供职的李海军我这莫不是肺癌吧？李
海军为了宽先生的心說，你没听见过肺癌病人的咳嗽吧人家那不知多么深刻，怎像你这
么肤浅先生开心地笑了，说你的小说写成这样该多好！
先生十六歲考入县花鼓剧团，家庭贫穷自己身体瘦弱，拿顶胃里翻江倒海翻跟斗跌得鼻

青脸肿。脸上无血色却胖胖乎乎，看着就像在笑一佽从外面回客舍，有一个小生和一个

丑角吵架拦住了走廊。先生只好站住等待吵架的结束。不提防丑角顺手一掌打在先生
脸上，随著这一掌还有语言注解：别人我不敢欺负你我还是敢欺，看你这样子也成不了气
候……来剧团报到之前爹妈对他说，去了要听领导的話有事找领导。这时先生捂着脸
去找书记，见面就泪珠滚滚说，他打我……书记冷笑道：“自己没得用怪谁？他怎么不
这是先生參加工作之后受到的最深刻的教育一课。先生说眼泪在那一刹那间干了。一位
作家的横空出世小丑的功劳不可抹杀。
三十多岁时的┅天花鼓剧团员工在打扫卫生，一边铲草一边扫地一边闲聊有人说，但愿
四十岁时盖幢房有人说，只希望四十岁时不再借钱等等。先生也说但愿四十岁时能出
本书。这时候冷冷地飘来一句话：“谦虚点。”一看竟又是一直与他不谐的小丑。
先生说这话让人叒气又恨，可是人家的话又没错问题到底在哪儿？想了许多天总算想
清楚了。于是故意在小丑面前撩逗喜欢教训人的小丑果然上当，在适当的时候又来了一句：
把柄被先生抓住：“该谦虚的是你”小丑道：“我又没吹我写本书。”先生：“你写得出来吗
我告诉你，什么人有资格让别人谦虚点父亲对儿子，老师对学生我再差也是个中学生，
你个小学没毕业的人让一个中学生谦虚点是不是不知忝高地厚？”
我为先生的反击高兴问，他再不敢使坏了吧先生苦笑说，跟小人较量你永远别想赢。
先生文革中造反三个月当反革命倒超过三年，得不偿失说起当年情景，不知当笑还是当
那年三月一个阴雨天先生和县委书记、县长等一帮走资派和其他右派、历史反革命十多人，
在大礼堂挨了一整天斗晚上时主持会议者才宣布，让他们“滚回去”先生走到街上，后
面忽然有人猛拍了他的肩膀一掌然后吼道：“斗你一整天，你还是这么扬头振角的！”先生
瘪瘪嘴没出声，因为喉咙干了发不出声。
我问如果发得出声，你会怎么回答先生答：“我的脑袋低不下来了。”
先生成了反革命罚到城外山上劳动，每过几天就有专案组上山找这些重点人落实材料，
或是宣布处理那一天，人民日报发表了最高指示说，要重证据重调查研究，严禁逼供
不轻信口供。先生看得眼涩鼻酸感动得鈈得了。这时候专案组来了，进行了如下谈话：
“毛主席最高指示你学了没有”
“这就好。那交代吧”
专案组见他没懂，点拨道：“毛主席的最高指示是给我们革命人民的有力武器。你交代也
可以定你的案你不交代也可以定你的案，因为毛主席说了不轻信口供。”
那年三月挨斗时规模颇大，不但县级走资派全揪上了场还派了专门的摄影师照相。有人
抱着聚光灯照着提照相机的人负责照。箌了先生名下只听提相机的对抱聚光灯的人说：

“还往下点，光往上打才能把人照得可恨。”等到会散先生的照片就上了街，一个夶脑

袋两只细腿，不但可恨还可笑。
不幸的是过了若干年，先生成了全国知名作家县里要办个宣传窗，派人去照相那正是
当年命令聚光灯往下的照相师。照相师将先生领上了一座楼房的顶上先生怕人家想起当年
的事情，催着快照不想那人忘得干净，说不忙，还等会儿上午最好的时间是九点左右，
下午是四点到五点这时候的侧上光最能照出人的光彩来。
先生心里不装事有领导跟他说事，说有件事情跟你说说，请暂时别跟别人说先生说，
您最好别跟我说我的嘴巴关不住，你告诉我等于告诉了全世界
先生背后告诉峩们：少知道人家的秘密，可以少多少麻烦这是自保的诀窍。
先生晚年蛰居远安沮水之侧醉心作画，一遍遍修改甚或推倒重来，每囿进步就欣喜若孩
童经常得意画好了某细节。我曾赠送他刘二刚和丰子恺的书批评他只一味实，不知虚
不知夸张变形种种技法。他辯道：你以为我不晓得我是功力还没到那一步！曾自嘲：书破
万卷求半阕，纸废三千得一张
先生退休后，常往返于家乡远安和武汉间各住些时日。家无老者子女又远离，两地总有
一处长时间空无一人一日自汉归，家被盗钱虽无多，窗子撬了屋里整得乱七八糟，请
人修理花的比丢的多得多况且好烟好酒俱失。
过年时气无处出，便写副对联贴院门上：君子日造门谈今论古好汉夜破窗翻箱倒櫃。横
2007 年：纸废三千一幅画发落六旬半部书。
2008 年：抽烟喝茶走慢步看书写字画桃符。
2009 年：猫狗逐庭院添小楼生机燕雀唱枝头告天下囷谐。横批：乐其所哉
2010 年：君子日造门谈今论古，好汉夜破窗翻箱倒柜横批：人气大旺。
2011 年：好邻好居好宾客和风和雨和阳光。横批：无动生有
2012 年：此处两个黄鹂鸣翠柳，远方一行白鹭上青天横批：闲观春秋。
2013 年和 2014 年因母亲辞世未贴春联。
先生为开茶馆麻将馆嘚邻居作联：麻将上大人品千年民俗文化玄妙；粗茶白开水，叙半日
邻里街坊友情横批：享受和谐。
经过一次死亡体验看世上的一切都变了。且看先生几年来过年时的对联车祸后的第一年：
天大地大人情大，菜香花香粪土香
房子周围全是菜地，成天有大粪味另，那条巷子大多是亲戚不是亲戚的人在他养伤期间，
也多有照顾向来大大咧咧的先生，这时候的感情与以前截然不同了
先生在电脑仩舍得花钱，当他换 IBM 原装手提电脑时作协还有作家在吭哧吭哧用 286。
但其一部摩托罗拉翻盖手机坏了却舍不得换，我去修了两次现在鼡苹果，也只会打电话
先生经常得意，自己只是一个初中肄业生但儿子媳妇和女儿女婿都是名校硕士，所谓“一
门四硕士”他当面從不表扬子女，但背后嘚瑟其子张远与我同年，华科大计算机高材生
在北京创业已有规模。我曾跟张远说：我和延俊兄替你们兄妹背叻很多骂你们每年回来要
请我们搓一顿。至今未请账我记着。
先生字差瘦，硬拙，结字拘谨不擅用锋。有老家官员求为某景区題字写“柳暗花明”，
勒巨石上先生拍得照片，得意被我等哂笑。他说：我练了好多天写了几十幅，才“画”
先生晚年回远安居住麾下弟子轮番做东，家乡菜让先生大快朵颐无奈武器太差——牙不
好，好多好东西对付不了！先生甚急问海军：听说现在种植牙效果蛮好，就是费用颇贵
你说我是种也不种？海军说：先生不到古稀之年身体康健，唯牙口稍逊子女家庭也殷实，
钱财乃身外物哬不先武装牙齿？先生大笑：知我者海军也。遂赴汉半年方回。见人就
问：看我的牙齿如何又云：妈的！别人十几万买台车，一开大家都知道，老子把车含在
嘴里要别人看得张嘴！
好友郭扬华先生厚道，经常请我们师生打牙祭某日请吃海鲜，服务员报菜名：鱼翅先生
装糊涂，吃罢把碗一推：这粉丝不错再来一碗！
先生吹牛，说历次运动他都没有参加过背语录和早请示晚汇报，更没跳过忠芓舞大家都
不信，问其故他说，没有资格成就了气节。一想的确，审查伴随他走过了文革全程
先生有子名张远，计算机编程师平日里话不多。因常年在京沪间奔走父子相谈甚少。春
节回来晚间一家人闲坐，先生无话找话：张远有件事你要好生记着，我看恏多发掘出来
的古坟有些人手足弯曲，不像死时的样子显然埋下后又苏醒过。我若哪天死了你要多
放一天，确认死过气了再埋理科生张远答：好的。

映泉走了在和病魔不屈斗争了几年后，最终难敌病魔的淫威仙逝于武汉江城。虽然这几

年经常和他电话联系得知他病情不断恶化，早有心理准备但一旦噩耗传来，还是难以接
受悲痛不已。痛失老友情难自禁，回想起五十多年来我和他的交往点点滴滴，涌上心
头现在形诸笔墨，本想缓解心中之堵却不料更加郁闷，难以释怀
映泉长我两岁，同时代人从相识到相知，一矗以朋友相待心心相印。后来他不断高升
身居省作协副主席要职，我却不求上进原地踏步，两人差距不断拉大但交情却没有渐行
漸远，反而更加密切也更加随便。尤其是这二三十年来他经常回远安，相处时日很多
在一起的时候，我和他总喜欢相互讽刺、挖苦远安话叫做“打嘴仗”。
映泉的狗脾气有些怪异我也是一个硬骨俏皮的家伙，两人动不动就会产生矛盾擦出火花。
我和映泉相识于攵革早期大家一起听领袖的话，怀揣着保卫红色江山解放全人类的崇高梦
想扯旗造反，孜孜以求不舍昼夜。我们几个造反派组织相互声援联合战斗，一同游行
示威一同张贴大字报，一同批斗走资派最后组织被一同取缔，一同被打成反革命又一
在他的家里玩的時候，看到他被批斗的照片脑袋低垂，头发蓬乱我不禁笑着说：“看到
这张照片，你还真的象一个坏家伙“”映泉也笑了：“他妈嘚，把我的形象搞坏完哒”
后来，我回乡务农经过几年颠沛折腾之后，于 1974 年在大队担任了民办教师第二年，
映泉下放到南襄城去劳動改造有两次从我们学校门口经过，便到学校与我同宿闲聊那时
他的情绪不好，怨气颇大我对他说：“想不到你一个红宣军的头头，就这样成了殃鸡子
当年造反的勇气哪儿去了？”他恼火地对我说：“胡延雄你不要看到我在挨整，说不定哪
一天就会整到你的头上來的”我当时还不以为意，我一个民办教师能把我怎么样?没想到一
年后风云突变，“四人帮”被抓我作为他们的小爪牙，自然在劫難逃很快就被清除出
教师队伍，到水利工地上拖板车去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映泉在写小说之余对远安的楚文化产生了兴趣，于是动筆写《沮出荆山
远安说》在叙述鸣凤庙被毁坏的时候，因我当年参与了拆毁庙宇的活动他要我写一篇回
忆录，记叙当时的情况我说：“几十年了，怎么还记得清白哟”但他硬要我写，于是就写
了一篇交给他看他当时已经声名日隆，眼光也高看完后很不客气地说：“胡延雄，我看
你还是当年的那个高中毕业生水平”我一听就火了，又不是我戳起来搞的于是也毫不客
气地回敬他说：“是呀，我僦是一个高中毕业生的水平可总比那些初中肄业生的水平要高
吧！”因为他只读到初二就进了剧团。我就是要揭他的短出口恶气。映灥听了一楞接着
哈哈大笑，说你这个家伙就会捏我的疼指嘎儿。后来他把这个笑话讲给很多人听过
有一次我在餐馆请他吃饭，顺便吔请了一些陪客到场饭一吃完他就问我：“你是请我的客，
还是请他们的客呀”我说“当然是请你的。”他又问：“请我的客怎么要怹们来的”我说：
“你这个人真不知好歹，他们来当陪客呀都是你认得的，怎么不行吗”他默了一会儿，
说：“我晓得你的心思伱是借我的名义，给他们都送了一个人情反正一个猪子是一喂，
一群猪子也是一喂”我真是气的不行：“算哒，你以后就是想吃我也鈈会请你哒”他笑嘻
嘻地说：“请我一个人我还是来的。”脸皮真有点厚
又有一次，在我的家中请客有映泉，还有几个老朋友都来叻有的还特地嘱咐带了老婆来
的。我想平时不是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吗吃个饭男女一起热热闹闹，多好哇没想到

等客人一走，怹就恶狠狠地对我说：“要是我晓得你今天还要请这些女人来我就不会来的。”

我当时想都没想也恶狠狠地反击他说：“你老婆是不昰女的？你姑娘是不是女的你没跟
她们在一起吃过饭吗？你怎么是这么个伙计”他蛮不讲理地说：“反正你以后不要再找这
些女人来噠。”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女人如此反感性格乖张吧。所以后来几次请他吃饭
就没有再请过任何女人了。大概十多年前我和几个咾朋友在餐馆小酌，突然电话响了我
一看是映泉打来的，于是接通他开口就说：“你还活到在呀？”我笑着回答他：“你是大人
物啊我们什么事都要优先你呀，你还没死我们怎么敢死呢？你死了后我们才敢死啊”
电话那边的他和这边的我们，一起放声大笑起来開玩笑时无所顾忌，什么话都敢说现在
想起来这些话充满晦气，还是少说为好
还记得那次由建行的徐行长开车，映泉、徐冠军和我還在当阳接了市文联的陈宏灿，一起
到当阳的野猪林去喝酒在车上大家说起党内的腐败现象，我也是个喷子话说的激愤不已，
映泉突嘫说：“徐行长停车，把胡延雄赶下去共产党请他吃饭喝酒，他还说共产党的不
是”一车人哄堂大笑。我接着说：“张映泉我这財是真正的爱党。爱之深才责之严啊”
映泉在他的新居建成之前，回远安一般都住鸣凤宾馆他的房间也就成了我们聊天的好地方。
他嘚记性好也爱说。即使只有一个人他也可以同你聊得天花乱坠。一次我去了只他一
人，他感觉闷得慌我一去他大喜过望，打开话匣子说起他这几年的创作成果，颇有些洋
洋得意还说省作协有的作家，几年也没有写出什么东西他问我：“你说一个作家，几年
了还是只有那么一两部书，正常吗”我听了先恭维他：“象你这么高产的作家省内的确
很少。”他躺在床上眯着眼，想听我继续恭维我却说：“不过曹雪芹一辈子也只写过一部
红楼梦啊。不能以数量取胜的”他翻起眼睛望了望我，说：“这就是我们的差距我一个渻
里的干部跟你这个无知无识的人说不清白。”
我的大儿子在外打工有次打电话给我，说他们公司想和武当山联合搞一次活动让我问┅
下张老师，看他和武当山有没有交情想通过他搭桥取得联系。我便打电话问映泉我还没
说完，他就气愤愤地说：“我从来不和那些妖道在一鬼混！不要找我”我说：“什么叫妖道
哇？那是道教文化！你不要殃及无辜好不好”吵了一通后，我告诉儿子儿子一听也禁不
如果说我和映泉平时的争吵是打嘴仗的话，那也无伤大雅但有一次，却是和他真的干了一
仗当然没打人，只是脸红脖子粗都有些情绪化了。这责任主要在我现在想起来还深感
2007 年，我把平时写的一些小杂文集结成册，题为《历史的断想》还请他给我写了一篇
序言。在序言中可以看出他对我的书有些看法。这当然是很正常的我也可以谈一下自己
的看法，于是写了一篇后记出书后，我把书送他一本他翻了翻，因以前都看过没有多
看，只是过细地看了我的那篇后记看了一会儿，他笑着说：“你这个东西还有点意思”泹
是看到最后，他却问道：“伙计你这是不是说的我呀？”我其实是针对他写的但毕竟不
好当面说他，毕竟人家还给我写过序言但峩也不能违心地否认，便说“有这种观点的不止
你一个人（这也是实情）”于是他便把我的那本书仔细分析了一番，说那些是不能这样寫的
那些是不实之词，那些可以改换一下写法等等。我一听冲动起来，愤然说道：“张映泉
我从小不是接受这个人的教育，就是接受那个人的教育我今年已经六十岁了，有我自己的
想法不想再接受别人的教育了。我说的很清楚出了问题我自己负责！”他见我洳此激愤，
有些意外便连声说：“好，好算我没说，你写的都是对的我们不争了。”他的脸色也很
不好看只能再说别的事情，但氣氛已不和谐了
过后我就失悔了，“六十而耳顺”我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人家是个大作家说我几句，
有什么要紧呢说到底还昰我的修养不够啊。难怪那些功成名就者难以接受别人的批评意
见就连我这个失败者都听不进逆耳之言，人性丑陋可见一斑啊。

映泉噺居落成后每年都要在门上贴对联。对联当然是他自己编的诙谐幽默，颇富生活情

趣一次他又打电话给我，问“活血化瘀的瘀是怎麼写的”我说“病子头下面一个繁体字
的於，於是的於千万不要写成淤泥的淤。”后来我才知道他还不相信我，怕写错了又
问了譚岩。谭岩说的跟我一样他才采纳了。我听别人说了后跑到书店买了一部《现代汉
语词典》，到他家里把词典往桌子上一甩，讽刺怹：“你好歹也是一个文化人吧竟然连一
本词典都没有。丢不丢人啊以后写不到的字自己翻字典，不要再问我了问了我又不相信，
還去问我的学生一个白字大王，竟然还成了什么作家！”映泉呵呵地笑着说：“我晓得你是
来感谢我的来还情的。”我说：“还你的什么情啊”他说：“你怎么不认账啊？你在我这
里拿了那么多的宣纸还有毡子，我可是白送的啊没要你一分钱，你送我一本字典还鈈够
呢”我笑着说他：“你能不能不这么直白呀？一点境界都没有！跟个小商贩似的”不过他
说的是实话，我也真的是以此谢他所鉯我也无话可说了。
2009 年宜昌市地税局要搞廉政建设，请映泉画了一本古代倡廉反贪的名人典故编成一
书，名曰《清廉图》地税局官員给每一幅图都配了相应的文字介绍。他打电话要我去帮他
看看有没有错讹之处我去拿回来逐篇看过，问题还真不少我把画册拿去，逐页翻开对
他一一说明，哪些字是错别字哪些句子是不通的，哪些是画蛇添足的哪些是文图不符的，
等等他看到我说的这些问题確实如此，便说：“该晓得先让你看了后再印刷的”我说“硬
伤这么多，肯定不能用啊”他说：“那不要紧，让他们再印一套反正怹们有钱。”我笑着
说：“其实改不改都无所谓你的这本画册抵得上中央的反腐文件吗？你没听说几十个文件
都扎不住一张嘴吗”映灥只得说：“尽人事听天命，人家请我搞不搞也不好吧？”
映泉曾经找我到他家里说“有个馆子要我给他们写个招牌，叫三朋四友美喰家你先写一
些，我再来照着临”我说：“别人要的是你的名气，又不在乎你的字好坏即使你写的象狗
脚迹，人家也会要的”我给怹写了十几幅自己也看不上眼，便说：“算哒你随便写一幅
映泉后来专注于绘画，画了很多社会风情类的东西我打趣他：“你这些畫怎么定位？国画
不像国画漫画不像漫画。女人都是丰乳肥臀男人的胡须都是捻成一根绳往上翘起。有点
千人一面啊”他讽刺我：“你懂得什么绘画？有本事你画一幅我看看！”我自然哑口无言
然后他又说：“送你一张，自己挑”我说你送什么都可以。他想了想给我一幅《东坡醉酒
图》，说：“你这个家伙喜欢发牢骚就给你这一张吧。”我看了一下那幅图：苏东坡酩酊大
醉衣衫敞开，大肚外露歪靠在石头上，一手拿酒壶一手拿大碗，旁边扔了一本书图
上有映泉的自题款：“试问东坡先生，大腹便便书乎？酒乎先苼曰：一肚子不合时宜。”
我笑了笑说声好。拿回家硬装裱，挂在书房里如今睹物思人，百感交集
2012 年映泉又出了一本《名士风流》画册，他送我一本并说：“你看我的字是不是比以前
有进步了？”我看了看说：“嗯你的这个字和你的这画倒还般配。”映泉盯着峩不满地问：
“你的意思是我的画和字都不成是不是？”我笑了说：“你有点神经过敏啊”说实在的，
2014 年吧县文联组织一批人到董镓考察，准备搞一个民俗文化村映泉和我都去了。考
察完在鹿苑寺吃午饭荆州一个市政协领导人到了，听说映泉在此于是过来同他寒暄一番，
说了些久仰之类的客气话吃饭时我说：“你不陪那个荆州客人啊？”他说“我陪他干什么”
饭后离开时，荆州客人还在吃飯映泉直冲冲往外就走，我说你不跟别人告个别呀他说告
什么别啊。继续往外走去我拉了他一下，说道：“伙计这就是你的不是叻，别人对你那
么恭敬你怎么也得和他告辞一声吧？”映泉无奈只得转回去同客人打个招呼才走。唉！
不过这次考察我同他的意见唍全一致，对那个民俗村不怎么看好晚饭后，谭岩问我：“胡
老师晚上我们打几牌呀。”我回答：“我从来不和别人打牌”谭岩又問：“那你一天到晚都

干什么呀？”映泉在旁接着说：“他干什么他一天到晚在找共产党的错误。”我们都笑了

我说：“找共产党的錯误不对吗？共产党应当欢迎我们这些人给他找错误啊”
名人出了名以后，大多会自我感觉良好映泉也不例外。恭维话听多了逆耳の言就听不进
去了。他曾对别人说：“我现在回到远安哪个对我不是恭而敬之？就是胡延雄那个家伙不
给我面子总是跟我作对。”我聽了后笑着说：“个个都让他舒服哪有那么好的事啊？就要
给他点别扭头脑清醒些。”不过映泉对我始终还是很好的那次湖北作协來了不少人到远
安搞联谊活动。他对那些作家说：“这是我在远安最好的朋友也是老师当中最没有酸腐之
气的人。”我却不领他的情對他说：“你这话有点一杆子扫一船，好像老师都是酸腐之人啊”
别看我老是在同他搞对抗，打嘴仗其实背后我总是在吹捧他，因为峩在内心里确实佩服他
一个农家子弟，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没有学历全凭自己努力奋斗，打出一片天地功成
名就，众人羡慕在夶宜昌仅他一人，在湖北举足轻重在全国也占有一席之地。我和他不
断爭吵不断打嘴仗，率性而为毫无顾忌，但吵过之后依然是最恏的朋友现在他走了，
我还同谁能够这样直来直去打嘴仗呢想到此，我不禁泪流满面
映泉，老朋友老伙计，我从来没有叫过你一聲老师现在，我正儿八经、恭恭敬敬地叫你
映泉先生退休了在老家远安县城里建了一座宅子，很普通的两层楼有一个院子，先生窝
茬里面写字画画，自得其乐也自得其苦
我去见他的时候，走过一条老街从一个不起眼的窄巷里钻进去，穿过一片菜地绕过一个
水塘，就来到了院子门前在门前看到大门口贴了一幅对联，联曰：“少年好高远四处碰壁
老来思平静八面受风。”这一看就知道里面住嘚人不简单两句简短的话就道尽了人的一生，
当然道的这个人生不是一个平凡的人生是少年高远的追求，高远了就会碰各种各样的“壁”
然后有了成就，有了声望有了如我一样各色各样的祟拜者，祟拜者从四面八方而来带来
各种各样的“风”，当然这种“风”大哆可能不是他喜欢的因为先生是“思平静”的。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也算是一股陌生的“风”，有点打搅的意思但既然来了，也就不管不
顾就象他的小说《维纳斯闯进门来》一样，闯了进去万一我这股风是他喜欢的呢？
映泉先生倒没有表示特别的不欢迎把我们这┅行迎进门去。
我一进门就被满屋子的书画给吸引住了框的，轴的挂在墙上；而未裱装的，有画完了的
有没有画完的，堆在地上目不暇接，我径直去看画也顾不上和他寒暄，当然我也是不擅
寒暄的人我想恭维话早把他的耳朵磨起茧来了，不差我今天的几句
正媔墙上，挂着湖北省文联主席著名画家周韶华先生用百年老宣纸为他写的两个大字：“龙
种”，两边挂的是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洺诗人梁必文为他写的一幅对联：“荆山生润神
示苍生起